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朝留下的避难道,从宫中通往偏僻山区的密道,就在崇光殿中。
既然皇帝已然出征,剩下的只有黯淡的几道灯火跟守卫了。
天才刚要亮了,如今是天色最暗的时分。城外大军蠢蠢欲动,而宫里却与此时的城中一般,太过的安静。
“不,母后,我也不走。”崇光殿外,玄慈拉着自己的母亲,坚定地说着。“我不能舍弃城里的百姓,既然要留,就大家一起留。”
“太子殿下……”杜扬忍不住说着了。
“这里有我在就成了,杜扬将军身负重任,你莫要难为了人家。”皇后说着。
“你若要真有身为太子的自觉,就立即出宫。若是你被敌军所擒,而皇上真已有了什么万一,这天下可真要分崩离析。”
“母后……可是……皇弟他……”
“此时还记挂着你的皇弟!”皇后低声喝着。“你是何等的身分,现在该想着的是社稷的安危才是!玄英顽劣好玩,若真有什么万一,该也是他咎由自取!”
“……母后……”玄慈看着自己母亲因为一连三日无法阖眼的红肿双眼,心中只是一酸。
“皇后请与太子一起离去,京城中的百姓自有岳将军照料。”杜将军低声劝着。“真要寻着了玄英皇子,岳将军定会护送皇子南下相聚。”
“……”
“母后,一起走吧……”玄慈拉着自己的母亲,低声求着。
“……玄慈,你听好。”皇后低声说着,蹲下了身,与自己儿子的眼睛平视着。“你是这天下的孩子,你这命,不属于自己。所以,你不能留。”
“我……”玄慈眼睛一红,待要说些什么,自己的母亲却又继续说着了。用着甚至是有些无情的话语。
“但是,玄英是我的孩子,我一个人的孩子。”皇后一双眼睛充满着血丝,语调却是冷静地要人害怕。“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谁都休想要抢他走。”
“……我也舍不得母后啊……”玄慈哽咽着,一双手还是牢牢抓着自己的母亲。“我不要一个人走,我不要当太子了,二皇弟要就给他当吧,我只宁愿当母后的孩子……”
“太子殿下。”杜将军连忙低声说着。“莫要轻言如此,如今圣上不在,太后又与二皇子相继不见了踪影,日后追查,只怕少不了罪行。这禅位之说,万万不可轻言提起。”
“这龙椅,多少人要坐,你却要轻言舍弃,却不晓得真是年纪太小,还是真不挂念。”皇后悠悠地说着。“我不是要舍下你,可你是当朝太子,我只得把你给了社稷。你真当我不挂心?你与玄英都是我的心头肉,然而,你若要死了,我要如何跟千千万万的百姓交代。”
“……”玄慈只是闭起了眼睛。
“莫要再拖拖拉拉的,玄慈!若在敌军来犯之前再不开城,只怕这城中的百姓都要血流成河,你担得起吗!”皇后喝着。
“……”
“好了,走吧。”皇后站起了身,疲惫地说着。“杜将军,太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半年之后,峨嵋见。”
“……是……”杜将军行了礼。
“若是玄慈不走,就把他打昏了扛走。”皇后说着,走了离去。
“遵……懿旨。”
“母后……”看着自己母亲离去的背影,玄慈哽咽着。
“太子殿下,走吧。”杜将军低声说着。“半年之后,皇后与三皇子必定平安归来,太子勿念。”
***
万军齐备。
朝阳下,万把刀刃反射着灿烂的日光,刺目地直逼得人非得要遮住了双眼。
胡人的两个将军,与姜将军冷雁智二人,都骑着马,来到了不远处的小丘陵上。
十几名传令兵,早已经恭候在了一旁,只等着一句进攻的口令。
胡人的主将只是严肃地看着京城高耸的城墙,而另外一个胡人的将军则是不断地模着自己腰上的配刀,同样也是一言不发。
姜将军望着京城,有着一种难言的残忍快意。而冷雁智,则是静静看着京城外的大军。
