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临酒吧,酒保瞪著眼没说话,认真地考虑是否该请她签下切结书,若酒精中毒本店恕不负责。
“是猜对,也是猜错,我们再度相遇,却不在巴黎。”
“你做了什么事,怎么酒保直盯著你发楞?”
“没什么,只是在瞧见你的五分钟前,我刚乾掉第十一杯调酒。”
“那他们该发张贵宾卡给你而不是瞪你,来者是客,没道理将钱往外推。”
“如果连我朋友的一起算,我们共点了二十一怀。”
“酒喝太多伤身,我们是否该换个地方?”
“放心,酒精对我不构成威胁。”
放弃坐吧台,两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各自点了想喝的鸡尾酒。
“封先生有演奏会吗?怎么会来义大利?”
“主要来拜访一名义大利籍的音乐大师,向他请教一些作曲上的问题,正事除外,私底下我也曾想过要来瞧瞧父亲生长的地方。”
“你父亲会选择在台湾落脚也真特别,”
“正确来说,他是那种所谓『为爱走天涯』的痴情男子。想当初在罗马一家酒吧里遇见弹琴的母亲后,便对这位台湾来的小姐一见锺情。”
“听来是个浪漫的序幕。”贾暧彤难得这样称赞爱情。
“浪漫的开头未必会有浪漫的结局,我父亲系出义大利名门,家族长辈不能接受我父亲娶一个东方人,於是选择离家出走,与爱人到台湾定居。”
“义大利名门?令尊该不会姓希麦雷亚吧?”这事她似乎听蘤沂说过。
“你知道?这件事应该没被多事人炒作开来吧?”上头在事发后很快就压了下来,连欧洲报纸都只昙花一现地出现便销声匿迹,看来是丢不起这个脸。
“我有个好朋友也是欧洲名门,她提过这件事。”无色兰姆酒与无色橙皮酒调成的X.Y.Z.静静地伫立,覃暧彤笑著想,她们三人不也是群不露真面目的X.Y.Z.吗?
“她还说希麦雷亚家族历史悠久、产业丰厚,虽然失了栋梁,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要垮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能再拖个几十年。”
“她说的很中肯。瞧,后代都快三十岁了,希麦雷亚还没走进历史。”
“照你这样说,令尊应该就是凯顿森·希麦雷亚吧?”
“正是。”
“他很有勇气,值得人尊敬,很多男人虽然爱著令他们心神向往的女人,却没勇气反对家中势力,到头来也只能放弃。”脑海中浮现出乐府名篇“孔雀东南飞”里的文句,那并不单纯是礼教时代的悲剧,懦弱才是人类的原罪。
“我知道,所以我感谢他当时选择与我母亲离开义大利,因为这样才有了我,也才能让我随心所欲地倘佯在音乐世界里。”
“你父亲到台湾后应该没再从商了吧?”若有,没道理蘤沂不知道。
“他年轻时就迷上调酒,曾以一杯名为『西西里阳光』的作品得过义大利鸡尾酒大赛冠军。他选择在台北开间酒馆,造就了我热爱调酒的个性。”
“这我倒有点印象,店名叫『MeetSicilia』,位於软化南路是吧?”
“算起来它在台北的名声也不小,很多名人雅士皆光临过。”
“可惜我很少在台湾喝酒,一切认知都是听人说的。”她不像醉芙,动不动就与酒为伍,只听醉芙提过那间十分道地的义式酒馆,她本身倒没什么兴趣,因为敦化南路离她住的地方有些远。“大隐隐於市,可是台北商业人士这么多,你父亲难道就不怕家人循线来追他回去,或是被同行认出来吗?”
