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三月底的一个早晨,天色粉青,灿亮亮的晨光从一长排的白千层叶梢筛下来,微风拂来栀子花的香气,一个美得像梦的春天却在一句不雅的脏话中揭开序幕——
“Shit!”徐沁浓听见围墙内传出早自习的钟声,懊恼地低咒了声。
她盯着墙壁上下瞧了瞧,以她一百六十二公分的身高,除非有助力,否则双手根本攀不到墙面的顶端。
“同学,你在干么?”一道低沉的男音在徐沁浓的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注意到这位男同学的很高,大概一百八十几公分吧,修剪整齐的短发、俊挺的五官,两道眉毛又黑又浓,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
“嗨,同学,帮个忙好吗?”她白皙的小脸漾出一抹笑容,狡黠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挺拔的身材。
“有事吗?”巨浚业困惑地看着伫立在墙边的女同学。
她的五官极为秀气,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巧直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看起来甜美可人,但眉宇间却飞扬着一股叛逆不驯的气质。
“同学,把你的手借我一下好吗?我想翻墙过去。”她率性地把书包往墙内一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翻墙?!
他愣了下,这女的是怎么回事,穿着制服裙居然还想爬墙,难道不怕曝光吗?
他好奇的目光顺着她甜美的脸蛋往下移,注意到她制服上没系领结,裙子也完全不符合学校的规定,硬是短了一截,露出一双又白又细的小腿,书包则背得歪歪斜斜的,俨然一副问题学生的模样。
“学妹,你穿裙子……”巨浚业指指她过短的裙子,从她制服上的学号认出她是一年级的学生,当然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没关系,我里面有穿运动短裤。”她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率性地说道。
反正就是短裤被瞧见而已,又不是真的曝光,没啥损失啦~~
“翻墙被抓到的话,要罚跑操场五圈,迟到只要罚扫教职员厕所三天就好了,你确定要翻墙?”他试着打消她想爬墙的念头。
“可是,如果我今天再迟到的话,就要连扫一个月的教职员厕所了。”她撇撇嘴,一脸无奈。
巨浚业望着她,犹豫着该不该向她坦白自己其实是纠察队,其实现在就可以把她的班级、姓名登记下来,禀报教官的。
“同学,你手借我,助我一臂之力翻墙过去,事成后,我送你一个特别的礼物怎么样?”她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
“礼物?”巨浚业饶富兴味地挑起剑眉。
“我让我们班的女生和你们班的男生联谊怎么样?”她兴奋地继续说道:“我们班的女生超漂亮的,很多学长都抢着跟我们班办联谊喔!”
巨浚业被她脸上神气的表情逗出一抹笑容,这算是“诱之以色”吗?
“学妹,你哪一班的?”他低笑道。
“一年十班,徐沁浓。”
“美术班。”他低声轻喃。
原来她是美术班的学生,怪不得在清秀甜美的外表下,散发出一种慧黠、难以驯服的气质,而率真的举止也教他开了眼界。
在准备联考的苦闷高三生涯,他没有想过自己竟会遇上这么特别的女生,笑容特别的甜美、行为特别的大胆,思想特别的跳月兑,令他感觉很……不一样。
她瞄了一下他蓝色衬衫上的学号和名字,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一副同情的口吻,直率地说道:“学长,你怎么那么倒霉,居然跟『巨无霸』那个老头同姓……”
“巨无霸”是学长姊替训导主任巨克义取的绰号,因为他长得又高又壮,严肃又凶悍,是许多问题学生的克星。
巨浚业的嘴角微微扬起,“巨无霸”就是他老爸,他们的姓氏当然一样啊,不过既然她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说。
“学长,快啦,时间快来不及了,你的手先借我一下,让我翻墙过去啦,反正你这么高,等会儿两手一撑,就可以翻过来了。”她软声央求道。
“你确定要翻过去?”看她一副没有他帮忙就完蛋了的夸张表情,巨浚业的眼底闪着戏谑的笑意,忍不住想跟她玩个小游戏。
他该不该告诉她,围墙内有个“巨大的惊喜”在等着每个迟到的学生呢?
“学长,同是天涯『迟到人』,你就帮我这一次嘛!”她继续“卢”他。
“你不再考虑一下?”他再次被她可爱的用语逗笑。
徐、沁、浓……
他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决定也用个特别的方式,让她记住他。
“对啦!”她目光闪烁,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她露出像小狈般无辜纯真的眼神,一脸渴望地看着他,好像拒绝她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令他无法说不,只好沦为“帮凶”,协助她翻墙。
巨浚业十指交握,弯下腰,沁浓一手倚着墙壁,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单脚踩在他的掌心上,他仗着身材的优势,站起身,轻而易举地将她举高。
她双手构到墙顶,俐落地攀了上去,坐在墙缘,回过头,对着他喊道:“学长,谢啦,你这学期的幸福包在我身上啦,保证介绍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让你认识!”
