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真的糟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么烦恼无助过,以前她再怎么闯祸,呈龙都会帮她、会原谅她,可是这一次他真的生气了,从望山告别离珠回汴京那天起,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呈龙还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
她不怨呈龙,只怪自己干嘛好奇去打开那道圣旨啊!
可是这道圣旨真的很奇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甫呈龙博古通今,词学敏赡,国之才俊也,即日起入宫为朝廷所用……
至今她仍想不通,皇上要呈龙入朝为官,为何却不说明要做什么官?自回京以来,宫里来人频召他进宫面圣,皇上要他自己指明适合当什么官,第一次,呈龙回覆愿到翰林院替朝廷修史,皇上裁定——再议;第二次,呈龙自降一格,说愿任秘书少校书郎,皇上仍裁定——再仪;就这样皇上一连四道再议,却又要呈龙伴君下棋、讲学,真不明白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爹说了,皇甫家一向忠于朝廷,从未违逆皇命,而今呈龙竟然为了儿女私情而无视于皇命的存在,一错再错,错得一场胡涂,真要把皇甫家给毁了。
娘说的尤其公道有理,她说皇上年少,君威未立,对人才难免珍惜而纵容,但是也不能拿圣旨当儿戏,这岂不是让身为臣子的人无所适从吗?
这个少年皇帝也真是的,都身为一国之君了,还如此的孩子气,竟用圣旨来和臣子玩躲猫猫。
今天是呈龙第五次被召进宫,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春光明媚,呈风安分的待在家里,也不出去淘气。
忽地一声闷叹。
“这日子越来越不好玩了。”呈凤无聊的拾起一块石子,朝前方屋檐上两只嬉戏的花猫丢去,其中体型稍大的一只猫俯瞰她一眼,愤怒“喵”的一声便跳走了,而另一只则又懒洋洋的躺下来,和她两两呆望。
“小姐,怎么了?”
“春花,我好寂寞哦!”
春花怔了一下。“小姐,你不舒服吗?”
“没有。”呈凤百般无聊的隔空逗弄趴在前方屋檐上的那只花猫,可是她无论怎么逗它、嘘它、闹它,它都只是冷淡的瞅着她,最后不再理她,眼睛一闭,睡它的觉去。
唉!白忙一场。
“小姐,你究竟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我寂寞吗?”呈凤双手托着下巴,无精打彩的说,“人都是孤独的来到这世上,可是我和呈龙不一样,打从在娘胎里开始就在一起,然后又一起来到这个世上,任何事情不论好坏都是两个人一起分享、一起受罚,几乎没有单独过一个人,但是呈龙自从认识离珠之后,任何事情都以她为优先,不再陪我玩了,而现在好了,他气我,连话都不跟我说,你说我怎么能不寂寞呢?”
“小姐,你要体谅少爷。”
“我知道都是我害他的,可是他可以像以前一样骂我,我绝对,不会有怨言,但他怎么可以对我视若无睹,当我不存在似的。”
“小姐,你想太多了。少爷和离珠姑娘分开,他心里就够难受了,如今还要经常进宫陪皇上,伴君如伴虎,少爷心里想必承受很大的压力。”
“离珠也真是的,为什么不和呈龙一起回京?莫非她不喜欢他?”
“小姐,别乱说话,若被少爷听到了,他会不高兴的。”
“春花,我不是在乱说话,我只是不懂,两人既然相爱,就应该会想要朝夕相随,舍不得分开的,不是吗?”
“这……”春花语塞。“小姐,感情这种事只有置身其小的人才清楚,旁人是没法明白的。”
“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我看呈龙和离珠两个人根本就是太别扭,相爱的两个人有什么比长相厮守来得重要,若换作是我的活,就算他要亡命天涯,我也一定舍命陪君子,才不要相隔两地,饱受寂寞蚀心、相思痛苦。”
春花噗哧的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呈凤白了她一眼。
“我笑小姐呀!”春花见她郁闷了大半个月,无精打彩的,于是有意挑拨她的脾气。“小姐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都非要和少爷争个输赢,眼看少爷的终身是底定了,而小姐的婆家却仍无着落,我想小姐现在心里一定很着急吧?”
“死丫头,竟敢胡说八道。”呈凤重重的啐道,“我才不想嫁人。”
“不嫁?可是小姐刚才不是才说要随人家……”
“你……讨打。”呈凤追打着春花。
“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春花这一回吧?”她讨饶的抓住呈凤的手。
“绝不轻饶。”
“那……这么着.明天我陪小姐去找肉珠坫娘的哥哥。”
“找他做什么?”
