六月初的太阳隐隐约约的燥热,潜伏着无穷的活力。
就算大学生在校结婚已属合法,校方对于宿舍区的男女大防仍神经过敏。
“你听好,”不胜其烦的舍监随手操起苍蝇拍子,“就算是只公蚊子我也要把它打出去!”
“啪嗒!”一只小飞虫壮烈牺牲。
“好,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算你狠!”五采仍保持幽默感。
“花放下吧。520宾芬。”舍监铁板神算。
五采搂着大束玫瑰,一副“你怎么猜这么准”的表情。
“这个礼拜的第四十八束。”老奸巨猾的舍监推推老花眼镜,“今天星期三,仍有上升空间。”报纸随之翻到股票那一版。
“我才不放你这里呢!”五采抱着玫瑰花戏剧化地倒退一步,扬起一指指着黄脸老大妈,“你每束花都抽几朵下来,再倒卖出去,你赚翻了你!”
舍监的老脸上青红不定,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鬼灵精?随着一声悦耳的“张阿姨”,舍监乖觉地绽放出谄媚笑容。
“借过啦!”
五采被很不友善地推开。一个高挑妍丽的女孩子走到舍监跟前,正是宾芬,“张阿姨,麻烦你代我收花。怎么又这么多?”宾芬的口气就好像节食期间看到了十公斤红烧猪肉,“哎呀,阿姨,你帮我处理吧!真头疼!宿舍都快成鲜花殓尸房!”
鲜花殓尸房?五采“噗嗤”笑出来,谁说美女无大脑?
黄脸舍监喜出望外,这下可不用顺手牵羊了,光明正大地找花贩来回收。
宾芬转过脸,要走,又看到了一大捧艳丽玫瑰,不耐烦地抬起头,这才看到五采,“你去交给阿姨就好了!”宾芬懒得多看一眼,“又是玫瑰花,真俗!”她掩鼻抱怨,娇纵之极,“阿芒,我们上去。”转脸对好友说话的时候,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温柔甜腻。
宾芬在一部偶像剧里客串了一个角色,眼下正在热播,她陡然成为校园里的最炙手可热的美女。入校之初,五采曾经对宾芬惊艳不已,但大学校园里有太多新鲜事物分散注意,他并没奋起直追,直到这个席卷全校的热潮,他慕名追看那部剧集,看着靓丽的宾芬在小小屏幕里颠倒众生,他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子蛮值得追求。
真是娇蛮,五采眯起了修长的凤眼,思量对策。
“快一点哦,阿芒,我们中午都没来得及试我刚买的新鲜欲滴的夏装。还有,阿芒,晚上我们……”
五采终于留意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冲他轻轻点头,算是招呼,也算是代好友致歉。
“对不起!”五采拦住宾芬,“我不记得我说过,这花是送给你的。”
宾芬错愕,瞠视五采,似乎他长了两个脑袋八只眼睛。
五采慢慢笑得像只狐狸,“我喜欢的女孩是她,清雅、明净、温和,像最女敕的君山银针在沸白水中一点点绽放。”他说着将花递到光芒身边。
瘦弱苍白,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的光芒不能算难看,但和艳光四射的宾芬形影不离的下场就是变成她的陪衬,“你找错绿叶了。”五采笑眯眯地继续刺激宾芬,“你的朋友未必比你逊色。”
扁芒手足无措地接下大捧鲜花。宾芬恶狠狠地怒视五采。五采快笑破肚皮,他知道这个骄傲的女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了。
室内的光线突然暗下去,光芒、宾芬、五采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果然,有个巨大的身躯懒懒倚靠在门框上,“五采,你手机没开机?”低沉的嗓音,像醇美的黑巧克力。
“可能没电了。”五采最后对宾芬嫣然一笑,快步走到东曜身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木耳说你最近都会在这里站岗。”
“还不走?戏都看完了!”五采横出一条手臂揽住东曜的肩膀。
“你瞧!”东曜仍倚在门框上,气定神闲,津津有味,“她丢弃了你送的花。”沉厚的嗓音里跳跃着孩子气的顽皮。
扁芒将玫瑰花束交给舍监,主动挽起宾芬的手,相携上楼。
“受挫吗?”东曜嘿嘿笑个不停,幸灾乐祸得过了头。
“才不,我目的已经达到。”五采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好久笑话了吧?”