“只等着冷公子一声令下了。”姜将军轻声笑着。“此时对付玄家王朝,就有如催枯拉朽一般,冷公子莫是觉得太过的容易,反而兴致缺缺了。”
“玄武帝那儿不会出错吧。”冷雁智只是说着。
“除非是天下了红雨,不然玄家王朝是灭定了。”姜将军的语气里有着一种难掩的兴奋。“冷公子不也是曾经说过,这玄家本就是窃了赵家的王朝,如今覆灭只是天意。”
“只苦了百姓。”冷公子喃喃说着。
“成大事必要有所牺牲,冷公子莫是心软了?”姜将军的眼神有些不以为然。
“事已至此,那玄武帝不可能再回来了。天下三分之势已定,只差这小小的城门。”姜将军看着眼前的城门,冷冷笑着。“待得这城门破,一切就成了定局,这是天意。”
“……是啊,天意……”冷雁智喃喃说着。
『报!』一个探子骑着快马,匆匆忙忙地赶了来。“密道守军见着了太子人马。”
“往何处去?”姜将军问着。
“只晓得往西方走去,想是要翻山越岭,避开我方大军。”
“有几人随行?”
“约莫一百多人。”
“好……太好了……”姜将军喃喃说着。“他杀我娇妻幼子,我要他血债血偿。”
“小小孩儿不成气候。”冷雁智低声说着。“等到他死,玄武又死,那华亲王只怕真要成了个正统皇帝。”
“……没错。”姜将军像是恍然大悟。“我几乎忘了。”
“好好护送太子一行人。”冷雁智转身吩咐着。“千万别惊扰了太子。真要有了什么危险……就请太子回京避难,我们必当好生款待。”
“是!”那人告退了。
“还是冷公子想得周全。”姜将军低声说着。
“我只是觉得,与其让那华亲王为帝,我不如把天下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幼小孩子罢了。”冷雁智有些不屑地说着。
“想那华亲王最多也只有几年的悠闲日子了,冷公子可千万别急啊。”姜将军笑着。
“我?我可不急,我早已经习惯等待了。”冷雁智淡淡说着。“准备好了就打吧,我看大伙儿也等得要不耐烦了。”
“哈哈哈,说得好啊,那两位将军的意思如何?”姜将军转身问着剩下的两位将军。
“就由两位将军决定吧,我二皇弟会下山领兵,我只想在这儿好好看看这中原的风光。”那胡人的主将说着。
“那就有劳了。”姜将军微微笑着。
“终于要上了吗!我等了好久啊!”胡人的二将军拔了刀,生气勃勃地说着了。“这爽朗的天气,可真是砍人头颅的大好时候!”
“没错,等会儿将军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姜将军说完,转向了传命兵。
“传令下去,叫姚副将再去城门口宣威。一柱香过,再不开城门,就血洗京城。去!”
“是!”
“……想那玄家窃居皇位多年,天怨人怒,民不聊生。如今大军已至,天命难违,若尔等顺应天命,开城以迎,我等仁厚之心,必定饶了整城军民的身家性命。若尔等再要冥顽不灵,待得一炷香过,血洗京城!”姚副将语毕,来人便递过了一柱香。
清晨的大风吹着,香烟袅袅。
姚副将骑着马,来到了城门口,翻身下马将那柱香插在了地上。
『一柱香过,血洗京城!』
万军齐喊,那声势真可直达天际。
咿啊……
然而,那余音未袅,京城的大门却是真的开了。
姚副将甚至还没能回到马上呢,就目睹着京城开了大门。
几个百姓打扮的人,像是有些害怕地,合力打开了门。然后,见到了城外的大军,莫不也飞快地拔腿跑了。
姚副将看着眼前的场景,也是愣在了当场。
『报!』山岭上,传命兵连忙骑着马赶到。
“城门已开,请将军下令。”
“……真开城门了?”胡人的二将军手上还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刀呢。“不会吧,我就连个兵都还没有宰过,就……”
“二弟,莫要胡说。”胡人主将低声喝止着。
“我没料到他们就这么投降了。”姜将军皱着眉。“你要如何,冷公子?”
