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真的走了。尽避他们的帮主南下而去,丐帮一行人却迳往北上。
萧子灵担心着自己的师叔,拉着唐忆情就是驾着马车,连忙循着谢卫国经过的路追去。
一路奔驰着,越过了草原以及矮矮的丘陵。经过了几座庄园,那袅袅炊烟映着夕阳,有种宁静的美感。
萧子灵紧捏着缰绳,直视着前方,而唐忆情却是静静地看着身旁那飞逝而过的景色。
静静的,自从古良被带走了之后,就常有的寂静。
静静的,彷佛是在想些什么事情,然后,偶尔的,静静地淌着泪。
萧子灵本来没有注意到。然而,是到了夜已然极深,见不了眼前路时,萧子灵才发现了。
马车不得不停下,因为马已然累极。
而就在那皎洁的月色下,马车旁的溪水,映着唐忆情不发一语的,哀伤的面容。
萧子灵静默了一会儿,才也扔下了缰绳,抱着头喊着。
“混帐!”萧子灵从那紧咬的牙关间挤出了话语。“混帐!”
那有些嘶哑的语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着,惊醒了大片早已安歇的飞禽。
在那一大片的振翅声中,萧子灵缓缓地抬起了头来。因为,唐忆情正以着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看来,我真的还不了了。”
“……没错,你完了,利上加利,古良不会忘记的。”萧子灵轻轻捶了唐忆情的肩膀一下,泛起了一抹苦笑。“就好像是我……欠了他三千两结果还让他讨了一千两的利息,真是个钱……早知道……”语声到了后头,已然有些哽咽。
“……古长老知道的。”唐忆情轻声说着。“古长老这么聪明,他一定早就知道的。”
“……我忘了跟他说声谢谢。”萧子灵闷着头说着。
那,欠了他一条命的我,又该如何呢?
唐忆情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了远方的星辰。
谢帮主一去不复返,只晓得是送古长老回蝴蝶山庄救命。
然而,来得及吗?
谢帮主颤着抖的手与唇,以及彷佛只是静静睡去一般的古长老,让自己的心微微震动着。
迸长老福报必定不浅,就如同那人一般,才能在临死之时,有着如此安宁的面容。
这一夜,微凉的晚风轻送,两人各怀心事。躲进车厢中,拥着薄被,靠着包袱沉沉睡去。
只有那远处的,不属于这夜的清脆叮铃声,轻轻地,随着晚风响着。
叮铃铃、叮铃铃……
炽烈的阳光烤得唐忆情有些昏沉沉。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迎着那闷热的风,唐忆情不自觉地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以及,很久很久之前,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
萧子灵还在车厢后头睡得很熟,根本就无畏于那吓人的热度。
唐忆情则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有些伤感,又有一些无奈。
本该死去的自己,就算活了下来,接下来又能去哪儿呢?
以天下之大,却无自己想去、能落脚的地方。若非走投无路,他实是不愿再回唐门。哪里只有一间他能容身的屋子,却没有一个他能笑着跟他说话的人。
没有……连一个也没有……唐忆情忍不住苦笑着。倒不如找个闲云野鹤的地方,辟块地,种些水果蔬菜养活自己。
是了,就这样吧,一个人生活着,虽然寂寞,却再也不会受伤了……
等他结束这一切,还清了古长老的债以后,就这样吧……
可是,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他要怎么还他的债。
突然间,一阵的发昏,唐忆情连忙抓紧了身旁的座椅才没有就这样跌下马车。
怎么了,让太阳晒得昏头了?
唐忆情连忙把马车停在了树荫下,重重喘着气。
可不是,这头昏得厉害,胸口也发紧。眼前闪着飘移的白色光芒,比此时的阳光还要炽烈。
虽说赶时间,然而他可也不想就这样赶车赶到自己栽下车去。还是休息一下的好。
唐忆情有点蹒跚地爬进了车厢,正想在萧子灵的身旁躺下来休息。然而,一见到萧子灵的脸,唐忆情那本来还有些浑沌的脑子登时就醒了一大半。
萧子灵的嘴唇都发黑了。
“子灵?”
唐忆情伸出了手,战战兢兢去模那脉搏……还活着……唐忆情登时松了口气。
“子灵?子灵?”唐忆情叫着、摇着。然而,萧子灵还是没有反应。
唇色发黑,不是窒息的话,又会是什么?
中毒?
可是,这荒郊野外,又有谁会来下……
乾粮……
唐忆情连忙把车厢角落还剩下的一大包硬面饼翻了出来。
萧子灵不肯再受丐帮的恩惠,两人又赶着要去追谢卫国。所以,萧子灵跟他是分头两路去采购。萧子灵买路上吃的乾粮饮水跟点心,他则是去雇马车。
正在唐忆情一边颤着手,一边仔细地闻着、舌忝着硬面饼时,一声清脆的、不过却是让他从心底发出寒意的娇笑,从车外响了起。
“忆情师弟?你在里面吗?”有如铃声般清脆的声音,然而……他却是知道……
狠狠咬了下手指,唐忆情把鲜血淋漓的手指伸进了萧子灵的嘴里。于是,那鲜血染上了萧子灵的唇,反倒让那张苍白的脸上,突兀地染上了一抹妖艳的红。
唐门人,自小浸婬在剧毒之中,尝遍了百草,体内也留着抗毒的宝血。
尽避根治不了,但希望多少能撑一些时候……
唐忆情有些着急地抚着萧子灵汗湿的黑发。
“忆情师弟?你不出来的话,我就要进去找你罗?”好温柔的声音,可是,唐忆情却是神色惊慌地咬着唇。
怎么办……怎么办……
“忆情师弟?”
