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解除。
可是地上的两个人,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好象两具凝固的塑像。
饼了很久,宁宸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放开有些僵硬的手臂,缓缓从地上坐起来。
他的神情还有些怔怔的,好象还没从刚才的紧张情景中回过神,眼睛也一直紧紧地盯着凌驭日,目光清寒如水,却看不出情绪。
这个小家伙该不会是吓呆了吧?凌驭日也坐起身,有点疑惑地研究着宁宸的表情。不会啊,晨阳的胆子向来比谁都大,十几岁时那种超级恐怖的危机训练都吓不倒他。现在多少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这个好象从来都不怕死的小家伙,还能被这点威胁吓成这样?
“喂,醒醒吧,该起床了。”凌驭日笑着在宁宸面前摆摆手,扰乱他还在呆呆出神的视线。
宁宸眨眨眼,眼睛的焦点慢慢凝聚,入眼的恰好是凌驭日那个轻轻松松若无其事的大大笑容。
脸一沉,不等凌驭日开口说话,宁宸抬手就是狠狠的一拳挥过去,砰的一下重重落在凌驭日脸上。
极重的一拳,几乎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打得全无防备的凌驭日身子一晃,一下子仰天倒了下去。
“白痴!”宁宸腾一下跳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凌驭日,恶狠狠地大吼,“谁要你还什么命了!你那条烂命,送给我都不希罕要!”声音里带着一点难以觉察的微颤。
吼过了,还是不解气,又是狠狠一脚踢过去。这下凌驭日可不会再老老实实地等着挨打了,一个侧身轻松避开。仍然在笑,看了就让人火大的可恶笑容。
“晨阳,真的舍不得我死的话,出手就别这么狠。”凌驭日揉揉红肿的脸颊,故意夸张地皱眉咧嘴,好象刚刚挨的不是一拳而是一粒子弹。
“谁舍不得你了!”宁宸一个白眼瞪过去,白皙的脸颊上透出一抹隐隐的微红,有点恼羞成怒地紧追着凌驭日飞腿猛踢,毫不客气的。
“是吗?真的没有?”凌驭日笑吟吟地翻滚腾挪着就地躲闪。宁宸的攻击虽然凌厉,但是力道有余而狠辣不足,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杀着。以凌驭日的身手,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一点都不觉吃力。
“够了没?”闪避了一阵,凌驭日不想继续了,侧身的同时顺势一捞,探手抓住了宁宸的脚踝。“歇一会儿吧。”
“放手!”宁宸轻喝一声,也不挣扎,顺着凌驭日一拉的势头一脚踹向他的小肮。
“玩真的啊?”凌驭日挑一挑眉,微一拧身,左腿一个利落的贴地横扫,抓着宁宸脚踝的手轻轻一抖,宁宸立时再也稳不住身形,不由自主地栽到了凌驭日怀里。
“晨阳。”凌驭日双臂一收,有效地制住宁宸的反击,“别闹了。”
宁宸轻轻哼一声,听若不闻。
“我只想你听我说完一句话。”凌驭日贴近宁宸的脸,戏谑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与正经。“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绝对,是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宁宸的身子猛地一震,挣扎的动作突然静止。低头,凌驭日凝重的表情近在咫尺,那对深黑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他,眼里的光芒除了认真,还是只有认真,与不容错认的坚决。
宁宸很少见到他这样的目光。凌驭日才智过人,能力超卓,向来很少有事情月兑出他的掌握。宁辰记忆里的他,仿佛永远都保持着悠然与淡定。不管面对怎样的局面,凌驭日总是好整以暇地手挥目送,谈笑风生,这种一半认真一半游戏的闲逸从容几乎已成了他的招牌。象今天这样认真的神情,除非是到了极其重大的选择关头,从不会出现。
面对着凌驭日幽黑沉暗的深邃眼眸,宁宸吸一口气,只觉得喉咙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团,在凌驭日静静凝望的目光下,完全没办法定下心来理清头绪。
宁宸犹豫地垂下眼,轻轻挣了一下,想要逃开。两条有力的手臂立刻紧紧箍上来,没给他留下半分逃走的余地。
“晨阳,过去的事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凌驭日的声音低低的,有一点暗哑,“难道你就真的这么介意,竟然永远都不能放开吗?”熟悉的温暖气息迎面扑过来,暖洋洋的在颊边拂过。
宁宸摇摇头,脸上掠过一抹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
那个打击来得太突然,正在他以为最幸福最安心最有依靠的时候。所有的变故爆发于一夕之间。一转眼,亲人成为仇人,搭档成为敌手,信任成为圈套。原本是平静幸福的世界在瞬息间彻底倾覆。他猝不及防,伤得太重。感觉上伤口一直在痛,仿佛永远不会痊愈。
“告诉我,要怎样才能补偿你?”短短的几天里,经历了太多的风险与波折,太大的起落与悲喜。每一次在生死关头打转的时候,没有害怕死亡,却尝够了担心失去至爱的恐惧滋味。凌驭日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他是再也不会放手了。
“我不知道。”宁宸仍然茫然摇头,眼中有矛盾与挣扎,“为什么,那个人偏偏会是你呢?”
