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夜的时间,凯琳不断地和自己的思绪交战,极力想使自己回归正常理性。虽然她终于面对事实,但终究改变不了最基本的现实,因而这份痛苦的承认实不足以颠覆她的世界。最好的做法是不要再做无谓的妄想,而能全心全意投入她的事业。
早晨刷牙时她又这么告诉自己;吃着冷冷的麦片粥时又重复着;打开纸箱子整理什物时也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而当她走到屋外要把车上的衣服搬进屋里,看见他坐在一处岸边正举手把鱼线抛入水中时,她知道对自己实行的反复洗脑俱是徒然。一旦她了解自己仍爱着培恩,她的世界便永远地改变了。
他必定听见了什么声音而转身向她挥手,但随即又继续钓鱼。然而单只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动作,就能轻易地将她小心建立的逻辑摧毁。她的心像是翻了似地,随便从车上抱起一把衣服便快速返回屋里,气喘吁吁地如同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别再傻了!她告诉自己。你不再是天真的少女,你们之间的差异甚于十年前……
然而这又是问题的一部分。眼前这个新培恩的某些特质,竟前所未有地触动着她的心。曾经,她以所知的任何可能方式爱着他,但现在,她对他的爱更甚于从前。
她再次回到车子旁时,他人已不在湖岸,当天也一直没再出现过。她心想,这透露出了再明显不过的信息,如果他真有心,应该大声和她打招呼,甚至上坡来分担她的工作,但他却没有,他只是尽到一个邻居的责任,和她维持友善、和睦、然而却淡漠的关系。他们可以隔着院墙聊几句,可以互相帮点小忙,但在生活或其他任何方面却是各不相谋。
这就是她所要的,她告诉自己。她不能再傻到让自己掷入感情的漩涡中,因为这份痴心妄想根本没有希望和未来。尽避她有这份自我保护的认识,但终究无法使她心里好过些。
星期一下午,她顺道去芬妮办公室拿售屋所得款项的支票。安莉在搬完家之后随即启程前往她姊姊家,凯琳答应她会尽快替她把支票存进银行。芬妮的秘书告诉她,芬妮前去主持一件案子的签约还没有回来,不过应该马上就会回来,说着并把凯琳请进芬妮的私人办公室。
芬妮办公桌上并没有放什么机密文件,就算有,凯琳也不会好奇翻阅。不过这室内值得看的东西倒也不少,一朵插在水晶花瓶的鲜红玫瑰,芬妮的先生和两个孩子的新合照,还有挂满一整面墙的专业证书和执照。凯琳注意到今天又多了样东西靠在墙角,仿佛芬妮还在考虑着该挂在哪里一幅加框的房屋水彩画。那是一件很出色的作品,画着一栋非常细致的现代屋宅,看上去轻透如蜘蛛丝网,却又坚实得经得起风雹雨雪。
正当凯琳出神玩赏那幅画时,芬妮快步走进来,叹了口气重重地倒在椅子里,“总是在最后关头扯出一大堆问题!很不错的房子,不是吗?”
“我没有看过吧?我是说真正的房子,这附近没人在盖像这样的房子。”
“是还没有。”芬妮愉快地回答,边把安莉的支票从公文夹中抽出,动作夸张地将手越过桌面递给凯琳。“但是很快就会有了——如果我能让迪兰尼那笔交易顺利完成的话。”
凯琳心不在焉地接下支票,目光仍滞留在那幅画上,“难道……那是培恩要盖的房子?”
“嗯,对。有一栋类似的房子在乔治亚,我只是拿来给培恩做参考,但他大部分的设计都能表现出原来的感觉和味道……”
“你是说培恩的设计?”凯琳难掩惊讶,“这图全都是他自己画的?”