唐忆情从布帘后钻了出来,而一个女子正趴伏在不远处的树上,带着充满了兴趣的眼神看着他。
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女子,露出了一大片的酥胸。颈上带着几大串五颜六色的琉璃,从树上垂了下来,迎着热风,清脆而悦耳的声音在唐忆情的耳里,却彷佛是世上最为可怕的声音。
一见到果然是她,唐忆情的脸色整个都白了。
可怕的六师姊,自小就折磨他到大的六师姊。
“我可爱的小师弟,原来你还活着啊。你说,怎么赔我,我可是哭了好几个月,眼睛都肿了呢……”女子踢着脚,笑得一副天真烂漫,脚上的金铃也清脆地响着。“怎么了,不请我进去坐坐?我们好久没见面,也该好好『聊聊』了,你说对不对?”
“……你下的是什么毒?”唐忆情的声音有点乾涩。
“唔,还没取名字呢。”女子歪着头思索着,似乎还带着些稚女敕的娇气。“没办法啊,我还没在人身上用过呢,就连药性也还不晓得,怎么取名。你说呢?感觉怎么样?”
唐忆情默默赞叹着自己的幸运。这热人的天气,让他的食欲大大降低,相较于萧子灵的大快朵颐,他只咬了一小口面饼。
“只是觉得有些昏眩。”唐忆情尝试冷静地说着。
“这样而已?”女子似乎有些惋惜。“唔……不过,你可能不太准,里头的那位呢?死了没?”
“他只是睡着了。”唐忆情说着。“我怕惊醒他,也没再看些什么。”
“喔?真的?没骗我?”女子眯起了眼。
“……不信的话,可以进来瞧瞧。”唐忆情说着。
“……我还以为你们的感情不错。”女子依旧是笑着。“一路把你背下华山的恩情可大的呢,你是这种恩将仇报的人?”
“……要不是他们,我用得着眼巴巴上华山捱上那一剑吗?”唐忆情不自觉得抚上了胸。又在犯疼了,偏偏就在这时候……
“……唔,那我就暂且相信你吧……”打了个哈欠,女子慵懒地说着。“只是……忆情师弟,识时务的,招子可要放亮点……”
他当然知道她想做什么。她只差一颗人头就能接下掌门之位,如今可不是羊入虎口?
问题只是在,她知道了些什么,又知道了多少。
唐忆情不敢进镇,一连赶了整整一天的路,一直到天都黑了,才不得不停下车。
回到后车厢的唐忆情又连忙探看着萧子灵的情形。萧子灵的唇都乾裂了,然而,除了自己的血,他却不敢喂他任何的东西。只要在她附近,可以说是什么东西都可能带着毒的。
不过,尽避是如此,自己却是不需要禁忌。
不是因为自己的体质特殊,而是……
“哟,师弟,怎么赶路赶得这么急?”
出了车,他那师姊就在不远处哀怨地拢着头发。
“我的髻都乱了……”女子妩媚地瞧着他。
夜里的她,这样的表情,是他永远的梦靥。
只要到了山庄,还是遇上了谢帮主就有救了。
天一亮,趁着女子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唐忆情就拚命赶着车。
然而,天一黑,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女子就又出现了。
“真是的,这么急着是要去哪儿呢?”女子浅浅笑着。
“……萧子灵急着回蝴蝶山庄,所以得赶快一些。”
“你一个人赶车?”女子饶有趣味地走了近。
“……是啊,他一直昏睡着,醒不来。”唐忆情捏紧了手上的缰绳。
“真可怜……”女子轻轻叹着,抓过了唐忆情的手。
唐忆情的手有些僵硬。
“你看,都磨破了,一定很痛吧。”女子轻轻吹着唐忆情的伤口,唐忆情只觉得全身紧绷。
“都要三年没见了,我依然记得你……”女子的声音,带着些蛊惑。
手上的伤口疼到像是整个手掌都要裂了似的,唐忆情只是紧紧咬着牙。
“我还记得你……痛苦而扭曲的脸……”女子陶醉地说着,手也抓得更紧了。
“呜……”手腕被勒出了环黑痕,再加上伤口的剧痛,唐忆情虽然强忍着,还是从喉头发出了一小声的呜咽。
眼神亮了一下,女子带着迷醉的表情攀在唐忆情的身上。抱着他的头,女子轻轻吻着唐忆情的脸颊。“对……就是这个声音……”像是叹息的,又像是咏叹着,女子摩娑着唐忆情的脸。“不管试过多少人,他们就是无法像你这样地让我心动……忆情师弟,这三年来,我人虽在关外,这颗心可还是飞越了千山万水,只系在你身上……”
“……来,进去,杀了萧子灵,把他的人头给我,我当上掌门以后,一定不会负你……”女子轻轻抚着唐忆情的左胸,而唐忆情只是咬紧了牙。
“上次看你模这儿,想必是伤口还疼着……真是可惜了……一身白女敕女敕的皮肤……竟然是叫别人给毁了……”
“萧子灵就在里头,醒不来也不会动,你自个儿进去,就能割下他的人头。”唐忆情勉强说着。
“……我可爱的忆情师弟……你可是说真的?”
只要到了山庄……只要到了山庄……
除了水跟乾粮以外,女子还会亲切地给他各种山珍海味。
女子既然给,他也不抗拒吃。反正,就算被她当作试药人,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应该说是该习惯的了……
再说……也许,为了不抵触药性,她反而不会下别的毒才是?唐忆情安慰着自己。
第三天,萧子灵就醒了,虽然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
“你中了毒,我不敢再让你吃任何东西。”唐忆情低声跟萧子灵说着。“这些食物跟水里,也许还有毒,所以……”
唐忆情的话还没说完,萧子灵就尝到了嘴角残留的铁锈味。有些惊愕的,萧子灵抚上了自己的嘴角。
一抹残留的血渍,淡淡的。有些苦涩。
萧子灵看向了唐忆情,而那苍白的脸、温柔的眼睛只看着自己。
“别怕,你中毒不深,很快就可以解了。”话说过了一句,唐忆情就小心地转过了头,戒备地从布帘的细缝望出了马车。“我们遇上了一个可怕的人。”
单单只有“可怕”二字,似乎还不能形容唐忆情的恐惧。对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数的少女,唐忆情只有颤抖。
他的左手臂上,有着一道又一道的刀伤。萧子灵自然晓得那是什么。
他盯着那些伤痕,再望向了唐忆情的后脑杓,然而,唐忆情却彷佛浑然不觉,只是发抖得厉害。
“……忆情,不怕,我会保护你的。”萧子灵撑着车厢底,勉强坐了起来。然而,虽然嘴里说得肯定,那发软的双手却是提不起剑的。
“……子灵……”然而,唐忆情只是回过了头。“你不用顾忌我,她是不会杀我的……找到机会,你就先逃吧。”
“逃?丢下你一个人?”萧子灵睁大了眼睛。“华山那一次我都能把你带走了,这次也可以。”
可是,这次您可是中了毒啊。看着不晓得为了什么自信满满的萧子灵,唐忆情总想要解释些什么,然而,等到话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
也许,萧子灵真有办法吧?不像自己早就吓得脑袋一片空白,也许,以萧子灵的聪明,会想出什么办法吧?