“……言要有信。”冷雁智说着。“我只怕这是空城计。”
“我让三千人进城打探。”姜将军说着。
“只小心莫要惊扰了百姓,在这春秋之际,诚信为要。”
“我懂的。”
***
『呜……呜……』
冷雁智才刚掀开了副帅帐,里头小孩儿的哭声就传了出来。
“……你还在哭?真要哭到什么时候?”冷雁智说着。
“你杀了我娘跟哥哥……呜……”玄英趴在了床上,哭得凄凄惨惨。
“……什么时候?”冷雁智问着。
“……刚刚啊!就在刚刚……”
“……好了,回家去。”冷雁智揉了揉自己额头,有些难以招架。这小孩儿再要哭了下去,他的头只怕就要裂成了两半。“没事了,城开了,现在城里要走的人都准备要走了。”
“……真的?”小孩儿的哭声停了。
“没有伤到人,想来你家人都没事。我带你去城门口等,待要找着了自己娘亲,就快些跟着走吧。”
“……我不相信。”小男孩的声音还有些稚女敕。
“不相信也要去,我们要进城了,除非你要一个人在这儿。”冷雁智说着。“我会让人带你去城门口等上几个时辰,直到你找到爹娘为止。我等会儿有很多事要做,不陪你了。你……自个儿保重。”
回头看了小孩儿一眼,冷雁智才转回了头,走出了帐篷。
然而,才没有走上几步,玄英就追了出来。
“等等!”玄英连忙喊着。
“……有事?”冷雁智停下了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玄英说着。
“问我的名字做什么,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没有回过头,冷雁智说着。
“……你对我这么好,以后我要报答你。”抬起了头,玄英认真地说着。
“……是吗,怎么报答?”回过了头,冷雁智轻轻笑着。“男子汉一言九鼎喔,这可不能随便说说。”
“我是认真的!……好!这给你。”低头想了一会儿,咬着牙,玄英从颈上解下了自己的玉佩,递了上前。“以此为证,我玄……陈弦英,一言九鼎。日后你拿这玉来见我,就算你要成山的金银,我眉头都不皱上一下。”
听闻了小孩儿的夸大话语,冷雁智忍不住摇了头笑着。然而,见到了小孩儿手上的温润美玉,冷雁智却是微微一惊。
“……这是……”冷雁智蹲下了身子,轻轻把那玉佩拿在了手上。
晶莹剔透、鲜红似血的玉佩,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想来价值连城。而在这略显炎热的午后,更是散发着阵阵的沁心寒气。
冷雁智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玉,竟是出神了好一会儿。
“……我娘给我的,现在给你。”玄英可爱地笑着,虽说白女敕的脸上还有着一些些的脏污,然而却依旧是个玲珑可人的孩子。“以此为证,性命作保,我不会忘了你。”
“……我不能收。”微微苦笑着,冷雁智摇了头。“这太贵重了,你我素昧平生,谈不上什么恩情。”
冷雁智将血玉还给了玄英,然后才看着他柔柔笑着。“你我果真有缘,不过我不能收。”
“你不喜欢吗?这很漂亮啊。”看着被退回来的血玉,玄英疑惑地说着。
“……我很喜欢,不过我还是不能收。”冷雁智笑着。“好了,把这收好,别让别人看见了。你的心意我了解,不过我不要你什么证物。”
“……好吧……”玄英有些颓丧地把玉佩重新挂回了自己身上。
“……好好保重自己,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上一面。”轻轻握着男孩子的小小肩膀,冷雁智探身向前,吻了吻男孩子的脸颊。“好好保重自己,知道吗?我不能再陪你了。”
“……谢谢。”玄英小声地说着。
“珍重。”
***
京城中的百姓,携家带眷,背着细软仓皇地逃出了城。
虽说“贼军”不伤人,然而这时候,谁的话也是不能相信了。况且,谁晓得月前才出城的大军万一回来了,这打起仗来会不会也要了自己的命?