芬妮先是很奇怪地看着她,然后像是对小孩子解释什么似的说:“凯琳,那是一般建筑设计师都会做的事。培恩在几年前又回到学校修完学位。”见到凯琳脸色的变化,她叹口气:“我不相信你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不,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凯琳僵硬地回答。
“没人告诉你?还是你不愿意听?你对他有既定的成见,所以关于他任何正面的事情你都不想听?”芬妮的话虽然尖锐,但语气却相当柔和并充满谅解。
“但是——如果他能够做像这样的工作……”凯琳拿起那幅画,双手几近颤抖,“为什么又要做那些敲敲打打粗重活呢?”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芬妮冷静地反问,“你什么时候要看公寓,凯琳?这个周末前两天我有空。”
驱车通往莎菲湖的蜿蜒山路上,凯琳大半的心思仍在那幅画上打转。“我一直以为那天晚上在他餐厅桌上看见的建筑草图是他从别处调来的,想不到竟然会是他自己的设计!我从来没有想过他能做这类的事,不知道他还会其他什么事……”她兀自陷入沉思。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耳畔响起芬妮的建议。但是芬妮说得容易,她可不同。
“的确,”她承认,“芬妮说得没错,我一直对培恩怀有成见,对于他的任何事情总是刻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以借此平抚自己受创的自尊。而现在一一”
现在,要改变是否为时已晚?她真想改变吗?或者,她想扭转某些事情的意图,到头来只会让她陷于心余力绌的困境?
返回湖滨时,又见到培恩在岸边垂钓。今天他身上只穿了一条截短的牛仔裤。他抛出手上的鱼线,划出一道长而平滑的抛物线后远远地落进水里。百码外,凯琳仍能看见他出力时肩背肌肉绷出的线条。她打了个寒颤,急急忙忙进屋里去。
但她再也无法专心书写凯西的婚礼邀请卡。在写坏了两张信封之后,她索性把手上的工作推向一旁。她心里有太多的问题,而且在她良心的某个角落也隐隐不安……
她一向不是容易记恨的人,也不轻易指责别人或是告诉别人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那天下午和培恩在冷饮店里,若不是受到他言语上的刺激,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心里对他的看法,而现在,她最起码应该要让他知道自己知道错了,并且对他深感抱歉。对,就这么办!她告诉自己,她所需要做的,是不失尊严地向他道歉。
她端了两杯加冰块的茶走下湖岸,再攀上那块位于水边的扁平大石块。“收获如何?”她轻松地问。
“还好。”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可惜没有把鱼叉带来。”
“鱼叉?用来叉鱼?”
“那需要一些特别的技巧,但是只要你学会了,叉鱼比钓鱼还容易得多。而且,这湖里的鱼对鱼叉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叉鱼不是违法的吗?”凯琳疑惑地问。
“所以我才说这里的鱼对鱼又没有警觉心嘛!”他毫不在意地说。
凯琳呷了一口茶,谨慎地措辞道:“培恩,你为什么一直让我认为你没有修完学位?”
湖面闪耀的阳光像是突然令他觉得刺眼.他略眯着眼并徽微皱起了眉头。她知道他听到她的话,但是接下来好一阵子他都没有搭腔,像是装作不曾听几尢。
好,她固执地想,我就和他耗下去。
终于,他耸耸肩说:“因为那不重要。”
凯琳吞下一块冰角,冰上的棱角似乎划开了她的咽喉,一直让她疼下去——但是这疼痛却远不及他的话在她心里所引起的痛楚
这就是你真正的地位,她告诉自己。“那不重要!”培恩想说的是,我不在乎你心里怎么想我,凯琳,因为你对我一点也不重要……
“为什么提起这件事,凯琳?跟在我名字后面的头衔,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没什么,”她缓缓地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不喜欢别人看我像个傻瓜一样.…..”.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转向水面,显然无意回答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力图使自己保持镇定。然而再多的努力也丝毫不能减少心中的苦涩,“我说你没有一点企图心,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只是游手好闲的流浪汉,你为什么不反驳?”再一次重复那些愚蠢的指控,她委实心虚不已,末了,声音几乎是颤抖着。但她随即沮丧地摇摇头,“不用回答,这也不重要,我知道。”
他拉回鱼线检查钓饵,又再抛出去。“你对于我在做什么并不感兴趣,不是吗?”但他的声音却温和了些。“你对于我早就存有成见,不愿意让任何事实改变你对我的看法。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她咬着小指头想着,那显然是对她个人最严厉的批判。但那已不再是事实——她该怎么让他明白她已经改变了心意?“我很抱歉。”她的声音极低微,“我当然在乎,培恩……,,
她突然惊觉自己泄露了太多的心事,然而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于是她赶忙岔开话题,不让他有时间揣测她话里的含意,“为什么转学建筑工程呢?一开始学的不是机械工程吗?”她的语气急促,显得相当不自然。
他耸耸肩,“在所有的工程当中,建筑是最好的专业。因为在建筑上需要解决的是很实际的问题,我不喜欢我所接触到的只是一堆抽象的数据和理论。”
“所以每一块木板、每一根钉子,你都不愿意假手他人?”她注视着他的脸。
他的视线仍停在水面上。“嗯!因为我可以指着一栋房子说.那全部是我自己做的。我不仅仅只是一部机器上的小齿轮。”
远远的水面下有条鱼上钩了。凯琳蜷起膝盖以双臂抱着,看着培恩拉起一条大鲶鱼。
“真是肥美!”他赞美:“今天晚餐一起吃鲶鱼怎么样?”