“……真是的,好饿啊。”萧子灵微微皱着眉。“我到底几天没吃饭啦。”
“三天”唐忆情说着。
“……三天!我睡了这么久!”萧子灵低声惊叫着。“难怪我饿到头昏脚发软。”
“大部分是中毒的关系。”唐忆情体贴地提醒着。
“我想吃饭。”萧子灵申吟着。
“就跟你说啦,这些东西也许都有毒的。”唐忆情低声说着。“这些就是那人送来的。”
看着满车的甜点蜜饯,萧子灵真是望眼欲穿。
“不过别担心,我们已经到江南了。”唐忆情低声说着。“只要到了蝴蝶山庄,料那人再有通天的本领,也不敢造次的。”
“……江南?”
“是啊,只要再忍个几天,我们就能到蝴蝶山庄了。”唐忆情说着。
“……那这几天,你都要喂我喝你的血吗?”萧子灵闷闷地说着。
听到了萧子灵的话语,唐忆情反射性地就是把自己的左手藏在了身后。接着就是带着有些怯懦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萧子灵。
“既然他不会杀你,为什么你不丢下我呢?”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倒是真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卖萧子灵。
“他是谁啊?”
“……我师姊。”
“是唐门的人啊,那想必是想要我的人头吧。”萧子灵闷闷地说着。
“我不会让她如愿的!”唐忆情突然激动地说着。
“……你们不是同门的师姊弟吗,我……可以谅解的。”
“就算流尽我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我都要护得你周全。”唐忆情低声说着,以着苍白的唇,却带有坚定的力量。
“为什么?报恩吗?”萧子灵看着唐忆情,闷闷地说着。“我说过不用的。”
“就算你不希罕,可我不会忘。”唐忆情低声说着。“受人点滴之恩,本就要涌泉以报。再说,这辈子我已经过得够苦了,我不想下辈子还要欠别人的恩情。”
“……等你还清了,你就会走了吗?”萧子灵低声说着。“那我宁愿你永远都还不了。”
唐忆情眨着眼睛,带有些诧异地看着萧子灵。
“不要报我的恩,就只要当我的朋友,好不好。”
唐忆情望着萧子灵,在那一个刹那间竟然忘记了话语。
“……我早知道你不答应,谁叫我那时候对你那么坏……”萧子灵喃喃地说着。
“……我还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唐忆情却是笑了开来,带有些晶莹的泪光。“这话不需要讲得这么明吧?”
“……不讲明白,我又怎么会知道!”萧子灵涨红着脸。
“那么,我们一起去山庄吧,想个办法快些到山庄,就不用怕了。”唐忆情低声说着。
“没错,等她遇到我的师伯师祖,看她不给砍成了三段。”萧子灵笑了开来。
“……可是,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唐忆情低声说着。
“要我一个人逃走的事我绝对不答应。”萧子灵说着。
“……你逃不逃走,我都不会在意的。”唐忆情低声说着。“我只希望,如果你真把我当成朋友,就答应我……”
“……说吧。”
“……在你走之前,杀了我,别让我一个人落在我师姊的手里,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你一定很怕你师姊吧。”
白天一直都是唐忆情驾车,到了晚上,唐忆情回到车厢休息的时候,萧子灵闷闷地问着。
闻言,唐忆情抬起了有些疲惫的眼睛,诧异地看着萧子灵。
“我不会让你落在她手上的。”萧子灵说着。“唐门的人除了你以外,都不是好人。”
“你确定我就是个好人?”唐忆情苦笑着,坐在了萧子灵对面,仔细地盯着他瞧。
萧子灵虽然饿了很久,余毒却渐渐退了。趁着白天,萧子灵就屏气凝神地运功驱毒,如此下来没有多少日,看起来就好很多了。
只是既然清醒了,就不会再接受别人的鲜血。在不敢吃其他食物饮水的情形下,想必全身也是软趴趴的没有力气。
唐忆情用着有些无奈的表情继续看着眼前的萧子灵。这么恶劣的环境、虚弱的身体,为什么他还能这么的自信?
“我还没有饿过这么久。”萧子灵低声抱怨着。“感觉全身空空的,好奇怪。”
“而且很难过吧。”唐忆情低声说着。
“……听你这么说,感觉起来是有那么一点。”萧子灵似乎是认真地在想着。“不过口比较乾是真的,口渴得难受。”
“……等这件事过了,我们去买盐渍梅子。”唐忆情说着。
“……望梅止渴啊……噗,好啊,那我要用梅子……泡茶。”萧子灵小小地吐了下舌头。
“我用梅子跟大肥鱼一起清蒸,蒸出来的鱼汤不但酸甜,还带有种清香。”
“……我口水真的都快流出来了。”萧子灵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我们老家地窖里就有腌梅子,本来说好了要等到过年才开,谁想到……”
萧子灵语气一顿,唐忆情也变了脸色。是啊,没想到却一夜之间家破人忙。
“……忆情,我们回萧家庄。”萧子灵却是眼神一亮。
“……萧家庄?哪里不是荒废了?回去做什么?”