除了京城的几个大户,几乎就走了一半的百姓。
而小小的玄英,让两个护卫一左一右陪着,在城门口等着。从天亮等到了天黑,从一开始的引领企盼,到了后来就是坐在了地上,抱着膝头,呆呆看着了。
天色已经黑了,除了一小部分的军队驻扎在了城里,大多数的大军都还是在城外头扎着营。远处营火点点,这头三个人吹着冰冷的晚风。
那两个士兵自然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的,毕竟军令如山,真要陪他等上三天三夜也是连声都不吭的。
然而,这个小孩子怎么办……
偶尔担心地看了一眼,两个护卫在心中不免也有些可怜他了。
『……你去禀告冷公子。』眼见城门口已经要有一个时辰都没有人走了,一个护卫低声跟另外一个人说着。
『……这也好,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怎么了?』连忙从城里走了出来,身上披着大氅的冷雁智,远远的就见到了坐在地上的玄英。
“冷公子,好象等不到人。”一个护卫连忙说着。
“等不到人就带他进去城里找啊,他总有家吧?”冷雁智走到了三人身旁。
“他不说话。”一个护卫小心地指了指地上的玄英。“家人的名字,家在哪里,他都不说。”
“……为什么?”冷雁智疑惑地问着两个护卫,接着才蹲在了地上,问着玄英。“怎么了?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我让他们带你去找人好不好?”
“……”玄英只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急着想回家吗?”冷雁智好性子地问着。
“……”玄英又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有困难的地方就告诉我吧?”
“他们一定早就从密道走了。”玄英低声喃喃说着。“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呜……”
一整天的委屈跟心慌,终于宣泄了出来。玄英抱着膝头哭着,只觉得害怕极了。
四周又是黑漆漆的,母后皇兄都不见了踪影,他不晓得去哪里才找得到他们……而且……而且他又不敢问这些人,万一……万一他们要对他们不利怎么办……
密道?要从密道走,首先得先要有本事进宫才行吧?冷雁智轻叹着。不过,对于这个神奇的男孩子,冷雁智倒也有些习惯了。
“他们会回来吗?”冷雁智问着正在哭泣的五岁男孩子。
“……嗯……”
“……好啊,那就等吧。”冷雁智笑着。“反正我那儿大的很,不少一副碗筷吃饭,你就跟我回去吧。”
“……可是……可是……”玄英迟疑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冷雁智。
“可是什么。”冷雁智低声说着。“没什么事情是要你这个小孩儿担心的,你只管吃饭睡觉就算尽了你的本分。”
“……可是,如果他们要很久很久才回来怎么办……”玄英哽咽着。
“那你就住『很久很久』啊。”冷雁智笑着。
“……真的可以吗?”玄英低声说着。
“当然可以,因为是我说的。”冷雁智伸出了手。“来吧。”
与冷雁智走回了城,尽避心中有着忐忑,玄英还是紧紧抓着冷雁智的衣角了。
没办法,因为黑漆漆的外头实在好吓人。他可是从来没有离开宫里这么久过……
等到冷雁智掀开一角大氅,让小玄英进来躲风时,玄英就一起抓着冷雁智的大氅了。
虽然家里的事情我骗了他,可是我说会报答他的事情是真的……玄英在心中暗暗发誓着。我一定会报答他的,我发誓……
“要喝牛肉汤还是人参鸡?”冷雁智突然问着。“现做的啊,我可好久没有亲自掌厨了。”
“……我想吃冰糖燕窝……”
“呵……好啊,那有什么问题。”冷雁智笑着。
“启奏皇上!”
门外传来洪钟一般的声音。玄武从棚里的桌上抬起了头。
“传他进来。”
“是!”
等到了来人入了帐、行了礼后,玄武便让他起了身。
“将军何事?”
