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发现了一条重大的线索,但是却没有由此引出进一步的发展。每天我一醒来就有所期待,但是日复一日几乎没有变化。有时我对行动的几个步骤沉思默想。我在想是否要去找康南·特里梅林,告诉他我见到他妻子的日记本,它清楚地表明她并不是打算要离开家的。
这时我又对自己说,我并不太信赖康南·特里梅林,有一个牵涉到他的想法我不想寻根究底。我问过自己:假定艾丽斯不在火车上,那她就有了别的什么情况,谁最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呢?康南·特里梅林可能吗?
还有彼得·南斯洛克。我可以与他讨论这件事,但是他太轻浮了,他在谈话中随时都要把话题转到调情上来。
那么与她妹妹谈谈。她是最合适的人。我知道她一直喜欢艾丽斯。她们一定是挚友。塞莱斯蒂尼显然是我最可吐露秘密的人。不过我又犹豫了。塞莱斯蒂尼所属的那个上流社会,我不止一次地被人点明,我是无权介入的。我,一个仅仅是家庭又教师的人,是不能以调查者身份自居的。
我可以向之吐露的人是波尔格雷太太,但是我又一次退缩了。我不能忘记她那一匙一匙的威士忌酒和她对吉利的态度。
因此我决定对自己的疑心暂不声张。十月份来到了。我发现季节交替在这个世界的一隅是十分宜人的。阵阵拂来的西南风既温和又湿润,似乎从西班牙带来了芳香。我还从来没有象在那个十月里见过那么多的蜘蛛网。它们覆盖在篱笆上就象用宝石缀成的薄纱。当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天气几乎就象六月一样暖和。
海上的雾气会飘进来,缭绕着这座俯邸的灰色石头,因此,从南面花园的树丛里看,有时整幢房子几乎都隐没了。在这些日子时里,海鸥听来似乎以一种忧郁的调子发出尖声鸣叫,象上警告我们生活里充满了不幸。在湿气浓重的天气里,紫阳花仍在盛开——蓝色的、粉红色的和黄色的——簇簇开得那么大,是我在暖房的外面从未曾指望发现过的。玫瑰花还在怒放,与它们相映成趣的是倒挂金钟属植物。
一天,我走到村子里,看到教堂外有一个通告,大意是骞马的日期定在十一月一日。
我回去告诉阿尔文。我很高兴她对这件事的热情丝毫没有丧失。我原来还担心,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她的畏惧心理可能重生。
我对她说:“只剩下三个星期了,我们真应当多练练了。”
她欣然表示同意。
我建议,我们可以重新安排课程。也许上、下午可以各练一个小时。
对于这种安排她很热心。“我来看看有什么办法。”我应许她。
康南·特里梅林到彭斯赞去了。我发现这一行动十分突然。基蒂有一天晚上送水来时告诉我。
“主人今天下午出门了,”她说,“大家认为他大约得去一个星期或者更长一点时间才能回来。”
“我希望他能及时赶回来,不误赛马。”我说。
“噢,到那时他会赶回来的,他参加裁判,这件事总少不了他的。”
我对这个男人很恼火,倒不是指望他告诉我他要外出,而是觉得他原可以通达情理地与女儿道别一下。
我对他思前想后考虑了不少,不觉怀疑他是否真地到彭斯赞去了。我亟想知道特雷斯林夫人是否在家,或者她是否认为有必要去走访某位亲戚。
真是!我告诫自己。你是着了什么魔呢?你怎么能生出这些念头呢?何况,你又不见得有什么证据!
我拿定主意,康南·特里梅林不在家的时候,就不必去考虑他,那就是精神上的一种解月兑了。
对此,我并不完全是在说谎。想到他不在家,我确实感到轻松。我不再觉得有锁门的必要;不过我还是锁上,完全是因为塔珀蒂的女儿们的缘故。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我是由于害怕主人才锁门的——虽然她们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在涉及这些问题时,却有足够的敏感。
“现在,”我对阿尔文说,“我们为赛马要倾注全力来练习了。”
我弄到一张比赛项目表,象阿尔文这样大年龄的一组成员有两组跳跃比赛,我决定她应报名参加初等的一项,因为我认为她在那个项目上极有可能获奖。当然这样做的整个目的是她能够获奖,让她父亲大吃一惊。
“瞧,小姐,”阿尔文说,“有这一项,你为什么不参加这一项呢?”
“当然我不会干涉这类事的。”
“可是为什么不干呢?”
“我亲爱的孩子,我在这儿是教你的,而不是来参加比赛的。”
她的眼里闪现出调皮的神色。“小姐,”她说,“我去替你报一项。你会赢得的。没有人能象你骑得那么好。噢,小姐,你必须参加!”
她带着被我视为腼腆的自豪神情望着我。我感到一阵心花怒放,我欣喜的是她为我骄傲。她希望我取胜。
呃,可不是吗?在这些比赛项目上又没有规定社会地位,对吗?
为了结束这使人尴尬的讨论,我救助于一句陈旧的用语:我们等着瞧吧。
一天下午,我们骑马走近威德登山庄,遇见了彼得·南斯洛克。
他骑在一匹俊俏的栗色母马上,这副光景使我眼里闪出羡慕的光芒。
他骑着马向我们飞奔而来,到了我们面前,便勒住了马,戏剧性地月兑去帽子,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阿尔文快乐地大笑起来。
“幸会,亲爱的女士们,”他嚷道,“你们是来看望我们的?”
“不是的。“我回答。
“多不客气!不过,既然来了,你们就得进来休息一下,吃点什么。”
我正要提出异议,这时阿尔文喊道:“噢,就让我们进去吧,小姐。好的,请吧。彼得叔叔,我们就来。”
“我原希望你在这以前就来访的。”他带着责怪的口气说道。
“我们并没有受到明确的邀请。”我提醒他。
“对于你,威德登山庄总是欢迎的,我以前不是明确表示过吗?”