“有吃的。”萧子灵认真地说着。
“我师姊可能会下毒的。”
“那地窖的入口现在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萧子灵闷闷地说着。
***
废弃的庄园,有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美。尤其是在月光下。
萧子灵下了马车后,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才拉着唐忆情走了进去。
经过了毁坏的大门,经过了一道又一道的白墙。萧子灵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专注地朝着他的目的走去,对周围的事物连看都不多看上一眼。
也许,是怕触景生情吧。唐忆情在心中有着小小的叹息。在他眼界所及,本该是青翠的草地如今只有杂生的野草。泥土地上零零落落的,插着残香。
可想而知,当年在这儿死去了多少的人。在这寂静的夜里,想必还飘荡着不少迷途的孤魂。
唐忆情一路被萧子灵拉着,不久就来到了柴房。
萧子灵踢开、搬开了那受潮发霉的木柴堆后,才欢呼了一声,挪开那沉重的石板。
“就在下面,我们有腌梅子还有酿酒。”萧子灵的眼里有着光芒。“快,忆情,我们快下去。”
走下了几级石阶,四面墙上都摆满了盛着巨瓮的木架。
萧子灵拍开了灰尘之后,才在其中一个瓮上,用手指戳出了一个小洞。
清冽的香气涌了出来,萧子灵迫不及待地张口喝着。冰凉的美酒涌入喉中,解去了剧渴也温暖了身体。
“等等!”眼见情况不对,唐忆情连忙拉开了萧子灵,同时用手堵住了缺口。
“干嘛!”萧子灵红着脸颊,没好气地嚷着。
“你可别喝醉了。”唐忆情连忙说着。
“这么一点怎么喝得醉,不会啦,呃。”萧子灵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寻找着记忆中的梅子罐。
清甜酒香溢满了小小的地窖,光是闻着,唐忆情也快醉了。
“别以为女人不会喝酒,我娘的酒量可一点都不让须眉。”眯着眼睛,萧子灵靠着巨大的酒瓮坐倒,迷迷糊糊地说着。
“我师姊可还在附近,你如果喝醉了,我们怎么办。”唐忆情坐在他面前,担心地说着。
“担心什么,我娘会保护我的。”萧子灵看着唐忆情身旁的地板,低声说着。“我娘去保护我爹了,可是她舍不得我,一定也会在附近保护我的。”
如果鬼神有灵,自己的娘亲现在还不挺身而出了?唐忆情苦笑着,带有些凄凉。如果真有鬼魂,他这一路走来,又怎么会坎坷如斯。
“再加上我师父……”萧子灵彷佛是在迷梦之中,只是悠悠地说着,眼神直视着那片空白的土地。“还有谁敢来害我?”
“……还有皇帝呢。”唐忆情低声说着。“你的靠山还真多,不是吗?”
“是啊,多的很。”萧子灵突然大笑了起来。“告诉你,我在京城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说着说着,萧子灵站了起来,望向了地窖的入口。“这笔帐我会记住的。饿了我五天五夜,我早晚让玄武铲平了唐门。”
“是六天了。”唐忆情苦笑着。
“……呐,我灭了唐门你会难过吗?”萧子灵转过了头问着。
“不会。”唐忆情老实地说着。
“……是吗,那我就不用顾忌太多了。”萧子灵一边打着小小的酒嗝,一边就是大步走了出去。
“……喂!子灵……子灵!”唐忆情连忙爬起身来追了出去。
明月依旧当空,晚风依旧轻送。清晰的铃铛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唐忆情的脖子不自主地缩了一下。
“还不出来领教本少爷的剑。”萧子灵叉着手,站在了柴房门口对着黑夜喊着。
“子灵!”唐忆情连忙扯了下萧子灵的衣袖。
“少来烦我,早点解决了她,我省得饿肚子。”萧子灵大跨步地走了出去,唐忆情根本连拉都拉不住。
夜风送来了细碎的铃声,萧子灵站在了庭院中凝神听着,接着就往西边走去。
“子灵!”唐忆情着急地跑了几步,挡在他的面前。“别做傻事啊,你喝醉了!”
“我连华山那老头子都赢了,还怕她这一个小小的唐门弟子?”萧子灵微微抬起了脸,红咚咚的脸颊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这就是所谓的酒胆吗?唐忆情的头有些痛了。
“她会来阴的。”唐忆情提醒着。
“我没有徒弟给她下毒。”萧子灵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接着就往那铃声的方向走去。
深夜中的大树下,一串金色的铃铛挂在了树头。叮铃铃、叮铃铃地响着。
“你瞧,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萧子灵嚷着,走向了那串迎风摇曳的金色铃铛。
“别碰!小心有毒!”唐忆情连忙提醒着。
萧子灵回过了头。
“我有这么笨吗?”
“……对不起,只是忍不住就想要提醒。”唐忆情呐呐地说着。
“真是个爱操心的家伙……嘿!”
一阵风过,萧子灵本能性地身体一偏,避过了一只棱。
唐忆情忍不住退了一步。
“你还一直说我醉了,看看,我可清醒得很。”萧子灵看着唐忆情说着,继续背对着毒棱射来的方向。
唐忆情一身的冷汗。他晓得,这只棱只是用来探路。探探萧子灵的身手。
萧子灵转过了头,朝着毒棱射来的方向走去,一副非把她揪出来不可的样子。唐忆情一路担心地跟着。
他晓得师姊的为人,没有十分的把握,她不会出手。
走到了半路,萧子灵抽出了缠在左手腕的紫棱剑,用着冰冷的表情继续往前走着。
前方的草原没有遮蔽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的人影,然而,萧子灵就只是一直往前走着。
媚惑的紫光在月光下闪着,萧子灵走在了前头,彷佛就像是引领着唐忆情一般。
这趟路一直走到了天亮,萧子灵都没有停下。唐忆情跟着他走着,渐渐的,眼皮也缓缓阖上了。
说不出的疲惫笼罩着全身,走着走着,就连双脚也没有了力气。
直到再也走不动了的时候,他本想要叫住前方的萧子灵,让他等等他,然而,就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
不过,在他跪倒在路上之时,萧子灵却来到了他的面前。
“撑下去。”萧子灵的声音有些着急。“再走个一天,就到山庄了。”
原来……原来他不是喝醉了……唐忆情用着视线模糊的双眼,尝试着想要看清萧子灵的脸。
“你一个人走吧。”唐忆情抓着萧子灵的肩头,用着虚弱的声音说着。
暗器破空之声又响了起,萧子灵拨开了唐忆情的手,用软剑击开了毒棱。
璀璨的紫光美不胜收,而那是唐忆情昏睡过去前、最后的一丝记忆。
***
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在萧子灵的背上。萧子灵背着他,正呆呆地站在荒废的城镇中。
空荡荡的街道,家家门户紧闭,没有人烟。
唐忆情的脸靠着萧子灵的肩头,昏沉沉的,又要睡去。
“怎么会这个样子?”萧子灵喃喃的声音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怎么会这个样子?”