“启奏皇上……武定关外胡军一波来又一波,众将士据关以守、却是早已身心俱疲、斗志萎靡……”
“大胆!”旁人见他无礼,大喝了一声。
“你又是什么身分!竟敢斥喝于我!”来人身穿盔甲、怒目而视。“一介阉臣,退下!”
玄武左手一挥,制止了身旁太监的发难。
“怎可对将军无礼,站在一旁。”
“……是。”脸上胀得发红的太监总管,退了开去。
“将军,继续说下去。”玄武坐在椅上,平静地说着。
“……是。圣上,近日在军中,有一传言嚣嚣不绝,圣上……可知晓。”将军深深行了一礼。
“……尽避说。将军与我此刻并无君臣之分,不需顾忌。”
“……皇上……”将军跪了下来,痛心地说着。“军中传言,京城陷落,皇太后、皇后、太子相继失踪。中原北半,胡军已占,人心惶惶。是以援军迟迟未至、是以粮草中辍已久。皇上……”将军深深叩着首。
“……无稽流言,怎可深信。将军莫要自乱阵脚。”
“……皇上……”将军没有抬起头来。“月前,流言一起,在下便暗中指派三批密探北上,日前陆续回报,皆是……”
“……皆是?”
“皆是胡军已占京城,鲁儿列趁我不备,又遭汉贼开关相迎!杜将军护送太子前往峨嵋山区避难,皇太后与皇后行踪不明。”
“……”玄武看着眼前的主帅,不发一语。
“……圣上……”
“……城中百姓可还安好?”
“……是,杜将军令大军五千留守城中,散发各宅,着民服、护百姓。胡军攻下城后……无人伤亡,京中平静。”
“……这就好。”玄武喃喃说着。
“……圣上……大势已去。”将军痛心地说着。
“……武定关守不住?”
“……至多月余。”将军低声说着。“虽仍有壮兵三十多万,然而饿兵难遣。”
“……华亲王那儿,依旧没有动静?”
“……华亲王推托委塞,直述其对抗察唯尔早已筋疲力尽,如今实是无力援助。”将军眼中露出了熊熊怒火。
“……意料中事,不是吗?”玄武苦笑。
“可华亲王大军月前竟已尽出!皇上!”
“……你是认为……”
“不可不防!”
“……他若真想做皇帝,又怎可作出这等辱亲丧国之事?……他不敢。”
“……既已忘君,又怎记得民族大义!”
“……华亲王那儿还有多少人?”
“二十万!”
“……看来,这年来打那胡人,没什么损耗不是?”玄武苦笑。
“……是。”
“……当真是两面夹杀,想我三十万好男儿只怕血染沙场。”玄武摇着头。“将军有何高见?”
“圣上龙体为重,宜先移驾,这儿留给孙某,战至最后一滴血染沙尘!”
“笑话!若你与这贼军本是互通一气那又该如何?”一旁的太监总管忍不住插嘴了。
“若将军真与敌军互通一气,今日我等项上脑袋已是将军之物。退下,再要插嘴,就是军法处置。”玄武平静地说着。
“……圣上!”本已是气得脸色发紫的主帅,跪了下来。
“将军所言甚是,然而……若这社稷当真毁于我手,朕……自当一死以谢天下。”
“……圣上若是崩殂,这天下无继,华亲王就成了君主。”主将哽咽着。“臣下宁愿一死以卫圣上安危。”
“……现在,大伙儿还在战场上吗?”
“是……”
“带朕去看看。”
“皇上!前线危险,若龙体有何万一……”
“若真有何闪失,就是我失天命,有何可惜。”玄武淡淡说着。
『哗!』
已经是夜深了,敌军却还是一波又一波地攻着城。
还未近得城墙,那震天的杀伐之声便已是令人心惊。
眉头一皱,玄武撩起了下摆,就是快步走上了城墙。先前远处中军,若非今日来到前线,还不晓得战况如此激烈!