“没有多久。只听到你对那个丑小鸭说,‘我喜欢的女孩是你,清雅、明净、温和,像最女敕的君山银针在沸白水中一点点绽放。”东曜笑眯眯地状似调侃,可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字清晰过了头,“原来你来站岗的理由,是因为那只丑小鸭。”
“东曜,你有大半年没发病了,又来?我刚换了新隐形眼镜,眼光绝无问题。”五采拧紧眉头,东曜的追女技巧绝不在他之下,不可能连这种声东击西的小伎俩都看不穿,“是不是你也喜欢宾芬?”他仍记得上学期入学时的那次没头没脑的争执,他们是在那天同时看到宾芬的,“我们可以一局定天下,万智牌,如何?”五采不太诚恳地建议。
“你少无聊!”东曜舒了口气,“今晚我新店开张,来捧场!为了哥们,无偿奉献一次美色。”他双掌托起五采的脸,坏心眼地大力揉搓。
“注意你的措辞,说得我好像应召牛郎!”
“哦,你原来不是?”东曜恍然大悟。
“你欠扁。”
两个大男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离去了。
“怎么了,阿芒?”宾芬晃了晃光芒的手臂,而她毫无所觉,仍贴在一楼楼梯的转角处,傻愣愣地偷窥入口处。
“阿芒?”宾芬的声音突然提高,伤心得尖锐起来,“你不会被那个小子迷住了吧?阿芒,那人,唉,你是个小傻瓜,你不懂得,他不过借你来吸引我注意。”她着急地捏紧光芒的手,语无伦次,“其实,我的东西我都可以让给你,爱慕者当然也没问题。但是,阿芒,这个人不安好心!”她越说越激动,“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你说什么?”光芒回过神来,只觉得被宾芬摇撼的头昏脑涨,“我们回宿舍吧!”还有好多功课没有背熟,光芒现在只牵挂这个。
“阿芒,我这几件衣服都大意失荆州买错码了,现在又懒得去退换,你大人有大量能者多劳帮我解决好不好?”宾芬娇滴滴地哀求,她的口头用语一向非常诡异。
扁芒放下书本,无奈叹息,这么可笑又这么可爱的借口。宾芬身高一百七十五,她的身高不足一百六十,买错码?还每次错?离谱得让人想笑,但光芒笑不出来。
“阿芒,你换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好。”光芒柔顺地接过衣服。她是可以很有骨气推拒的,但是何必呢?宾芬不是想施恩,她只是想帮忙。最重要,宾芬拿她当朋友。
“我也帮可可买了很多哦。不过她品味实在太差了,我要鞠躬尽瘁地好好改造她。”宾芬一件一件欣赏自己血拼的战果。
扁芒寻思,宾芬这么做一半是因为怕她多心,一半是因为她实在太喜欢照顾别人。
扁芒仍记得,她刚进五方大学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不懂得使用银行卡、图书证,不懂得坐公车,不懂得用邮筒,甚至不懂得怎么使用沐浴乳。样样事情都是宾芬手把手教她,她从来不会不耐烦,更不会因为她的无知轻视她。光芒知道她到死都不会忘记宾芬,她是她的天使。
扁芒换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宾芬夸张地尖叫,一把将光芒拖到穿衣镜前。
镜中有个娇弱的女孩,一袭白裙,盈盈如荷。
扁芒都不明白自己变化怎么会这么大?她没有过去的照片,除了学生证上那小小的一寸照片,那个被闪光灯吓到,呆滞瞪大双眼的光芒,黑黑黄黄的小脸枯瘦萎靡,那个时候的她已快被残酷的生活剥蚀成干尸。如果不是因为自称“着色”的大哥哥好心资助,光芒永远不会有自己的花季。她会像童年那些小伙伴一样在土里劳作、在土里埋葬。
“阿芒,也变得好漂亮了呢!”宾芬由衷地夸赞,“怪不得那阴盛阳衰的小子说他喜欢的是阿芒。”
扁芒红了脸,飞快换下衣服,老老实实坐回书桌边,继续背书。她是不可以分心的,她特别相信那句话,一个人吃多少用多少是命中注定的。温饱安定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追求,花前月下男欢女爱对光芒而言,是冥王星上的故事。
可是,为什么脑海中那个影像挥之不去,高大的男孩双臂抱胸靠在门框上,懒洋洋的姿态是那么桀骜不驯。光芒几乎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秒就立即把他认出来。可是他呢?一定早就将她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阿芒?你盯着这行字差不多十分钟!”宾芬凑过头来,打趣,“还有,你的脸一直都红扑扑的哦,在想什么?暗恋对象?”