前几天我到王记买包子时,听见王大娘请人去向他说巧云的亲事.可是他的回答好像说不放心离珠一个人待在望山,想到那里陪她守三年的孝之后,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真是一个好哥哥。”
“小姐,我们可以促成这件事。”春花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呈风。
“这个主意不错,只要能让离珠回来,呈龙心里一定会很高兴,到时候他就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她笑开了连日来掩在娇眉上的乌云。
这才是凤小姐的本色,春花不禁松了一口气。
自朱雀门到龙津桥这一段路,这里的人称之为州桥,那一带的小吃是汴京有名的夹道搭起席棚,有水饭、杂嚼等等,炉火熊熊,阵阵油盐香味和杓子铲锅的声音,远远就唤起来往行人的食欲。
“少爷,京城真是热闹,各地的新奇玩意在这里都能瞧见,尤其是吃的,每天挑一样,一整年也吃不尽。”泥鳅说时,两眼忙不迭的四处张望。
“泥鳅,既然你那么喜欢京城,那你就留下来,我自己回边疆去。”何云飞的个性就如他武将的天职一样,刚毅秉直,即使随口说上一句玩笑话,也听起来雄壮威武,像在下达命令。
泥鳅吓死了。“少爷,我从小就跟着你,你不会真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吧?”
“瞧你紧张的,和你开开玩笑罢了。”
“开……”泥鳅缓了一口气之后,便抱怨的说:“少爷,你一向说一就是一,从不开玩笑的。”
“泥鳅,偶尔说说玩笑话倒也有趣,不必太严肃。”这段时日,何云飞几乎都待在京城里,他发现这里的人说话调子似谑非谑的,一时兴起也学了起来。
“少爷,你刚才那样哪像是在开玩笑,简直是在下达军令。”
何云飞一脸讪然,迳自向前走去,泥鳅则快步追上。
“少爷,你不高兴了?”泥鳅说:“刚才我的意思不是说少爷不会开玩笑,而是不适合。少爷,你为人刚正,让人敬畏又信任……”
“好了,别拍马屁了,我知道自己的个性太过严谨木讷,无法像呈龙一样轻松谈吐、潇洒自若。”自从和呈龙结识以来,何云飞才明白这世上果然真有像他一般风流的人物。
“那个娘娘腔的龙少爷哪能跟少爷你比,他根本就是轻浮,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少爷老实没心眼,上回刘府一案竟让龙少爷得了便宜占头功,泥鳅就是不服气。
何云飞精光斜斜一瞥,泥鳅吐吐舌尖,乖乖的自行掌嘴。
“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
“少爷,我们就到前面……”泥鳅手指着前面时,眼见王记肉包子摊前和王巧云、徐东烈说话的呈凤时,不禁大声惊叫,“少……爷,你看那个人是……”
“你看到熟识的人了?”何云飞目光朝泥鳅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也不明了他所指何人。“泥鳅,哪个人啊?”
“在王记肉包子摊前那个女的……”泥鳅瞠目结舌,支吾老半天,才又把话说下去,“那个女的……是龙少爷……”
“胡说,那个人是女的,怎么会是呈龙?”圣贤书有云:非礼勿视。何云飞看也不看一眼便否定泥鳅的话,甚至还拿重话训斥,
“泥鳅,再有一回听你无故毁谤呈龙的话,小心我把你……”
“少爷,冤枉啊,你看那张脸和龙少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何云飞这才仔细朝前方瞧去,而一瞧便是大大的震惊。那女子可不是和呈龙长得一模一样吗?
这怎么可能?!
“少爷,我没有说错吧?”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呼喊声,顿时人潮全涌了过去。
“少爷,那边好像发生事情了,我们也过去瞧瞧。”说完,泥鳅也不等主子同意与否,便朝那头跑去。
何云飞也只好跟着过去了。
龙津桥的西处一座颓圮多年的城楼,平时就禁止上去玩,此时却有一位约七岁的小男孩爬上城楼顶上去救一只小猫,结果却是上得去下不来,于是抱着小猫在上面哇哇大哭了起来。
而男孩的母亲却只能在下面着急的哭喊,“谁能救救我的儿啊……”
这头哭声此起,那头却惊声彼落,原来是春花正花容失色的喊叫,“小姐,别逞强,你怕……”
但呈凤冲动又古道热肠的个性,哪里听得进去,人早已爬上城楼去了。
“小姐,小心哪!”春花仰着头看呈凤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时,桶子便一个一个往心头上吊着,她合掌喃喃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城楼上,斑驳的碎石砖不时的落下来,令在下面看的人惊呼连连,冷汗直流。
她爬了上去,顺利的来到男孩身边且安慰他,“别怕,姐姐会救你下去的。”
话虽这么说,她也是只会爬上来,不会下去?
