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竹沄腿伤接近痊愈,已能拄着拐杖在屋里走动。
这日,他在书桌前翻阅莫竟庭送来的帐册。
窗外微风徐徐,鸟语花香随着宜人的春风拂来,让人心旷神怡,不由得赞叹大自然的美好韵致。
自从接掌家里的生意,他平日除了处理书肆的大小事务,就是看书,几年下来,他相当习惯,也享受这样的生活。
然而,这些天,他发现自己常常若有所思地望着西厢,好似在等待什么。
是那张闪动纯真气息的小脸?那个老是穿着男装的娇小泵娘?还是那他从来也模不透的灵活心思?
几天前的承诺犹在耳边,“改天再来找你。”
然而,是几天过去了呢?他有几天没见到那张有着坦率笑容的可爱脸蛋呢?
听爹说他们四人告假往别处办事去了,临行前托人带给他一张左玲潇的作品,仍是写着他名字的碗大字迹,说是要给他振奋精神。
俊目瞟向挂在墙上的墨迹,歪歪扭扭的笔画组成他的名字,仍是难以辨识,然而从那严谨的一笔一画,不难看出写字者的用心。
想到有个人如此慎重看待他的名字,心里暖烘烘的,向来只为好书兴起的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想起之前她再三叮咛他的话,“别一下子看太久。”唇边扬起微笑,的确,看久了是会有些不舒服。
然而,这些天来,他看了这扭曲的三个字几回呢?怕是数不清了吧?
放下看了老半天,只进行了几页的帐册,修长的手指抚向心口,那儿细细收藏着前几日她写的一个“风”字,就贴在他胸口,熨烫着他连日来的思念。
左玲潇,一个月兑离世俗规范的小泵娘,就这样驻足他心房?他摇头轻叹。
调目远望西厢,她究竟去做什么了呢?难道她已然忘记他还在等待她的再次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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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竹沄在书肆的书房里处理公务,他腿伤已好,只留下淡淡的疤痕,两天前便接手管理书肆,风承统也放心地回家,继续他悠闲的生活。
门扉传来轻敲声,风竹沄放下手里的公文,“请进。”
莫竟庭快步走来,神情怪异,“听说张家的事了吗?”
他挑眉,“张家?”
“桐普城传来消息,张家在几天前被几个不明人士给恶整。屋子烧掉一半、财库被窃,他们跟李家囤货的事也被揭发,现在一家子愁云惨雾的,跟李家的人一起被关进牢里等候审判。”莫竟庭满脸惊奇和欢欣,竟然有人替他们解决掉麻烦事,这回他们可以少伤点脑筋了。
“哦?这么巧?”风竹沄也觉得不可思议,“李家的动作呢?”
“能有什么动作?全被官府抓了。书肆被封,囤积的货都被官府没收。”大快人心啊!闹了好一阵子的削价风波终于可以平歇下来,他也不用日日愁对帐册了。
风竹沄略沉吟,“那我回府一趟禀告爹亲,他老人家挺担心这事。”
“也好,李家的事已了,书肆里没什么大事,你腿伤初愈,还是回家休息吧。”莫竟庭关心地看看他仍嫌苍白的脸庞。
风竹沄微笑地接受好友的关怀,继而问道:“弟妹还好吧?”
莫竟庭两年前娶得娇妻,今年年初有了第一个孩子。
想起爱妻和爱子,他露出疼宠的神色,“嗯,孩子好动得很,她忙着照顾孩子,都快忘记还有我这相公了。”虽是抱怨,脸上却带着甜蜜的笑容。
“何时也让我喝喝你的喜酒啊?”莫竟庭调侃他。
风竹沄俊脸微窘,转开目光,“怎么你也说这话?这几年爹老念着,我耳朵都快长茧了。”以前是有几个欣赏的姑娘,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就没有相守一生的念头,不是他不成亲,而是苦无良缘啊!
“你都快三十了,再拖下去,别说老爷子急,我也急。你还是没碰上对眼的姑娘?”他知道风竹沄想找心灵相契的对象,才一直不愿草率成亲,但是,依他无争的性子,就算遇到了,他会尽力去争取吗?实在令人担心啊!
风竹沄一怔,眼前不期然闪过左玲潇灿烂的笑脸。
“也不是……”他吶吶道,白皙的颊边生出两朵红云。
莫竟庭见状大感兴趣,“这可难得,是哪家的姑娘?”几年没听他说这种话了?他不是没喜欢过姑娘,但都是远远看着人家,也不对人家表明心迹,等到姑娘嫁作人妇,才独自黯然神伤。
“我也不确定,过阵子再跟你说。”看着好友兴奋的脸,风竹沄哭笑不得,他有喜欢的姑娘值得这般大惊小敝吗?
