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伴随几声鸡呜,淡淡的花香从窗外散进屋里。
诗敏醒来,揉揉惺松睡眼、捏捏发疼的膀子,伸两下懒腰,转头探一眼床上的男子,趋近,软软的小手覆在他的额间,探试温度。不坏嘛,居然没有发烧,这人大概不是九命怪猫来投胎转世,就是债多不愁、伤多耐痛。
稍稍抹了把脸、漱漱青盐,走到外面小厅,贴身婢女喜妹端来早膳,她匆匆用了几口,就把事情给盼咐下去。
“再送一钵过来,顺便煮一锅肉粥,肉切得细碎些,用小火偎着,我需要的时候,随时让人送进来。”
“是。”
喜妹悄悄望一眼屋里,是为那位爷准备的吧,昨儿个,她被舅夫人给打发出去,否则她真想进去看看,是何方人物,竟能住进姑娘屋里。
“让张叔送舅夫人去一趟橘园,等他们回来,再过来回我。”
她得尽快确定橘园里那些橘子可不可以用,若能,就得在结果子之前,先打造些大炉大锅,买一堆瓦罐来储存橘酱,对了,还得从济慈堂里找来制药师,问问陈皮的加工法子。
“是。”
“家里伤药不够,让李伯走一趟济慈堂,如果碰上凌师傅的话,就请他一起回来。对了,再让李伯走一趟狗子胡同去寻庄师傅,问问清楚,庄师傅和少爷什么时候回家,呃……就说家里忙,没人养鸡养鸭清牛粪,反正家里离京城近,往来不过一个多时辰,假使没其他事,待放榜日再遣人去看榜就成了。”
她心底清楚,哥哥非常看重这次会试结果,他迫不及待想超越爹爹的成就,以告慰娘亲在天之灵。
可她不愿意哥哥背负这么大的压力,假使他们回到家里,有那么多事可忙可看,多少可以转移些心思。
“如果少爷决定放榜后才回来呢?”喜妹请示。
她沉吟须臾,回答,“那就让少爷甭担心银子,趁着这几日闲暇别待在屋里闷着,同庄师傅四处走走,听说京城里有许多好看好玩的,让少爷帮我挑点新鲜玩意儿回来,要是没找到合我心意的,我可不依。”
“说到底,姑娘就是担心少爷为会考结果操心,想给少爷寻点事儿做。”喜妹笑话主子两句,可她是打心底羡慕,她从没见过感情这样好的兄妹。
诗敏瞪她一眼。“益发没规矩了。
喜妹才不怕她,笑道“姑娘自己也不是个规矩的主儿,怎地这会拿起规矩作文章,若让嬷嬷体听见,定要笑掉大牙。
诗敏一把掐上她的腰,痒得喜妹咯咯笑不停。
“行了,别再玩,管事们都来了吗?。”
“已经在外面候着,为了那一成红利,管事们比姑娘还起劲,想早早回了事,赶紧回去干活儿呢。”
这是诗敏定下的例,她允诺,年底卖出庄园产物后,将拨出两成利润给庄户、一成利润给管事们。
“这样不是很好?”不必拿鞭子使力叫他喝,驴儿就扬蹄往前奔,多省力呐。
“才不好,姑娘头一回掌事,不懂规矩,您给庄户月例,农忙时又给赏,已经与旁的庄主不同,年底,若主子赏几斥酒肉已是优厚,姑娘却还要分红利,不知道有多少庄户听在耳里,心想着搬进咱们庄园呢,您就不担心惹火附近的庄主?”