这时徐东烈找来麻绳,用力一抛,呈凤准确的接住麻绳。
“凤小姐,我把绳子丢上去,你把它绑在孩子身上,然后你抓住另一头,让小孩慢慢的爬下来。”他仰头大声的喊。
呈凤依言将麻绳一端牢牢的绑在男孩腰上,并嘱咐他,“你是男孩子要勇敢一点喔,只要慢慢的、小心的下去,姐姐会抓紧绳子,绝不会让你跌下去的。”
男孩擦干眼泪,把怀里的猫放下来,照她的交代小心的下了城楼。
当男孩安全着地时,母子抱拥而泣,围观的人抱以热烈的掌声。
“小姐,你快下来。”春花朝上面招手喊道。
斑处不胜惊。呈凤这才惊觉到她竟然爬上那么高的地方,于是吓得脸色发白,双腿一软,跌坐下来,声音颤抖的说:“春花,我……我不敢……”
“小姐,你快把绳子绑在自己身上.徐大爷会拉住你的。”
经春花这么一提醒,呈凤这才想起来手上仍握着另一端绳头,于是急忙的站起采,颤抖的手急切的要将绳子朝腰身缠去时,眼睛又不小心的往下瞄了一眼,黑压压一片,顿时心一慌、脚一颤,全身无力的又跌坐下去,手』:的麻绳一松,掉落城楼底下。
怎么办?无惧地太广,就恨天太高,这下她真的怕了。
猫跳进呈凤怀里.她将脸埋在猫身上惊吓的啜泣。
“小姐,小姐……”春花着急的叫了她几声,然后转向徐东烈求救的说:“徐大爷,你快想想办法,小姐她怕高啊。”
“我上去。”然而就在徐东烈跛着脚要爬上去时,站在后头的何云飞已早他一步跃了上去,如蜻蜒点水般沿着城墙蹬了几下,底下的人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人已经轻松的到达城楼顶上。
呈凤抬起头来,还没看清来人是谁时,便觉得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揽腰抱起,身子直直的往下坠。
她侧目一看,惊喊一声,“是你!”她最不想的就是让他看到这副糗样。
而何云飞如此近的看见到她的脸,见她和呈龙如此神似的面貌时,也吓了一大跳,揽腰的手不小心松月兑了,顿时她人不住的往下跌去。
呈凤闭目尖叫,并夹杂着猫咪似婴孩号眺的喵叫声,底下的人看得悚目惊心。
就在她即将要跌碰到地之前,何云飞急得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双脚安然着地。
呈凤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仍未歇止,而怀里的猫早巳吓昏了。
“呈……”何云飞急收回“龙”字,改口说:“姑娘,安全了。”
她停止尖叫,张眼一瞪。“你故意的。”
“我没有,你……”眼前是呈龙没错呀,可是却又是个姑娘,他这会更加糊涂了。
春花急忙跑来。“小姐,你没事吧?’’
“我福大命大,没让他给摔死。”呈风没好气的斜睨何云飞一眼,这才发现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于是又羞又恼的大吼,“喂,你还不放手,想非礼我吗?”
何云飞一脸尴尬的将她放下,呈风双脚一落,便不由分说的指着他鼻子将他臭骂一顿。
“什么飞将军?心地如此的狭窄?心肝也和你的脸一样黑,刚才你竟然想摔死我,我看你干脆改叫黑将军算了。”
情急之下,他忍不住月兑口叫出,“呈龙,我绝对没有……”
“你叫准呀?呈龙是女的吗?”见他发窘,呈凤越发兴起作弄他之心。“黑将军,你开口呈龙,闭口呈龙,莫非你有断袖之癖,喜欢上将军府的那一条龙了。”
“我没有,只是你……”何云飞越是糊涂越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知感恩图报,早知道如此,我家少爷就不上去救你下来了,让你继续待在上头,吓得哇哇大哭叫爹娘。”泥鳅护主心切,也顾不得礼貌了。
“谁哭着来了?”呈凤不服气的驳斥。
“还敢说没哭,你的眼里都还残留着泪珠呢。”泥鳅取笑的说。
“这……”她抹一抹眼下,果然是湿的。眼看被一个下人抢白的下不了台,于是她有点儿恼火的瞅了春花一眼。“春花,你也说句话呀!”