被遗弃的小镇,就在山庄外。壮阔的巨石阵矗立在小镇旁,那正是山庄的入口。
唐忆情再度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而萧子灵则是坐在他身旁,运气练功。
唐忆情虽说神志清醒了不少,然而那说不出来的虚月兑跟疲惫,却让他连眼皮都睁不太开。
师姊究竟是将毒下在了哪儿?她不可能晓得萧子灵老家的地窖所在,可是他只陪萧子灵喝了两口的酒。
“你醒了?”萧子灵练功完,见到他睁开了眼睛,连忙问着。“我再帮你把毒逼出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然而,唐忆情只是摇了摇头。“别浪费力气在我身上了。”
“说这是什么话!”萧子灵低声喊着。“要不是我拉着你去喝毒酒,你能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还是在酒里头了?真不愧是师姊……
“山庄的人都不见了,我找不到人……”萧子灵难得的露出了有些胆怯的语气。“怎么办,我不会解毒啊……而且,为什么你中的毒这么厉害?我喝得比你还多,却只是两眼昏花、没有力气……怎么解?你晓得怎么解吗?”
“下毒……就像是使药一样。”唐忆情虚弱地说着。“用在不同人身上,就有着不同的反应……而且我不晓得这是什么毒,我不会解……”
“那怎么办?我还是帮你运功,看看能不能把毒给逼出来?”萧子灵着急地说着。
“……你替我驱毒的时候,万一她来了怎么办?”唐忆情轻轻说着。“而且,如果你消耗了太多的内力在我身上,到时候也打不过她的。”
“……管不了这么多了!到时候再说!”
“不,你听我说。”唐忆情捉着萧子灵的手,而看着他的,是萧子灵一双微微带着水气的眼睛。
“事到如今,也该说给你听了……”
“你别说了。”萧子灵颤着唇。“留点力气,等一下你会很辛苦。”
“……她……是我六师姊……”唐忆情轻轻微笑着。“有一些事情,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可是,让你知道了,你就懂了……”
“……所以……”萧子灵茫然坐倒在椅上。
“……所以,别管我。她不会真杀我。”唐忆情说着。“如果她来了,我会缠着她,你趁机走,离开这里远远的,回去宫里。”
“……你刚刚不是说,她想要的是我的人头。”萧子灵彷佛仍没有回神。“我来当饵,你走。”
“……我又走得动吗……”
“可以!我立刻替你驱毒!然后,我的话,拖上三百招应该不成问题!”萧子灵站了起来。
“三百招之后呢……子灵。”唐忆情轻轻说着。
“……我不见得会输。”萧子灵抬起了下巴。
“别小看她,绝对不要。”唐忆情撑起了身体,严肃地说着。“相信我,她将是你所未曾遇过的,最可怕的敌人。”
“你是说,她打得赢我?”萧子灵提高了声音。
“胜负……不只是以武功来决定。她如果没有十成九的把握,不会出手。要是出了手……就算是真遇上了最后一分的失败,也绝对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我不信!”
“本门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姊就是死在她的手里,全唐门以她声望最高、武功最高、手段最绝!”唐忆情沉声说着。“子灵,别小看唐门的人。就像那毒酒,尽避我们多么的小心提防,还不是着了她的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子灵黯然说着。
“……我也不是……”唐忆情也垂下头。“你走吧。”
“然后,让你再度落在她的手里?”萧子灵踏近了一步。
“就跟你说,我不会有事!”唐忆情喊着。
“怎么可能不会有事!”萧子灵吼了回去。“叫你……叫你再……再被她……你怎么能忍?为了什么要忍!真要换是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唐忆情的脸色唰地苍白了。“所以,我让你走之前杀了我!”
“……对不起,忆情……对不起……对不起!”萧子灵握着唐忆情的肩头,有些害怕地摇着。“你别生气……我……我说错话了,我……”
“……你不会懂的。我不是你……我是唐忆情……我……天生命贱。”
“别这么说!”
“不值得的……救了我,只是多救了一个废人。跛脚、武功全无、资质驽钝……又肮脏的人……在这世上,只是糟蹋着粮食。”
“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要怎么样!”萧子灵火大了。“不准你再这么说了!”
“……别浪费你的功力在我身上,如果……你不想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的话!”
甩了门出去,萧子灵气冲冲地一路走着。
偌大的山庄,优美的景色依旧,只是里头的人却是已然走得一乾二净。
带不走的东西也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原来的地方,彷佛过个几天,所有的人都还会再回来一样。
好大的一座山庄,却是如此的冷冷清清。
萧子灵坐在坟地旁,抱着自己的膝头。前头的墓地上,只剩几十方石碑整整齐齐地堆在了角落。地里的遗体,想来也已经被迁走了。
是啊,爹娘的墓、师父的墓都不在了……
不晓得师叔他们有没有来得及见到山庄里的人呢?还是跟我们一样,千里迢迢而来,巴望着山庄的人救命,却还是扑了场空。
让一个女孩子追得亡命天涯,全身是毒,还饿得七荤八素。
忍不住,萧子灵还是笑了起来。真狼狈。
萧子灵在地上躺了下,欣赏着夕阳的美景。
真不晓得自己还能够饿多久?自己已经饿到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了。好毒的女人,八成是想要让他活活饿死。
……着火了?
