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钟,詹沂婕把电脑收进公事包。
她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发髻一丝不苟地服贴在脑后,脸上的妆没有月兑落,黑色套装熨贴在身上,黑色的复古式高跟鞋擦得黑亮。
四点五分,她跟副店长咏慧说几句话,走出店门。
四点十分,她在经过路口的三角窗店面时,停下脚步。
这是家婚纱礼服摄影店,橱窗里的模特儿换上新款婚纱,手捧着象征纯洁的百合,象牙白的裙摆上缀着数不清的缎制玫瑰,在粉红色的长毛地毯上拖曳。
婚纱店楼上是一面电子广告墙,上面不时出现各种广告、歌星盼星,她总会看着它好一会。
通常,她在四点二十分离开婚纱店,往捷运站的方向走,五点二十分,回到家里。
如果有推不掉的应酬,做完晚饭、安排好家人之后,再出门。
她每天重复同样的行程,穿同款式的衣服鞋子,用同一品牌的化妆品,发型永远是发髻,而且梳得相当整齐。
敝吗?不怪,她是个规律性很高的女人。
但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正确说法是,五天了,这五天让她在经过婚纱店前时,多了几分期待。
第一天,不经意抬头,发现电子墙上打出一行字——黑色套装女孩,你为什么总是凝望着橱窗?
字幕的背景是两条路交会处、这个三角橱窗。
她吓一大跳,反射地看看左右,这个路口除了她,并没有其他穿黑色套装的女孩。这是个五彩缤纷的热闹世代,女孩喜欢把各种颜色妆点在身上。
三秒钟后,她失笑,为了自己的神经兮兮。
第二天,电子墙上面的那行字,多了几个——黑色套装、黑色鞋子女孩,你在模特儿身上,看到的是幸福还是梦想?
她偏头沉思,笑了。因为自己的对号入座。
第三天,电子墙上写着——黑色套装、黑色鞋子、梳包包头女孩,为什么你的背影在我眼里,而你的眼睛却没有我的身影?
第四天,电子墙上写——黑色套装女孩,为什么对婚纱情有独钟,你向往的是爱情还是婚姻?
首次,她心呛。
对婚纱情有独钟?指她吗?詹沂婕回头,眼光四下梭巡,找不到一双等待的眼睛。低头,盯住斑跟鞋,再次告诉自己,黑色套装女孩不是她。
第五天,四点十分,她又站在婚纱店前,仰头等待广告出现。
字幕出来了——黑色套装女孩,如果你对爱情有想像,有意愿和一个不差的男人创造神话,请回头,对拿着七朵玫瑰的男孩发送微笑。
直觉,詹沂婕转头,她看见一个拿着七朵玫瑰的大男生。
他阳光般的笑容叫人炫目,宽宽的嘴、宽宽的笑脸,他没有桃花眼、桃花鼻、桃花嘴,却意外地,让她想起那个热爱走星光红毯的男人。
“嗨,你知不知道七朵玫瑰代表什么?”他向她笔直走来。
“不知道。”她轻摇头。
“七朵玫瑰代表‘喜相逢’。我很高兴能和你相逢。你好,我叫做周敦穆。”
他伸出手,她还来不及反应,突然,几个记者冲出来,拿着摄影机猛拍他们,她搞不清楚状况,幸好周敦穆反应过来,拉起她的手猛然往前狂奔。
这个时候除了跟着跑还能怎样?但他们跑,记者也不是软脚虾,平日名人追太多,早就锻链出一身好体力。
记者们一面拿着麦克风追问詹沂婕,“请问,你愿意接受男主角的追求吗?”
“请问你们是初识,还是情侣吵架之后的浪漫复合?”
“请问男主角,电子看板征友是谁替你想出来的王意?”
他们不说话,逃命先。
周敦穆带她来到一部蓝色轿车前,“快上车,我们逃离这群蝗虫。”
她看着旧旧的蓝色轿车:心底犯疑。这男人到底是谁?她这样上车好吗?可没别的选择了,比起一群记者,她宁愿单独面对他。
她飞快拉开门、跳上车、压下按钮、安全带系好,动作一气呵成,俨然是逃命界的翘楚。
周敦穆发动车子,往前驶去。詹沂婕转头,从打开的车窗望出去,看见记者们的遗憾表情,忍不住笑了。
她不知道这个下意识的笑容,会在稍候及隔天的新闻台上,不断重复播放。
周敦穆开了口,认错。“对不起,我的动作太招摇,用电子看板追女生太引人注目。我本来想低调,但是想不出低调方案,能让你注意我。”
他没料到记者会对这种“地方新闻”感兴趣,怪他大意,前几天在网路上看见网友热烈讨论时,就应该提高警觉。
詹沂婕笑笑。这就是年轻人,做事不顾一切。“你怎会想到用电子广告引起我的注意?”