他扭转马头,我们三人的马齐头并进。
他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视线,而这时我正盯住他那匹母马。
“你喜欢它吗?“他问。
“的确喜欢。它漂亮极了。“
“你漂亮极了,是不是,杰辛思,我的宝贝?“
“杰辛思,原来那就是它的名字。“
“漂亮,你是这样想的。漂亮的名字为漂亮的东西而高。它跑起来象一阵风,它抵得上四匹你骑的那种拉货车的老马,嘿,利小姐。“
“拉货车的老驽马?多么荒谬!戴恩可是一匹好马呀。”
“是,利小姐。是!难道不认为那匹马曾经得意过一段时期吗?说真的,我本来以为康南会从马厩里挑一匹比戴恩好的马给你呢。”
“这不是什么给她哪一匹马骑的问题,”阿尔文为她父亲激烈地辩解道,“他不知道我们骑的什么马,是吧,小姐?这两匹马是塔珀蒂说我们可以骑的。”
“可怜的利小姐!她应当有一匹值得她骑的马。利小姐,你走以前,我希望你换上这匹杰辛思。它很快就会让你知道骑一匹好马是什么滋味了。”
“噢,”我淡淡地说,“我们对自己所有的挺满足。这符合我们的目的——教阿尔文骑马。”
“我在为赛马练习着呢,”阿尔文告诉他,“我将参加其中的一项,不过不要告诉爸爸,到时候让他大吃一惊。”
彼得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相信我,我替你保密。”
“小姐也参加其中的一项,是我要她参加的。”
“她会得胜的,”他嚷道,“在这个问题上,我肯打赌。”
我简略地说:“对此我根本没有把握,这只是阿尔文的主意。”
“可你一定要参加啊,小姐!”阿尔文说,“我坚持这一点。”
“我们两人都坚持这一点。”彼得补充道。
我们来到了威德登山庄,大门敞开着。这里没有门房,不象梅林山庄那样。我们上了车道,同类的花卉在这儿也盛开着。
我打量这座俯邸。它象梅林山庄一样用灰色石料筑成,但是规模小得多,室外建筑也少得多。我旋即注意它不象那座被我放肆地称为“我们的”俯邸那样管理得井井有条。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快乐,因为梅林山庄比起威德登山庄来是稳操胜券的。
马厩里有个马夫,彼得要他照看一下我们骑来的马。他按照吩咐做了,我们走进室内。
彼得拍手大声喊道:“迪克!你在哪儿,迪克?”
那个曾被派往梅林山庄送信、我遇风过的仆人走出来,彼得对他说:“备茶,迪克,立刻送到藏书室,我们有客人来啦。”
“是,主人。”迪克说完就快步走了。
我们来到一个大厅里,它比起我们那边的大厅来式样似乎新颖些。镶花的地面,大厅的一端宽敞的楼梯间通向陈列着一排排油画的画廊,大概画得都是南斯洛克家族。
我为自己曾经蔑视这个地方而好笑。这里比我童年时住饼的教区牧师住宅大得多,也华丽得多。不过这里有一种没有受过良好管理的景象——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衰败的景象。
彼得把我们带进藏书室,一个三面沿墙排列着书籍的大房间。我注意到家具都蒙上了灰尘,沉甸甸的窗帘上灰尘也清晰可见。他们所需要的,我想,是一个象波尔格雷太太那样的管家以及蜂蜡和松脂。
“请坐,亲爱的女士们,”彼得说,“希望准备茶点不会耽搁很长时间,尽避如此,我还得提醒你们,这儿的用餐不象隔着海湾的对手那样一贯准时。”
“对手?”我惊讶地说。
“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对抗的意味呢?我们并立在这里。但是优势都是他们占了。他们有更为宠伟的房子,有处理事务的仆人们。亲爱的阿尔文,你父亲是一位有财产的人,我们南斯洛克家是他的穷亲戚。”
“你们不是我们的亲戚。”阿尔文提醒他。
“那么,这是奇怪的事吗?人们会想到,两个家族世代比邻而居,是会融为一体的。一定有过美貌的特里梅林姑娘和英俊的南斯洛克小伙子。他们不结合、不联姻,那才怪哩!我想了不得的特里梅林家总会有两眼朝下看一看贫穷的南斯洛克家,误入岐途,屈尊俯就结成婚姻。不过现在有了俊俏的阿尔文,多么令人恼火,我们没有象你这样大年龄的男孩子将来聚你,阿尔文,我只好等待你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罗。”
阿尔文开心地笑着。我看得出她简直被他迷住了。我暗忖:也许他是真多于假,也许他已经是在以难以捉模的方式求婚哩。
阿尔文开始谈到赛马,他聚精会神地听着。我有时插上一两句,于是时间就这样流逝着,直到茶送来为止。
“利小姐,能赏光给倒一杯吗?”彼得问我。
我应承道很乐意,于是便坐到茶桌的首席位置上。
彼得专注地望着我,使我有些发窘,因为那神情不仅是赞赏的,而且是满足的。
“这次见面我是多么高兴呀,”阿尔文递给他一杯茶时,他悄悄地说道,“想想看,早五分钟或是晚五分钟,就不会在路上遇见了。机缘是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有很大的比重。”
“很可能我们会在另外的时间相遇的。”
“对我们来说不会剩下多少时间了。”
“你的话令人毛骨悚然。你是否认为有什么事情降临到我们中哪个人的头上呢?”
他很严肃地望着我。“利小姐,”他说,“我要走了。”
“到哪里去,彼得叔叔?”阿尔文问。
“很远的地方,我的孩子,到世界的另一方去。”
“快了吗?”我问。
“可能在新年的时候。『
“可是你到哪里去呀?“阿尔文慌张嚷着。
“我最亲爱的孩子,我相信你听到我离别的消息。心里有点难受吧。“
“叔叔,什么地方?”她又急切地追问。
“去碰碰运气。”
“你在逗人。你老是爱逗人。”
“这一次可不同了。我接到在剑桥同过学的一位朋友的信。他在澳大利亚。他真是吉星高照,在那里交了好运。黄金!想想吧,阿尔文。你也去吧,利小姐。可爱的黄金……黄金可以使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腰缠万贯。一个人要干的只不过是把黄灿灿的金子开采出来就行了。”
“许多人怀着希望去发财致富,”我说,“但是他们都成功了吗?”
“这倒是一个讲究实际的女人说的话。不,利小姐,他们并不是都成功了;不过,我认为有一个被称为希望的东西,是在人们心胸中永恒地跳动着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能得到黄金,但是他们却可以怀着希望。
“如果希望被证实落了空,那么它又有什么用呢?”