本来看着天空的萧子灵,诧异地坐了起来,望向了小镇的方向。烈火冲天,远远的,还可以闻到烧焦的味道。
怎么回事?
砰!
就连大地都要震动的巨响传了开,吓得萧子灵连忙跳了起来,就是奔向唐忆情的房间。
“这是什么!地……地牛翻身?”果不其然,唐忆情吓得面无人色。
“这是火药!”萧子灵紧紧拉住了唐忆情的手,想要带他一起逃走,却突然想起来他们压根儿就不晓得该逃到哪里去啊。
“哇!”
伴随着两人的惊叫,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房里的柜子登时倒了,就连铜镜也摔了裂。屋顶的瓦片纷纷落了下来,整个房里都扬起了沙尘。
“忆情!”萧子灵连忙把唐忆情压了倒、抱了紧,用自己的背护着他,而怀里的唐忆情想必是也早已吓得呆掉了,忘了挣扎。
等到余震甫歇,萧子灵转头去看窗外。“还是你师姊发了狠,拿了火药来炸?”
“……怎么可能……一时间上哪儿去调这么多的火药。”唐忆情愣愣说着。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哇!”
伴着唐忆情的一声尖叫,又是一个巨震!
而这次,那轰隆作响的爆炸声已经是近在咫尺!
“是火药没错啊,忆情!”萧子灵一跃下了床,顺道还把唐忆情抱了下来。
“你还管我,自己先逃啊!”唐忆情面色铁青地喊着。“火药无情,不管武功多高都没有用的!一下子就会被炸得支离破碎!”
“那我们被炸在一起就永不分离了。”不管唐忆情的挣扎,萧子灵把唐忆情抱了就跑。
“萧子灵!”唐忆情“凄厉”的声音在无人的山庄里回响着,伴着轰隆隆的、像是雷声的巨响。
清澄澄的天空被火光染了红,一波又一波的巨震叫狂奔中的萧子灵险些就要站不住脚。
“巨石阵……”唐忆情惊魂甫定,便看见了随着巨震炸开的一朵朵火云,正该是庄前巨石阵的位置。
“是吗?”转回头一瞧,萧子灵喃喃叹着。“你师姊还真狠。”
“我看倒不一定是我师姊,硫磺对我们来说是个重要的药方,而且价格昂贵,没有一个唐门人会舍得这么用的……”
“那会是谁?想到要炸巨石阵,就是因为想进来山庄想得疯了吧!”
“不晓得……我们要上哪儿去?”唐忆情低声问着。
“唔……我们去山上避避。”萧子灵健步如飞。
***
山庄东边的山上,骑着骏马,一个男子看着那燃着火光的巨石阵,微微皱起了眉。
另一个男子策马而至,一见到是他便是爽朗大笑。
“好你个岳军师,又下一城。”
“……不对劲。”那男子看着他。“没有任何的反抗,不像是蝴蝶山庄。”
“……无论蝴蝶山庄是何方神圣,叫我大军压境也让他寸草不留。”男子挥着手,饶是威风凛凛。
“……何方神圣指的是一个人……”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啊?……喔。”男子搔了搔头。“管他的,几百个人又起得了十么作用?更何况都逃了个精光,怕十么。”
“……就是他们逃了,我才怕。”男子沉吟着。
“……啊,你们汉人就是这样,心机重得跟十么似的,心眼小得跟十么似的。”男子嚷着。“浪费这么多时间耗在这里,有十么用?他们敢钻出了个头来,我就挥刀砍一个,钻出两个来,我就砍一双。”
“……什么。”男子无奈地说着。
“什么?”
“不是十么,是什么。”
“……啊啊,别烦我了!炸完了就走吧,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行。不先毁了这山庄,这一路上就会有如芒刺在背。”男子冷冷说着。
***
天黑了,躲在山上的两人,看着大军拿着火把陆陆续续进了山庄,还在空地上扎起了营来。
“是南蛮子吗?”唐忆情喃喃说着。
“这下糟了,玄武不晓得知不知道?”萧子灵着急地看着唐忆情。
“若山庄的人是知了情之后才走,那朝廷应该会知道吧……据我所知,蝴蝶山庄跟朝廷的关系一向不错。”
“……希望如此……否则,我们困在这里,也没有办法插翅飞过高山……”萧子灵看了看四周。其实,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想躲过这上千人的耳目已经是有着困难,更何况是还有忆情。他没有了武功,带是带不走的,可是却又不可能放得下他……
“又是我拖累了你……”唐忆情轻叹一声,缓缓坐在了地上。
“怎么又这么说!”萧子灵喊着。
如果没有我……唐忆情看着萧子灵。如果没有我,他用得着窝在山上吹着冷风,用得着跟自己捱着饿、受着冻?将近半个月没有再进过一粒没有毒的米、一口乾净的水,这个正在长大的男孩子受得了吗……
“别这样看着我……”萧子灵微颤着唇,跪坐在他身边。“你现在的眼神看起来……跟我师父好像……”
萧子灵与唐忆情盘坐在地上,萧子灵的手掌抵着唐忆情的背,尝试着替他驱毒。然而,才刚催动了内力,唐忆情便呕起了血来。萧子灵连忙停了下来,撕了一块衣服替他擦着。
“对不起,我运劲太强了对不对?”萧子灵的唇色有些苍白。其实,知道唐忆情经脉受过创,一开始萧子灵就已经把内力放得极轻。只是……如今看来,实是唐忆情的筋脉太过脆弱……
唐忆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我自己身体的关系……你别担心,我休息一下就……”
萧子灵还没有答话,唐忆情便已经闭上了眼睛。
“忆情!”眼见唐忆情向后倒去,萧子灵连忙扶住了他,测了测气息。谢天谢地……
只是,如今萧子灵实在也是束手无策了。
唐忆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的正午。
“你饿不饿?”萧子灵关心地问着。
唐忆情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饿,我可饿了。来,我背你走,我们去山下偷些东西吃。”萧子灵说着。“南蛮子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只嘴,想来你师姊没有那个闲功夫一个一个下毒吧。”