喜妹性格爽利,是从晋州带来的旧人,约莫是诗敏纵惯了,没什么主仆尊卑之分,有话直说,半点不保留。
“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要马儿快跑,就得把马养肥养壮、养精神,你待人三分好,旁人必还你五分心,行了,你让管事们进来,下去后,找人烧点热水,送到舅夫人房里,再让女乃娘过来替我。”
“是。”
屋里,他已经醒了,却闭上眼睛,细听外堂的动静。
他听着诗敏和管事们的对话,字字句句有条有理,不像个小泵娘,倒像掌家多年的老夫人,他讶异,她竟变得这么能干。
雕啄玉石需要刻刀,雕啄人需要苦难、艰困的环境,才能一刀一凿将人磨蝠成器。
打发了管事们,诗敏不雅地打个呵欠,撒娇墉懒地趴在刚进门的女乃娘背上,“女乃娘,你心帮忙守着里面那位,注意他有没有发烧,如果发烧就让喜妹去找我,如果清醒,就问他要不要喝点粥,能吃下多少是多少,伤口结痴需要营养。”
“知道,快去洗洗吧,一身腥臭味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受伤流血的是你。”
诗敏耸耸肩,昨儿个太累,心里记挂的事多,居然头一偏就睡着,半夜醒来又不好扰人烧水,只好挨到天亮,那股昧儿,别说女乃娘,就是她自己也嫌弃。
“知道,马上去了。”
诗敏进屋,寻来换洗衣物,看一眼病人,不放心地模模他的头,才转身离开屋子。
临出门前,女乃娘心疼地拍拍她发白的小脸,补上几旬,“这儿有我,你别担心,洗过澡、休息一下,别急看过来。”
待诗敏再回自己屋里时,他已经坐起身,喝掉两大碗肉粥,现在正进行第三碗的工程。
见她进门,女乃娘笑道:“天可怜见,没见过病人这么会吃。”
才一会儿工夫,他就和女乃娘熟络起来。喂完粥,女乃娘拿来帕子细细帮他净脸,还帮他把头发打散,重新整理过,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许多。
“不会是抢食物不成,被人拿刀砍了吧。”诗敏说笑,走近床边,抓起他的手号脉。
他没搭话,女乃娘抢先问:“怎样,状况还好吧?”
“还不错,他有惊人的恢复力,许不了几天就能下床了。女乃娘,你再去煎几颗蛋,顺便把药给端过来,哦,对了,鳝鱼补血,他昨儿个流不少血,你看人去水田里抓几条鳝鱼回来。”
“才醒来就吃这么多,好吗?”女乃娘犹豫的问。
“吃得多、伤养得快,咱们才能赶快送走麻烦公子,如果他不想吃正好,我谗得紧,女乃娘,我想您的炒鳝鱼了。”
“女孩子家说话半点不遮掩。”女乃娘觑她一眼。
诗敏笑笑,也只有女乃娘还当她是女孩子。
“遮掩啥呢,吃饭皇帝大,谁也管不了咱。”
“你啊,唉夫人肯定要责备老奴没好好教导姑娘了。”
“别担心,我娘脾气可好呢,她只会夸你合辛茹苦,把我和哥哥带大。”
两人拌过几句,女乃娘哭笑不得,只得出门去厨房。
见女乃娘一离开,诗敏立刻俯,快于快脚月兑去他的农服,这事儿得趁着女乃娘不在时做,否则又有场好叨念的。
“我要帮你处理伤口,要不要吃点药,比较不会那么痛?不过吃了药,伤口会愈合得慢些。”她把好坏处全说出,由他自己决定。
他几乎连考虑都不,便摇了头。
好吧,各人选择,诗敏耸耸肩,打开棉布条,他伤口仍然红肿得厉害。不吃药啊?她做了个鬼脸,啧啧两声。
先将烈酒放在炭盆上温热一会儿,再取棉布浸湿,诗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直接朝他的伤口上铺过去,他的脸瞬间成了歪茄子,却硬气,咬着牙,不喊出声。
听见他牙齿紧紧咬合的格格声,她知道这种痛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快手快脚将所有伤口都消毒一遍后,她站开,眯了眯眼,等着他缓和过来。
终于,他的脸色由紫变白,头无力地垂向一边,汗珠子顺势滑了下来。
她退坐到床边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他回道。