他不答反问:“你不气我?”
“如果生气可以解决事情,那么人生习题,未免太容易。”
“太好了,我慧眼识英雌,找到一个理智女人。”他惊喜笑道,“我是拍广告的,对于追求女孩我超没经验,只好使出专业本能。”
他挑挑眉,让她想起那个人。怪,他们真的不像,她怎老在他身上有联想?
“我喜欢你,第一眼看见你站在玻璃橱窗前,就很喜欢你。第二天、第三天,连续很多天,我发现你会在同一个时间、从同一个方向出现,然后在橱窗前面停留,我才开始有这个构想。”
他叹了口气,“你没有注意到我对不对?我靠你很近,有一次甚至站在你的左手边。”
“嗯。”她没注意到他,事实上,她已经很多年不注意男人了。这不是他的问题,她看不见其他男人的存在,是习惯也是心态。
“真叫人难过的答案。”他拨拨刘海。
她第三次想起某人,同样的动作,他可以做得很帅。
“我注意你离开前,习惯性抬头看电子看板。灵机一动,我做出这个广告。”“广告做得很好。”
“我很厉害吧,你注意到我了,谢谢你愿意和我共创神话。”他把腿上的七朵玫瑰放在她膝问。
詹沂婕觉得七朵玫瑰烫手,接不接,都不对。“等等,我想,我应该把话说清楚。”
“好啊,我不赶时间。”
时间……啊、糟糕!她皱眉头。“对不起,我赶时间,可以送我到圣保罗幼稚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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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烲接到电话后,打开电脑,收信开启三哥蒋誉Mail给他的画面。
当萤幕上的女孩回头时,他的呼吸暂时停止。
是她!他找了好多年的女人!
他的手移动着滑鼠,一再的看重播画面。
她没变,同样的打扮、同样的美丽动人,只不过眉宇间多了温柔婉约,当她从车窗里对记者微笑时,蒋烲的胸口一阵怦然。
她不一样了,她不对陌生人微笑的,是谁改变了她?是谁让她的笑容变得恬适柔美?
是那个什么“拿着七朵玫瑰的男孩”吗?
气堵,他的桃花眼、桃花鼻、桃花嘴纠在一块儿,他的桃花脸被桃花剑砍过,他的桃花心破掉了,却找不到桃花针来补修。
六年,他整整想她六年,一天比一天想,一分比一分想,他当副导的时候想,他当小导演的时候想,他走上国际影坛的时候想,他站在星光大道的红毯时,更想更想……
可是她躲他。
他是当红的知名导演,所有看过他执导的电影观众都知道他在寻找一个女人,知道那个女人影响他的人生,他想找到她、想回到从前。
他利用所有媒体,电影、报纸、电视、杂志,在专访中不断提及两人在美国的生活,他说,那里是他导演梦的第一步,他强调,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蒋烲。
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没道理她不清楚,但她不回应、不找他,她故意不和他联络……那是因为,他伤她很深?她不原谅他了吗?
按下Reday键,詹沂婕的笑脸在他眼前,一次次重播。
那年的事再度回到脑海间,他们的争执、他愤然离去、他回家却发现自己的错误——
不是生病,是怀孕啦,她有流产迹象,医生要地住院观察……
听到护士透露的讯息才知道,她没接到Judy的电话留言,没有他指控的事实,她没有因为那夜对他感觉生变,没有愤怒、没有背叛,更没有想要整他的意图。
他所有的指控不但好笑而且愚蠢,最有趣的是,他居然能把无中生有的蠢话说得理直气壮且咄咄逼人。
门铃声响,以为是沂婕回来了。
倏地,他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门前,打开大门。失望,门外站的不是她,而是对她印象很差的三哥。
“你什么时候才要回公司上班?”他必须回台湾了,不能在美国待太久。
“三哥,我不是当商人的料,我到公司也只是坐领干薪,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每个人有自己的长才,不能因为我出生在蒋家,就非得穿西装、打领带,当个让我痛恨的主管。”
他实在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他接手家业,家里有三个当老板当得很称职的哥哥还不够?干么非要把他一起拖下水。
“你们说话还真像,看来詹沂婕把你洗脑洗得很彻底。”蒋誉扫他一眼,在他眼里,蒋焚太单纯,而詹沂婕太厉害。
“沂婕对你说过同样的话?”