凌驭日沉默。这不是一个他能够回答的问题,如果硬要追究,也许只能说是上帝的玩笑。
“既然杀了他,为什么偏偏又要养大我呢?”宁宸的语气不象是询问,倒象是在自言自语。“反正那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就让我那么死掉不是更好吗?倒省得现在这么麻烦。”
看着宁宸黯淡的眼神,凌驭日心疼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答应了你父亲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为什么?”宁宸有些疑惑的,“你既然要杀他,又怎么会答应他这种事?”
“你对过去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凌驭日也怀疑地皱起眉。听他质问的口气,还以为宁宸什么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十几年前的旧事,知道的人原本就不会太多,而宁宸的身世更是个秘密,他从来就没有对人提起。这件事他从没打算告诉宁宸,并不是怕他报仇,而是不想他背着矛盾恩怨与沉重的负罪感过一辈子。事实的真相太过无情,如果真的彻底揭开,这一份打击也许太大,他害怕宁宸无法承受。
没想到最后还是躲不过。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告诉他。至少会小心地选蚌温和的方式。
看到宁宸脸上的表情,凌驭日隐隐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是晨星?”
宁宸咬唇不答,垂下眼,凌驭日知道那是默认。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凌驭日紧紧环抱着宁宸,半是安慰半是诱哄地问,语气异常柔和。“晨阳,来,告诉我。”
那天的行动只有晨阳和晨星两个人,带队的晨星死于非命,活下来的晨阳却在当晚失去踪迹,再也没有回来。他试过调查,但对方在场的人都死了,没办法追问。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是晨阳突然背叛,包括他自己。这个疑惑压在心里已经很久,一直象插着根尖锐的刺,时时作痛。
后来,虽然从严青口中得知了真相,但是一切均属推测,他想知道细节。
很明显看得出宁宸在那件事中受创甚重,每一次追问都触动伤处,他不愿意提起。
可是凌驭日需要知道晨星到底做过什么事情。
宁宸的脸色有一点苍白,低着头,故意避开凌驭日的视线。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出的话语声淡淡,内容却石破天惊:“晨星他很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什么?凌驭日呆住,无法置信地睁大眼,难得一次地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晨星?那个印象中性情孤僻的冷峻少年?怎么可能!
晨星喜欢独来独往,一向跟谁都不大亲近。对他,好象只有服从与尊敬,从来没有过更多的表示。
他只知道晨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更是最忠诚的部下。没有别的。
因为一直没有女朋友,他还以为晨星感情迟钝,根本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也试过教他追求女人,结果被晨星冷冷拒绝,他只得笑着摇头放弃,由得晨星维持现状。
谁知道一切全属误会,真让人意外。
凌驭日一向为自己的眼光骄傲,可是这一次……他苦笑,信心开始有些动摇了。
“晨阳,你该不会是弄错了吧?”虽然知道宁宸从不说谎,凌驭日还是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他不希望这是真的。
宁宸摇摇头,唇边浮起一丝苦笑:“他告诉我的方式那么特别,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记错的。”
“他到底做了什么?”凌驭日耐心地坚持着再问一遍。
“他吗?”宁宸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头仍然枕在凌驭日的手臂上,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缓缓地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行动的安排?”
