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夫,我牙齿痛。”
下午五点半,偌大凉爽的客厅里,一个盘著腿坐在沙发边可爱到不行的小女孩捂著脸颊,可怜兮兮地抬头对著一名约三十初头、正冷著一张脸看电视的英俊男子说道。
没人回应。
“姊夫!”被忽略地小女孩不满地嚷道。
“干嘛?”男子有些鄙夷地睨了她一眼,像是不愿多作理睬。
“牙齿痛啦……”
“哦?怎么这样?”
男子眼中突然闪过什么似的,滑出一个不轨的笑容,倾向前、伸出手,像是愿意做深度了解,好声好气地问道:
“右边的牙齿痛?”
“嗯。”小女孩不疑有他,皱著眉点头,还凑上前给他瞧瞧。
谁知,那只伸出的手却突然弓起两指,二话不说地往小女孩那柔女敕女敕、软绵绵的左脸颊弹去!
“啊!”理所当然地,可怜的小不点叫了好大一声,跳起来绕著客厅打转,一边嚷著:“我要跟姊姊说!姊夫你这个坏蛋!坏蛋!”
崔烨昕露出邪恶的笑容,对自己的恶作剧成功极为满意,还邀功似地问道:
“现在痛左边,右边觉得比较不痛了吧?”
“哪有人这样的啦!”小不点捂著双颊,站得远远的,不甘心地怒视著一派悠闲的大恶魔。“我哭给你看喔!”
“哭吧,我不理你。”完全不怕的跩样。
“姊夫,你又欺负宁儿了?”一个带著笑意的叹息从门口传来。“她虽然才小一,可至少是你小姨子耶。”
“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崔烨昕冷哼一声。
“你不能因为她常常当电灯泡就起了报复的念头嘛。”初桐走进客厅,看著一脸得逞笑容的崔烨昕,笑著规劝道。
初桐星期二下午的课,就在二姊家附近的重考补习班,因此每个星期二的,二姊总是会在中午子宁放学的时候,先把她接到这里玩。
等五点初桐下课了,再来接子宁回去。
“哼,还小姨子呢。”一声冷笑。
“我姊呢?”初桐不理睬他,望了下四周。
“洗澡。”
“那我赶快把宁儿带走,让你可以去跟她一起洗。”初桐扯著嘴笑著,一面看向小嘴嘟得超高的小不点。“宁儿,回家啰。”
“三姊……宁儿牙齿痛。”看到救星来了,小不点马上黏上去,再度哀怨地诉苦。
初桐皱了下眉。“嗯?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小不点踮起脚尖、张大了嘴巴,指著下排牙齿。“今天。你看──”
初桐有些哭笑不得。“你张嘴给我看也没用啊,我又不是牙医。”
“那我们去找牙医。”
小不点拉著初桐的手,兴致勃勃地就要往外走。
“我还没有看过要去看牙医还像你这样兴奋的。”初桐无奈地摇摇头,将顺路买回来的甜甜圈往桌上一搁,转头问崔烨昕:
“姊夫,这附近有牙医诊所吗?”
“喔……对街那间苏牙科听说很不错,我有几个客户是那边的患者。”崔烨昕推了推眼镜,懒洋洋地回答道,手指向小不点──
“赶快把她带走吧。”
“好啦。”初桐瞪了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一眼,牵起小不点。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你以为我那么喜欢把她丢来这里啊?家里又不是没大人,还不是因为二姊坚持要把宁儿带来这里玩。”
她知道姊夫只是嘴上逞能啦,其实他对宁儿还是挺好的,要不是对她好,就不会任她玩、任她闹了。
只是这个永远爱扮酷的男人实在颇碍眼的,她不顶几句实在不行。
“姊夫掰掰。”
天真的小不点即使这般被嫌弃了,还是亲和力极高地转头对著始终死著一张脸的崔烨昕挥手。
不知人性险恶的小娃儿真是令人羡慕。
初桐不禁无奈地涌起这样的想法。
***
“这间诊所好漂亮喔。”
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圭女圭音传入了正在车临时假牙的方顺颐耳里,不禁让他扬起一抹淡笑。
听这个甜甜的声音,应该是个很讨喜的小女孩吧?他这样猜想著。
或许就像……以前的依巧一般。
那个像不曾被污染似的她,让他在初遇的那瞬间,就被她的天真烂漫以及甜美可人的外表所吸引。
但……他已经多久没有望著她的笑容而心生喜悦了?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错了?