“小姐,要是我的活,我才懒得跟一个只会要嘴皮的臭小子计较。”这话提醒她小姐闹得太过火了,怎能不顾将军府的颜面竟然幼稚的和一个随从斗嘴,同时,也拐弯骂了泥鳅。
呈凤虽贵为小姐,但对从小忠心服侍她的春花倒是很看重,知道春花在提醒她失了分寸,她接受了,也对此后悔莫及,于是只得把令她有失颜面的责任,全怪到这个臭小子的主人何云飞身上。
这时,男孩的母亲带着惊魂未定的男孩,上前向呈凤道谢。
“这位大娘,这事对我来说就像是吃饭那样容易,所以你不必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在这对母子身上,呈凤又拾回英雌本色。
“对呀,只不过是噎着了,要不是有我家少爷……”泥鳅不服气的又插了话进来,却被何云飞斜瞪一眼,才立即将话给吞回肚里去。
呈风把怀里昏睡的猫交给男孩,母子俩再三道谢后便离开了。
“春花,我们走吧。”
“小姐,你也应该向飞将军道谢才对。”
“我为什么要跟他道谢?”
“刚才要不是有飞将军将小姐救下来,那小姐你此时可能还待在上头呢!”
“他救我?真是笑话!”呈风面向着何云飞,并抬高下巴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说道:“他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逞英雄罢了,没有他我照样可以下得来,谁要他多事?”
“对、对、对,每一个人都知道将军府的凤小姐武功盖世,可是飞将军尽避多事,到底还是他把小姐抱下来的,这是大家都看见的事实,所以小姐还是得谢谢人家,否则别人会说将军府的凤小姐趾高气扬,不识好歹。”春花总能顺着呈凤的性子说话,适时的纠正她。
“我……”她注视着何云飞,支吾老半天,只听见心房怦怦跳个不停,于是跺了一下脚,转过身子,对春花丢下一句话,“我说不出来,你替我说。”
“小姐,被飞将军抱下来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道谢又有什么意义?”
呈凤不悦的白了春花一眼,心里暗忖:这个死丫头,左一句抱、右一句抱,存心在地心湖搅动起波澜,真叫人讨厌又……这时她的脑海又闪进那厚实安全的胸膛,内心的翻腾已不是余波荡漾,而是排山倒海。
“小姐……”春花见她无动于衷,再要开口催促时,却被何云飞一个摇手给止住了。
“刚才那件事清不必放在心上,是我自己没有弄清楚状况就出手,我感到很抱歉。”他拱手谦恭的说,但此时他还是胡涂得很,无法将眼前的这张俊脸和呈龙分开的想。“只是她是……”
春花抿嘴浅笑。“她是龙少爷的……”
“春花,干嘛跟他说这么多?我们走吧。”呈风赌气的拉着丫鬟朝前面拴马的地方走去。
徐东烈则对着她说:“凤小姐,我会考虑你刚习才所提的事。”
呈凤上马,手随意一摇,丢了一句,“谢了。”这声谢,是她藉着对徐东烈向何云飞说的,随后,她便头也不回的扬蹄离去。
“冒昧请问,她是?”何云飞问向徐东烈。
“飞将军,莫非你在京城这段期间,没听说过将军府有一对龙凤胎?”他诧异的问。
“这就对了,”泥鳅弄明白了。“少爷,也许先前有时候,你见到的龙少爷就是这位大小姐假扮来戏弄你的。”
“别胡说!将军府的小姐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何云飞责备道。
泥鳅觉得委屈。“可是少爷,你自己也说过,有时候龙少爷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就像那天你拿密函……”
“你还强辩。”
徐东烈也相信有此可能,不过他看这位飞将军为人正直且固执,若不是亲眼看到,大概不会相信世间也有像凤小姐如此这般的刁顽,却又带点英豪之气的女子。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和何云飞告辞了。
“少爷,”泥鳅还是坚持己见,“我还是认为我们之前一定见过那位凤小姐,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你还在那里胡说八道,这可是事关将军府凤小姐的名声。”何云飞朝泥鳅身上瞟了一眼,警告他不准再提这件事。京城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过几天我就去向皇上辞行,我们准备回边疆去。”
嘴里虽然这么训诫泥鳅,可是他心里其实也有那么一点怀疑,甚至觉得有趣,当脑海里浮出她那张俏丽明艳的脸庞时,他也忍不住回溯和呈龙在一起的时候,哪一次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