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阔山脉中,丛林遍布看不到尽头。
玄衣人抓着殷无邪一路疾跃,直到星月高挂,才在一处危崖上停住。
崖下云雾缭缭,迷茫一片,似有阵阵寒意扑面而来。
“这就是鹰落崖?”她倒也不惧怕,反而上前两步,探首望向崖下。
若这玄衣人真是来自崖下,是当年的申屠云,那是不是说……她爹也有可能尚在人世?
一步一步,她走向崖边,竟不觉山风凛冽,一不小心便会失足滑落。
“想死吗!”玄衣人一声低喝,伸手把她抓了回来,然后盯住她冷笑道:“丫头,妳方才不顾性命也要保住那姓江的小子,是不是很喜欢他?”
“是,我喜欢江哥哥,怎样?”她半点也不觉得害羞,反而大方的笑了一笑。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好隐瞒的?
玄衣人盯着她的目光有些闪烁,阴:“若妳到了崖下还能说喜欢他,那本座就真的服了妳。”
听他说得古怪,她不由得怔了一怔,“为什么?”
崖下有什么东西,会让她改变心意?
玄衣人仰天一笑,大声道:“下去不就知道了!”
说完袍袖当风一扬,竟抓住她便往崖下直跃而下!
云雾环绕、冷风贯耳,殷无邪吓得尖叫一声,只觉全身如同坠入冰水,寒冷无比。
一跃又一跃。
玄衣人带着她却并不是直落到底,悬崖边似乎有着凸起处,足够轻功卓绝的人借力使力。
下落了一会,殷无邪终于敢睁开眼,往旁边望上一望。只是崖下烟雾浓浓,天上的月光也穿透不下,她尽了全力也只望到一片昏暗。
如果她就这么和玄衣人一同摔死,江哥哥会不会为了她而难过呢?一定会的吧!
因为当她离去时,清楚看到他眼中的不舍和痛楚。
这样,就算摔死,她也无憾了……
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她慢慢阖上眼,忽然发觉身畔的山风不再寒冷如刀,而崖下的莫名情景,也不再那么令人心慌。
“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玄衣人纵跃的身形总算停住,冷冷开口。
“啊!”她转头四处打量,不由惊讶赞叹。
这里是东海龙宫、还是水晶府第?
她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个纯白色的钟乳石洞!顶上垂下一根根柱子,像是一片美丽的雪白石笋,洞壁上也结满水晶样的花朵,反射出幽幽光线。
岩洞深处有池小小水潭,碧亮潭水清澈见底,中央居然还有处泉眼,正飘散出缕缕温暖气息。
这崖下的冰潭岩洞中,竟有地底温泉存在!
“怎样,这地方不错吧?有温泉又有石乳,用来疗伤再好不过。”玄衣人看她吃惊的样子,得意大笑。
算他命大,掉下这鹰落崖居然没摔死,还养好所有的伤!
她张大眼,“你……你一定是申屠云对不对?你掉下悬崖后没摔死……”声音渐渐发颤,她忍不住屏起呼吸,“既然你没有死,那……那我爹……”
玄衣人瞇眼望着她,半晌后一伸手摘下面纱,“不错,我便是申屠云。可惜呵!我虽没死,妳爹却是早就死了。”
幽光下,只见他面色苍白、眉眼英俊,竟是个三十六七岁的邪美男子。看来这崖下生活,并没让他怎样艰苦。
殷无邪怔怔望着他,眼里不禁落下泪来,喃喃道:“爹爹死了……原来爹爹还是死了……”
他阴:“他落崖之前已经中了两掌,又怎么还能活命?”
“是你!是你害死我爹的!”心神一震,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站的正是她杀父仇人,心头不由又是伤心又是痛恨,大叫道:“你这个坏蛋,我不会给你解药!毒死你,正好为我爹报仇!”
若是能报仇,她便是在这里和他一同死,也没关系了!
“我?”他挑高眉古怪一笑,“小丫头!妳爹到底是谁打死的,等我带妳去看了他的尸身再说吧!”
拉起她的手臂,申屠云快步向洞内走去。
“不要碰我!”她尖叫,用力挣扎。
“喊什么!再喊我撕了妳的衣服。”他一回头,咧嘴对她狠狠一笑。
邪美的五官顿时扭曲,如地底恶魔。
当年的申屠云,不光是杀人如麻,也是恶名昭彰的采花贼。
她心头一寒,不由闭上嘴。
她虽然不怎么怕丢掉性命,却也不想在死前教这恶贼污了清白,那她会死不瞑目的。
一路疾走,只觉洞中岔道越来越多,空气也越来越寒冷,就如同走进了一个冰窖,想来是已离洞内温泉很远。
不久,申屠云带着她停在一处冰棱洞室中,向角落一指,笑道:“妳死鬼老爹便在那,自己去看吧!”