扁芒更加脸红,头也埋得更低,拼命想把书上的字刻进脑袋。
“阿芒,这样读书是得不偿失的。”宾芬好心地提醒。
扁芒在心里叹息,她何尝不知道她的学习方法有问题,可是除了死记硬背她不会灵活变动举一反三呀。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她并非聪明的孩子,高考能过本科线,那是她不要命拼下来的。可是进了大学,她狭隘的视野和死板的思维方式令她即使焚膏继晷也无法出类拔萃。她越想越泄气,倒扣了书本,将脸孔埋进双掌。
“不要这样,阿芒。我们出去玩,以逸待劳劳逸结合文武双全。”宾芬最爱玩,可是她的功课丝毫不逊色于光芒。
“好。”光芒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
“阿芒终于肯陪我逛街了!”宾芬雀跃,好像约到梦中情人一样,“哦,我们马上一起为可可买晚餐,送到她实验室,不然她这个工作狂又要放任自流饿肚子了。”
可可也是宿舍成员之一,宾芬也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
东曜一再克制打呵欠的冲动。他一边细心品味嘴下这道帕尔玛生火腿配蜜瓜一边寻思木耳说过,因为地理关系,意大利菜南北口味迥异,北部地区毗邻法国,所以加入女乃油的乳制品菜式比较多;南部则大量运用干番茄、辣椒、橄榄油、香草入菜,这道菜好像比较偏南部口味。东曜很想自得其乐,但老爸的唠叨实在有魔音穿耳的强大威力。
“总而言之这七条就是RISKING,R,resources(资源),包括人力和财力……”东玄滔滔不绝,越说越起劲,想当初还在读高二的东曜突发奇想要开店,他一脑门子火,可是眼见儿子向银行贷款贷不到而长吁短叹,爱子心切的他还是自掏腰包让儿子不务正业。结果,这个智商和爱因斯坦一样的宝贝儿子非但没亏本还将小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竟然开出了分店。
东曜好想将盘里的食物一股脑儿塞进老爸嘴里,换片刻安宁。
“儿子?”很少会看到东曜面对美食无精打采,东玄终于察觉不对劲。
“小子我安在。”东曜半死不活地抬起头来接受老爸审视,突然,圆亮的大眼睛像被引燃了一样宝光流灿。
东玄大惑不解地转头,想知道是什么令宝贝儿子生机焕发。
“哦,老爸你继续你继续,姜是老的辣,你的宝贵经验千金不换,你看我何德何能竟然投生为你的儿子……”东曜的马屁天花乱坠地拍下来。
东玄受用极了,立即又开始喋喋不休,全然忘记了晚上还有私人约会。
她们坐得不远,所以东曜勉强能听见她们的交谈。
“我看我们点一个主菜,一份意面,一个甜点就差不多了。我从来没见过能吃下整套意餐的非我族类呢!”宾芬笑颜如花。
东曜的注意力却全部胶着在另外一个身上。
“嗯!”光芒只是柔顺地点点头。她能发表什么意见?对她而言,吃饭只意味着填饱肚子。和讲究美食的宾芬相比,她完完全全是茹毛饮血的山顶洞人。
“你知道一整套意餐有多夸张吗?先是热面包,要配上火腿、香肠片;然后是头盘开胃菜,比如什锦头盘,那里面花花肠子可多了,有风干牛肉、意大利肠、炖杂豆、鸡蛋饼……基本上我不认为一个心平气和的正常人可以一餐吃下这么多!”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嗦!始终听不到光芒的声音,东曜越来越不耐烦,我就能一口气吃下整套,怎样呀?单挑?他真的是越看光芒身边那妖精似的女孩越不顺眼。
“儿子,我们多久没有这样促膝长谈了?”东玄被儿子专注聆听的姿态打动。
“大半年吧?”东曜随口回答。他记得他有大半年没在学校里见过那只小地瓜了。一来,他没有刻意去找寻;二来,小地瓜变化好大好大,面目晶莹不说,还衣履光鲜,和任何城市时髦女孩并无二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东曜挑高一边眉毛,真是没料到楚楚可怜的她适应能力如此强悍。
“这个是芝士千层面配女乃油藏红花汁。”宾芬比侍应生还热心,抢着报菜名。
“面?”光芒瞪着盘中方圆形的面包状物体,“面?”黑白分明的眼睛越瞪越大,像第一次接触玩具骨头的小狈,将信将疑,将疑将信。
东曜不知不觉挑起嘴角,轻轻笑骂:“傻瓜!”