“圣上!圣上!请着甲冑!”孙将军连忙喊着,随后跟着。
火光。
漆黑的原野上,关外,满是刺目烈火。
上万敌军有如潮水涌来,甲冑撞击之声,震得关上士兵双手微颤。
箭雨。
每当大军至,己方便是一阵箭雨以对。直逼得敌军又退下。
退去的原野,布满了尸首。
城墙上也满是火炬。
“火光可挡去些许箭雨。”孙将军说着。“太过刺目,敌军失了准头,可减少我方伤亡。然而胡人已学了去。”
“……他们日夜攻城?”
“是……”
“武定关易守难攻,若不是……”玄武叹着气。
“圣上小心!”
远远的见一强弩射来,孙将军连忙迈步向前,用臂上的小盾、在玄武面前接下了快箭。
咚。
那力道震得孙将军甚至退了一步。
『小心!箭雨来了!保护圣上!』
突地听人大喝,玄武目光一凛,他身前便满是持盾卫士。
咚咚咚咚。
一连十数声,城墙上偶有惨呼之声,然而玄武却是毫发未损。
『察尔!察尔!』
必外的杀伐声突然增剧了起来。
“圣上!快快移驾,那胡人只怕已然晓得您上了城墙!”孙将军连忙喊着。
“……正要让他们晓得朕来了!傍我弓箭!”玄武喝着。
“……是!”
没有一会儿,一把亮晃晃的长弓以及一筒金箭便已呈上了前来。
咚咚咚咚。
又是一阵的箭雨,然而却都让身前的卫士挡了下。
“让开!”
玄武一喝,身前的卫士便是连忙退开了两旁。
只见玄武拉弓,一枝金箭便被火光照耀得光彩夺目。
咻!
只见那金箭从城墙上远远射了去。
『委!』
眼前一支金箭射来,胡人的将领便是连忙逃了开。
咚。
金箭射入了地上。
“哈哈哈!……”胡人的将领仰天笑了起来。
咚。
第二枝金箭却是恰好插在了他的脸上。
『……哗!』
将领身旁的胡兵惊声尖叫着,而城墙上的孙将军则是大喝着。
“圣上射死胡兵大将!圣上万岁万万岁!”
『圣上射死胡兵大将!圣上万岁万万岁!』
城墙上的军士高声喊着,军心大振。箭雨连发,直逼得胡人大军又退一里。
那死去的胡将还在原地,脸上插了一枝亮晃晃的金箭。
“恭喜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孙将军跪了倒。
然而,玄武只是略略摇了手,让旁人拿过了弓箭,就是下了城墙。
“孙将军,随朕来。”
“是!”
“若是华亲王为我之援,如何?”
“敌军必退,天下大安!”孙将军恭声说着。
“若是华亲王为我之敌,如何?”
“……圣上洪福齐天,也许……”
“不。”玄武伸出了手,阻止了孙将军的发言。“胡军退而不乱,今日只是侥幸。”
“……圣上……我大好男儿战死沙场本是当然,然而圣上身系天下安危,绝不可有所闪失。”
“要朕舍下这三十万子民远去,以天下之大,只怕也无我立足之地。”
“……圣上……”
“朕留下。”玄武说着。“若是华亲王为我之援,天下安矣、社稷安矣。然而,若是为我之敌,为的也只是朕座下的龙椅。以朕一人可保将士三十万安危,值得。”
“圣上!”
“莫要多言。”玄武摇了摇手,扶起了眼前的孙将军。“今日你我密谈,朕……也不自称朕了。将军记得,我有二事相托。”
“……圣上请说,孙某就算肝脑涂地,也必不辱圣命!”孙将军退在了一旁。
“……其一,这三十万将士的性命,你可要为我保住。”玄武沉声说着。“莫要效那于莽夫所为,就算是忠臣节士,彼时彼刻也得为我留住性命,晓得吗!若是让我或太子再起之时却是无兵可使,九泉之下,我在列祖列宗之前,也必告上一状。”
“……是……”孙将军抹着男儿泪。“谨遵圣旨。”
“……其二……”玄武略略偏过了头。“请你为我好生照顾一人。找到他,照顾他,莫要让他颠沛流离。”
“……圣上请吩咐。”
“……萧子灵,你可听过?”