“如你所说的,听过他的人很多,认得出他又刚好在台湾的人却很少。”摇晃著以义大利著名画家BELINI命名的调酒,封皓云以她说过的话回答。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各自喝著酒,停止交谈。
千丝百绪浮掠过两人脑海,也许是考虑到身处於义大利吧!他们点的酒都和这热情的土地有关。
“曲子你写好了吗?”覃瞹彤忽然想起过住的约定。
“好了,但没带出来。”根本没预料到她人会在义大利。
“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还会有下次吗?”封皓云不认为两人真的到处都能相遇。
“父给上天安排吧!反正你我都来自台湾,自然也会回去台湾。”
台北就那一丁点大,真要那么有缘,想必再相遇的机会,会比在意大利来得容易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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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顶著微冷的晨风与凌茶蕴及言醉芙一同出了饭店大门,覃暧彤忍不住再度回望这间富丽堂皇的建筑。
曾经,这大楼是她家名下财产的一环,收入在欧洲当地不容小觑。
可是自从父亲走后,家中的光景渐渐走下坡,缺乏远见的上位者只会让企业体系一天天崩毁,业绩一年不如一年。杂乱无章的经营计画负担不起庞大的人事与维修费用,趁其还有基本价值时,叔叔将它卖给了希麦雷亚集团。
如果爸妈还在,他们肯定不会卖掉它,因为他们就是在这里相遇的。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伤心了。”凌茶蕴拍拍故友遗孤的肩膀,尝试安慰有些伤神的她。自己何尝也不因地思愁?然而沧海桑田,人总是要学著遗忘啊!
“至少它还保持当初的样子,没被改建或挪为他用,”言醉芙也加入安抚的行列。
“只怕这是天鹅死前最后的歌声,希麦雷亚最近似乎也在走下坡,”
“真要垮了也不是你的错,起码小嫚的心血还在。”凌茶蕴口中的小嫚,指的就是覃暧彤的母亲胡嫚姬——一个自义大利逃家的僻傲女子。
她的出现与存在是个谜,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分,包括丈夫。她的行为举止再再显示出她是个受过礼仪教育的千金淑女,却又矛盾的带著一些鲁莽的真性情。
“明明我从未到过此处,为何触景伤情的情绪仍旧发生在我身上?”缠得她夜夜失眠,脑海里全是父母年轻时候的样子。
尽避在她的印象里,他们一直是年轻的。
“别想太多,我们还年轻,还不到话当年的时期。”搭上好姊妹的肩,言醉芙说得豪气。“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别老将心思挂在他们身上。”
“小嫚和溥深要是知道你老为他们伤心,他们会更难过的。”天下父母不都希望子女活得快乐,就算辞世,这份冀望也不会随风消散。
“是我太多愁善感了。”
“别净聊些改变不了的事,班机下午起飞,待会儿我们在米兰绕绕后就得到机场,有什么想买的要赶快行动。”
“我想去瞧瞧GYCCU和Valentino的旗舰店。”言醉芙率先发表意见。她保证会很节制,自己家就是知名品牌,不太好在人家的店里血拼。
“我没意见,挑几瓶好酒倒是可以。”偶尔居家小饮也是件愉悦的事。
“那么我可爱的女孩们,咱们赶紧上路吧!”
於是三名各具风情的东方女子谈笑著坐进加长型劳斯莱斯,准备在离去前,对这块土地作最后的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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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台北城市插曲
“怎样,义大利好玩吧?”二楼雅座上,三名风姿绰约的女子相谈甚欢。
等到覃暧彤与卓月榛都自国外归来,宝岛的冬天已经离开,行道树枝材新吐的绿意正逐渐占领台北街头,向埋怨天冷的民众报点暖讯。
“还不错,至少没遇到知名度颇高的黑手党,也没碰上旅游书上写的偷窃场面。”简单来说,义大利的精髓她通通没看见。
“你们两个也真宝,一个正坐在飞机上要到巴黎,另一个则上了飞机飞往纽约,真是没默契。”辛蘤沂笑提两人有点差的默契。
“没办法,那男人用美国医师公会的人情压力逼迫我去参加一场柄际医学会议,我才勉为其难地搭机投奔大苹果。”卓月榛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谁说医师与律师的夫妻档是完美配对?
她甫一出生就体认到这种“完美”家庭的悲哀,父母要的是事业而非后代,她要见父母此见总统还难,虽说金钱方面的供给从不匮乏,但亲情却一直处於枯水期,所以她一有能力就搬出那名不副实的“家”,一个人在外流浪。
“你都快不承认他是你爸了,还理他干么?”
“好歹我身体里有一半是从他那儿得到的,偶尔理几次就当是还他人情。”
“天啊!恶魔卓,你理你老爹叫『还人情』,真够冷血。”覃暧彤听见好友这么比喻,有点感慨地轻叹。
“那也要刚好我们都在同一领域,换作我妈,我连理都不理。”事业刚起步时,孩子都可以下要,现在两人事业如日中天,她应该就更不重要了吧?