“直到它被证实落空之前,它就一直可以给人那么多快乐,利小姐。”
“那么我但愿你的希望不致落空。”
“谢谢你。”
“可我不要你走,彼得叔叔。”
“谢谢你,我的亲爱的。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就会是个富人了。你想想吧,那时我将在威德登山庄再建一个侧厅。我决心建一个象——不,比梅林山庄还要宏伟的宅子。将来,人们会说,是彼得·南斯洛克重振了这个家业。我亲爱的年轻女士们,很快……会有人来重振这份家业的。然后他谈到他的朋友——一个身无分文、去了澳大利亚的青年,他肯定,这位朋友现在是个,或者差不多是个百万富翁了。
他开始计划如何重建这个宅子,我们俩也参与了他的话题。这是个挺有趣的玩笑——按照人们自己的愿望,在头脑中建起一座俯邸来。
在他的陪伴下,我心情欢悦。我想,他至少从来没有使我意识到我的地位。他是贫困的这一事实——或者对他来说似乎是贫困的——使我对他感到亲近了。
这是一次愉快的茶会。
茶后,他把我们带到马厩去,他与阿尔文都坚持要我骑上杰辛思,让他们看看我是可以驾驭它的。我给它上了鞍子,骑着它奔驰和跳越,而它对我的极其轻微的触动作出了反应。它真是一匹骏马,我为他拥有它而感到羡慕。
“啊,”他说,“它已经爱上了你,利小姐。发现骑的是个陌生人,它丝毫没有反感。”
我溺爱地拍拍马,说:“它的确是骏马。”
这个敏感的动物似乎会意了。
然后,我们骑上自己的马,彼得骑着杰辛思,一直把我们送到梅林山庄的大门口。
在我们上楼到房间去的时候,我确实认为这是个令人极其愉快的下午。
阿尔文来到我的房间,站了一会儿,头歪到一边。她说:“我觉得他喜欢你,小姐。”
“他只是对我客气罢了。”我回答道。
“不,我觉得他特别喜欢你……象喜欢詹森小姐那样。”
“詹森小姐到威德登山庄吃过茶吗?”
“噢,去过。我没有跟她上过骑马课,不过我们总是散步到那儿去。有一天,我们在那里喝茶,就象今天下午那样。那时,他刚刚买来杰辛思,让我们看它。他说要给改名字,好让它完全成为他的。然后他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杰辛思。那是詹森小姐的名字。”
多么可笑,我感到自己竟象个泄了气的皮球。过了一会,我说:“当她突然离去的时候,他一定非常遗憾。”
阿尔文这时若有所思。“对,我认为他是那样。但是他很快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毕竟……”
我替她把这句话说:“当然,她只是个家庭女教师。”
那天稍晚一些的时候,基蒂上楼来到我的房间,对我说,有我一封信,是从威德登山庄来的。
“小姐,还有别的哩!”她说;显然有什么使她感到兴奋。我因为很快就能发现那个奥秘,所以忍住了没有发问。
“那么,”我说,“信在哪里?”
“在马厩里,小姐。”她格格地笑着,“来看吧。”
我向马厩走去,基蒂远远地跟着我。
当我来到马厩那里,我看到迪克——威德登山庄的马倌,使我惊异的是,他牵着杰辛思那匹母马。
他递给我一张纸条。
我看到戴茜、她的爸爸以及比利都用一种逗乐和狡猾的目光看着我。
我展开纸条看了起来。
上面写道:
亲爱的利小姐:
您对杰辛思的爱慕躲不过我的眼睛。我认为它会报答您的这份
靶情。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它作为一份礼物送给您的缘故。象您这
样一位优美高雅的骑手骑在那可怜的老马戴恩的背上,实在叫我目
不忍睹。因此请您接受这份礼物吧。
一位爱慕您的邻人
彼得·南斯洛克
尽避竭力克制自己,我还是感到红潮漫上了我的颈脖直到额头。我看到塔珀蒂禁不住地吃吃发笑。
彼得怎么能如此愚蠢?他取笑我吗?即使我想接受这份礼物,可又怎能接受呢?马是需要喂养、拴在马房里的。他几乎忘了这里并不是我的家这个事实。
“有回信吗,小姐?”迪克问。
“有的,”我说,“我立刻就回房间,你可以把回信带去。”
面对这一群旁观者,我尽量摆出十分庄重的模样走回屋子。进了我的房间,我简短地写道:
亲爱的南斯洛克先生:
靶谢您送来的厚礼,对此我当然是不能接受的。我在这里没有
养马的条件。您也许忽略了这一点,我在这个家里只是个被雇用的
家庭女教师。我不可能对杰辛思提供饲养条件。对于您无微不至的
必心我深表谢意。
您的忠实的
马撒·利
我径直地回到马厩,当我走近马厩的时候,我听到他们都在那儿兴致勃勃地又说又笑。
“迪克,这是回信。”我说,“请把这个条子和杰辛思一起带给你的主人。”
“可是……”迪克结结巴巴地说,“我得把它留在这儿。”
我直视着塔珀蒂那张婬猥的老脸。“南斯洛克先生,”我说,“很喜欢开玩笑。”
然后我便走回屋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阿尔文问,既然有半天假,我们是否可以上午到高沼地去一趟。她的姨女乃女乃克拉拉就住在那儿,见到我们,她一定会高兴的。
对此我考虑了一下。我想离开这个宅子几小时将是相当愉快的。我知道他们一定都在议论我和彼得·南斯洛克。
我猜想他过去对待詹森小姐一定也象现在对待我一样;他们大家觉得有趣的是:发现一个家庭女教师的故事到头来与另一个是何其相似。
我对詹森小姐感到疑惑。她也许有点轻浮吧?我想象她有偷窃行为,她被指控所偷的一切可能都用在了购买漂亮衣服上,好在她的仰慕者眼中显得艳丽些。
而她被解雇的时候,他却毫不关心。他真可谓是个好朋友啊!