见他不愿多说,莫竟庭也不多问,反正总有机会让他探得蛛丝马迹的,到时再帮他一把也不迟。
“那我走了,有什么事让人到府里说一声。”风竹沄恢复平时的悠闲神态,对好友笑笑,收拾手边的纸片,纳入怀中。
“好,明天见。”那是什么?莫竟庭眼尖地看到那黑黑白白的东西,看他小心翼翼地藏在胸口,难不成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就奇怪一个大男人老模自个儿心口做啥?原来是放了个宝贝在心口,才三不五时就模一下,他还以为他犯心疾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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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玲潇一行四人告假离开风府多日,这日终于带着众多行囊归来。
风承统接到家丁的通报,便到大厅等候他们,远远地就见左玲潇好动的娇小身影在大勇身边团团转,而大勇和虎子手中都拎了大大的包袱,肩上还背了一个,而马静书似是受不了左玲潇的叽叽喳喳,伸手握住她的双肩,说了几句话,她才安静下来,郑重地点点头,乖乖走好。
“风爷爷!我好想你喔!”
左玲潇冲到风承统身前,吓得他一口茶呛在喉头,老脸咳得通红,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对在他眼前不住跳动的人儿说道:“咳、咳!好好,慢慢来!咳!慢慢来!”
大勇和虎子放下沉重的包袱,动动僵硬的身子,抱拳问候,“风老爷子,几日不见,您气色不错。”瞧他红光满面,莫非已知张家的事?
马静书有礼地唤了声“风老爷子”便静静立于一旁,用眼神警告左玲潇安份点。
风承统眉开眼笑,满心欢喜,“呵呵,当然不错啦,小儿恢复健康,总算让我放下心中的大石。这两日,他已经可以出门办公,怎不让我高兴!呵呵。”
左玲潇一听风竹沄伤势无碍,拍着小手连声叫好,“好耶!那他可以陪我玩了!”
众人闻言连连摇头,他也才刚痊愈,哪有力气陪她这精力过剩的丫头玩?再说,他还有书肆的事要忙,哪有这闲工夫?
“那他人呢?”左玲潇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风竹沄,“人在哪儿?”
“到书肆去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风承统瞧她一脸欣喜,不禁有些疑惑她什么时候和儿子碰上了?还挺熟稔的?
左玲潇失望地“喔”了一声,和他说了些路上的见闻后,“那我先回房等他回来。”就和其他三人回西厢去了。
他们临出厅前,风承统抛出一句,“小玲,明天记得来上课。”马上将她从天堂拉回现实。
左玲潇哀叹一声。她就知道!
本想办完事后干脆直接逃回寨子的,可想到这样一来,就得跟风竹沄分开,不知怎地便打消念头,乖乖转回风府,认命地接受风爷爷的“教”。
唉哟!她是怎么回事?老想着他,还放弃开溜的机会?呜,她被他吸住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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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竹沄推开房门,一股清香的味道迎面扑来。怪了,他没弄熏香什么的啊!
取饼火折子,点燃茶几上的红烛,房内顿时大放光明,窗边传来低低的呢喃,“鸡腿,我的鸡腿,别跑啊!鸡……”
风竹沄听到这不伦不类的话,噗哧笑出声,疑惑地望向窗边。
一道娇小的身影趴在书桌上,晚风袭来,纤细的身子畏寒地缩了缩,可爱的睡脸紧皱,“鸡腿!我要生气了!不准跑!”小手挥舞,似要抓住什么。
日思夜想的人儿正趴伏在自己平日吟诗作对的书桌上,衬着摇曳的橘红火光,显得美好而蒙眬。风竹沄看着看着,心湖荡漾出深沉的柔情,俊脸满是喜悦。
左玲潇睡梦中察觉一只温暖的大掌轻轻摇晃着自己,便意识不清地怒声道:“走开!人家要睡觉!”小脸深深埋进臂弯,不愿被打扰。
他剑眉微蹙。在这里睡着可是会着凉的,再说,她一个姑娘家睡在男子房里,传出去可会损了她的闺誉。
“左姑娘?”他轻声唤道,低醇的嗓音在夜色里显得魅人心神。
“哇!”左玲潇一听他悦耳的嗓音,瞌睡虫登时跑光光,猛地抬头,正好撞上低头探视她的风竹沄的下巴。
“喔!”两人同时痛呼。
她捧着脑袋,刷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欣喜若狂地叫道:“你终于回来了!”