“……背着我,你走路不方便,我在山上等着你就好。”唐忆情说着。
“……如果有危险……”
“我一定叫你……不过,你得跑得比那些南蛮子还快才是。”唐忆情轻轻笑了笑。
“……我很快就回来……等一下,我得先把你放在树上……”
“不用了吧……呵,你还以为我们在华山上啊……再说,要是我从树上掉了下来,那可才惨。”
“……嗯,说的也是,那你千万小心。”
“我懂得。”
其实,这一切的灾祸,只怕都是因为自己而起的。唐忆情想着,走着。
自己是扫把命,煞星,这是在他母亲死了后,算命的说的。
因为一个陌生人,爹爹在自己出生前就死了,留下一个遗月复子。娘亲……久病厌世,上吊在厅堂,留下自己一个人,无人肯理。唯一一个正眼看自己的,却是……却是让自己生不如死的人。
趁那人被逼出关,接了个任务,跟着师兄进了中原,然后,就是遇上他了……他是第一个让自己知道,自己是有着价值的人,却也是……第一个……让自己心死的人。
然后就是,萧子灵……唐忆情停下了脚步。是了,他还欠他太多,怎么能丢下他……唐忆情转回了头。
不对……现在,他只是拖累着他而已,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以后,一定能救很多人,很多很多……比自己更有价值的人。而且,带着他,他是要如何躲过师姊的千里追杀……
唐忆情又转回了身。
这个无用的身体,这个因为剧毒而浑身酸极、疼极、倦极的身体,唯一能做的事,就是……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悬崖边。底下的山庄就像是小小的一块翡翠,一条雪白的小溪画过。好美……如果,下辈子出生,他还宁愿当山庄里的一条狗,就连撤庄时,也不会被丢下……
唐忆情一跃而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唐忆情闭起了眼。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石青……石青……答应我,在这里等我回来。以此佩为誓,半年之后我会回来寻你,然后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可是,我又好恨你……
“混帐!”
随着一声娇斥,唐忆情只觉得衣领一紧,便是腾空跃起了三丈。
睁开了眼,见到是自己师姊,种种的委屈跟痛楚便爆了发。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没了我你宁愿死!那就跟着我死!”唐忆情使劲一踢,原本跃起了的两人又因这一踢之力而疾冲直下。
“你疯啦!”那师姊俏脸变色。
落经藤蔓,那师姊的纤足便连忙勾了住。重重一扯,两人被震得头昏,而那女子脚上的金铃更是震天响着。
“你给我听好,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先死!”
“放开我!”唐忆情扯着师姊抓他的手。
“闭嘴!”师姊腾出了一只手,重重击在他的颈背上。
什么……待要发现唐忆情功力全失已是不及收手,只见唐忆情口鼻溢出鲜血,那师姊便也苍白了脸色。
“忆情?”
“什么声音?”一个男子听见了铃声,停下脚步。
另一个拿着弓的少年也停下了脚步。“好像不远。”
“正是。”
呜……一阵分筋错骨的剧痛传来,唐忆情硬生生被痛了醒。嘴里还留有极苦的药粉,他申吟了一声。
见他醒了,身后的女子更是催着内力。
嘴里溢着鲜血,痛极却是出不了声,只觉得两股至阴至柔的内力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处又一处爆裂开来一样。
“住手……住手……”唐忆情往后抓着女子的手。“住手……”
“放开!专心!反正你以后也用不着武功了,先救命!”女子格开了唐忆情的手。
“住手……”唐忆情申吟着。
他的经脉处处凝滞、又因为毒药的关系腐朽了几处,女子忽轻忽重,一路打通着他的经脉,顺着经络,送进了内力。有时,还硬生生震断了几处。
女子一边用内力维持着他的内息,一边从五脏六腑逼着毒出来,直急得大汗淋漓。她错使了重手,打断了他一条经络,得趁着尚未封死了之前打通,否则无论是毒进了脑、亦或是经络封了死,她的师弟就要一命呜呼。
“师姊……”
“别叫我,让我分了心、走火入魔,我要你死得比我更惨。”
随即,一阵的剧震直冲入脑,唐忆情眼前一黑,便没了声息。
“我师姊像是追了来,我引开她去,京里会合。忆情。”
萧子灵捧着一块从唐忆情身上撕下来的衣服。上头写着血字,微微泛着黑。
“骗我……骗我……你这样说真当我会相信?”
“看这女子如此打扮,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用着内力无声无息传着话语,一个男子抽出了剑。
“我看那少年像是受了重伤。”背着弓的少年说着。
“听他师姊师姊的叫,想必是同门的人……啊,是毒娘子。”男子颤着声音。兴奋地颤着声音。
“毒娘子?”那少年好奇地问着。
“今日得见,真是苍天有眼。待我替武林除此魔头。”男子仗剑走了上前。
“慢着,师兄,这是趁人不备。”背弓的少年拉着他的衣服。
“江湖道义是用在君子身上。唐门眼中只有钱利,不晓得毒害了多少武林的俊杰。尤以这名女子手段最辣,今日不除,待这女子成了气候,当真是万悔不及。”
“慢。”背弓的少年又拉着。“师尊想破唐门已久,师兄务必留活口。”
“晓得,就留那少年。”
胸中的闷滞已消了大半,唐忆情缓缓睁开了眼睛。然而,远远的,却见到一名男子提着长剑而来!