湛蓝的天色下,闪闪日光筛过摇曳的树叶,掩映在她清秀的脸庞上,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耀眼,彷佛沐浴在栀子花下的淘气精灵。
她甜美的笑靥就像磁石般,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怔怔地望着她,表情有些迷惑,感觉有股暖意流淌过他的胸口,令他心动不已……
沁浓双脚俐落地跨过墙面,正要跳下来时,注意到吴教官穿着熨烫整齐的衬衫和深色窄裙,持着藤条,杀气腾腾地朝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杀无赦的“巨无霸”。
“徐沁浓——”吴教官拔高嗓音吼道。
她怔住,尴尬地坐在墙上,回头瞟了巨浚业一眼,想使眼色要他别跟着翻墙过来。
巨浚业站在围墙下望着她,闪着一口洁白的牙,笑得既无辜又无赖,慢慢说道:“学妹,我警告过你、也给你时间考虑了……”
因为父亲是学校的训导主任,所以他在校内必须谨言慎行,维持品学兼优的好形象,从来都不知道恶作剧的感觉这么好。
一抹恶意的快感充溢在他的胸臆间。
沁浓霎时明白自己被他耍了,怒瞪着他,隐忍住想飙脏话的冲动。
“徐沁浓,又是你!”吴教官手持藤条,指着她粗鲁无比的动作。
“主任、教官,早安……”她咬着牙,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还不下来吗?是要坐在墙上看风景吗?”吴教官沈声斥道,对于她这个教官室的常客头痛不已。
沁浓身手俐落地跃下来,拾起落在草皮上的书包,背在肩上。
“罚跑操场五圈加洗教职员厕所五天,午休时间到教官室报到。”教官冷冷地说道。
“吴教官……”她垮下俏脸,没想到处罚竟然比平常还重。
她双手抡拳,心里超不服气,巨浚业这家伙实在太可恶了,明知道围墙内有“埋伏”,居然不事先告诉她,害她被教官逮个正着。
“有问题吗?”吴教官严厉地盯着她。
“报告教官,我有共犯,围墙外有个学长协助我翻墙进来的。”她决定拖他一起下水。
“谁?”巨克义双手叉腰,严厉地说。
“报告主任,是巨浚业……”沁浓注意到她说出这个名字时,吴教官和训导主任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吴教官瞟了巨克义一眼,干咳几声说道:“徐沁浓,巨浚业是今天的代理纠察队,怎么可能协助你翻墙,你是不是存心找碴,故意要诬赖他?”
“教官不信的话,可以问巨浚业,他就站在围墙外。”她义正词严地说道。
巨克义凛着脸,看了徐沁浓一眼,咆哮道:“巨浚业,是你协助她翻墙过来的吗?”
棒着一堵围墙,巨浚业听到父亲质问的声音,下意识站得又挺又直,闷闷地瞪住眼前砖红色的墙面,没想到徐沁浓居然敢拖他下水,可恶!
“报告主任,是的。”巨浚业一副磊落不羁的姿态,宁愿受体罚,也不愿说谎。
“升旗典礼结束后,跟着迟到的同学罚跑操场五圈,然后再做五十下伏地挺身,中午休息时间到训导处报到。”巨克义深怕学生私下传说他偏袒儿子,所以刻意加重处罚。
“是。”巨浚业咬牙接受。
要是平常惨遭同学陷害,他一定又气又呕,但这一回他既没有发怒也不觉得委屈,反而有一种较劲挑衅的意味。
沁浓背着书包,听到巨浚业也连带受惩罚,心里冒出一堆愉快的小泡泡,方才的郁闷之气也全都一扫而空了。
“教官,那我可以先回教室吗?”她轻声说道,脸压得低低地,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明天不要再迟到,不准再翻墙了,知道吗?”吴教官轻斥道。
“是。”她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巨克义冷峻的视线。
她拎着书包,以一种散漫、无所谓的步伐踩过绿色的草皮,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湛蓝色天空,轻叹了口气。
对十七岁的徐沁浓来说,成长彷佛是被迫打开潘朵拉的盒子,里面逃逸出无数的争执、嫉妒、痛苦和不安,她多希望自己是飞翔在空中的鸟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摆月兑囚困她的这座牢笼,到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
★★★
南阳街上林立着各式各样的书店和补习班招牌,骑楼下汇聚着一摊摊的小吃摊,让原本就狭窄的街道更显得拥挤不堪。
星期五晚上,巨浚业换下淡蓝色的制服,穿上T恤、牛仔裤,和几个同班同学,还有念建中的弟弟巨浚琛一起走进隐藏在K书中心楼上的撞球间。
七、八个大男生一起挤进窄小的电梯内,按下按钮,沉重的电梯便随着灯号缓缓攀升。
“老大,当年我劝你不要去读老爸任职的学校你就不听,搞得现在连敲杆都得换便服。”就读建中一年级的巨浚琛,咧着一口洁白的牙齿,凉凉地调侃道。
巨浚业耸耸肩,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他对于换便服一事倒是没什么意见,因为父亲是训导主任,穿着制服出入在一些比较叛逆的场所不太妥,所以他习惯放一件T恤或运动衫在背包,和同学去打球时也比较方便。
“浚琛,你老哥当初选择我们学校是对的!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也是好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只要打出巨浚业的名号,多得是女生想跟我们联谊。”穿着淡蓝色制服的另一名男同学插嘴说道。
“拜托,我老哥才不是什么万人迷咧,上星期不是才被你们学校的学妹恶整吗?”巨浚琛刻意拉拉衣领,用十足自恋的口吻说道:“想要成为把妹王,还是多跟我学学吧!”