风竹沄揉揉下巴。她力气可真大,看来明天会淤青了。“左姑娘有事?”
看着朝思暮想的俏丽脸蛋,合该是他对她说“妳终于回来了”吧?
她一去十几天,他也想了她十几天,“终于”这个字眼正是他心事的写照。
他一向少欲,对姑娘家的思慕皆是发乎倩、止乎礼,从未有过心神不宁的情况;这回几天不见她就思念得紧,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上她了,喜欢上这个灵活俏皮的姑娘,喜欢她的纯真自然、喜欢她多方为他设想的心意,这才让思念占据了心神。
左玲潇反剪双手,绕着风竹沄打转,灵动的大眼上下打量他颀长的身子。
之前他躺在床上,她无从得知他身形如何,这会儿他好了,一身白袍立在她眼前,她才知道他身形瘦长,摇曳的烛光在他脸上交错出明暗不定的光影,让他显得更加俊灵标致。
他被她瞧得又是脸红,不自在地微侧身子,“左姑娘?”
“你长得真好看!”左玲潇脸上净是欣赏,语出惊人。
风竹沄满脸通红,赶紧背过她掩饰窘态,“谢谢。”
她却咚咚咚地凑到他身边,“不客气。我等了好久,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从下午等到现在,他的房间盈斥着他的气息,让她舒服得昏昏欲睡,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咦?她刚刚在睡觉?“是你叫醒我的?”她狐疑地望向一脸窘迫的他。
“嗯。”这房里没别人,不是他会是谁?
“你做了什么?”她一向难叫,爹和静书都是又捏又掐的才能叫醒她,他用什么法子把她叫醒的?她身上无一处疼痛啊!
风竹沄一脸莫名其妙,“叫了声左姑娘妳就醒来啦!”这种事需要如此严肃地讨论吗?看她仍是狐疑,他只得再次强调,“真的。”
左玲潇瞧他不似有所隐瞒,“怪了,”她听他一声叫唤就醒了?“你的声音真的有神力耶!”
什么意思?他尴尬地笑笑,转开话题,“左姑娘有事吗?”
“嗯嗯,有很重要的事!”她走回书桌边,抓起一个包袱,献宝似的放在桌上,再拉他一同在桌边坐下。
“我这一回去……办事,”差点说溜嘴,静书说过不能说的,“买了礼物给你喔!”小手打开包袱,一一拿出里面的东西,摆了满桌都是。
风竹沄惊讶地看着她把一样又一样的东西放在眼前,全是书和一些有趣的物件。
“我在书摊子待了好久,才找到这些书喔!这个是讲历代文士的、这个是画西湖风景的、这个是晏几道的词集、这个摇一摇就会唱歌、这个夜里会发光……”她边解说边把东西递给他,塞得他怀里满是书本和一些奇妙的东西。
等她好不容易掏光包袱里的东西,他手已经有些拿不动了。
她刚刚单手就把这些东西拎了过来?风竹沄看向那纤细的小手,跟时下的女子没什么不同啊!怎么她力气如此大?
“这些都要给我?”风竹沄望着满怀的东西,几本书被挤得掉在地上,书页翻开,露出他喜欢的竹子图画。
左玲潇模模冷掉的茶壶,“是啊。这水冷了,你让人再换过嘛!”
他动弹不得,无奈地摇头苦笑,“左姑娘,在下可能动不了了。”
她大眼一转,这才发现他手里捧着满满的礼物,“啊!我都忘了!快快,把东西放一边,要是让你的手受伤就不好了!”说着便七手八脚地把他怀里的东西拿开,堆放一旁,“你休息一下,我去叫人。”
此时已过三更,给人知道她还待在他房里不要紧吗?风竹沄正要阻止她出声叫人──
“喂喂!来人啊!”她的大嗓门已经穿过黑夜,在东厢回荡。
“左姑娘有何吩咐?”来人语声里有着惊讶。
“给我们拿点吃的和一壶热水好吗?”
“是,马上来。”
左玲潇转回桌边,见风竹沄一脸赧然,“你怎么了?伤口痛?”
“不。夜已深,左姑娘还逗留男子房中不好吧?”斯文的俊脸带着尴尬与惶然。
她不解,“有什么不好?你想睡了吗?还是身子不舒服?”