“是。”
“……可叹他为朕家破人亡,今日朕不但失了天下,还负了他,可恨……可恨!”玄武重重一掌击在桌上。
“圣上保重!”孙将军连忙劝着。
“若朕崩殂,朕要你以性命相护于他,你可愿意!”
“是!”孙将军跪了倒。“谨遵圣旨!”
“……起来吧。”玄武又将孙将军扶了起。“今日一谈,出了帐外,便当无事发生。只是那时,莫要忘了朕之所托。”
“谨遵……圣旨。”
***
华亲王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开了来。
终于等到了援军,众将士莫不喜上眉梢。可只有孙将军一人,愁眉深锁。
“将军,怎不开城门?”身旁的副将好奇地问着。“这是华亲王的援军啊。”
要开吗……不开吗……
孙将军高高站在城门下,看着轿里的华亲王,心中只是愤怒。
若真是友,此时就不该躲在轿中了。真是敌?若是此时拒援军于外,只怕徒然为皇上招来个妒疑的恶名。
再说,若真是敌,一旦拒开城门,与那华亲王只是多了个理由协敌攻城。
“开城门吧。”玄武帝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了起。孙将军一听,连忙转过了身拜倒。
“怎么,孙将军,朕的皇弟来了,还不快开城门迎援军。”玄武微微笑着。
于是,城门缓缓开了。而孙将军,只是紧紧握住了腰上的配刀。
“师叔一定不知道,新的山庄有多么的美。”
前头有两个丐帮的弟子驾着车,后头萧子灵就能与自己师叔说着话了。
相较于一路之上都是沉默寡言的谢卫国,萧子灵的话显得有些多……多到这十来天里说的话,加起来只怕比在山庄中的那些日子还多。
山庄美则美矣,然而想做事的都出了山庄,而留下来的,除了偶尔交谈问安个几句之外,只怕也与现在眼前这师叔一样寡言了。
“虽然跟以前比,可能对外头联系没这么方便了。重重的几道关卡,没里头的人引路也是进不去的。所以,师祖担心着大师祖回来时担了忧,才让我出来找找……顺道问问,为何这几个月来音讯全无……”
看着眼前依旧发着呆的谢卫国,萧子灵只觉得自己喉头有些紧痛了。
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萧子灵从身旁拿起了水瓶,喝了几口,顺道想着还能有什么样的话题。
『停!』
突然的,马车外头有人在喊着。萧子灵听见了,便是连忙探出了头去。
“车里是什么人?”为难的不是胡人,而是汉人。
守在桥前,后头是重重的木栅,前头则是约有十来名配刀的士兵。
“爷儿,里头是我老爷跟少爷,要往北方去。请爷儿好心,尽快为咱们奔走奔走。”前头的丐帮弟子只怕早已熟练,一边说着,一边就塞过了一小包的、沉甸甸的银两。
甚至没有遮掩地惦了惦,看来是挺满意这份量的。于是,就让萧子灵一行人的马车驾到了一边。
“一天只放一次,等一个时辰。”那汉人说着。
“谢官爷!”那两个丐帮弟子说得可热络了。
『官爷,您一次只放二十来人,那我们还得等上多久啊!』
远远的,几个平民百姓都在嚷着了。
“不准吵!多放了人,造起了反,你们担得起吗!”那官差回过头就是吼着,而眼见着前头似乎安抚不下,拔起了配刀就是恶狠狠地走了向前。
“师叔……”萧子灵回头问着。
“别惹祸。”谢卫国闭目养神着。
师叔是说的有理,可是……
“我下车透透气。”萧子灵说着,跳下了车。
眼前的大河面上吹来了清爽的凉风。还没过午呢,微带乌云的天空遮去了折腾人的烈日。
前头还有不少等着过河的队伍,见着了萧子灵也是和善地笑了笑。