“没错,她说你不喜欢当总经理,你有你的梦想、你的未来。她还要我去调查你在美国这段时间有多自在快乐。”冷哼一声,这种废话,她说服不了他。
“她真的这么说了?”蒋烲喃喃自语。
所以自始至终,沂婕都是挺他的,她宁愿得罪三哥、宁愿丢掉工作,也要挺他到底。
她没有背叛他的感情,是他弄错她的心意……他真想拿把刀劈了自己。
“她以为拿几支你拍摄的片子,就能让我相信你正朝梦想前进,她还批评我,如果真的是为了你好,身为兄长的我应该支持你,而不是像食古下化的老人:心存偏见。”
她是第一个敢在他蒋誉面前反驳他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多,而且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他面前消失。
于是,詹沂婕消失了。
天,她真不是普通的女强人,面对三哥这种臭脸男,多数女生不是吓得倒退三步,就是战战兢兢半句话都不敢多说,没想到她敢当面顶撞。笑意,隐隐地爬上他嘴角。
“这个女人太厉害,她和总公司里面那派看不起你的人一样,她想扳倒你,想要取而代之,幸好我发现得早,我逼她离职了,她再也没有机会扳倒你。”
什么?逼走沂婕,三哥也有份?两个世纪白痴!
蒋烲用桃花眼狠狠瞪住三哥。他的怀疑太欺负人,沂婕哪里要扳倒谁?她哪里在乎地位名声?那么骄傲的她被冤枉了,一定是说也不说,头也下回的定掉。
“你错了,她不必扳倒我就可以取而代之,但她从来不想取而代之,她只想帮我,让我顺利完成我的导演梦。我们约好两年后一起回台湾,我们要组工作室、拍电影,她不会留在公司里坐拥高薪,她想当我的行政助理,她说要月兑掉高跟鞋,和我一起胼手胝足,共创新公司。”说完,他跳起来,直冲门边。“我要去把她找回来?”
“哪个她?Judy还是詹沂婕?”
他挑挑眉,回身。“那还用问。”
不必问了,他要找谁、该找谁还不够清楚吗?
可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美国、台湾,所有他能找的地方通通找遍,她像从人间蒸发般,彻底离开他的生活。
这些年,他有了成就,可是少了可以分享的女人,快乐减半。
他发现,能被她依赖,是很幸福的戚觉。
他喜欢不吃甜食的她爱上甜食;他喜欢她把他做的菜吃光光;他喜欢她靠在自己肩上无助地说:“我搞砸了。”他喜欢当英雄,帮她把砸掉的东西恢复原状;他喜欢和她无所不谈:他喜欢她存在的每一分钟。
于是风流王子蓦地发现,他在许多女人身上逼寻不着的爱情,在她身上现形。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他在毫无所觉的时候爱上她,在他发现爱情存在之后失去她。
他们的爱情阴错阳差,他想,她大概有了新生活、她的世界不需要他,所以她对他强烈放送的讯息置若罔闻,她半点都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影响他最深的女人。
但要放弃吗?不,他并不想。
Mail最后,蒋誉还附上那家婚纱店的地址。他对弟弟很愧疚,是他逼走詹沂婕的,要不是他痛恨女人的偏激,阿灾应该早就握住自己的幸福。
蒋烲再看了一遍那有他深爱女人的画面,低头,拿出书桌抽屉里的玻璃糖罐,里头有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糖果。那是他走遍各地帮沂婕搜集的,但她不在,他的糖果一天天过了有效期限,他只好买来喷漆,帮它们喷上亮光外衣。
“嗨,帮帮忙吧,帮我找回你们的女主人。”他微笑,桃花眼眯起来,又有了风流味道。
***独家制作***bbs.***詹沂婕不爱当女强人,但女强人特质紧紧巴在身上,她除了认份认命,乖乖把女强人角色扮演好,没有多余选择。
六年前,她回到台湾,自己未婚怀孕,这种情况下,她怎敢明目张胆回家?
