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扬做了满桌子菜,虽然她的厨艺差强人意,但有食谱帮忙,几道菜看起来有模有样。
今天是她的生日,昨天提醒过李赫,要他早点回家。
李赫下午要出庭,她怕打扰他,但还是传了简讯提醒,他应该快到家了吧,如果出庭顺利的话。
把菜拢好,把冰酒放进冰箱,再检查一下蛋糕,那是李赫喜欢的芋头蛋糕。
好喜欢水果布丁但他喜欢芋头,结婚三年来,不管是谁的生日,妳都会准备芋头蛋糕。
有点笨吧,事事为对方迁就,不过……这就是爱情,人嘛,总是对最喜欢的那个人心甘情愿妥协。
不晓得他会带什么礼物回来?衣服、包包、保养品?不对,肯定是一束玫瑰花,因为他没有时间逛街,而打电话订花是最快速又方便的方法,再说玫瑰象征爱情,这事全世界都知道。
她摇头,对镜子里的自己笑得一脸幸福。
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白色洋装,每次穿上这件衣服,他都会说妳像仙女,仙女啊……在红尘打滚多年,为钱、为现实变得势利眼的仙女,还能不能叫仙女?
无所谓啦,就算是违心之论,只要李赫还愿意说她是仙女,她就相信自己是仙女。
不晓得是谁说的,结过婚的女人像二手车,掉价掉得很厉害。
难怪现在聪明的女人特别多,只要爱情、不要婚姻,只要男人的关注,不想要付出,所以李赫还肯为妳说谎,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七点三十七分,她抱着衣服进浴室。
八点十二分,她从浴室出来,看一眼时钟,是出庭不顺利吗?再等一下好了。
她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工作。
扬扬手指飞快敲着键盘,偶尔停下来翻翻书、找点资料,妳工作时一向很专注,往往打得顺手就会忘记吃饭睡觉,所以等她打到一个段落时,墙上壁钟的时针,已经悄悄移到十一点的位置。
怎么还没回来?忘记了吗?
她拿出手机打给他,响过十几声后,进入语音信箱,她不死心,再打,打了十几通,一样没人接。
垂下眼睫,苦苦一笑。李赫肯定是忘记了。
她可以预估待会的状况。
李赫回到家、她对他生气,然后他一面笑着求饶,一面说:“扬扬,别气、别气,我会补偿妳。”
补偿?他哪会补偿,只要今天安全过关,明天他忙起来,又会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接着她会对他碎碎念不停,如果他今天不顺利,叨念超过他的容忍度,他会皱起浓浓的眉毛,说:“世界上最可怕的四个节日是情人节、圣诞节、结婚纪念日和老婆的生日,为什么不能把这些日子通通集合起来,在农历春节时一次庆祝完?”
那时,她会更生气地回答,“是啊,最好一年份的饭集中在一天吃完,接下来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必再为肚子饿烦恼,最好我每年只要付一次房租,不必每个月为钱烦恼,最好你的朋友只跟你借一次钱,最好我永远不必工作,有人把我养在家里当少女乃女乃!”