早饭后,我们出发了。这一天是骑马的好日子。因为十月的阳光不那么灸人,柔和的西南风徐徐吹来。阿尔文兴致很高,而我认为这是一次锻炼耐力的机会。如果她能长途骑马,到姨女乃女乃家后再返回来而不觉疲劳,那我会感到欣慰的。
我为能避开仆人们窥伺的目光而快乐,在高沼地的原野里我感到心旷神怡。
我发现高沼地的广袤与我的心情正相吻合。那低矮的石墙、灰色的砾石以及从砾石上潺潺流过的欢快的小溪使我陶醉。
我提醒阿尔文注意砾石,不过她现在骑得既稳当又警觉,因此我并不感到担心。
我们一起研究了随身带着的到姨女乃女乃克拉拉家去的地图,她的家是在博德明南面几英里的地方。阿尔文曾经乘马车去过一两次,便自以为认得这条路。但是这片荒野是世界上最容易使人迷路的地方,所以我认为现在这种场合看看地图是有好处的。
不过,我把严肃劲儿丢了不少,当我们走错了路,只好回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与阿尔文笑成了一团。
不过,我们终于到了“高沼地之家”——这是姨女乃女乃克拉拉家的别致的名称。
这是一座可爱的房子,位于高沼地村庄的外围。这里有教堂、小客站、几所房子以及仿佛是个小领主居地的“高沼地之家”。
姨女乃女乃克拉拉和照料她起居的三个仆人住在这是城,当我们到达的时候,那种激动的场面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
“啊,天啊,这不是阿尔文小姐吗!”一位年长的女管家嚷道,“亲爱的,你带来的人是谁呀?”
“是利小姐,我的家庭女教师。”阿尔文说。
“唷,这倒怪了!就只有你们两个人?你爸爸没有来吗?”
“没有,爸爸到彭赞斯去了。”
我当时在想,我同意阿尔文来此是否错了,我没有预先征得姨女乃女乃克拉拉的同意就贸然给她带来麻烦是否忘记了自己的地位。
我在想我是否会被打发到厨房里与仆人们一起吃饭。这样一种传统做法并不怎么使我心烦,我倒情愿那样,而不愿意与一个目无人、处处挑剔的老太婆坐到一起。
但是,我很快就消除了顾虑。我们被带到客厅,姨女乃女乃克拉拉,一位风韵犹存的老太太,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童颜鹤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十分慈祥。她的身旁放着一根乌檀木手杖,因此我猜想她行走是不便的。
阿尔文跑到她的面前,受到了热烈的拥抱。
然后那双活跃的蓝眼睛落到我的身上。
“原来你就是阿尔文的家庭女教师,我的亲爱的。”她说,“啊,那很好,你想得多周到呵:带她来看我。特别幸运的是,我有一个孙子和我住在一起,我正担心他会因为没有年龄相当的小伙伴一起玩而烦闷呢。他知道阿尔文来了,一定会兴高采烈的。”
我相信,孙子不会比姨女乃女乃克拉拉本人更为兴高采烈了。她对我确实很好,好到使我忘记了胆怯,觉得这是一种朋友之间的走访,而不是一个家庭女教师受委托带领她的学生拜访亲戚。
蒲公英酒拿了出来,我们被极力劝说端起酒杯。还有下酒的糕点,我要说我发现这酒甘冽芳香。我让阿尔文喝了一小杯酒,但是当我端起自己的酒杯时,我想到让阿尔文喝这种酒是否明智,因为这是一种烈性酒。
姨女乃女乃克拉拉希望听到有关梅林山庄的一切消息;她实在是位絮絮叨叨的老太太,我想这是由于她居住在高沼地她自己的家里,过着颇有几分孤寂的生活所造成的。
小孙子出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比阿尔文年龄小一点——他俩还是溜出去玩耍了,尽避我告诉了阿尔文不要走得太远,因为在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回去。
阿尔文刚走,我就发现姨女乃女乃克拉拉急于要扯一段闲话。是因为我喝了她的烈性酒呢,还是我相信她是与艾丽斯相连的一个环节呢,我也说不清;不过我发现她的谈话倒是挺引人入胜的。
她以全然坦率的方式谈起艾丽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听到艾丽斯这样为人谈及过哩;我陡然意识到这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身上,我将了解到比从别人那里多得多的情况。
屋里刚刚剩下我们两人,她就说:“现在对我谈谈梅林山庄的实际情况吧。”
我抬起眉头,似乎并没有充分领会她的意思。
她接着说:“可怜的艾丽斯死的时候,那是多么震惊啊。她死得那么突然。一件多么悲惨的事落到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头上——她只不过比小女孩大一点点啊。”
“是吗?”
“别对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很少。”
“艾丽斯和杰弗里·南斯洛克,你是了解的。他们一直走了……私奔,接着就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
“我听说出了意外。”
“我总是想起他们——那两个年轻人,在深夜里常常想起他们。那时我就责怪自己。”
我感到惊异。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位温柔、健谈的老太太竟会因为艾丽斯对丈夫不忠而引咎自责。
“一个人不应当干预别人的生活,是不是?你怎样认为呢,我的亲爱的?如果一个人的做法是有益的……”
“对,”我断然说道:“如果一个人的做法是有益的,我认为,他的干预会得到原谅。”
“但是一个人怎么能知道他的做法是有益的或是与此相反呢?『
“一个人只能做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
“但是一个人可能做出正确的、却完全无益的事吗?”
“对,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对她想得很多……我的可怜的侄女,她是个可爱的人。但是,我要说,她不具备正视残酷命运的条件。”
“噢,她是那样吗?”
“我可以看出,利小姐,你这个可怜的孩子很好。艾丽斯如果能够看到你对孩子这样关怀备至,她会含笑九泉的。我最后一次看到她带着孩子……与康南一道来的。小泵娘象今天这么快乐……这么轻松。”
“对此我很高兴。我鼓励她骑马。我认为这对她大有好处。”我不愿意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谈话,以便从中摄取有关艾丽斯的一些新情况。我担心阿尔文和那个孙子随时会回来,我懂得,当着他们的面,她就没有这种信赖了。“您告诉了我阿尔文妈妈的情况。我相信,您并没有什么需要责备自己的地方。”
“我希望我能相信这一点。这有时使我寝食不安。也许我不应当让你听得不耐烦。不过,你看起来这么好心肠,而且你又在那里,住在那个家里。你就象——就象一位妈妈那样照看小阿尔文。这使我对你万分感激,我的亲爱的。”
“我这样做是有报酬的,您晓得。”我忍不住说出这句话来。我想到这会给彼得·南斯洛克的嘴唇带来微笑。
“在这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买到的。爱……献身……这些就是其中的几种。艾丽斯婚前和我住在一起。在这儿……就在这所房子里。很方便,你瞧,骑马到梅林山庄只要几个小时。这为年轻人提供了相互认识的机会。”
“年轻人?”
