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向柔如往常一般漱洗完毕后,来到厨房为女儿心心准备早餐。
她先将吐司放进烤面包机内,又从冰箱里取出火腿和蛋,俐落地煎了两个荷包蛋。
几年的单亲妈妈生活将原本个性荏弱的向柔训练得相当坚强,不管心情再沮丧,难过,明天的太阳依旧会从东方的天空升上来,世界不会因为她一个人的悲伤而有所改变,不论她再伤感,都得面对今天、明天和未来。
包何况,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爱执着的小女生了,而是一个五岁小孩的妈妈。
曾经,爱情是她生命里的希望,如今女儿才是她生活的全部。
向柔收拾伤感的情绪,做完早餐后,踅回房间,瞧见女儿心心搂着玩偶,小小的身子还蜷缩在被毯里,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心心,起床了,要上幼稚园喽!”向柔轻喊道,拉起窗帘,让阳光照进来。
“妈咪,我今天不想去上学。”心心瘪瘪嘴说。
“为什么不想去上学呢?”向柔坐在床沿,伸手探向女儿的额头,关心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心心摇摇头说:“我不想看到小威哥哥。”
“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吵架了吗?”向柔问道。
心心和小威相差一岁,就读同一间幼稚园,虽然两个小朋友平日感情很好,但年纪太小难免会发生一些小口角。
“小威哥哥他好过份,他笑我是笨蛋。”心心忍不住版起状。
“为什么他会笑心心是笨蛋呢?”向柔困惑地追问。
“人家的圣诞愿望是希望超人爹地回来,结果小威哥哥说爹地根本不是超人,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超人……”心心瘪着小嘴。
向柔凝看着女儿那副委屈的表情,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忍不住回想起昨天和厉呈韫的对话,阔别多年再相见,他对给她的仅有“对不起”三个字,她还能对这段感情抱持希望吗?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他的心里没有她。
只是,她怎么能残忍地告诉心心,她的超人爹地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也不可能回到她们的身边,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场错误呢?
“心心,有妈咪陪你不好吗?”向柔捧起心心的脸颊,低声地问道。
这已经不是心心第一次吵着要爸爸,但她已学会怎么安抚女儿的情绪了。
“我想要妈咪,也想要有爹地啊!”心心贴蹭在向柔的怀里,撒娇地说。
“因为美国很远,坐飞机去要花很多钱,那等妈咪存够了钱,再带心心去好不好?”向柔随口编了个理由。
“好。”心心一想到存够钱就可以坐飞机到美国找爹地,便乖驯地点点头,不吵也不闹了。
“那乖乖起床刷牙了,要准备上学喽!”向柔把心心抱下床。
“妈咪,我今天可以去饭店陪你上班吗?”心心双手合十地央求道。
向柔犹豫了下,猜想可能是昨天小威的一番话伤了心心,导致小家伙还在闹情绪,不想去上学。
她比谁都明白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席在女儿的心中留下多少空白与委屈,也就不忍心强逼小家伙了。
“就只有今天而已,下次不准再随便说不去上课喔!”向柔爱怜地模模女儿的脸。
“妈咪最好了!我最爱妈咪了!”心心开心地搂住她的腰。
“那准备刷牙洗脸,跟妈咪上班喽!”
“好!”心心笑咪咪地点头。
向柔带着女儿到浴室,教她刷牙洗脸后,又替她换上一套小花洋装,把一头又细又黑的长发梳成两条辫子,打理完后,两人一起来到饭桌前。
“吃早餐喽!”向柔从冰箱里倒了两杯牛女乃出来,将一杯递给心心。
“我最喜欢吃妈咪煎的蛋蛋了!”心心坐上专属的儿童椅。
“嗯。”向柔宠溺地模模她的头。
她看着女儿用左手拿起叉子,叉起荷包蛋送进小小的嘴里,不禁联想到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虽然心心没有遗传到他的长相,但身上却留有他的一些特质——他们都是左撇子,又同样爱吃荷包蛋。
如果不是有了心心,她对他的爱能够坚持到现在吗?