巨浚业轻哼了声,懒得搭腔。
不过,话题绕到徐沁浓身上,巨浚业的脑海立即浮现出她俏丽又叛逆的模样,经过上次的翻墙事件后,两人曾在走廊和福利社碰过几次,而她总是用一种挑衅的表情倔倔地瞪着他。
后来他刻意向几个美术班的同学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徐沁浓入学时以第二高分考进美术班,术科几近满分,还曾拿过全国高中组油画冠军,连老师都说她真的很有才华,但她却从上学期末开始变得常常旷课。
经过一个寒假,她更是变本加厉,简直就像一匹月兑缰的野马,游走在校规边缘,成为教官室里的常客……
当!
电梯到达九楼后,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巨浚业混乱的思绪。
两扇镜门静静滑开,一群人走进撞球间,来到角落的撞球桌,忙着放下书包,挑选适合的球杆。
巨浚业转过身,淡淡地瞟了邻桌一眼,却注意到一票穿着米色制服的男生里夹杂了一个穿着海军领制服的女生,格外地惹人注目。
他定睛一看,认出那抹娇俏的身影,怔愣了下。
徐沁浓?!
她拿着球杆,倚在球桌旁,和几个看起来痞痞的高工男生说说笑笑,感觉十分熟稔。
她为什么要和那群人混在一起?
那群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放眼望去只有她一个女生,这样安全吗?
巨浚业的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闷,从徐沁浓不经意地闯入他的生活后,他的心底彷佛住进一只小虫子,常常骚动不安,心思老是飞出课堂外,也常常在人群里搜寻她的身影,甚至还会特别留意教官室的广播,看她又闯了什么祸。
撞球桌的另一方,穿着高工制服,痞痞的庄凯文注意到对面那群普通高中的男生里有个人一直盯着徐沁浓,于是拍拍她的肩头。
“沁浓,有个男的一直盯着你看,看起来很像你们学校的,你认识吗?”庄凯文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说道。
“你说谁啊?”沁浓顺着庄凯文的视线,好奇地转过头,两眼就这么对上巨浚业的视线。
两个人隔着一张桌球桌的距离对峙着,一抹不驯的笑容跃上她红润的嘴角。
“认识。他是我学长,我过去打声招呼。”她将手中的球杆交给国中的死党庄凯文,朝着邻桌走去。
她走向巨浚业,双手撑在桌边稍稍使劲,大剌剌地坐在撞球桌上,晃着一双细白的小腿。
巨浚业清澈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个鬼灵精怪的小脑袋不知道又想玩什么新鲜花招了。
她自负地斜睨了他一眼,揶揄道:“没想到全校的模范生也会上撞球间,不晓得『巨无霸』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还是下回我直接告诉吴教官,其实我们都在同一间撞球场混?”
上次被他恶整后,她私下向同学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是训导主任的儿子,十分优秀,只怪她向来对他这种品学兼优的人没啥好感,所以才不知道他这号人物的存在,更不晓得他是许多女生心目中的理想男友人选。
不过,看他刻意换便服出现在撞球间,也许他也没有大家想像中那么乖嘛!
“徐沁浓,快要期中考了,如果你不想重考的话,我劝你快点回家念书。”巨浚业刻意忽略她挑衅的言词,委婉劝说。
他知道有些美术班的学生会因为画画而忽略功课,但这个徐沁浓的成绩也烂得太夸张了,别说考上大学,连要毕业都有点困难,为了她的未来着想,他今天决定以学长的姿态规劝她。
而且,他觉得她应该没那么坏,因为每次在走廊上或在教官室碰见她,两人眸光相锁之际,他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总觉她刻意在使坏,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在挑战大家的底线……
“如果回家不知道要怎么念,需要有人当你的家教,帮你温习功课,我可以挪出一些时间来帮你。”巨浚业不假思索地月兑口而出,定定地凝睇着她莹亮的双眼。
不同于他们来玩撞球是为了纾解高三繁重的课业压力,她和那票高工生厮混在一起,制服和发梢都沾黏上烟味,有一种自甘堕落的感觉。
而他不喜欢她这样。
“哇~~”她抬眸睨着他,故意用夸张的口吻说:“最受欢迎的模范生要替我补习耶,岂不是让全校的女生羡慕死了?”
虽然,她嘴上很恶劣的调侃他,但心底却因为他没来由的关心举动而感到窝心……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乎她的感觉了,就连她最亲近的人也选择漠视她的存在,而他这个仅和她有一面之缘的学长竟然会如此关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