“……爹爹?!”殷无邪怀疑的定睛一看,立时低呼出声。
只见角落里是一大片坚固冰层,而晶莹的冰块里,正凝结了个黑色人影。
侧身而卧,他身着灰色布衫,面容俊朗而苍白,仍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就算紧闭双目,也掩不去他全身傲然气息,彷佛只是小睡一刻,马上便要醒转,再度横刀天涯。
这冰中男子……正是她记忆中的爹!
容貌未变、年岁未变,显然他死后便被冻在这寒冰中。
“爹爹,真的是爹爹!”隔着坚冰,她盯着殷傲诀的面容,眼泪一滴滴落下。
她没想到,这一生居然还能看到爹的容颜。
就算隔着寒冰,她也彷佛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暖。
绕着冰块,殷无邪慢慢走动,像是要把父亲的模样刻印在心中,永永远远。
可是,当她走到冰块的另一面时,却猛地停下来。
身躯轻颤,她瞪大双眼,呆呆望着冰块中爹亲的背脊。
灰衣碎裂、掌印赫然!
那个掌印……那个掌印好熟悉……
暗红的颜色,像染了血一般。
为什么,竟和从前江叔叔打在坏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十二岁那年,飞鸿庄有仇家闯入,结果被江叔叔一掌打在胸前。她好奇的凑在仆人身后看,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如血掌印!
天啊!爹背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掌印?
难道是……难道是……江叔叔打的不成?
她忽然想起先前申屠云古怪的目光和言语,咬牙抬起头,颤声问道:“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到后来,语声已是又尖又厉。
申屠云阴阴一笑,“就是这么回事!怎样,妳一心要救那姓江的小子,结果妳爹却是被江方毅暗算,才与我一同掉下这悬崖!妳如今是不是很后悔?”
“不!你说谎!”她全身发抖,大声道:“江叔叔怎么会打我爹!他和爹一样是武林大侠,怎么会?!你故意在我爹身上造出这个掌印,再故意把他封冻在这里让我看,是不是?!”
他闻言摇头失笑,“当年我落崖时身受重伤,想要痊愈非得花上十年八年不可。把妳死鬼老爹放入冰层,不过是想有个人在这地底下陪我而已,难道九年前我便能未卜先知,料到今天妳会与我一同来到这洞中吗?”
“你……你把我爹封入冰层陪你?真是个变态!”她满身鸡皮疙瘩都爬起来了,瞪住申屠云,像瞪着只恶鬼。
除了变态,还有什么人会要个死人陪自己?
“小女娃儿懂得什么!这岩洞与世隔绝,全无一丝人气,便是有个死人陪也好过没有。”他冷哼一声,又道:“妳如此天真无知,也难怪不懂得这人间的争名夺利。想当年妳爹与江方毅齐名,难道姓江的就不想独占鳖头、独步武林吗?”
“独占鳖头、独步武林?”殷无邪的语声弱了下去,眼中也蒙上一片迷惘。
“不错!想想吧,没了妳爹之后,江方毅不是成为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大侠?可叹妳竟要拚了命的救仇人之子!”他的眼中光芒闪烁,充满恶意的嘲笑。
“不!”她尖叫一声,承受不住的跌坐在地上。
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江叔叔和江婶婶从小就待她极好,怎么可能会是害死爹的凶手?
可是……可是那一道飞魄掌印,又是怎么回事呢?
盯着殷傲诀背上那个暗红掌印苦苦思索,她越想越害怕。
难道江叔叔和江婶婶是为了减去愧疚,才对她那么好?
难道他们一心呵护她长大成人,是为了弥补他们让她失去至亲?
“怎样,妳现在还想与我同归于尽吗?还是要待在这里,等江方毅来救妳时问个清楚?”看穿了她心底迷乱,申屠云适时开口。
“我……我……”殷无邪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申屠云绝不是什么好人,但江叔叔呢?
若那一掌真是江叔叔打的,她此时与申屠云同归于尽,岂非永远不能得知真相?