再接下来,他会烦到抓狂说:“瞧,又在翻旧帐,算了,我出去吹吹风。”
完毕。
吵闹到最后就是他躲避、她后悔,丈夫工作一天已经够累了,她还要把他逼得连家都待不住。
这种经验太多了,多到她已经不想再重复经历。
经验法则教会她,不要想、不要生气,与其把时间拿去发脾气,还不如用来赚钱。
她是仙女,一个现实势利又爱钱的仙女。
李赫回到家时,已经超过凌晨一点,今天太开心了,大家闹到忘记时间,他还得把他们一个个送回家。
扬扬睡了吧?最近她工作量有点大,夜里经常睡不好,明天下班他得记得抓点四物炖鸡汤给她补补身子。
至于电视采访的事,明天再告诉她吧,扬扬知道后,一定会替他高兴,她总是以他的成就为荣。
李赫放下公事包,走诠厨房打开冰箱,想喝一点冰水,却在发现蛋糕盒时怔忡住。蛋糕……
猛地,他查看手机,发现晚上扬扬打了十几通电话。想起来了,今天……不,已经凌晨一点了,昨天是扬扬的生日,她讲过好几次,他都心不在焉,没认真听进去……
转身,他看见桌上冷掉的菜。那么多菜,她费很多心思吧。
她曾经埋怨过,“明明是我自己的生日,却还要辛辛苦苦忙整个下午。”
他回她说:“那么下次我生日,我来做菜,而且做的全是我们家扬扬最喜欢的菜。”
他轻易解决她的抱怨。
事实上,要解决她的不满很简单,他是律师,谈判是基本能力,而扬扬又是个重感情、容易被说服的女性,况且就算她真的闹起来,他只要转身跑开,她很快就会自省、接着后悔自己太唠叨。
他对她的性格模得太清透,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先洗个澡吧,待会再来整理这些。
李赫喝掉大半瓶水后,走进卧室,发现扬扬不在。出去了吗?他下意识往书房探头,看她睡着了,趴在电脑前。幸好,她没有火大到离家出走。
扬扬有过离家出走的纪录,不过只有短短四个小时,因为她没有朋友,又舍不得住饭店,所以不到十一点就回到家里、结束离家出走的闹剧,那是她在外面待到最晚的一次。
他看着她身上的白色洋装,微微一哂。
事实上,扬扬穿这件并不特别漂亮,但她每次穿,他就夸她一次,因为她清楚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瞧,他真的很懂她吧,也很懂得让自己不发脾气、温温柔柔地,便占住婚姻中的强势区。
进书房,李赫替她把打到一半的稿子存档、关掉电脑,弯下腰,准备把她抱回房间,可是他一动,扬扬就醒来了。
看见他,一堆念头从脑子里飞快闪过。
要吵架吗?要骂他吗?要逼问他生日礼物在哪?要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看了一眼时钟。算了,质问再多,她的生日也回不来了。
“放我下来。”她推推他的手臂,淡声道。
没生气?李赫估计她要发一顿火的。他放下她,笑得满脸温柔道:“妳要去哪里,我抱妳过去。”
“你快去洗澡吧,满身酒气,晚上喝酒了?”
“嗯,和事务所同事去庆祝,妳知道我们庆祝什么……”
她没等他说完,径自离开书房、走进客厅。
李赫看着扬扬的背影,急忙追出去,到了餐厅时,发现她对着已经冷掉的食物叹气。
他笑着说:“这些我来收拾,妳先去休息,今天工作得很晚吧,累不累?等我洗完澡,若妳还没睡着的话,我来帮妳按摩。”
她吞下怒气,再次提醒自己:不要生气、生气无益!条地转身,问:“你吃过饭了吗?”
“嗯。”
“我还没吃,我先吃一点再整理餐桌,你去洗澡。”
“妳想吃饭?等我一下,我把菜热一热。”
“不必,饭是热的,而且我吃不多。”她走进厨房,端来碗筷和热腾腾的饭,拉椅子坐下。
他狐疑地看着扬扬的反应。她……不大对……想想、认真想想,扬扬这是什么战术,他得弄清楚才晓得该怎么处理。
李赫进浴室洗澡,他需要时间打理一下思绪,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战。
知道他太习惯把每场争执看成法庭对峙,想尽办法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但对她而言,婚姻就是生活的一部份,随心随情,她可以偶尔任性、偶尔感性,她从没想过对丈夫使心计。
扬扬低着头,夹起一口米饭,对着冷掉的菜,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沿着脸颊往下滑。
第一百次怀疑,他对她的爱只是口头说说,从未出自真心。
第两百次想,这样婚姻继续维持下去的话,或许她会等到他改变的那天,或是根本没有。
他洗得很快,出浴室时,扬扬听见声响,飞快把泪水抹去。
李赫进餐厅,见她若无其事吃饭,他拿来空碗,坐在她身边,夹起一筷子鱼香茄子,夸张说道:“哇,我们家扬扬的厨艺精进不少,真好吃。”
她撇了撇嘴角,没回答。
“蚂蚁上树也炒得不错吃。”他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扬扬叹气,把碗放下。“我不吃了,你还要吃吗?”