这就是卓月榛自动化身隐形人,窝到巴黎生苔藓、长黑霉的主要原因。
“……”瞪著眼前这位亲生父母健在,没离婚且关系“和谐”的同窗,覃暧肜和辛蘤沂实在无话可说。
就算双方付出的亲情比稀有气体还稀有,但至少也出钱养大了卓月榛,给她丰裕的物质生活,让她安心无虑地完成她想望的艺术。
就算情不够,至少还有理可议吧!
“算了,不挖月榛的疮疤。暧彤,我老爹有要你转达任何讯息吗?”除了快点回家外,该是没其他要事吧?辛蘤沂暗忖。
她其实是法国公民,父母都住巴黎,可自从她只身一个人来台读大学后,就一直侍在台湾没有回去,而家里那位日日期盼女儿回家的父亲,正是素有“天空之王”美誉的翔宇集团总裁。
“我说咱们芙洛伊大小姐,离家不归是不良行为,逢年过节记得回家探望探望,顺便和家人联络感情,别让你爹等不到人,气得将你登报作废。”卓月榛抢在覃暧彤回答前先一步发言。
“月榛,赛维特老爹把蘤沂像块宝似的疼著,登报作废恐怕要等到下辈子。”
“天使彤,别拆我的台。你不知道我在她家听她老爸唠唠叨叨了半天,害我平白损失了—下午,此仇不报非君子。”
“你本来就不是君子。”辛蘤沂也不客气的拆台,并扬起愉悦的笑容。
“你够了哦!”卓月榛的火气升到临界点,颇有爆发之虞。
“多喝茶消消气,气到高血压:心脏病,我可救不了你。”
事实上,卓月榛除了是外科医师之外,也精通中医,养生保健知识她此任何人都清楚。
沉默是拒绝沟通时最好的回答。
“好啦!我会赶快找时间回去报到,顺便帮你弄些高级颜料作为补偿,或是你觉得支票比较能安慰你受创的心灵?”辛蘤沂终於良心发现,决定回法国探亲。
“我看乾脆包一打掹男丢到她家让她蹂躏,听说欲火当头的女人脾气不太好。”天使彤有时的确不怎么天使,试问白沙在涅怎能不黑?更何况是处在超级污浊的环境里。
“很高兴我能为两位带来话题。”卓月榛挑眉冷瞪。
“好说、好说,好东西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很遗憾她这招对超级会看人脸色的辛蘤沂无效。
雅座上掀起—阵嬉闹,不知不觉间日头已攀上天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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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好友转达的讯息,很久没回家的辛蘤沂终於抱著几乎没有的羞愧感,起程司法国报到去也。
而卓月榛则临时接到电话,赶去伦敦陪她老爹为一个大人物动手术,最快也要一星期后才能回来。
覃暧彤於是义不容辞地担下看管城市插曲的重责大任。
本来她和月榛都建议蘤沂乾脆公休到她回台,反正少赚半个月的钱对存款乱高一把的辛蘤沂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扁她老爹每月汇入的零用钱,就可媲美普通上班族一个月的薪水,可她辛大小姐却以“不能辜负老顾客”为理由,坚持继续营业。
此时此刻,暂时没有写作压力的覃暧彤,选择坐在吧台后纳凉。她的厨艺没有蘤沂好,所以眼务生小黎必须兼顾简餐与点心,她只负责煮咖啡。
“欢迎光临!”原本活力有朝气的语音,被另一个纤柔婉约的声调取代,有些老顾客第一天进门时还微楞了一下,以为走错店了。
望见光临的客人,覃瞹彤只打了招呼就低头做事,没有好友那股热络。
而此时,来人正是对街曜天集团的总裁,他几乎是天天光临贡献钞票,据可靠消息指出,这位仁兄对本店美丽的老板娘怀有高度兴趣。
小黎上前招呼落坐,对方则照旧点子杯蓝山咖啡。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门上的风铃二度响起。
覃暧彤反射性地抬头望向门口,谁知这一望,竟见到了命中注定相遇的人。
“不好意思,简总裁,让您久等了。”一样的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浓浓的艺术气息,封皓云优雅得令人赞赏。
“没有没有,封先生肯赏脸应约,才是敝公司的荣幸。”这次曜天集团砸足了本钱开发线上游戏,从美术到音乐都有专人负责,誓要与韩国及日本一较上下。
而负责音乐的第一人选,当然就是素有台湾乐坛才子封号的封皓云,正巧他也想尝试不同的作曲情境与风格,经过几次接洽后便爽快地点头答应。
今天双方要就设定中的场景作沟通,好配合背景音乐的谱曲。
“彤姊,三号桌的客人点了义式咖啡。”
“好的,等会儿我自己送过去,你先去整理—下厨房。”虽然比不上辛蘤沂,但覃暧彤对自己煮咖啡的能力可也信心十足,绝不输给专业人士。
外面两位男士谈得热络,那名和她有过多面之缘的男子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净自与对方交谈比划,分享各自意见。
认真的女人最美,认真的男人同样也很迷人,一个偏孤冷,一个较温和,若非现在是上班时间,整条商业街少见人影,否则两位男七必会吸引一群彩蝶的目光。
“先生,这是您的咖啡。”看到封皓云微微偏头道谢,覃暧彤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而称谢的一方则楞了一下,不了解怎会在这儿遇见她。
一直知道她是职业作家,难不成还在咖啡店兼差当小妹?