怎么可能会忘!凌驭日点点头,回想起那一天出发前宁宸自信的笑脸。那是宁宸的第一次行动。因为担心他没有经验,凌驭日没敢安排太危险的任务,只是让他去毁掉对手的一批重要资料。对方当然守卫严密,执行起来有一定难度,但是跟宁宸受过的训练比起来,简直要算是小儿科了。
尽避如此,为了防备万一,他还是坚持安排晨星做他的搭档。为这个,宁宸还自尊受伤地跟他生了整整一天的气,直到他答应下次一定让他独立行动才重展笑颜。
“因为晨星只是协助我行动,所以当时的安排是,由我负责执行任务,而晨星只要在一旁接应掩护就好。”宁宸闭上眼,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形,“可是一进屋子,我就发现情形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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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的过程很顺利,宁宸没遇上多少阻碍就抵达了资料库。一帆风顺的好运气并没有让宁宸掉以轻心,他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正是这份谨慎的警觉救了他的命。
屋子里有埋伏,他一踏进门口就发现了。虽然对方隐藏得很好,但难免有人因为紧张而呼吸粗重。在全神戒备的情况下,宁宸久经训练的耳朵立刻发觉,屋子里有不止一个人在。
敌暗我明,对方有备,这样的局面太过被动。宁宸来不及转身后撤,立即就地隐蔽身形,举枪应变。对方的埋伏就在他移动的同时发动。
埋伏的人很多,足足有七八枝枪对着他开火,如果宁宸不是抢先一步发现了异常,绝无可能躲开对方的密集火力。就算这样他也一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一边努力拖延时间,宁宸一边等待屋外的晨星出手救援。可是苦苦地捱了十几分钟,晨星始终没有出现。他判断晨星也遇到了麻烦,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虽然接受过极为严格的专业训练,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试过模拟演习,这场对抗的艰苦仍然超出了宁宸的想象。敌众我寡的不利的形势,应对不暇的密集攻击,激烈的战况,横飞的鲜血,攻势的迅速转换,不断的隐蔽与转移。射击。闪避。奔跑。隐蔽。再射击。性命始终悬于一线的惊险。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场恶战,没有人援手。
宁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面对着惨烈异常的战斗场面,神经根本已经麻木,完全是靠着坚韧的意志和求生本能才能撑到最后。
不断地受伤,不断地流血,但是已经没时间体会痛楚的感受。当枪声突然停止的时候他茫然了片刻,然后才发现对方已没有活人,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自己急促喘息的声音。
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宁宸才发现自己伤得极重。每一处伤口都在流血,伴随着心跳一波波剧烈地疼痛。大量的失血更是明显地削弱了体力,几乎已没有力量站直身子。他是拚尽了最后的力气才勉强支持着完成了任务。
堡作结束,宁宸伏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正要支撑着起身去找晨星,晨星却自己出现了。
一看到晨星他就已明白了一切。
晨星的神情很从容,虽然动作小心却毫不慌乱。与宁宸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样子恰恰相反,晨星的身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灰尘和血迹。很显然,当宁宸独自在屋里浴血苦战的时候晨星一直在袖手旁观。宁宸并不傻,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晨星手里握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而宁宸这时已拿不稳枪了。他要把手臂支撑在地板上才能够保持住握枪的姿势,枪口一直在轻轻颤抖。
差距悬殊。晨星比宁宸大十岁,宁宸进入‘暗夜’的时候他已经是凌驭日的贴身护卫了。晨星的身手在他们之中是顶尖的,就算宁宸在状态最佳的情况下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更加不要说是现在。以宁宸当时的身体状况,晨星根本就不用出手,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丙然,宁宸的防卫只勉强维持了很短时间,就因为过度的失血彻底丧失了反抗能力,手里的枪无力地掉到地上。
“为什么?”这是当时宁宸脑子里唯一的念头。虽然已经是明摆的事实,他仍然不明白晨星为什么要这样做。身为凌驭日最信任的下属,‘暗夜’里最受看重的后起之秀,晨星的前途一片光明,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需要背叛。
“因为你。”晨星面无表情地踢开宁宸手里的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你不该跟着老大的。”
“关我什么事?”宁宸奇怪的问。
“关你什么事?”晨星冷笑一声,重重一脚踏在宁宸肩头的伤口上,满意地看着宁宸的身体因剧痛而抽紧,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滴下来。“你有什么资格让老大喜欢?”