她不该保有她的天真无邪?还是他不应该早她几步踏入社会、接受那些所谓的现实?
“请稍坐一下。”
另一头在印模的小周转头对进来的患者说道。
“好。”女圭女圭音乖巧地应道。
真可爱。
方顺颐维持著嘴上那个微弯的弧度站起身,抬手抹了下汗,顺势往后诊室那头望去,原本持续向前的身型瞬间顿住。
是她?
言……初桐?
这几天不知为何断断续续忆起的人物,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出现,让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有个好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溢起,像阵低沉细碎的鼓声敲打著他的心房。
这样的感觉,是……惊喜吗?
“姊,那边有人在看你耶。”小不点一手捂著脸颊,一手拉了拉正在翻阅著杂志的言初桐。
她知道美美的三姊总是会招来很多男人的目光啦,可是那个大哥哥好像认识三姊耶。
“嗯?”初桐抬起头,顺著小不点的手指方向望过去,正巧同站在原地的方顺颐四目相对,也不禁愣了下。
无预期地相遇,让她觉得有些……难以招架。
记忆和现实突地重叠,像道电光石火直劈而下……
“怎么……是你?”初桐率先说了话,稳住自己慌乱地心,然后笑了,像她平时那样的大方优雅。“我还以为这里的医师应该姓苏。”
“苏医师出去度假了,我是来帮忙的。”方顺颐在她说话以后,也开始有了动作,一边处理手边的工作一边回答著。
而视线每每望向她,眼光都不禁驻留在她扬起的那抹好看的笑容上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闲适的一面,以往的她,仅会用那礼貌却略嫌冷淡的态度面对他。
她那优雅亲切的笑容让他移不开眼睛,她今天的态度很和善,用像看到有些认识的朋友般地态度同他说话,让他宽慰许多……
宽慰?他是在紧张吗?否则哪儿来的宽心、哪儿来的诡异反应?
“原来是这样。”她轻声应著。
“是谁要看牙齿?”方顺颐问著,将手套取下。
“这个。”初桐指了指睁大著圆滚滚的眼睛、朝方顺颐猛瞧的小妹。
“你的亲戚?”
这两人的年纪相差太多,或许是她的侄女之类的吧?
“我最小的妹妹,言子宁。”她回答著,已经很习惯别人听到这个答案后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但若是她告知对方:“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大家应该就会明白了吧?
唉,不知道为什么,她仍是收不回嘴边的那点笑意,她不禁担心原本表示善意的笑容快要僵掉了。
她可能是在紧张吧……
真丢脸,她之前都是以那种镇定、带有点冷冷气息的态度面对他,今天居然没有办法维持那样的冷淡……
只能怪他们之间的相遇太突然了吧?
“初诊先填个资料吧。”方顺颐走到柜台前,将空白的病例表递给她。
“姊,他是谁啊?”小不点遇上难得一见的奇观,牙痛都忘了,趁著两人的对话有了空隙,很好奇地拉著初桐的裤管问。
她鲜少看到姊姊对哪个大哥哥有好脸色的耶。
“呃,他是依巧姊姊的男朋友。”初桐一边写著,一边微笑著对她解释道。
“啊?”小不点看向帅帅的大哥哥,面露无止尽的失望。“你死会了喔?我姊姊很棒耶,你不考虑换一下女朋友吗?”
“宁儿……”初桐叹了口气,低头,有些无言地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你实在想太多了,人家恩恩爱爱的,你拆散人家做什么?”
语毕还白了她好几眼,以掩饰自己原本就有些紧张、如今又因为那段介绍而增添一些低落的情绪。
“可是……可是人家想要一个温和的姊夫。”小不点好哀怨地模样,再度转向方顺颐:“你真的不考虑看看吗?”