萧子灵打了招呼后,就往前走了去。
河的另外一头,似乎也有着人在排队。
驾着车的、步行的、骑马的男男女女,隔着河也朝这边望着。
这边的急着想过去,那头的也急着想过来,这事儿可真有趣。萧子灵扬了扬眉。
“公子,上哪儿去啊?”一个妇人和蔼地问着。
“软沙冈。”萧子灵笑着说了。
“喔……八成不好走啊,路上几个地方都还在打着仗。”
……然而,这战事只怕就快要停了吧。
萧子灵自然不会说出口,只是望着河面暗暗叹了气。
可不晓得玄武怎么样了?现在他的天下乱得很,只怕也忙得焦头烂额了吧。
还有……忆情……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消息。说什么三个月就回,结果让他天天到庄门口等着,等到身旁的灯笼都熄了,天都亮了,才让自己师叔拎着耳朵回庄。
然而……说是如此说着,在其实可以说是孤零零的这段日子里,却也是想着山庄了。
师父也是一样的吧?不愿回山庄,却又思念着山庄。他还记得那些夜里,师父往南方的夜空看去的寂寥眼神。
……庄里的人都对我很好,师父。尤其是师祖,虽然整天冷冰冰的,但是灵儿晓得,她是整个庄里最疼我的人了。灵儿犯了错,师祖总是打不下手,只是让灵儿在自己房里跪着,跟您忏着悔,然后三师祖又会偷偷跑来放我……嘻……
『萧子灵,你透够气了吗?』
远远的,就是谢卫国的声音。
“来啦!”萧子灵连忙喊着,跑了回去。
河的这一头,又更繁华了。
几道关卡,越往北方,这战火的痕迹就越淡了些。
这头不远处是个小镇,于是几个人就往官兵指着的方向去了。
萧子灵又下了车,好奇地四处瞧着,跟着谢卫国的马车慢慢走着。
冷不防,萧子灵就让人擦肩撞了个正着。
“抱歉!”
那人连忙喊着,一边继续往河那头冲了去,想必是要赶着过河的。
然而,之所以让萧子灵停下脚步的原因是……
“等等!请等等!”
那人头上戴着黑纱帽,遮去了胸口以上的部分。一边喊着,一边朝河边奔了去。
本该是挡沙挡风的一般打扮,可在现在这阴凉的天里,却是有些突兀。
而且他……尽避是勉力跑着,那有些瘸腿的步伐,却是……
『不用跑了,今日你是排不到的,横竖过不了河。』
“排?排什么?”那人站在河边,却像是真的不解。
“一天只能放二十来人,排着过。你的号码牌。”那官差给了他一个号码牌。
那人低头看了看后,却只是惊呼着。“等我能过,不是要半个月了?”
“正是。怎么,有意见?大伙儿都是排着等过河,没人能例外。”
萧子灵见状,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一双脚就已经是走了过去。
“真的不能通融通融吗?我让人追着,很赶时间。”
“这里有谁不赶时间?走、走!不等就自己游过河!”
“怎么……”
“唐忆情。”萧子灵站在他身后,沉声唤着。
“大哥!”那人吓了一大跳,失声喊着,一边回过了头。
然而,见到了萧子灵,他却只是呆呆站在那儿。
“这位兄台……”
“你不认得我!”萧子灵胸口一把火气上扬,就是提高了音量。
而见着了萧子灵的怒气,那人更是呆了。
“兄台莫是认错了人?”那人低声问着。
“你不是唐忆情吗?”萧子灵忍着气问着。
“……我……”
『萧子灵,怎么回事?』谢卫国远远地走了来。
“……咦!”那人指着萧子灵,就是一声惊呼。
“我不睬你了!你根本就忘了我!”萧子灵气极,转头就走了。
“……等等!等等!子灵!等等!”那人连忙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