“东曜!”东玄摆出扑克脸。
“哦,我觉得你的观念实在太精辟了,创业最重要是‘以智招财’,而非‘以苦换财’。我现在还是小本经营,所以不具备资源优势、信息群优势、市场辨模优势。但是小而灵、短平快,我的优势在于,足够快的信息反应能力以及决策执行速度……”也真亏了东曜够聪明,一心二用,不但接上了父亲的话题,还能发表见解侃侃而谈。
东玄不住点头,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
“对呀,这个就是面呀。”宾芬耐心解释,“你从侧面看,是不是有排列得很整齐的空心面?这里,一根一根的各司其职。”她的手扣在了光芒的脖子上,帮助她对准视线。
“!”东曜忍无可忍,叫骂出来。
“什么?”东玄不解。
“我说Skils,技能也是不可或缺的,毕竟这是知本时代。”东曜应对如流。
“好吃吗?”宾芬撩开光芒的额发。
扁芒微笑,笑容苦涩。她只知道肚子空空的感觉很可怕,但吃饱了就不一样。吃得很饱的时候会感动得想笑,特别饱的时候却想哭。不过她的感受,宾芬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是无法理解的,所以光芒只能微笑着沉默。
东曜不明白这个苍白的女孩为什么笑得如此落寞,对着她,他会有这样错觉,她是一只长生不老的小小妖怪,她看过万年尘世的哀愁。
宾芬显然也为光芒的这种奇特神态着迷,“哦,阿芒,你怎么了?你又怎么了?我总想知道你为什么伤心。我甚至不会伤心,我只会狂歌当哭。”她轻轻搂住扁芒的肩膀,觉得强扭的哀伤神情却有一种别致的甜腻。
“宾芬,别闹了!”光芒只好反过来安抚她,“刚刚你不是说那家新开张的头饰店有意思吗?我们一会儿进去看看?”
“呵呵,阿芒不急着回去背书了吗?”
“舍命陪君子。”光芒微笑,似一朵黑暗中的小白花。
“老爸!”东曜兴奋得猛拍东玄肩膀,“你要不要去我的小店参观?”
“我?我可以吗?你刚刚不是说老爸和那里不搭调?你的时尚小店不欢迎上世纪古老生物?还有什么怕我苍老的荷尔蒙败坏你们的青春香味……”严正刻板的东玄大律师开心得直搓手掌。
“要来就快点!”东曜一阵风似的奔出去,留下老爸任劳任怨的买单。
☆☆☆
滴呖呖的风铃声,像少女雀跃的笑声。
“为什么叫‘Q你一下’?”东玄不耻下问。
东曜一边推门一边转脸神秘微笑,身手敏捷的他突然半折起身体,钻进店里。
“阿曜!”老胳膊老腿的东玄不明就里地跟上去,触动感应器,两只QQ形状的充气不倒翁,一左一右贴过来。东玄吓得扬起两只胳膊肘推挡。
“被Q到了吧!”东曜哈哈大笑。
东玄尴尬赔笑,一路小心翼翼地走着,整个店面不过二十多个平方米,狭长形状,两个进深,隔音效果很好,地处闹市,店内却很安谧。满目新奇的小玩意,东玄辨不出善恶美丑,只是一迭声夸赞着,讨儿子欢心。
东曜没空招呼老爸,四处张望,终于找了个侧对门口的区域,斜身站稳,又抬头研究了一下光线,然后拆了个口香糖丢入口中。他恨透自己下颌处的圆润,虽然那是很多女人梦寐以求的完美弧度。
东玄看着儿子装模作样的撑动牙床,表现男子气概,忍不住笑出来。
“嘿!你!”东曜扬起一指,指到老爸鼻子上,“别乱说乱动,丢我的脸!还有,捧场多买点头饰发夹。”
邦地赔款丧权辱国,亲手养大的儿子怎么比八国联军还狠?东玄想发作,又不忍心扫了宝贝儿子的兴头。
风铃滴呖呖的响,前后脚走进来的女孩分别被两只真人大小的QQ企鹅啄到了粉颈、脸颊。惊喜的笑声随之爆发。
扁芒埋下头掩藏笑颜,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她凭借女性细腻的第六感感应到有人一直在看她。她情不自禁地在压下眼帘的同时飞速偷窥,是他!竟是他!随意地站在灯光下,就是一幕惊心动魄的默剧,刺激观者的想象力,他为什么站在那里?他站在那里想做什么?