“请慢用。”贾暧彤没有转身回到吧台,唤来小黎交代几句后,便月兑下围裙上楼,打算小憩一下。
封皓云也马上回神,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讨论,
他想他心中的疑问,晚点可以向她本人寻求答案。
匡外的行道树轻轻顺著微风摆动,直挺身躯迎接春光,欢乐地似是摆月兑冬季寒气,呼唤春日暖香。
命运果真奇妙,该碰著时,怎么也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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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啊?”打了个小盹,覃瞹彤有些懒洋洋的下楼。
本以为他应该已经离开了,结果“大忙人”简煌燿是真的走了,与他相约的客人倒留了下来。
“而要再续一杯咖啡吗?”
“好的,麻烦你了。”听见熟悉的女音,原本埋首於五线谱中的脸庞终於抬起,琥珀色的双瞳此刻被暗色隐形眼镜遮住,看起来与一般东方人无异。
“真可怜,回到祖国却得委屈你的双眼。”
“我挺希望自己能看起来平凡点,这样比较有融入人群的感觉。”太多时间被人捧在半空中,封皓云的内心其实十分渴望平凡。
“我先去煮咖啡,你再坐一下。”转进吧台,覃瞹彤飞快地取出咖啡豆研磨,随即一杯热呼呼的曼特宁完成,又回到桌前与他面对面坐下。
“两星期又四天,我们碰面的速率其实挺快的。”覃暧彤分神地看著玻璃桌面下压的纸片,上头以行书体写著:
茫茫人海有缘的终会聚首无缘的终将错过
“我很惊讶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
“其实在你出国前,我们就已经在这儿碰过一次面,只是那次你谱曲谱得太入神,没发现咖啡是我端来的,不过当时我们也都还不认识。”
“你在这里工作吗?”像他一样在自家酒吧当业余酒保?
“店是我朋友的,她有事出国,半个月后才会回来,我应她要求帮忙半个月。”覃暧彤说明自己身处在此的原因。
“那再之前呢?”
“我来找朋友聊天,顺手帮她端盘子、送饮料。”随手拿起桌上几张乐谱,五线谱上铺满了音符。“我的谱呢?”
“等一下,我这次有记得带出来。”人生果真是一连串的意外加惊喜,封皓云可不敢再小觑命运之神。
毕竟两人虽见过几次面,却未留下任何联络方式,所有约定仅靠那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的缘分。
“就是这份,你收著吧!”
接下厚厚一叠纸,这下子换覃瞹彤被吓到。
“我那天的诗下过区区几行字,没必要回送我这么厚一叠吧?!”
“你的诗给了我不少灵感,一提笔便停不下来。”封皓云笑著表示。
“可惜这里没有钢琴,真想听你亲自弹给我听。”
“晚上去我家酒吧坐坐如何?那儿就有钢琴了。”
“不好吧?我还要顾店……”她可十分尽忠职守的。
“据我所知,这边过了八点就几乎没人了,你可以早点打烊,酒吧生意八点过后才开始变好呢!”他坚持的邀请。
“听来挺诱人的,我很早就听过你家的酒吧大名,可惜一直没机会去。”
“那就来吧!我家人一定会欢迎你的。”
“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吗?”
“不,因为你是第一个和我回酒吧,却不玩音乐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