但也是因为心心,才让她苦涩的日子,掺了一点甜。
只是他的那句对不起,让她彻底地意识到两人交集的命运终究回归成两道平行线,往后她的日子只能一个人过,没必要再让他知道心心的存在,增添愧疚。
因为他再多的对不起,都不能填满她对爱的空白。
想想自己还真傻,爱情又不是等得够久,就能等到一个幸福的结局……
午后,厉呈韫叫了roomservice,请服务生送来一份三明治和黑咖啡,用过餐后,他收拾起私人物品,一一将衬衫、西裤和外套折放进行李箱内,又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给总公司发派给他的秘书,请她帮忙打理新的寓所。
距离正式到总公司报到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原本他打算趁这个星期好好放自己一个假,探访旧友,但向柔昨天疏离的态度令他伤感。过去都已经过去了,他究竟还在留恋什么呢?
厉呈韫趁着退房前,信步穿过长廊走着,风有一阵、没一阵地轻轻刮着,结在树枝上的许愿卡随风翻飞。蓦地,站在树下的那抹小小身影,攫住了他的目光。
心心!
他差点就忘了和这小女孩的约定。
“美国叔叔!”心心扬声喊道。
“心心。”厉呈韫快步朝着小娃儿走去,蹲在她的跟前问道:“你在这里等叔叔吗?”
“对啊!”心心甜甜一笑,露出前排小巧洁白的牙齿,将手里的小蛋糕递给他。“叔叔,这个请你吃。”
“谢谢心心。”他接过心心递来的小蛋糕,忍不住伸手模模她的头。
他并不擅于和这个年纪的小娃儿相处,但心心童稚甜美的笑容却令他感到温暖,是她与他特别投缘,抑或她单亲的身世引发他的同情心?
“叔叔,我跟你说哦……我带了超人爹地的故事书,你快点来看……”心心主动拉起厉呈韫的大手,来到花圃的长椅上,上头放了一个女乃油狮的小提袋和一本手制绘本。
“超人爹地?”厉呈韫接过心心递来的手制绘本。
“妈咪把她跟超人爹地的事画成故事书,每天晚上都会说爹地的事给我听,而且妈咪还说,等她工作存到钱后,就要带我坐飞机去美国找爹地……”心心的眼底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厉呈韫扯唇,一抹涩然的笑容浮上嘴角。
莫名地,她的童言童语竟令他心口沉甸甸的。
“叔叔,我讲我妈咪跟爹地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心心迫不及待地翻开绘本,想跟他分享超人爹地的事。
“好。”厉呈韫不忍拒绝她的好意。
“那我要开始讲了喔……”心心翻开绘本的第一页,专注地慈祥着书上的图片,把听得滚瓜烂熟的床边故事一一地背诵出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妈咪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妈咪的成绩不是很好,于是外公就帮妈咪请了一个家教哥哥,专门教妈咪功课,那个家教哥哥就是心心的超人爹地……”心心用一种炫耀的口吻说:“我的超人爹地很厉害喔,还教妈妈骑脚踏车,所以妈咪就喜欢上超人爹地了……”
随着心心童稚的嗓音,厉呈韫的脑海浮现了故事的轮廓,忽然之间,那熟悉的剧情触动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他的思绪徘徊在旧日与现在之间。
同样的山景,同样的樱花树下,在不同的时空里,他也曾像故事里的男孩一样,教着一个女孩学骑单车……
盛夏的蝉鸣声不绝于耳,十六岁的纪向柔蓄着一头俏丽的短发,穿着简单的棉衫和蓝色短牛仔裤,站在公寓的骑楼下,对着一辆崭新的脚踏车发呆。
为了数理成绩向来不佳的她,父亲特地在国三的最后一年,透过家教中心找了就读T大机电系的厉呈韫担任她的家教老师,替她补习数学和理化。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她终于如愿考上美术班,为此纪磊特地买了一辆脚踏车当作她升上高中的礼物。
“小柔——”厉呈韫停妥机车,扬声喊道。
“厉大哥!”向柔循声望去,瞧见厉呈韫斯文的俊脸,忧悒的小脸立即绽出欣喜的笑容。
“这辆新脚踏车该不会是伯父送你的礼物吧?”厉呈韫走到脚踏车旁,瞧见车篮还系着粉红色的缎带。