“呃,”他还在理解她的反应。“我不吃了。”
她点点头,把菜一盘盘端进厨房,没坏掉的包起来,当明天的午餐,坏掉的扔进厨余桶。
其间,他帮忙擦桌子、整理厨房,一面动手一面找话题和她聊。
“我今天打赢一场辟司,打得有惊无险,回到办公室又听到一个好消息,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消息?”
他把椅子靠上后,走进厨房,把她刚洗干净的碗盘接过来擦干。
她没接话。
李赫继续说:“有电视节目要来采访我,要是能藉这次把事务所的名声拓展出去,我们一定可以接到更多的委托案。”
“恭喜你。”扬扬简短说。
碗洗完了,她转身回房。
扬扬的态度让他很不安,在她离去那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肘,将她拉回来,锁进自己怀里。
“对不起,我忘记妳的生日。”
她咬了咬唇。“没关系,又不是第一次,我会慢慢习惯的。”
“我今天很忙。”他满心歉意.
“我知道,你忙着当大善人。”她怎么可以妨碍他的圣人事业,说不定会因此下十八层地狱呢。她的口气很酸。
“妳在生气。”李赫直指事实。
他宁可她大发脾气,也不要她像现在这样,不阴不阳,让人心里有些害怕。
她重重叹气、推开他,仰起脖子,冷静看他。
“有用吗?我生气,你会改变态度,不再只接喜欢的案子,愿意接接能赚钱的离婚case?我生气的话,你会放下工作,回家陪伴我?我生气,你就肯把我的话听进去,试着想想我到底要什么?
“不会,你只要成功把我的怒气给压下去或转移就赢了。李赫,有没有可能,不要把我当成你的敌方辨护律师,试着把我当成你口口声声说的发妻。”
“妳本来就是……”
“我不是,我只是你的口头爱人。如果真心爱我,你会像我一样,事事为对方着想,我会因为你的快乐而快乐,因为你的难受而难受,会时刻把你放在心上而不是嘴上。今天晚上,如果不是太累的话,考虑考虑我们分手的可能性,好吗?”
她累了,累得连发脾气都疲惫。
心被谁掐了似地,痛!
他才不要考虑,李赫鸭霸地搂住她的腰,把她抱回怀中,紧紧箍住她的身子,心慌莫名。
“我才不会考虑,我爱妳、我不要和妳分开,我说过,等妳老到走不动时,我要当妳的轮椅、妳的拐杖。”
可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
扬扬的不语和沉默让李赫更惊更慌,他摇头、不断亲吻她的头发、额头,企图用动作抹去她不理智的言论。
她只是在生气,生气他没陪她过生日、生气他太忙、生气他忘记……她只是生气,对,“只是”生气,扬扬的怒气不会持续太久的。他不断在心底安抚自己。
“扬扬,我们可以像以前那么吵闹,妳可以三天三夜不理我,也可以用各种方式表达妳对我的不满,独独不可以告诉我,妳要离开我……”
不离开吗?可是她已经开始害怕这种漫无止境的等待,害怕自己不知道为着什么付出,害怕她变得不像自己,也害怕她越来越面目狰狞。
“扬扬,我说过,婚姻是一生一世、是做了就不能后悔的事情,我不后悔,妳也不准后悔。我知道自己今天很过份,不应该忘记了妳的生日,不应该和同事去庆祝……”
她没回答,静静地听着他的甜言蜜语,静静地靠在熟悉的怀抱里。
她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这个男人带给她这么多愤怒、伤心、不满和孤寂,她却依然在他的怀里感觉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