“订婚的一对。”
“那时他们互不认识吗?”
“当他们还在摇篮里时,这桩婚姻就定下来了。她给他带去了大量的财产,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双方都很富有,都出身于名门望族。康南的父亲那时还健在,康南是个性倔强的孩子,很有志气,当时我们的心情是让他们尽快地结婚。”
“那么,他允许这么为他安排婚事罗?”
“他们两人都认为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嗯,她在举行婚礼以前和我平一起住了几个月,我十分钟爱她。”
我这时想到小吉利,便说道:“我认为许多人都很喜爱她。”
姨女乃女乃克拉拉点了点头,这时阿尔文和小孙子走进来了。
“我想让阿尔文看看我画的画。”他说。
“好,去拿吧。”祖母说道:“去把画拿来,让她在这儿看。”
我以为她意识到了自己谈话过多,担心言多必失。她属于那种心里存不住话的女人,这一点我是清楚的;她随时都会把家庭秘史说给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听,又怎么能保守住什么秘密呢?
小孙子取来了画夹,孩子们坐在桌子旁边。我走了过去,我对阿尔文的绘画尝试是那么骄傲。因此我又准备一有机会就对她父亲谈谈给她开绘画课的事。
然而,我看画却并不热心,我确信姨女乃女乃克拉拉要向我吐露一个极其重要的心曲。
姨女乃女乃克拉拉给我安排了一顿非正式的午餐,吃过饭,我们很快就走了,我们觉得归途是极其轻松的,不过我决定不久还要骑马出来,重来“高沼地之家”。
有一天,当我在村子里漫步的时候,我经过一家小珠宝店。不过,也许用这个词有点言过其实。橱窗内并没有值钱的珍品,只有几个银饰针和普普通通的金戒指,有的刻着“米泽帕”的字样,或是中等价值的绿松石、黄玉和石榴石占缀其间。我猜想村子里的人是在这儿买订婚和结婚的戒指,这家珠宝商也干修配的营生。
我在陈列窗里看到一个鞭形的饰针。是银质的,我认为很雅致,虽然它的价格一点儿也不昂贵。
我想为阿尔文买下这个鞭形饰针,在赛马的前夜送给她,告诉她这将给她带来好运气。
我推开门,下了三级台阶进入店内。
坐在柜台后面的是位戴着金丝眼镜的老人。在他端详我的时候,他让眼镜滑到鼻尖上。
“我想看看橱窗里的那个饰针,”我说,“那个鞭形的银饰针。”
“啊,好的,小姐,”他说,“很乐意让你看看。”
他从橱窗里将饰针取出,递给了我。
“瞧,”他说,“把它别在身上,再看上一眼。”他指着柜台上的小镜子。我按他的指点做了,认定这个饰针淡雅月兑俗,格调优美。
在细看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装了首饰的托盘,上面还附着小标签。很显然它们是他接来修配的珠宝。这时我很想知道,这位珠宝商是不是去年七月艾丽斯送饰针来请他修理的那一位。
珠宝商对我说:“小姐,你是从梅林山庄来的吗?”
“是的,”我回答,并且鼓励地微笑着。我变得能随时与任何在这个话题上可以提供情况的人攀谈,这个话题似乎在困扰着我。“实际上,我是想把这个饰针送给我的学生。”
就象小村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他对在身边生活的人都很感兴趣。
“啊,”他说,“那个可怜的、没有妈妈的小泵娘,想到现在有象你这样一位好心的姑娘在照料她,真让人高兴哪。”
“我要买这个饰针。“我告诉他。
“我来给它配个盒子,拿它送礼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小盒子会增色不少,你不这样认为吗,小姐?“
“当然是罗。”
他弯腰从柜台下面取出一个小纸盒子,开始把棉绒填进去。
“替它做个小窝,小姐。”他微笑地说。
我估计他不愿让我走。
“这些日子,不大见到他们从梅林山庄来,特里梅林夫人过去是常来的。”
“对,我相信会是这样。”
“见到橱窗里有个小首饰,她就把它买下……有时是为她自己买,有时是为别人买,可不是吗,她临死的那天还光顾过我的小店哩。”
他的话音降为耳语,我感一阵激动控制了我。我想到艾丽斯的日记,这本日记至今还在她的骑装的暗袋里。
“真的吗?”我鼓励地说道。
他把饰针放到棉绒上,打量着我。“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她进来时对我说:『马斯顿先生,你把饰针修好了吗?这很要紧,我要取回去。我急等着明天戴。我要赴特里兰德夫妇的宴会,这饰针是特里兰德夫人作为圣诞节礼物送给我的,因此,你瞧,这事至关紧要,我要戴上,表示我很欣赏它。』”他望着我,目光显得困惑不解。“这位夫人就是这样谈话的。她会告诉你她要去哪儿,为什么要一样东西。当我听说就在那天夜里她离家出走了,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告诉我她第二天要赴宴会,这似乎不可能的吧,你瞧。”
“是的,”我说,“这确实是非常离奇的。”
“你瞧,小姐,她没有必要对我说上那些话。如果她对某些别人说,或许象是要蒙蔽他们。可是,小姐,她为什么要对我说上这些呢?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有时,我想……至今也弄不清楚。”
“我希望有个答案,”我说,“也许你误解她了。”
他摇摇头。他并不相信他误解了,我也没有误解。我在她的日记里看到了那条记录,我所看到的证实了珠宝商所说的。
第二天,塞莱斯蒂尼·南斯洛克骑马来看阿尔文,我们正要去上骑马课,她坚持与我们同行。
“现在,阿尔文,”我说,“是该来一点预演的时候了。看看你是否能够让南斯洛克小姐大吃一惊,正象你希望让你父亲大吃一惊那样。”
我们要去练习跳跃,于是骑马穿过梅林村一直到达远处。
塞莱斯蒂尼对阿尔文的进步显然感到诧异。
“利小姐,你带着她创造了奇迹。”
我们望着阿尔文骑马在场里上慢跑,“我希望她父亲会满意。她已经在赛马项目中报了一项。”
“他会满意的,我肯定。”
“事先请别告诉他。我们确实想来个一鸣惊人。”
塞莱斯蒂尼朝我微微一笑。“他会很感激你的,利小姐。我确信这一点。”
“我正指望他能比较满意呢。”
我意识到在她宽厚地朝我微笑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望着我。她突然说道:“噢,利小姐,关于我哥哥彼得,我实在很想跟你就杰辛思一事推心置月复地谈一谈。”
我觉得脸上微微地红了,我对自己的这种表现挺恼火。
“我知道他曾把那匹马送给你,你认为这礼物太贵重又还给了他。”
“贵重得使我不能接受!”我回答道,“我也花不起钱来饲养它。”
“这是自然的,我想他太欠考虑了。不过,他是个最为慷慨的人。他怕他冒犯了你。”
“请转告他我并不见怪。他要是想一想,就会理解我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份礼物了。”
“我对他解释过了,他非常爱慕你,利小姐。不过在这份礼物的背后,还别有一番用心。他想为杰辛思找个理想的归宿。你知道他打算离开英国。”
“他的确提到过这一点。”
“我盼望他卖掉一些马匹。我将只为自己留下两匹马,我一个人在家,没有必要在马厩里饲养着贵重的马匹。”
“是的,我也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他见到你骑在杰辛思上,认为你配得上做它的女主人。那就是他要你收下它的理由。他非常喜爱那匹母马。”
“原来是这样的。”
“利小姐,你愿意有那样一匹母马吗?”