“阿芒!”宾芬挑高光芒下巴,“我第一次听到你的笑声呢!”
扁芒早就习惯于忍受宾芬的不拘小节,“是吗?”强颜欢笑是不需要出声的,她有点紧张地咽下了格格的欢笑,她以为她的笑声不好听。再度偷偷的窥视,他果然面色不善,看来她的笑声真的很难听,光芒很沮丧。
“阿芒!”宾芬不悦,托在光芒细巧下巴上的手没有拿开。
东曜的拳头突然捏得“咯哒”作响,圆亮的大眼睛慢慢弯曲成钩。光芒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堪入目,头也跟着埋得越低。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东曜喃喃,而给他温柔呢喃配乐的却是他疏松筋骨的咯哒声,可怖的咯哒声。
“儿子?”东玄差点吓出心脏病,东曜鬼上身了?
“东东!”风铃声再度响起,五采飘飘然地走进店来,长臂一揽,将两只肥QQ一左一右搂进怀中,纤长的手指顽皮地捏了捏QQ翘起的嘴巴,这才哈哈一笑松开它们,摇摇曳曳地放步走上来。
“啊,东伯伯!”五采恭敬地弯弯腰,“东东,我来捧场了,怎么一个笑脸都没有?”他穿了一件特大号的银白印花旗袍,立领缘边分叉,空空荡荡,妩媚之中又有几分儒衫的飘逸,下着一条素白的宽脚裤,“算不算秀色可餐?”他转了一圈,及肩的长发随之飞扬。
东玄这种的刻板的家长虽然觉得五采奇装异服,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一身阴柔非常动人,并不邪气。大约是因为五采只是想悦己,并不想惑人,所以气质很清新。
“哈!”五采发现了宾芬,忙说,“我帮你招呼客人。”
宾芬对追上来献殷勤的五采视而不见,只管拉着光芒的手一路看一路唧唧呱呱,“这个好看吗?我觉得很秀色可餐,你说呢,阿芒?”
扁芒只是客气地微笑。她对于时尚的事物毫无鉴赏力,她习惯了孤清,花花世界红男绿女,她谨慎回避。
宾芬挑了一个白色发夹,蝴蝶形状,嵌满水钻,四分之一个巴掌大小,玲珑秀气,“阿芒,这个很适合你!”
扁芒配合地抬起面孔,宾芬夹住她左边的刘海,两只手掌托起她的脸孔认真打量,像捧着一朵小花。宾芬身着丝绸印花套裙,红红紫紫,好不艳丽;光芒一袭剪裁别致的白裙,裙边滚着细细的蕾丝,清雅出尘,两个美少女友爱的亲昵着,外人看来,如诗如画。
廉价的水钻在灯光下泼辣的闪烁,照亮了光芒小小的脸庞。他在看吗?光芒偷偷地问自己,薄薄的红晕慢慢布满了她的脸,像一朵夕阳中的白荷花。
“很漂亮呢!”宾芬由衷夸赞。
“呵,你好粗枝大叶!”宾芬在光芒嘴角发现了一粒污渍,“我帮你擦到一尘不染。”她说着探出大拇指,光芒好脾气地任她摆布。
“你收敛一点!”打雷似的暴喝,东曜忍无可忍一巴掌推向宾芬肩膀。
宾芬吓得哇哇乱叫,五采和东玄面面相觑,光芒瞪大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脸煞白。他在骂谁?光芒一时还闹不清,她惹他讨厌了?