建筑和盖房子的话题已经结束,她心想,但至少他们在前几分钟里谈论了这个话题,使她能有机会一窥他的内心世界。现在,她已向他澄清了对他的看法,心中的相关疑点也大致获得说明,她理应婉拒他的晚餐邀请,专心回到原来的工作上——
“好呀!我有洋芋沙拉的材料。”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培恩回以一抹淡淡的微笑。凯琳觉得一丝细微的颤动由她的胃壁向全身扩散,直到每一个细胞都为之兴奋雀跃……
什么都不曾改变,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如果你对此寄予厚望,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接下来几天,凯琳不断那样的提醒自己。她觉得自己像是困在一根平衡木上,被迫来来回回走动,却无法下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进,她愈来愈难以自我平衡。她固然心怀热切的憧憬,但同时也十分清楚在她和培恩共处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认真。
显然的,在等待有关迪兰尼一事的回音之际,培恩的日子是相当枯燥的,他需要找一些事情做,而凯琳是现成的伴。所以他会邀请她一道游泳;一起在黄昏时跳着水面上的石头;或是深入草丛指给她看他发现的兔窝。
无可讳言,她的作用只是陪着他打发时间罢了。虽然他似乎乐于有她作伴,但她的参与对他却非必要条件。有时候她会推却他的邀约,但他丝毫不以为意,仍旧自己一个人外出。他轻快的口哨声沿路而下逐渐隐去,却每每撩起她心头的痛楚,因为那再一次提醒她,他并不那么在乎她——或许一点也不。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再进一步发展,也曾想过长痛不如短痛,但是断绝往来无异剥夺她全部的希望,将更令她情何以堪!她的理智终归得向感情低头,于是她反过来安慰自己,是她太悲观,她和培恩之间并不尽然完全没有未来……
只不过,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未来,她想着,不是我需要的那种未来。
就算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也犯不着非得在零壹之间作抉择。维持其他形式的交往,也强过断绝关系。未来算什么?不过是一种希望,一种短暂的理想,一个也许不会到来的明天,她又何需如此在意?既然明天那么难以掌握,她何不就抓住今天可能的快乐?
这样的领悟确实让她得到些安慰,“如果我够幸运,”她低声自语,“也许能够延续今天的回忆,陪我度过空虚的明天。”
她不再是天真的少女,而是一位成熟到足以分辨理想和现实的女人,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迷惘困惑,因而当培恩手提篮子来敲她的门,邀她一起到湖的对岸摘覆盆子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
天气热得令人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所幸船行进时带动了一些风迎面而来,稍稍缓和了逼人的热气。装在船外的马达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使得两人无法交谈,但凯琳却兀自庆幸。
安盆子不仅仅生长在湖岸一带,也顺着一处衔接湖面的山坡往上蔓生。山坡上的林木由浓密逐渐稀疏,终而为一片草地。茂密的覆盆子丛里垂着无数鲜美多汁的果实,令人垂涎欲滴。凯琳无视于覆盆子的多剌,径往树丛繁密处走去。
他们吃进肚子里的果子比放进篮里的多得多。饱足之际,便在一片草地上坐下来。凯琳有多年不曾在身心上感到这般的满足。
“你的脸上沾到覆盆子的果汁了。”凯琳说着,边以手指掸了掸他的下巴。
“这样擦不掉的。”
她回以甜甜的一笑。“谁说我要擦掉它?我要把果汁散开,让你变成大花脸。”
他抓住她的手,她原以为他要把她拉向他,但他却是轻轻地将她推倒在草地上。他的手肘马上落在她身旁,一边一只将她牢牢地缚住。“要玩我们一起玩!”他说着便以下巴摩擦着她的脸颊、耳际、和颈项。
“停、停、不要这样!”她尖声叫着,且因耐不住痒而忍不住发笑。她继而反射性地摆动身体并喊着:“培恩,拜托……”
他突然停止动作,屏息注视着她。慢慢地,他俯身向她,动作里不显一丝强力。然而他的内在却蕴含某种比任何爆发力都惊人的力量,令凯琳全然无法抗拒。在他的唇即将触及她时,他眼中丝毫没有游戏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贪得无厌的渴求,直直逼进她身体的最深处,使她心里霎时充满了对他的爱。她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即将要在他怀里融化,无需在乎——
但他却突然抽身而起,这使得凯琳几乎要叫出声来。为什么?她想尖叫狂喊,为什么!