“谁会不愿意呢?”
“假如我向康南提出,能否把那匹马牵到他的马厩来放在那里供你骑,那怎么样?”
我断然地回答道:“你太好了,南斯洛克小姐,我十分感激你要使我快乐的愿望——也是你哥哥的愿望。但是我并不希望在这里得到任何特别的优惠。特里梅林先生有足够的马匹供我们大家使用。我对为自己谋求特惠是极力反对的。”
“我了解,”她说,“你非常坚强,也十分自尊。”
她向前探出身子,友好地抚模着我的手。她的眼里涌现了模糊的泪水。她为我的态度所感动,理解到为什么我始终竭力抱着自尊心不放,因为那是我所仅有的。
我认为她为人和善而又体贴,我能够理解为什么艾丽斯会成为她的一位朋友。我觉得自己也极易成为她的朋友。因为她从来没有丝毫让我意识到我在这个家里的社会地位。
有一天,我曾考虑要告诉她我所发现的有关艾丽斯的情况。
可是还不行,我,正如她哥哥所说的,象一个难以对付的人那样难以捉模。我从来不认为我会受到塞莱斯蒂尼·南斯洛克的漠视,不过正是因此我不打算去作任何冒险,
阿尔文来到我们身边了,塞莱斯蒂尼对她的骑马技术满口溢美之词。然后我们骑马回家,到潘趣酒室去喝茶,我招待她们,倒了茶递给她们。
我认为那是个十分快乐的下午。
赛马的前一天,康南·特里梅林回来了。我庆幸他在这之前回来,因为我恐怕阿尔文会泄露她的激动情绪。
我参加一个排在前面比赛的项目——跳跃,分数是特地订好的。这是他们说的混合项目,就是意味着男女在一起角逐。
塔珀蒂,他是知道我要参加的,不同意我骑戴恩。
“怎么,小姐,”在赛马的前一天他说,“如果杰辛思送到这里来的时候你收下它,你会稳拿头奖的。那匹母马定能得胜,小姐;那你骑着它,也能得胜啦。老戴恩倒是个好伙计,但是它得不到奖的。那么你骑罗亚尔怎么样?”
“如果特里梅要先生不同意怎么办呢?”
塔珀蒂挤眉弄眼地说道:“不,他不会反对的。赛马那天,他要骑五月晨,因此老罗亚尔不会有人骑的。我要告诉你的是,假定主人对我说:『替我给罗亚尔上鞍子,塔珀蒂。』好,那么我就替他给罗弗上鞍子,那样的话五月晨就给你骑,小姐。我们主人见到他的马得奖会比什么都高兴哩。”
我急于在康南·特里梅林面前一显身手,便同意了塔珀蒂的建议。毕竟,我正在教他的女儿骑马,那就意味着,得到马倌头儿的同意,我可以从马厩中挑选马匹。
赛马的头天晚上,我把那枚胸针赠给阿尔文。
她高兴地手舞足蹈。
“这是条鞭子!”她嚷道。
“把它别到你领带上,”我说,“我希望它会给你带来运气。”
“它会的,小姐,我知道它会。”
“嗯,别过分依赖它。记住运气只会来到那些应该得到它的人手里。”我援引了父亲曾经常常对我们说的一首古诗的头两句:
抬起头来胸挺起
下巴别翘后跟低
我接着说:“轮到你骑马跳跃时,你记住……骑着王子去。”
“我记住了。”
“紧张吗?”
“赛马似乎来得太慢,时间显得那么长。”
“它很快会来到的。”
那天晚上我进去和她道晚安的时候,我坐在她的床上,我们又谈起了赛马。
我为她深感不安,因为她过于激动,我想方设法让她平静下来。我告诉她一定要睡觉,因为如果不睡觉,第二天早上头脑就不会清醒。
“但是,小姐,”她焦急地问道,“一个人要是压根儿不想睡的话,怎么才能睡着呢?”