“嗯。”向柔抬眸望着他,继续说道:“爸爸说学校离家里没有很远,以后可以骑脚踏车上学,还满方便的……”
“那怎么一直站在这里发愣,不骑看看呢?”厉呈韫打量着眼前淑女式的脚踏车,淡紫色的车身,手把前还装置了一个购物篮。
“我不太会骑脚踏车……”向柔垂下眸,盯视着自己的脚尖,怯怯地说。
自小,家里就只有她跟姐姐两个小孩,母亲车祸去世后,父亲又忙着管理温泉饭店的业务,根本无暇注意到她还不太会骑单车的小细节。
偏偏她的平衡感不算太好,运动神经也不发达,所以每回一上体育课看到同学们熟练轻巧地玩着羽毛球、篮球等运动时,就好希望自己也有一个大哥哥,教自己最不擅长的运动项目。
厉呈韫的出现不仅满足了她对兄长的渴望,更让她初识情爱的芳心兴起了一股倾慕之情,比崇拜还要多一点,离爱还有一丁点儿的距离。
“走吧!”厉呈韫牵起单车,以一种轻快的语气说:“我们去公园,我教你骑脚踏车。”
“真的吗?”向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只要你考上心目中的第一志愿,就要送你一份礼物吗?教你骑单车就算我送你的礼物好了。”他咧嘴微笑,整齐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耀着。
“先说好喔,等会儿不许笑我笨喔!”她顽皮地眨眨眼。
“我是那种人吗?”他牵起单车,拍拍后座,微笑道:“上车吧,我先载你到公园,再好好教你骑车。”
“好。”她点点头,跨上后座。
待她坐稳后,厉呈韫沉笃地踩动脚踏板,沿着阳光和煦的街道,朝着公园的方向骑去。
衬着蝉鸣的叫声,微风轻轻地撩动她颊畔的发丝,她环住他的腰,凝视着他宽阔的肩线,在他身上嗅闻到一股混着绿草与阳光的味道,给她一种很沉稳安全的感觉。
突地,街边窜出一条流浪狗,教厉呈韫吓了一跳,连忙按住煞车,以至于坐在后座的向柔重心不稳,整个人冲撞上他的背部。
“噢~~”她闷哼一声。
“有没有怎么样?”她揉揉微痛的鼻尖,甜腻的语气带点撒娇的意味。
“你手拿开,我看看……”厉呈韫拉下她的手,凝看她秀气的脸蛋,小巧的鼻子透着一抹微红,令他忍俊不住。
她对上他闪烁着笑意的黑眸,白皙的脸上泛着一抹微窘的赧红:心,却在胸臆间沉笃笃地怦跳着。
方才那个紧急煞车,不仅让她撞上他的背脊,也让她情窦初开的心扑进他的怀里。
她喜欢他。
喜欢他温煦的笑容。
喜欢他用专注的神情耐心地陪她一一解题,不嫌她笨、不嫌她烦地重复试算着难解的数学题型。
喜欢他像邻家大哥哥般对她露出宠溺的神情。
她很喜欢、很喜欢他。
可惜,十六岁的她,还不到可以说爱的年纪,只能把这份懵懂的情韵悄悄地藏在心底。
“幸好没有受伤,要不然到哪里生出一个这么可爱的鼻子还你……”厉呈韫觑看着她微红的鼻尖,打趣道。
“厉大哥,你又欺负我。”她瘪起红润的小嘴,抗议道。
“不闹你了。”他像呵护爱撒娇的小妹妹般,模模她的发心。
对厉呈韫来说,身高只及肩头的向柔就像邻家的小妹妹,他宠她,疼她,保护她是出于对她的怜悯与喜爱,还有一部份是因为她是纪向彤的妹妹。
纪向彤是T大企管系的系花,两人一起修过同一堂通识课,却称不上熟,但因为接下向柔的家教一职,拉近了他和向彤的距离,因此有了暖味的连系。
“上车吧,再不去公园,我怕以某人的资质可能练到天黑还学不会。”他揶揄道,拍拍椅垫示意要她上车。
“又笑我!”她不服气地皱皱鼻尖,心底却甜滋滋的。
大片阳光自错杂的叶缝间洒落,斑斓地掩映在两人的肩上,迎着风,厉呈韫载着向柔穿过绿林扶疏的小道,一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互相斗嘴,轻快的笑声消融在风中。
“厉大哥,我可不可以有个要求……”她望着他的背脊,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厉呈韫侧眸瞥了她一眼后,又把注意力放在路况上。
“……可不可以等我长大……我想当……”你的女朋友……最后几个字,她以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然而,那一年的夏天还没有结束,他和纪向彤就擦出了爱情的花火,谈起了一段纯纯的恋爱,完全忽略了向柔失落惆怅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