“你干什么?”宾芬定下神来,反推一掌,“别以为你长得像狗熊我就怕你!小心本小姐灌你硫酸!”
东玄也一把扯住东曜,真是家门不幸,他怎么会养出对女孩子拳脚相向的儿子?
五采傻了眼,东曜脾气一直有点阴阳怪气,但是对女生动粗,他认识他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遭。
“宾芬,我们走吧!”光芒已经吓破了胆。
“你滚!你留下!”东曜吼,吼完了自己先怔住。凶悍的神情夹着一丝半点的羞涩,说不出的古怪。
“你让我滚?”宾芬操起Prada录音机式包狠狠朝东曜胸口砸。
“住手!小野猫。”五采怕宾芬再度激怒东曜,忙从背后抱住她。宾芬哪里听劝,打完胸口打脸蛋。
东曜负痛叫了一声,一手捂住眉骨,一手将宾芬的包包扫到地上,若不是五采及时将宾芬护到身后,怕是下一个巴掌就招呼在宾芬头脸上了。
“够了,东曜!”东玄忍无可忍,拿出做父亲的威严。
“哇——”宾芬大哭起来,“你欺负我,我一定要你名声扫地五体投地惨绝人寰生不如死永不超生!”宾氏怪趣口语在此刻发挥到极致
“好呀好呀,我等着你,明天日落,过时不候!”
“我一定弄臭你这破店的名声,你搓条麻绳等着明天的社区新闻吧!”宾芬一边委屈得直掉眼泪一边仍拼命捍卫自己,“你这个邪不压正狼心狗肺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的大混蛋!”
“去呀去呀,不送,快走!”东曜半点不让。
“东曜!”东玄瞧宾芬一身名牌,言行举止又泼辣放肆,虽猜不出她来头,也知道不好相与,“道歉!不管怎么说,对女孩子无礼就是你不对!”
“天知道她是不是女的!”东曜一语既出,石破天惊。
宾芬猛地收住了哭声,五采仗义执言:“东曜,你脑膜炎?”
“哪有正常的女孩子会对另外一个女孩子模模搞搞还不亦乐乎的?”东曜一把扯过吓得瑟瑟发抖的光芒,“这样!”他托起她的下巴示范,“还这样?”东曜用大拇指摩挲光芒的嘴角。
现场,鸦雀无声。
“我不向人妖道歉!”东曜仍然理直气壮。
东玄好气又好笑,五采不住安抚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宾芬。
“拿……拿开你的手!”颤颤巍巍地指控。
东曜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湿润,被他扣住的光芒,又羞又急,已是泪流满面。
“啊!”东曜怪叫一声,撒开手,大退一步,脸火烧似的红起来。
“东东,哪有你这样的吃醋的?”五采忍不住打趣,“我先送宾芬回去,你仍需道歉。”
“我才不要你送。阿芒!阿芒!”
“走吧。”五采单手扣紧宾芬的两只手腕,也不见他使力,轻轻松松就把又叫又跳的宾芬给拽了出去。
“阿曜!”东玄拍拍爱子的肩膀,强忍住笑,原来平日跩得二五八万的儿子,情窦初开的样子也是蠢笨如牛。
“我还有事,先走了!记住,你必须找时间向那个女孩儿道歉。”东玄瞥了光芒一眼,文静秀雅,衣着得体,应该是好人家的姑娘吧,嗯,就是太瘦了一点,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酷爱骨瘦如柴?
“喂!为什么都叫我道歉?我做错了什么?”东曜追着老爸的背影嚷。
猛地,东曜发现琳琅满目的小店里就只剩下他和丑小鸭两个人。刚刚那些客人都被他和宾芬的争执吓跑了。
东曜用力搔搔头发,拼命大嚼口香糖,故意背转身子忽略她。
细碎的脚步,几不可闻,“滴呖呖。”风铃声泄露了她逃跑的意图。
“不许走!”东曜追到门边,一把揪住扁芒的手臂。
饱受惊吓的光芒终于体力不支,双眼一翻,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