“糟糕!”他低低地说,“那是从哪吹来的?”他背着手抬头注视天空。
“什么?”凯琳无力地说。“我不——”她话没说完,两滴巨大冰冷的雨点便打在她脸上,接着又是一滴划过她的薄棉衬衫。雨滴擦过她的皮肤竟如同刀割一般。她惊骇地从草地上翻爬起身,只见太阳隐去,西北天际布满滚滚乌云,暗灰色巨大云块正往四面八方扩散,仿佛要吞噬整个天际。午后的天色急遽暗了下来,四周笼罩在一片诡谲的灰暗之中。
培恩抓起篮子大声说:“走!我们跑步!”说完拉着凯琳跑下山坡。“我们直接到船上!不然船被冲走,我们就只能走回去了!”他大声喊着。
凯琳意识到一场包狂烈的暴风雨即将来临,顿时心里充满了不安。风不断地增强,在湖面上掀起汹涌的浪涛,随着时间的进展,水势愈发险恶。培恩启动引擎,让船几近全速地在湖上搏浪而行,和暴风雨竞速。而在他们抵达对岸甲板之前,凯琳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都要翻出来了。
培恩不让她帮助系船及拆卸马达,她自忖袖手一旁不但无济于事,也可能使他分心,便留他一个人在甲板,自己则冲向小屋。说时迟那时快,瞬间下起了滂沱大雨,在她抵达屋门前,全身早已被雨打得湿透,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阵阵冷风穿透湿贴在身体上的衣衫,令她无法抑制,强烈地颤抖了起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仿佛此刻正果身于风雪之中。
她踉跄进屋后。直冲向浴室,一把抓起毛巾死命往身上擦拭。但她再怎么使劲也无法驱走剌骨的寒意.全身仍然抖得像是要裂开似的,于是她引燃壁炉里整齐排放的干柴。当火苗窜起,温暖了周围的空气,她才舒了口气,颓然倒靠在炉火旁……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她的神经又回复到紧绷的状态。不会是培恩吧?他从来不敲门。但不是他又会是谁?或许他怕猛然闯进来会撞见她正换下湿衣物吧!一阵胡乱猜测后,她一跃而起前去应门——
“迈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她惊异不迭地说,“别站在那,快进来!”
他跨进¨,手上握着一把湿淋淋的雨伞,“凯琳,我必须和你谈谈。”接着他的目光盯住她湿透的衣衫和包在头发上的毛巾好一会儿才又说:“你怎么会湿成这个样子?”
“这雨来得太突然。”穿门而入的风使她不禁又打起冷颤。“我正在烤火,进来吧!”
“谢谢。今天下午我在打高尔夫,想到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和你谈谈。”他月兑下雨衣将之平整地挂在椅背上。“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些传言。”
“传言?关于什么?”
他看来微微有些愠怒。“关于你,凯琳,和那个培恩。全镇的人都认为你搬过来和他住在一起。”
这倒不令人意外,凯琳想。“全镇的人?不会吧!大概只有三分之二的人会这么认为吧!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迈克。”
“凯琳!”他的声音变得严厉,“你从未告诉我你和他曾经订过婚!”
“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没有!”凯琳铿锵地说道,“顺便让你知道.我现在和他之间也没有任何牵扯,我们只是邻居,如此而已!”她的良心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但她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态。
“我仍然关心你,凯琳!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授人口实,让别人指指点点的!”