我此刻意识到我所做的事的份量了。几个月前,当我刚来这个家时,这个女孩连上马都害怕,现在她却盼望在赛马场上崭露头角了。
那也好。我宁愿她的心思不是毫无保留地集中在她父亲身上。他的认可对她来说是事关重大的。
她不仅急于上场,而且忧心忡忡,她是那么渴望得到父亲的赞许。
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取来了一本郎费罗先生的诗集。
我在她的床边坐下,开始给她读了起来。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他的叙事诗《哈亚瓦瑟》更能使人心情平静了。我想入睡时,常常复述这首诗,而后我总觉得摆月兑了我所居住的世间的烦杂,在想象中沿着原始森林游荡,口中念念有词:大河奔腾……冲波逆折。
这些诗句从我口中涌出,我知道自己是在为阿尔文召唤幻觉。她忘记了赛马……忘记了她的畏惧和希冀。她与小炳亚瓦瑟同坐在善良的诺科米斯的脚下——她酣然入睡了。
赛马的那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雾气涌进了室内。我跳下床,走到窗前眺望。只见缕缕晨雾缭绕在棕榈树之间,长绿的松树那羽毛状的叶子被晶莹的小水珠装点起来。
“我希望在下午之前雾气能升走。”我自言自语。
但是整个上午,雾气一直没有消散。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想着赛马,人们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窃窃私语。绝大多数仆人将去观看赛马。基蒂对我说,他们总是如此,因为主人作为裁判之一,对此有着特殊的兴趣,并且比利和几个马倌还是竞赛的参加者。
“看到他的马得胜主人心里会乐开花来,”基蒂说,“但是大家说他对自己的马总比对别人的马评得严。”
一吃过午饭,我和阿尔文就出发了;她骑着黑王子,我骑的是罗亚尔。骑着一匹骏马真叫人兴奋,我象阿尔文一样流动,我恐怕也象她一样急于在康南·特里梅林眼里显得出众些。
赛马在村庄教堂附近的广阔田野上举行,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人群已经聚拢了。到了场地时,我和阿尔文分手了,我参加的项目排在第一轮。
比赛原订在两点十五分开始,但是按照惯例总是要推迟一点,到二十分的时候,我们还在等待比赛开始。
雾气徐徐升起,但是天气依然阴天;天空象一条灰色毯子,万物上面都仿佛沾上了一层潮气。海水的气味很浓,不过海浪今天倒还平静,海鸥的鸣叫比以往更加凄厉。
康南与其他裁判来到了,他们共是三个人,都是当地的知名人士。正象我预料的那样,康南是骑着五月晨来的,因为罗亚尔给了我。
村乐队奏起了传统的乐曲,大家伫立在原地唱起来。我导思在这片雾气笼罩的土地上,听着人们带着那样的热情唱这些歌词,实在是非常感人的。
我想,对于岛民来说,这是一支自豪的歌曲,唱的时候,他们全神贯注地肃立着。我注意到小吉利弗劳尔也站在那儿,与其他人一起唱着。见到她,我感到惊讶,她与戴茜在一起,我希望这位姑娘会照料她。
她看见我了;我向她招手,但是她立刻垂下眼睛。不过我可以看到她在暗暗喜滋滋地微笑着,为此我十分高兴。
这时一位骑马的人走近我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啊,如果不是利小姐本人那才怪哩!”
我转过身来,见到了彼得·南斯洛克,他骑着杰辛思。
“下午好,”我说,目光久久滞留在尽善尽美的杰辛思身上。
我的背部别着一块写有号码的标布,那是一位赛马的组织者给我别上的。
“你不用告诉我,”彼得·南斯洛克说道,“你和我是第一轮中的竞争对手。”
“那么你参加了?”
他转过身,我看到他背上的标布。
“我没有希望。”我说。
“与我抗衡?”
“与杰辛思抗衡。”我回答道。
“利小姐,你原可以一直骑它的。”
“你那样做简直是发疯。你让马夫们讲闲话。”
“谁理会那些马夫?”
“我倒要理会。”
“那么你就不象你平时那样是个清醒的人了。”
“一个家庭女教师必须理会所有人的议论。”
“你并非是个寻常的家庭女教师。”
“你知道吗,南斯洛克先生,”我轻声说道,“我相信在你生活中,所有的家庭女教师都不是寻常的人。如果她们是普普通通的人,也许她们在你的生活中就毫无地位了。”
我在罗亚尔身子的一侧轻刺一下,它立刻跑开了。
直到彼得参赛我才又见到了他。他是在我之前上场的。我看到他骑马绕场,和杰辛思似乎浑然融为一体。象一个半人半马的怪物,我想,他们不是变成了具有人的头、双肩和马的躯体的一体了吗?
“啊,好极了。”我望着他在场地上优雅地跳跃、慢跑,刻薄地对自己说,要是骑着象他的那匹马,谁又不能做到这样呢!
当他跑结束时,四周响起一片掌声。
饼了好一阵子才轮到我。
我看见康南·特里梅林在裁判席上。我低声耳语道:罗亚尔助我一臂之力吧。我希望你能战胜杰辛思。我想赢得这项奖品。我盼望康南·特里梅林表明我能做到这件事。帮我一把吧,罗亚尔。
就在罗亚尔轻巧地向前挪步的时候,它那敏感的耳朵似乎竖起,我知道它听到了我说的话,会对我的恳求作出反应的。
“来吧,罗亚尔,”我悄声说,“我们能够取胜的。”
我们无懈可击地跑了一圈,我希望正如杰辛思刚才那样。在我结束这一轮时,我听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让马溜步离场。
我们直等到其余的选手全部表演结束,宣布结果。我很高兴他们在每一项单项竞赛结束时宣布结果。人们对刚看完表演就知道结果更感兴趣。在运动会的结尾再宣布所有获奖者的名单,我一直认为,是一种虎头蛇尾的做法。
“这一场是平局,”康南说,“两位参赛者在这场比赛中都得满分。这是很不寻常的,不过我很高兴地宣布获奖者是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骑罗亚尔的马撒·利小姐以及骑杰辛思的彼得·南斯洛克先生。”
我们拍马小跑去领奖。
康南又说:“奖品是一只玫瑰形银碗。我们又如何将它分开呢?很明显不可能那么办,因此由女士来领这个银碗。”
“当然罗。”彼得说。
“不过你可以领一把银匙。”康南告诉他,“作为与女士比成平局的安慰奖。”
我们接受了礼物,康南在给我授奖时,脸上浮现出微笑,他是很满意的。
“精彩的表演,利小姐。我不知道有什么人骑罗亚尔,能取得这么高的分数。”
我拍着罗亚尔说道:“我不可能有更好的伙伴了。”这话主要是说给他听,而不是说给别人听的。
然后我和彼得拍马离去;我带着玫瑰碗,他带着匙子。
彼得说:“如果你骑的是杰辛思,你就会是个无可争辩的获胜者。”
“我还会在别的方面和你竞赛的。”