冷眼看她沉思,他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这岩洞里整整九年他都等了,也不差那么点时间。
良久,她才抬起头,注视着爹亲背上的鲜红掌印,低声道:“好,我帮你解毒就是。”
她不要就这么死去,她要问一问江叔叔,到底怎么回事!
她也想……也想再见到江哥哥。
自怀中掏出几只小药瓶,她终是把解药配好,交给申屠云。
“很好!”他接过解药服下,满意一笑,转身便向洞外走去。
“喂!你……你要上哪里去?”殷无邪见他将自己一个人留下,忍不住出声问道。
虽然伴着爹的尸身她并不害怕,但一个人待在这冰冷的石洞里,怎么都有些发寒。
听到她的询问,他回首笑道:“妳既然拿出了解药,对我便已无用。好生待在这石洞里,等那江方毅前来与妳陪葬吧!”说完大笑连连,身形自石洞处消失。
“你……”她脚下微微一动,却还是停了下来,侧首哀哀往装置爹亲尸首的冰层看去。
默默对着空荡荡的石洞,以及冰层中爹亲的尸体,殷无邪心思百转。
不知道江叔叔和江哥哥可会来救她?若来的话,又要何时才来?这岩洞中不知日月,申屠云又将她一人扔在这里,她可得想法子活下去才行。
活下去,才能弄清爹真正的死因。
活下去,也才能再见到江哥哥!
打定主意,她开始搬起洞中散落的石块,向冰层上迭去。
她不能老待在这石洞里,她得想法子走出去!这里没有清水,也没有食物,再待下去,不是饿死便是渴死。
但在离去之前,她一定得为死去的父亲做些什么。这些零落石块,便权充父亲的墓冢了。
散乱石块堆砌上庞大冰层,不一会,便成了个简陋墓冢。
英雄豪侠,在此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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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邪!妳在哪里?”
“无邪!妳快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无邪!妳快出来啊!”
七天后,鹰落崖下沉寂阴寒的岩洞中,回荡起急促又心焦的呼喊。
一声声、一句句,不断回响震荡,直要把坚实的钟乳石洞震裂开来。
“无邪妳到底在哪里啊!”心急如焚,江随心在岩洞里疾奔,不觉阴寒刺骨,只觉浑身都在冒汗。
七天,已经七天了!
无邪在可怕的申屠云身边、在这冰冷的洞穴里已经待了七天!可还会有命在?可还会走出来喊他一声江哥哥?
不!无邪不会死,一定不会!
不敢去想太多,江随心一刻不停的在石洞里奔跃,一边高声呼喊。
洞内并非黝黑一片,相反的,在白色钟乳石的映照下,还泛着些许幽幽光芒。可是洞内小径却是曲折迂回,犹如迷宫一般,不要说找人,只怕来寻人的也会走丢。
没过多久,江随心便迷失方向,连来时路也找不到。
老天啊!他该怎么办才好?
爹正在洞外与那天杀的申屠云激战,无邪却陷在这石洞里生死不明!
他胡乱的奔过一个又一个石洞,几乎快要月兑力。
“喵呜!”正奔走间,腰间挂着的一只布袋扭动,忽地传出一声猫叫。
“小色别吵!我们一定会找到无邪的!”他低头,在布袋上轻轻拍了拍。
出门时小色硬是要跟,怕留下牠,牠到时也会月兑逃尾随他们来鹰落崖,江氏父子也只好不怕麻烦的带牠来。
“喵呜!喵呜!喵呜!”小色在布袋里拚命扭动,似乎在发脾气,急躁得不得了。
“唉!你到底要怎样!”江随心没法子,只得停下来打开布袋,把小色拎出来。
不料小色一出袋子,身子一扭窜下地,往洞侧狂奔。
“小色!”他微微一楞,忽地满脸期待跟随牠疾奔而去。
石洞旁侧又是一个石洞,曲曲折折也不知有多深。江随心一声不吭,只是紧追着前方的小色。
动物的嗅觉与听力要比人类灵敏许多,小色这样激动反常,是否代表牠嗅到无邪的气息?
心底激荡,他忍不住祈求上苍,希望无邪不要白养了那只色猫!如果牠真能带领自己找到她,从此以后要他顿顿喂牠吃红烧肉都行!
“喵呜……”狂奔许久,花白一团的小色忽然停住,凑到一块钟乳石后低唤起来。
巨大钟乳石下光线幽暗,正有团小小身影倚坐在地上,无声又无息。
小色绕着那团身影,不住呜呜低叫,依恋又亲昵。
“无邪!”江随心立时兴奋至极,可刚踏上一步却又猛地停下,有些恐惧犹疑。
如果那真是无邪的话,为什么不说话也不动?