前门突然猛地打开,“我不是要说那边雨下得有多大,不过我看到一只穿上救生衣的鸭子。丢给我一条毛巾好吗,小咪?谢谢——噢,你火已经升起来啦!”培恩擦着头发,双脚在门边垫子上踩了踩便径向炉边取暖,一身滴滴答答地穿过室内。“嗨!温先生!”他伸出一只大而湿的手,迈克审视他手上明显的油污和汽油渍印,不情愿地伸出自己的手。
培恩接着又挨紧凯琳靠着壁炉砖墙坐下。她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但他不但没有稍稍收敛,反而以仍湿冷的手托住她的下颚,在她唇上印了一记长而慵懒的吻,“我把果子放在门廊上,都洗过了。”他若无其事地说。
“谢了。”她愤愤的表情。“才怪!”她很快又补上一句,但声音极低。
迈克陡然站起来,“我看我根本是在浪费时间!”他冷冷地说,边伸手拿雨衣。
“噢,要走啦?那至少让我送你出去——不麻烦的,反正我已经湿成这样了……”培恩很热情地伸出一只手搭在迈克肩上,两人一起往门口走去。他们身后的门即将关上之际,凯琳听见培恩说着:“……要真结婚了恐怕是生不如死,真该好好恭喜你,总算逃过一劫……”
凯琳霎时气往上冲,猛踢壁炉旁的煤斗泄愤。半晌,才重重地坐下,咬着唇,双手抱膝,极力抑制想痛哭一场的冲动。她不愿让培恩回来时看见她正抽抽噎噎的样子。
生不如死……这几个字对她犹如当头一棒,她所有的希望和幻想全都应声而碎。培恩对她如果有一丝一毫的认真,就不会说出那种话。而且,他显然早已知道她解除了婚约,然而却只字不提。如果他有意和她建立长远的关系,绝不可能像这样保持缄默。而他唯一的反应,竟然是向迈克道贺!
“有他受的!”培恩愉快的声音传来。“这堆火真是太美妙了,小咪,我们——”
凯琳车专.向他,“你非要这么做不可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留他晚餐?”
“是吗?”他的双眉微微上扬,声音仍保持一贯的轻快,“我还以为一个女人会把订婚戒指丢到烟灰缸里,就该肯定她是不会再要那个男人了。”他说着捡起原来的毛巾擦拭着。
她重重地咬住下唇。看来他不只晓得她已解除婚约,还知道细节!“你倒是万事通!”她冷冷地说,“连订婚戒指也说得出一大堆道理。”
他眼眸深处有什么一闪而过,“别生气,我只是不希望他留在这儿。”
“哦?”凯琳的声音里有着可怕的平静,“你还是本性不改,培恩。十年前你不想要我,现在还是一样,你只想搅局惹麻烦!’,
他停止擦拭的动作,“我没有说过我不想要你吧?”他丢开手上的毛巾,朝她跨近一步,似乎是挡住她的去路,让她无处可逃。“我很傻,你也很傻!”他继续说,声调变得温柔,“今天下午我们在覆盆子树丛旁边翻滚拥抱,你以为那是什么?你为什么还怀疑呢?如果你没有忘记,那是你开始的——”
“我对你一无所求!”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走,培恩!不要再来打扰我。”
“凯琳……”他定定地站着,离她不过咫尺。
她转身背对着他,双臂紧紧合抱在胸前,极力想压抑住周身的颤抖。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站着,仿佛经过了几世几劫。屋外,暴风雨恣意撕扯着大地,但在这小木屋里,只有炉火燃烧时细微的声响偶尔划开这深邃的静谧……
“我明天会去找迈克,向他解释这一切。”培恩平静地说。不久,她听见前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我宁愿他这么想,凯琳喃喃自语着……
她从眼角余光瞥见天际划下一道闪电·紧接着一记雷电石破天惊地击向地面,轰然巨响中似乎连小木屋也为之震动。她走向窗口,几乎在同时,天空又出现一道闪电,那超自然的光芒如同一百万颗闪光灯泡同时发光,使她的视线能够越过整个湖面到达对岸。她看见汹涌的波涛撞击着湖岸;看见翻腾的乌云朝千百个方向扩散;看见培恩木屋旁那棵被劈裂的老桑树,在风雨中倾斜、扭曲、正开始往下倒——
在大地重归阒黑之前,她最后看见的,是一个男人的暗影倒在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