她连掉眼泪的时间都不给自己,从坐上飞机那刻,她就开始着手计划未来。
不能只考虑眼前,必须找到孩子出生之后还能兼顾的事业。所以,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行,随传随到的秘书小姐不可以,专柜小姐时间太长,更不能。
只有创业一途了。
一下飞机,连时差都来不及调整,她就开始进行市调。
那段日子辛苦,但很充实,充实到让她暂且放下爱情带来的痛苦,全心全力向前冲刺。
幸运的是,她有两个乖到不行的宝宝,不管妈妈再忙再累,他们都乖乖待在她的子宫内,不吵不闹下造反,让她安心顺利地拓展新事业。
如果说那段时间有什么事是值得感激的,就是身为孕妇,她并没有吃过太多孕妇该吃的苦。
她开了一家“儿童王国”,卖或租书、玩具、电脑、电视、教具……也有专业的老师来照顾小朋友,这里以钟点计费,父母可以安心把小孩交给老师,定时举办亲子教育讲座,满足父母亲的需求。
她的眼光精准,让她有能力提供儿子女儿受最好的教育,和正常生活。
六年下来,她开了三家分店,生意都很好,每个月都能创造近百万的利润。
这些成就,除了她的运气和拚命之外,还得归功她那位很棒的副店长李咏慧,年纪比她小五岁,做事却很沉稳,是学音乐出身的,这些年一路跟着她,越来越有女强人架式。
詹沂婕放下电话,她刚订购下一季的主打商品,是指导孩子乘除法的教具,透过这组教具,即使是五岁的小孩子,也可以轻松理解乘除法的原理。
她的办公室很大,有二十几坪,可以让儿子看书、女儿练钢琴,所以,当幼稚园没上课、而她必须上班的时间里,小孩可以待在这里。
她生了一对双胞胎,长相很像,但身材、脑袋大不相同。
女儿楚楚遗传了蒋烲的艺术天份,音乐、舞蹈、演讲……和表演有关的东西,通通难不倒她,幼稚园老师也都说她很有明星特质,而教她钢琴的李咏慧则说,楚楚不当歌星,对不起她的音乐天份。
儿子汉汉是她的翻版,他冷静早熟,做事一丝不苟、有规律、追求完美,有时候龟毛得令人发指,才五岁的小家伙,宁可躲在书房里看书,也不肯到外面和其他的男孩跑跑追追。
“妈妈,我想吃蛋包饭、卤肉饭、炒饭和牛肉烩饭。”女儿赖到她怀里。
楚楚和她老爸一样,吃饭皇帝大,有烦心事,就拉着妈妈去吃饭。
“怎么了:心情不好?”
“她不想参加舞蹈班的考试。”汉汉从书本里拔出头,插嘴。
“不想参加就别参加。”她揉揉女儿的头发,那发丝,柔滑细致……像他……
停止,不想!说过千万次不想他了,但他的笑脸却总是在不经意间窜进脑海,哎……桃花源的故事已然遥远,她不该挂着、悬着,放不开。
“可是张老师会难过。”楚楚噘嘴。
“怎么办?不想让老师失望,也不想考试,有没有折衷办法?”
“不要去考试,再骗张老师说我没考上。”楚楚说。
好一个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的奸诈想法,和她老爸一模一样,他不也在办公室里摆烂,却在外面组个赚钱赚到爆的经纪公司?