“……师姊……”
“我晓得,可是,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成败就在此一举,女子满头是汗。
走慢些……走慢些……千万走慢些……
再要不然,她只好牺牲这个师弟了……
“师姊,别顾忌我了……”唐忆情哑声说着。
谁顾忌着你。若是真到了不得已,我一样会舍了你。
“……趁人不备,是好汉所为吗……”唐忆情虚弱地说着。此时,那男子已然走了近两人。
“对付你们这对妖人,用不上道义。”
男子一剑刺了下,女子侧身闪过,却还是在肩上留了道深可见骨的创伤。
颤了体,咬了牙,女子没有放开手。
“师姊!”唐忆情喊着。
女子没有作声,只是加催着内力。
“……想知道萧子灵在哪吗……”唐忆情低声说着。
“什么?”男子沉声问着。
“……萧子灵就在这附近山上,等会儿可去寻他。”
“……你所言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稍后便知,只求你放了我师姊。”
“我只留一人活口。”
“那就留她吧。”
“混帐……真当我打不赢他?”女子低喊着,身上鲜血直流。
“……你们如此作戏,当真认为我会相信?”
“信不信在你,既说留一人活口,便不能反悔!”唐忆情咬着牙,侧身朝剑锋扑了过去。
“忆情!”女子喊着,跳起了身、拔起了腰上的匕首便攻向那男子。
本来挽了剑、避开唐忆情的男子皱了眉,转瞬间二十几剑轻点,便一一架开了女子狂风急雨般的招式。
“好个妖人,差些让你们蒙了去。”男子轻喝,震开了女子,便朝唐忆情身上下了杀手。
唐忆情只是闭上了眼。
男子眼中又是一丝的惊愕,硬生生转了个剑势,只削落了唐忆情几绺青丝,接着便迎向了女子疯狂而至的剑招。
“师兄避开!”背弓的少年一声轻喝,持剑男子便闪了身。一枝箭破空而至。
女子有了惊觉,硬生生避开,却是逃不过接连而至的第二枝箭。
“呜!”哀号一声,女子受伤的左臂又中了箭,穿臂而过。哀
“师姊,你快走!”唐忆情抱住了持剑男子的腿。
远方拿弓的少年,重新架起了箭。
“放开!”男子大喝。
女子咬了牙,转身奔了去。
“兀那贼子,要是胆敢伤他一分一毫,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你粉身碎骨!”
背弓少年放下了弓,他一向没有赶尽杀绝的习惯。
女子的身影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了血迹。持剑男子看着脚边那闭起了眼、像是带着必死决心的唐忆情,只是蹙了蹙眉。
“师兄,既然擒了活口,还怕唐门不能破吗,别动怒。”背弓少年站得太远,有一些事情没有看清,此时见他师兄似有不悦,连忙奔了来。
“……我没动怒。”男子弯下了腰,点了唐忆情的穴道,唐忆情手一松,便是倒伏在了地上。
“正事要紧,师弟,你瞧这地方可以吗?”那师兄问着。
背弓少年从地上抓起了一把沙,走到了悬崖边,让那强风吹着沙尘而去。
“……很好。”背弓少年回过身,轻轻笑了一笑。蝴蝶山庄就在他的脚下。
就算知道他不可能跑太远,要找到他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的。
萧子灵在山上跑到了天黑,连唐忆情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倚着树,正在喘息之时,远远的,便见到了一枝火箭划过夜空。
流星一般耀眼的火箭,让萧子灵微微张大了嘴。何只是他,现在驻扎在庄里的士兵可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奇景。
直到,火箭落在了山隘口旁的山峰,众人才有所警觉。
然而,太迟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连着巨硕的岩石滚了落。等到众人从这剧震中爬起之时,营火已经熄了大半。
就算如此,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知道了。
众人看着被大石封了住的出口,发出了疯狂的喊声,朝着出口奔了去。
“快!快!把石块搬了开!”一个男子也急忙喊着、号令着众人。
“不可以!小心有诈!”另一个男子喊着。
“不快出谷才危险!闭嘴,你这个狗头军师!”
“是谁硬要开进山庄的!”
然而,不祥的火箭又破空而至。
众人连忙扑在了地上,果不其然,又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山隘口另一边的山崩了一角,车轮大的岩石滚落,几十个人奔逃不及,当场惨死。
萧子灵才刚回过神,便看清了这枝火箭射自邻近的山上,连忙窜身而去。
“退!退!”男子喊着。“退到山庄中央的空地,退!”
“不行!不能聚集在一起!分开!分散开来!”
眼见马匹跟人挤在了空地上,那人连忙喊着。
自背上取了箭,划过身旁的树干,箭头便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架弓、站稳了步伐,缓缓拉开了圆月般的弓弦。
只是,见到了脚下的人惊慌奔逃,持弓的少年迟迟不发。
“尽早结束了死前的恐惧,也算是一种仁慈。”身旁的男子说着。
闭起了眼,重新睁了开,少年的目光比眼前的火焰更加的闪耀。
少年松开了弓。
于是,便是第三枝的火箭。
钉死了两人,穿胸而过的箭翎尚还入土三分。随着,过了一个瞬间,众人的眼前便只见到那刺目的白光。
四溅的、飞扬的鲜红,不晓得是火焰还是鲜血。踩过了活人跟死人,身上燃着火的士兵哀号着奔逃。爆炸声继续着,像是永不停止的闷雷,马蹄声、尖叫声回响着,将垂死之人的申吟都掩盖了。
“混帐东西!卑鄙的汉人!”男子拔起了刀,就要从临时的避难处奔了出去。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另一个男子抓住了他的衣袖。
“滚你的汉人,滚!”男子喊着。
于是,另一个男子也拔出了刀,用着刀背重重击在他后颈上。
迅雷不及掩耳,众人都呆了。
“你是我的『明主』,我可不能看你去送死。来人,护送将军出谷,我们从山上走。”
“是!”
“忆情?”
萧子灵只见唐忆情趴伏在地,身上盖着件外衣,就是连忙跑了上前。见到了确实是他,萧子灵几乎要喜极而泣。跪在他身边,便是急忙地要去检查他的伤势。
“……萧子灵?”
背对着火光,一个男子问着。
“……是……”
“你最好解释解释,为何认识唐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