“过来吧。”方顺颐只是笑著,对小不点招了招手,要她坐上诊疗椅。
“我来了。”小不点爬上诊疗椅,乖乖地坐好。
方顺颐按下一旁的按键让诊疗椅向后倾,将小家伙往上挪了挪。“来,嘴巴张开我看看。”
“啊……”很乖地照作。
方顺颐看著口镜映照出的“惨状”,摇摇头。“小朋友,你蛀牙了喔。”
“就叫你巧克力不要猛吃,牙齿要乖乖刷。”言初桐在一旁冷哼。
“牙齿里面竟然有虫虫。”小不点面露哀戚,很沮丧地咕哝著。“宁儿好忧郁喔……”
“还好蛀的都是乳牙,而且蛀得不深。如果是恒齿就比较担心了。”方顺颐温文地解释著。“我现在把虫虫抓掉,把洞补起来,会有一点痛,你要忍一下喔。”
“呜……”
听到会痛,小不点马上抓住初桐搁在旁边的手。
“听话,忍一下。”
初桐有点于心不忍地看著方顺颐手上那支发出尖锐怪声的机械,在小小的嘴巴里面动来动去。
小不点的一张小脸皱得紧紧的,但还是很乖地把嘴巴张得大大的。
初桐看著小不点可怜的模样,有些不确定地瞄了方顺颐一眼,却不料被他那专注于工作上的眼神所吸引。
那是个温和却又一丝不苟的认真眼神……
她轻舐了下唇,将目光再度放回表情已经比较不那么“狰狞”了的自家小妹上头,觉得那抹淡淡的失落感又浮了上来。
“他最过分了啦,连星期六晚上都要上班。”
依巧曾经这样抱怨著。
透过依巧这么多年来对方顺颐的描述,即使依巧老是在抱怨他把她放在次要位置,可初桐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不是那种会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课业中而忽略女朋友的人。
而此时此刻,看著他工作的模样……初桐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依巧无理取闹过。
这么多年了,依巧不能试著谅解自己的男朋友?不能参予他的生活而只是一味地希望他成为她想要的那种男人。
他上进、他努力、他有理想目标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初桐又抿了下唇,打住那突然飙起的冲动。
算了……他们之间关她什么事?她为方顺颐抱不平也无法改变什么,只是会突显自己的好管闲事罢了。
“来,漱个口。”
方顺颐将抽吸的管子从小不点的嘴中拿出来,让诊疗椅的椅背缓缓竖起,习惯性地将前臂搁在诊疗椅上,将口罩解下一边,抬眼看向初桐。
“你今天晚上没有课?”他知道她是补习班的化学老师。
“嗯,我星期二四六晚上都没课。”
“跟我相反。”方顺颐再度将诊疗椅降下,起身拿需要的东西。“我是一三五没有排到班。”
“哦?我以为你每天晚上都有班。”
他坐了下来,勾出一个笑纹。“本来是的,可最近……也觉得应该要稍稍休息一下。”
依巧因为这件事情不知道跟他闹多少遍了,不管他如何跟她解释,她却只是一味地认为他把工作看得比她重要……
她这个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从不需为金钱担心的千金小姐,怎么能够了解他想要为以后两人的生活努力的心?
“那依巧一定很开心。”她的声音有些浮,轻轻的、硬压下了那抹口是心非。
她虽然不是挺确定,但也猜想著──他八成是在依巧长时期的吵闹不休后,终于屈服了吧?
“是啊。”方顺颐笑笑地应著,将口罩上提,继续手边的工作。
沉默又悄悄荡开,言初桐一直遏止自己那些胡乱的想法,即使她似乎看到了方顺颐那抹笑容牵引著难以言喻,她仍是告诉自己──方顺颐和张依巧的事情轮不到她来管。
何况,有些事情实在不是单就一些线索和细节就能够全盘了解的,她这个局外人实在不应该自以为是地为任何一方抱不平。
依巧虽然有时候比较孩子气、有些任性,不过也是她多年的朋友,她不应该以任何理由扯依巧后腿。
采取沉默吧。
就像依巧在抱怨感情路不顺的时候,她从没有袒护任何一方那样,此刻的她,什么都不用说,说了也是自讨没趣。
“好了。”方顺颐二度将诊疗椅椅背升起,以轻快的语气宣布道。“子宁很勇敢喔。”
“有奖品吗?”