唉,不想他的,怎么又想了……
“我去帮你跟张老师说。”汉汉说。他比楚楚晚出生,却老摆出大哥样。
“不要,老师不会骂你,会骂我。”
“那就不要去上课。”
“我想去上啊。”
“爱上课就去考试。”
“我讨厌考试啊。”
眼看两个小孩越吵越烈,詹沂婕跳出来解决。“OK,这件事,妈妈去找张老师谈,我保证她不会骂楚楚。”
“长不大的小丫头。”汉汉学咏慧阿姨说话。
“老气横秋的小家伙。”
楚楚也学咏慧阿姨说话,但她搞不懂什么叫做老气横秋,光这点,李咏慧就说楚楚很适合当演员,因为弄不懂的话她也可以照样Copy。
詹沂婕笑了,看着这对儿女,彷佛看见自己和蒋烲的小小缩影……她放弃要自己不想他了,反正,这六年来总是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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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着婚纱店的线索,蒋烲终于查清楚詹沂婕在哪里,但他没有直接去找她,他找了她多年,希望有机会破镜重圆,他不希望自己贸然出现又吓跑了她,毕竟她躲人真的很有本事。
他从李咏慧这边下手,在一番讨价还价、交换条件后,他们达成协议,他得到她的大力支持。
然后他找到盟友的隔天,詹沂婕在办公桌上发现一瓶糖果罐,里面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糖果,催动了她的食欲。
她不吃糖果,很久了,从那年、离开那个甜蜜男人之后,她吃酸、吃咸、吃苦,就是不吃甜。
糖果罐里,颜色太漂亮,她倾倒玻璃罐,把糖果倒出来,发现每颗糖果都喷上亮光漆。
是怎么回事?怀疑间,她在糖果堆里找到一个小信封。
拆开信封,掉出一张卡片和一颗没喷上亮光漆的糖果,卡片上面写着——
我为你搜集思念,跑遍世界,把甜蜜封存心底。
想念公寓台阶前,你靠着我的肩。
几句话,让她想起那年纽约的夏天……
是他吗?不可能的,只是巧合吧,肯定不是他。
打开糖果纸,把糖含进嘴里,是她最喜欢的薄荷口味……
李咏慧窃笑的偷偷关上门缝。
稍晚,她和蒋烲有约,密室会谈。
蒋烲订了一间包厢,提早十五分钟到,李咏慧却晚了十分钟,没办法,奸商是比导演更忙的职业。
她才坐下,他就迫不及待献宝。“这份名单里有电话住址,我都打过招呼了,你随时可以去拜访她们,其中有几个热心的妈妈答应要介绍朋友来儿童王国。”
他说得太客气啦,这份名单里都是演艺圈里面有超人气的明星妈妈,有她们,儿童王国还需要挂招牌?省了省了,响应政府节能减碳,招牌直接给它拆下来。
李咏慧打开名单,一页两页三页……哇,她的眼睛直径从零点五、零点八一路瞠到一点五公分。他真的真的很用心,两个晚上可以搞到这么长一串名单,她还有什么话说?
决定了,她一定要大力相挺。“好了,你仁尽、我义至,我也给你带了好东西来。”说着,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比征信社给的还要齐全。
“这是沂婕的行程表,接下来两个礼拜,我会帮沂婕安排一些应酬,让你和楚楚汉汉有机会独处,你要趁机得到他们的支持,她很宠小孩的,楚楚一掉泪,她就举双手投降,我相信要赢回沂婕的话,楚楚、汉汉比我更好用。”
“楚楚、汉汉……我的儿子女儿。”蒋烲轻叹。素未谋面的孩子啊,感动在胸口。
“你看过他们?”
“没。”征信社只给了他两张模糊的侧面照片。
“你怎么确定他们是你的孩子?说不定沂婕有别的男朋友。”
“你不是说过,他们跟我长得很像?”她当时是怎么说的——他比照片上更像楚楚和汉汉,他是大桃花、楚楚汉汉是小桃花,他们站在一起可以去合拍一部桃花源日记。
“对啦,不过这是讲求科学与证据的时代,来,楚楚汉汉的出生证明,你算算时间,我可不想帮错人。”
不必算,百分百笃定,他推开出生证明。“他们是我的孩子。”他重申。
“过份,连多看一眼都不要,你不知道为了这两张出生证明,沂婕差点儿丢掉一条命。”
“什么意思?”反射性地,他抓住她的手腕,拳头握紧,轻筋浮上手背。
“沂婕在怀孕初期很顺利,因为太顺利,她忘记自己是个孕妇,再加上事业刚起步,我们常常一忙起来几餐没吃、几天没睡,你也知道沂婕的脾气,她是那种不服输的人,结果到怀孕后期,她身体开始出现状况,水肿、抽搐、高血压……”
“然后呢?”
“她的家人不在身边。”
“我知道。”
“没有人好好照顾她。”她刻意挑惹他的罪恶威。
“我知道。”
“她差点儿死在产台上。”
“为什么?”