这又关你什么事!宁宸咬着牙不肯申吟出声,只能恨恨地瞪着他,用眼神冷冷反问。从记事起他就跟在凌驭日身边,无论是枪法格斗还是计谋应变都出自凌驭日一手教。凌驭日是自己最信任也最重要的亲人,两人的感情亲密无间,喜欢,那是理所当然,有什么不对?
“别一副理直气壮的讨厌模样,你这个叛徒留下的杂种!”晨星的脸色一变,狠狠地接连踩踏着宁宸的伤处,毫不留情的力道,愤怒的表情。“你以为这是你该得的?你根本就不应该活着!老大为什么不在杀你父亲的时候一道杀了你?”
“你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宁宸颤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他挣扎着抬起满是汗水的脸,“我父亲……是谁杀的?”
“怎么?你不知道吗?”看到宁宸受创的表情,晨星得意地轻轻一笑,蹲,对上宁宸清澈的眼神,一股报复的快意从心底升起。“你父亲是老大亲手杀的啊。他那么喜欢你,什么事都跟你说,这件事倒没告诉你吗?”
“骗人。”宁宸咬牙冷笑,“你不过想打击我。”
“有必要吗?我现在随时可以杀了你,还用得着跟你撒这种谎?”晨星的语调很平静,脸上的微笑冰冷而残酷,“再说这件事也不是秘密,你随便去问谁都可以。十几年前老大杀了叛徒丁桐,‘暗夜’里的旧人谁不知道,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你是丁桐的儿子罢了。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姓宁?那是老大替你选的。他不想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却还想保留他的姓氏的一点线索,哼!他以为可以这样瞒你一辈子?”
合情合理的说法。宁宸的信心动摇了。“你也只是猜的吧?他姓丁,我姓宁,我们可能根本就没关系。”
“你要这么想也随你。”晨星不在乎地耸耸肩,“不过,我可是看着老大把你从丁家带回来的。你以为他为什么偏偏对你好?还不是因为他欠你父亲的一条命。而且老大虽然宠着你,却永远都不会真正信任你的。一个叛徒的儿子谁会相信?尤其是老大,他难道不怕你将来会找他报仇?现在他不过是当玩物一样养着你,玩够了就会处理掉,你还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笨蛋!”
再也无力反驳晨星的话,宁宸的脸色变成惨白。闭上眼,凌驭日过往的一言一举全部浮上脑海。他知道凌驭日对他是不同的,但从没想过为什么,因为一直是这样,太习惯,所以觉得天经地义。现在,一想起凌驭日对自己身世讳莫如深的态度,有时候看着自己的奇怪眼神,以及迟迟不肯放自己外出行动的谨慎,深深的怀疑突然如潮水般淹没了一切。
伤口的痛楚渐渐淡去了。只觉得有一根锋锐如刀的细细铁丝,在自己心上紧紧地缠绕了一圈又是一圈,鲜血淋漓,却不知道痛。
心里只剩下冰冷的感觉。在这一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过去那个幸福的世界彻底倾覆,没有力量阻止。
看得出晨星明显的恶意,但宁宸的直觉告诉他这是真的,不是谎言。他根本已落在晨星手里,要杀他只是一颗子弹。晨星已决定下手了,自己不会有回去的机会,这样的局面,这样的情形,骄傲的晨星没必要说谎。
“可是你为什么……”看到晨星混合着痛苦、嫉妒和绝然的疯狂眼神,宁宸的疑问被中途咽了回去。他终于明白了晨星的理由,可是迟了。
‘刷’的一声,破碎的外衣被晨星一把撕开,出结实瘦削的年轻身体。白皙的胸膛上是鲜明的伤痕与血污,一只冰冷的手立刻抚上去,肆意地揉捏。宁宸的脸色立时惨变,挣扎着想要设法逃开,狠狠的一拳立刻击上小肮,令得他痛苦地紧缩成一团。
剧烈的喘息。徒劳的挣扎。无力的反抗。
连续的裂帛声里,残存的衣物片片碎裂,散落在满是鲜血的地板上,满地狼籍。
激烈的纠缠与抗拒中,晨星只说了一句话——我倒要看看你比我好在什么地方!
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冰冷的语气。
伴随着刻骨铭心的痛楚与屈辱,宁宸再也不会忘记他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