原本还因为疼痛而极度哀伤的小不点,一听到称赞,马上亮著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方顺颐。
“你妹妹真有趣。”方顺颐站起身,笑著模了模小不点的头,一边这样对初桐说道,并好奇地问:“你有几个兄弟姊妹?”
“一个哥哥、一个姊姊、除了宁儿还有一个妹妹。”
方顺颐笑著。“这么多哥哥姊姊,子宁一定很幸福。”
“她呀,被宠坏了。”初桐有些宠腻、又有些无奈地看向奔去后诊室翻漫画的小不点。
“可爱天真的女孩子……大家也比较不忍苛责吧。”
初桐不是听不出来他在影射些什么,但无意道破,只是微笑,掏出小不点的健保卡交给他。
“要刷健保卡对吧?”
“对,等我一下。”方顺颐坐到电脑前面。
初桐静静地看著他侧面的脸部线条,突然一个冲动地开口:“我原本以为你会是个温和的人。”
话一出口,她马上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样的话很不得体哪!好似说他是个人面兽心的恶魔一样。
“我怎么了吗?”他看向她,有些震惊地。
难道他做了什么事,让她觉得不高兴吗?
“不,你没有怎样。”她被他的直视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颇有个性的,不是我想像中那么愿意轻易妥协。”
方顺颐望著眼前这个一边解释一边微笑的女子,突然意识到她那美丽的笑容似乎是用来掩饰她的不安与忐忑的……
她有些紧张,却不笨拙。
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她看起来是这么不可亲,浑身都是千金小姐那种高不可攀的气息,像一朵带刺的鲜红玫瑰。
可当他开始同她接触,才发现她那股充满著自信、却又带著点别扭的模样是多么有趣。
她落落大方的身段很迷人,但心有胆怯的她也同样让人心动。
她的论调、她的笑容、她的敏锐,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带著欣赏的意味。
“我说错了吗?”看他不说话,只是笑,初桐不禁心头又是砰砰两下。“难道你是个不与人争、和平为上的人?”
“不,我不是。”他以极轻却又是极为肯定的语调说道。
他从不同别人谈论自己的个性,更不喜欢别人用那种“我很明白你”的那种态度来面对他、剖析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承认了。
他毫不迂回的坦承反而让初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啧,她管这么多做什么?方顺颐是个怎样的人关她什么事?
可是他好像不觉得她这样的问题很无礼,反而觉得她很有趣的样子耶……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因为我是依巧的朋友,所以他对我比较容忍吧?
初桐这样想著以安抚自己过度雀跃的心。
“你会在这代班多久?苏医师回来以后你就不会在这里了吧?”她接过他递上来的健保卡,决定换个话题。
“苏医师他有考虑让我在这边继续做下去……我还不确定,目前好几个诊所在跑。”
“你想留在这里吧?”
“嗯,这里的薪资比较高,上班时间很完整不会断断续续的,又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轻柔,不见情绪。
“但是?”她很自然地为他接下去。
他笑了,想了下才道:“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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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桐脸色微微一变,她最忌讳同他谈到依巧的任性、依巧的不谅解、依巧的骄纵……这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同他一起数落依巧的不是?这难道一个朋友应该有的行径吗?
“我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你不要一脸防备的模样。”方顺颐仍是笑著,将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抬头看她。
“我只能说,喜欢什么,想清楚了,就去把握它。”她低头将皮包拉链拉上,身子转向门的方向,转头看向他。“这是我当初对喜欢上你的依巧说的。”
心有点酸,就任由他酸吧。
她虽然心疼他处处忍让,可那终究是他和依巧之间的问题,他们若打算继续走下去,便理当去克服去解决。
这个男人……不会是她感情的依归。
“什么时候再来?”小不点放下漫画,乖乖跑到她旁边。
“等你牙齿又蛀了的时候。”初桐笑笑地说道,然后转头对方顺颐道了声谢,便牵著小不点离开。
“哗,方医师,那是个大美人耶,你怎么桃花运这么好?”一旁刚忙完的小周一边擦著手一边揶揄地说道。
“那只是个朋友。”方顺颐轻声地回答。
朋友……
这两个字该如何界定?他知道自己欣赏她、被她的聪慧所吸引,那他们之间还能称得上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