“血崩。医生割掉她半个子宫才止住血,是我签的手术同意书,听说每年有很多产妇死于血崩。”
天!他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经历这些?胸口像被狠狠撞击,石磨碾过、碎石机压过,几乎不能呼吸。
“沂婕不能再生小孩了,你在乎吗?”李咏慧小声问。
“我在乎。”蒋烲的脸色铁青,直挺的背脊颤栗。
他在乎?狗屁,亏她还想帮他,要不是替他生小孩,沂婕干么忍受这些。当时她签手术同意书的手抖个不停,要是沂婕发生不幸,她马上就升级,变成两个孩子的妈耶……她肚子里的OS还没完,蒋烲接话——
“我在乎沂婕受苦时我不在她身边,我在乎养家活口的责任怎会落在她身上,我为什么让她有机会几天下吃不睡,我为什么不是签手术同意书的那个人……”
他每说一句就捶一下头,懊恼、悔恨,他痛恨当年的自己,智障愚蠢。
呼~原来是在乎这个,害她吓一跳,以为他还想多要两个小孩。
李咏慧抓住他的手,压在桌上。“你不要把自己打笨,有力气的话,想想看,要怎么让沂婕心甘情愿回到你身边。”
“如果我是她,我不会心甘情愿,我只想一刀砍了这个肇祸男人。”他咬牙切齿的说。
说得好,就算不砍死肇事者,至少把不安份的“二弟”弄得不举,才甘心嘛。她举双手同意。“对啊,说起来你实在可恶得要命,要是你招惹的是我,我会闹得你十八代祖宗都不安宁。问题是沂婕并不这么想,至少,她在小孩子面前提到你的时候,没有怨气。”
“真的吗?”他不敢相信。
“骗你有钱可以拿吗?”
“没有。”
“所以喽,我这种人才不做费力又没收入的工作。”
“她应该恨我的。”他叹了口气。
“没错,尤其是楚楚、汉汉刚出生的那两年。”
“那两年怎么了?”
“楚楚、汉汉是乖小孩,不常哭闹,问题是他们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没受到太好的照顾,所以出生后经常生病,感冒、肠病毒,所有的病他们都跟上流行……”
蒋灾很痛:心疼孩子的病、舍不得沂婕的焦虑。
“你有没有看过沂婕掉眼泪?”李咏慧问。
“她再苦都不会哭。”
“对,她不服输,她是女强人嘛,但在那段时间,沂婕常红肿着双眼到公司上班。”
“她常常哭吗?”他好难过。
“她找保母帮忙带小孩,但每个保母都是才带一两天,小孩子就出了问题,发烧、呕吐,人家不敢带,怕把小孩带死,那个时候,楚楚汉汉又瘦又丑,像两只干巴巴的小老鼠。到最后,她只好一面带孩子、一面工作,辛苦就不说了,有时候孩子半夜发高烧,她连半个求救的对象都没有。”
懊死,他那个时候在哪里?在大陆、在欧洲,还是在哪个陌生的城市,为自己的名利汲汲营营。真他妈的该死!
“我要她回娘家、找家人帮忙,她打死不肯,说未婚生子会让她的父母亲伤心丢脸。我骂她死要面子,连里子都顾不上了,还管那么多,她坚持咬牙Hold住,幸好孩子越养越好,不然,我很难想像她活得下来。”她用手指敲敲桌面,淡笑,“你一定不知道,当父母亲的责任有多大。”
“以后,这个责任是我的了。”蒋烫发誓,漂亮的桃花眼底闪着坚毅。他再也不让沂婕受同样的苦!
“很好,希望你说到做到。”李咏慧微笑,把其他资料推到他面前。“你慢慢看吧,里面详列了楚楚汉汉的个性脾气和喜好,希望对你有帮助。对了,后天你有空吗?”
“做什么?”
“楚楚想看米勒画展。”
“我带她去。”他接口。
“很好,我会找机会跟他们稍微提一下……父亲大人。先走了,拜。”
蒋烲目送她走后,视线被资料内容吸引住,除了楚楚汉汉,李咏慧还详列了这几年儿童王国的发展。
原来,沂婕并不受幸运之神眷顾,她被进口商倒过、被同业欺压过,还被幼稚园联合抵制过,她的成功得来不易,她的经历可以拍成一部精彩电影。
不过,辛苦,不会再有了,他在这里,他会为她顶住天地。
他蒋烲对天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