难道……
不,不会的!
没有见到他,她绝不会甘心死去!
双掌紧握成拳,江随心终是一步一步走上前,停在了钟乳石前。
“无邪……真的是妳!可是……怎么会这个样子?”不敢置信,他俯身盯着眼前人儿的面容与身形,心痛连连。
苍白瘦小的脸庞、细弱纤柔的身躯,从前可爱圆润的殷无邪到哪里去了?
衣衫松垮,罩着细弱无力的身躯,整个人瘦成皮包骨。
他不敢相信,但这鼻、这唇、这眉眼,又分明是无邪啊!
申屠云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不许她吃、不许她睡,还是怎样?
这样瘦弱的无邪……可还会有生命气息?
“无邪……无邪……”轻轻呼唤,他浑身绷紧,咬着牙将手掌往她脸上抚去。
柔软、微温。
颤动的手掌在苍白脸容上停留不知多久,江随心才感觉到有隐约的温暖传到胸前、传到心底,他也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还好,无邪还是温暖的。
他的无邪并没离开,鼻端还有浅浅的气息在。
眼眶一阵发热,笑傲江湖,天不怕地不怕的江随心居然落下泪来,一滴滴落在殷无邪安静苍白的面容上,如珠滚落。
“无邪、无邪,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们要回飞鸿庄成亲了,妳不是要作我的新娘吗?”双手用力,他轻轻把她紧抱在胸前,喃喃低语。
好轻、好轻呵!
现在的无邪,彷佛比小色重不了多少!他好心疼哪!
抬头看看身边小径四通八达的石洞,思索半晌,他忽地低下头,看着小色碧绿生光的圆眼,道:“小色,我们得快点出去才能救无邪!我知道你认得路,到前面带路好不好?”
现在也只能期望小色真的听得懂人话,而且认得路带他们出去。
“喵呜!”小色眨眨眼摇摇尾巴,居然真起步向身边的一个石洞走去。
“好小色,看你的了!”抱起轻软的殷无邪,江随心跟着小色快步朝石洞外走去。
漫长宁寂的洞穴密道,使得江随心产生一种错觉,彷佛这天地间便只剩下他和怀中的殷无邪,以及前方灵敏移动的小色。
两个人、一只猫,明明身处于封闭又危险的境况中,他却觉得无比满足与温馨。因为,他听得到怀中殷无邪浅浅的呼吸,也感觉得到她身上柔柔的暖意。
偶尔低下头,还看得到她脸上泛起一层淡淡光晕。
呵!相依相伴,原来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万一走不出去,与她这般同生共死,也没什么不好。
不自觉的,他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稳妥一些。
良久,迷宫似的密道终于走到尽头,从前方传来一片刺目光亮。
“申屠云!”一踏出洞口,他便瞧见正在拚斗中的申屠云和爹亲。
掌风呼啸、拳影错落。
九年来,申屠云在鹰落崖下专心养伤练功,而江方毅的武功不仅没退步,还精进不少。两大高手打起来竟是旗鼓相当,分不出输赢。
江随心瞪着申屠云,双眼快要冒出火来,俯身将殷无邪轻轻放在一边大石上,飞身便向两人跃过去。
除的是邪魔、杀的是凶手,他自然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更何况申屠云把无邪害成这般模样,便是粉身碎骨也活该!
“申屠云,拿命来!”江氏父子一左一右联手夹攻,立时将申屠云逼退。
申屠云不敌,忽的一收身形向后纵跃,“好,好一个父子联手!”仰天长笑数声,竟顺势飞跃开去。
他轻功卓绝,不一会便化成一道小小黑影。
“奇怪!”看着申屠云逃逸,江方毅皱了皱眉并未追赶。依他的了解,申屠云这人难缠至极,向来不达目标誓不罢休。当日他与殷大哥联手,申屠云尚且使出同归与尽的拚命招数,而今居然甘心败退离去?是人老,开始贪生怕死了吗?
摇摇头,江方毅不再思索,与儿子一同向大石上的殷无邪跃去,沉声问:“无邪怎样?”
“还活着!”江随心胸间一热,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好,那就好。”视线落在殷无邪苍白瘦弱的小脸上,江方毅的语声居然有些哽咽,然后快速转身,当先向归路跃去。
鹰落崖下寒冷刺骨,得快些带无邪上去救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