什么睡?!他被她不解人事的话语吓出一身冷汗,看她一脸自然,也不好多说,只希望仆人别到处碎嘴。
风竹沄安抚她的担心,“不,我很好,多谢左姑娘的好意。你们去了哪里?怎么买这许多东西?”
左玲潇想了想,静书没说这个不能说,便干脆地回答,“桐普城。”
风竹沄灵光一闪,下午莫竟庭说的“不明人士”该不会就是他们吧?张口想问她,却被门外的脚步声打断。
“少爷、左姑娘,东西准备好了。”
左玲潇快速起身,“你坐,我去拿就行。”小脚跨开大步,一下子就到门边,接过托盘和大茶壶,“谢谢。”轻松自若地拿着一堆东西到桌边放下。
风竹沄再次赞叹她的大力气,那装满热水的大铁壶起码有三斤重,她单手就提着快步走?!
“你吃过了没?”左玲潇抓块莲子糕往嘴里塞,浑然不觉颊边沾上屑末,“我从下午就没吃东西,可饿死了。这个好好吃,你要不要来一块?”
风竹沄伸出长指捻起那碍眼的东西,却惊觉自己逾礼了,赶紧将手放回身边,然而,那光滑温润的触感已停留在他指上,教他恋恋不舍,盯着那光洁的小脸,直想再模上一把。
“喂,你吃不吃啊?不吃,我就一个人吃光光喔!”浑然不觉他做了什么,见他久久不语,她大喝一声,“风竹沄!”
“不,妳吃就好。”她的吃相有点粗鲁,狼吞虎咽的好像多日没进食,可他就喜欢看她兴奋的神情、因咀嚼而蠕动的艳红小嘴。风竹沄像是在欣赏什么美景地移不开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吃饱了,她倒杯茶让嘴巴休息一下,着迷地望着风竹沄好看的脸,打开话匣子,“我跟你说喔,这一次出门,我见到好多有趣的事。有个卖包子的人被狗追得满街跑,他又叫又跳的躲来躲去,连裤子掉了都不知道,我还看到他的命根子喔,结果掉了满地的包子都被狗叼去,那些包子看起来好好吃耶,真可惜!”
见他听得嘴巴张得老大,以为他口渴,左玲潇倒杯茶给他,“对了!还有个礼物!”说完便低下头,在怀里翻找着。
风竹沄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她说“命根子”?!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会说出如此粗鲁的浑称?
他不可思议地思量一会儿,是了,她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学到这种话也不奇怪,可是,她说得自然,他却脸红心跳、想入非非。他低斥自己,读圣贤书多年,竟满脑子下流妄念!
“什么东西?”他推开心中无边的遐思,转移注意力,勉强镇定地开口问道。
她没回答,兀自低头找得专心,长发泄到身前,吸引了他的目光。
黑缎般的长发在火光的照映下焕发流光,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不知模起来感觉如何?是不是如丝绸般柔滑顺手?
“找到了!”左玲潇终于抬起头来,小手扬扬两张糊糊的纸片,“就是这个。”
风竹沄瞧着皱皱的纸片,霎时陷入迷惑。那是什么?
“我在桐普城吃到一种好好吃的芙蓉水煎包,本来想买回来给你吃,可是虎子哥说会酸掉,我只好把这纸拿回来给你啦!”想起好吃的芙蓉水煎包,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风竹沄拿起纸片观察一会儿,那是包装用的纸,还带着食物的香气,可是……她把这给他干么?给他闻香吗?他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期待的左玲潇,“谢谢,很香。”这样说应该可以吧?
她点点头,“真的很好吃喔,你下回一定要去明月堂买来吃吃看!”
“好。”他无奈地承应。
“对了,我跟你说喔,最近会有好事发生喔!”因为张家不能害你了!
风竹沄凝思揣测她神秘兮兮的神情,难道他猜对了?真是他们?
“怎么说?”他试探地问。
“静书说不能说,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反正会有好事啦!你尽避相信我就是了!”左玲潇谨遵马静书的嘱咐,不露一点口风。
“妳不说我怎么相信?”风竹沄不死心地再追问。
糟糕!他雪亮的眼睛看得她心慌。不行!再给他看下去,她准会泄漏机密!
“呵呵,夜深了,你一定累了吧!我得回房了,明天还要上课咧!好,就这样,我先走了,改天见啊!”左玲潇说着,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风竹沄看着逃得像飞的身影,万分确定事情是他们做的,回想她惊慌的模样,他不禁失笑。好个坦率到不会说假话的姑娘,他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