“杰辛思在任何比赛中都会取胜……只要看看它的模样就行了。它难道不是完美无缺的吗?没关系,你还是得到了玫瑰碗。”
“我会总是觉得这不完全是我的。”
“当你摆放玫瑰花的时候,你总会想:这部分属于那个男人……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他老是对我那么体贴,可我却对他那么尖刻。我现在表示抱歉。”
“我很少忘记人们的名字,我感到在对你的行为方面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关于这个玫瑰碗倒有一个解决办法。设想我们一直建立起家庭来,它就有了荣耀的归宿。我们可以说『这是我们的』,两人都会对此感到高兴。”
这种轻薄使我恼怒,于是我说:“我相信,除了这一点以外,我们对其他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高兴的。”我骑着马走开了。
当阿尔文出场的时候,我想离裁判席近一点,以便在她表演时观察康南的面部表情。当她领奖时我想靠近些——对于她会获奖,我是胸有成竹的,因为她一心想取胜,一直锲而不舍地练习着,对于跳跃她不会感到有什么困难。
八龄儿童的基础跳跃开始了,我如坐针毡,看着这些少男少女进行表演,心急火燎地等待阿尔文出场。可是阿尔文始终不见。比赛结束了,比赛结果宣布了。
我感到非常失望。原来她在最后时刻惊慌失措了。我对她的辛勤培育都付之东流。当决定性时刻来到时,她的畏惧心理又占了上风。
发奖的时候,我在人群中寻找阿尔文,但是没有找到她。当八龄儿童那一组的高级跳跃赛快开始时,我突然想到她一定是回家去了。我想象着她那可怜的惨相竟出现在我们的一系列谈话和长期的苦练之后,在关键时刻她失去了勇气。
我想离开场地,现在我自己的一点小小胜利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很想快找到阿尔文,如果需要的话,去安慰她,而我确信她需要我的安慰。
我骑马回到梅林山庄,把马鞍和马勒挂起来,很快擦干罗亚尔的身子,给它饮了水,又抱了一抱干草让它在马房里嚼,之后便跑进屋里。
后门没有闩上,我走了进去。屋里似乎很静。我猜想除了波尔格雷太太以外所有的人都去赛马场了。波尔格雷太太午后一定在她的房间里打肫儿。
我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边走一边喊阿尔文。
没有回答,于是我匆匆穿过书房到了她的房间。也许她还没有回到家。我这时才想起在马厩里没有见到王子,不过当时忘记了到它的位置去看看。
坐在窗口的时候,我意识到有人在艾丽斯的房间里,我也弄不清楚我怎么知道这一点的。也许是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不过,我肯定有人在那里。
我没有进一步考虑一旦发现谁在那里,我该做些什么,就从自己的房间跑出去,穿过画廊到艾丽斯的房间去。我的马靴在画廊里发出卡搭卡搭的声响。我猛地推开房间的门,喊道:“谁在那儿?谁?”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但在这一瞬间我看到连接两个房间的门关上了。
我有一种感觉,一定是阿尔文在那里,我确信阿尔文在这个时候需要我。我非得找到她不可。于是我或许怀有的畏惧心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飞也似地穿过梳妆室,打开卧室的门,环视了房间。我跑到帷幔前,模了模帷幔。那里没有人。然后我向另一扇门跑去,打开门。我来到另一间梳妆室,两个房间相通处的门——与艾丽斯的房里一模一样——是敞开的。我穿过门,立刻意识到我走进了康南的房间,因为我看到他那天上午戴的领带扔在梳妆台上,还看见了他的睡衣和拖鞋。
看到这些羞得我满面通红,我意识到自己闯进了这个家里我无权涉足的部分。
有人在我之前来过这里,但不是康南。是谁呢?
我迅速穿过卧室,开了门,发现自己来到了画廊里。
那里没有任何人的迹象,于是我又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谁在艾丽斯的房间呢?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那里的是谁呢?
“艾丽斯,”我大声说,“是你吗,艾丽斯?”
然后我下楼到马厩里,我想回到赛马场去找阿尔文。
我给罗亚尔上了鞍,骑马出了马厩场,这时我看到比利慌急地向家里跑来。
“噢,小姐,出了事啦。一个严重的事故。”他说。
“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是阿尔文小姐出了事。在跳马时摔下来。”
“可是她并没有参加跳马呀!”我嚷道。
“不,她参加了。在八岁的高级组,是跳高项目。王子绊了一跤摔倒了。他们在地上滚了几滚……”
刹那间,我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能力,我双手掩面,大声提出抗议。
“他们正在找你呢,小姐。”他说。
“那么她在哪里?”
“她在地上。他们不敢挪动她,只把她包了起来,等彭杰利医生来。他们认为她可能断了几根骨头。她的爸爸跟她在一起。他老是问:“利小姐在哪里?”我见到你离开,于是就追你来了。我认为也许你最好去那里,小姐……因为他象是在求你哩。”
我转身尽快地策马飞奔,下了小山坡,来到村子里,我边跑边祷告和责备:
“啊,上帝,让她安然无事吧。噢,阿尔文,你这个小傻瓜!参加简单的跳跃项目就够了,那就足以使他满意了。你可以在下一年再参加跳高项目。阿尔文,我的可怜的、可怜的孩子。”接着又责备道:“是他的过错,全是他的过错。如果他是个有人性的家长,那就不会出事了。”
这样,我来到场地。我将永远忘不了我见到的一切:阿尔文毫无知觉地躺在草地上,一群人围住她,别的人站在附近。那天的比赛全结束了。
一刹那间,我害怕她已经死了。
康南望着我,铁板着面孔。
“利小姐,”他说,“我很高兴你来了。出了事啦,阿尔文——”
我没有理会他,跪在她的旁边。
“阿尔文……我亲爱的……”我低声呼唤着。
她这时睁开了眼。看上去她不象是我那个傲气十足的小学生,倒象是一个迷了路、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
不过,她露了笑脸。
“别走开……”她说。
“好的,我就呆在这里。”
“你原先……的确走了……”她低语道,我不得不弯下腰来听她说话。
这时,我知道了。她不是在对家庭女教师马撒·利说话。她是在对艾丽斯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