“先说了,不是恶整你,酒可以助你伤口快点痊愈,每天都擦一回,你的伤才不会发红溃烂。”
她是说真的,可挨疼的人,把这解释听进耳里,成了欲盖你彰。
疼痛过去,他轻挑眉毛,看向她的眼中带着审度。
她没躲开他的眼光,反而抬眉相望,晶亮晶亮的眼珠子,灿烂又耀眼,被她一看,他竟感觉几分羞。
自己是怎么了,不过是个小丫头。
“不错嘛,能开口说话了,我以为你还得哑巴个三五天,才有力气。”
“这点小伤。”他哼笑一声。
“小伤?公子,您干哪行的啊,这样叫小伤,怎样才算大伤?断手断脚还是掉脑袋?”伤口消毒完,她撒上师傅的特制伤药。
“商人。”他言简意骸。
“现在当商人得水里来火里去,满身疤痕当印记?是小女子太孤陋寡闻,还是公子的生意不大正当?”她不断跟他说话,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少挨点疼。
挑眉,他看着她像画水墨画似的,小手在自己身上轻轻点划,他明白,她怕他痛。
嘴似刀子、心似豆腐,戴看一张坚强面具,却在暗夜里低鸣哀泣,她是怎样的女子?对她,他越来越感兴趣。
“放心,我的生意不仅正当,如果姑娘他日有需要,在下多少可以帮点忙。”
一口气说上好几句,确实有些勉强,他轻喘两下,紧了紧眉眼。
见他壁眉,她淡淡一笑,假装没看到,大方承应下来。
“受人点滴涌泉相报,公子这份心思,小女子若不记牢,岂非对不住鲍子高风亮节的端正品行?放心,日后若有需要,我定会好好找机会让公子回报耳里听着她的话,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见他一笑,她俐落地换上新药布,再用白色布条将他的伤口绑起来,穿上衣服,拉起被子,大功告成。
她的手脚之所以俐落,是跟着凌师傅长年帮贫民治病看伤训练出来的,娘去世后,她就算身上有银子,也不能拿出来施粥济苦,万一事情传到江姨娘耳里,岂非自讨苦吃。
所以只能打着师傅名号,四处为人义诊,直到搬进庄园,师傅忙得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才停下这份差事儿。
打理好病人,诗敏拿把椅子坐到他对面,问:“名字?”
“傅竞。”
“昨儿个思虑不周,少问了一个问题。”
“姑娘问。”
“你那个仇家很厉害吧,会不会一查,查到我们庄子里,将我们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给灭门血洗?”
听见她的问话,他不应该笑的,却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一笑,震动到伤口,疼得他咬牙。
“我问真格的,你那什么反应。”
“这话会不会问得太晚?说不定,人家已经找上门了。”
“真的?门她一惊,跳起来,就要往屋外冲,可才跑过两三步,便听见他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昨儿个不是用树枝灭了痕迹,还担心什么?没事的,少自己吓自己。”
伤处隐隐作痛啊,若能平稳睡上一觉,肯定不错,可他舍不得闭上眼睛,错失和丫头说话的机会。
所以没事?她转过身,狐疑问:“你不是晕了吗,怎么知道?”
一惊一乍的,要不是心脏够强壮,她早晚被他活活吓死,诗敏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不解地望向他。
“我是晕,但没有不省人事。”
难怪,药那么好灌,不过他也够厉害的,就算有药,她下针时还是会痛啊,他没昏过去,居然能憋住气,半句不喊,强!真不知他是皮粗肉厚,还是天生不怕痛。
“合计着,你是谁我的同情心来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笑道。短短几句,他喜欢上同她斗嘴。
“就怕浮屠没造成,反害了卿卿性命,得不偿失。”她歪了两下嘴角。
“放心,我保证,你这浮屠造大了,日后定是福德绵长、富贵荣华。”他眼底闪过一丝骄傲。
“哈哈!”她嗤笑两声,见过自信的,却没见过像他这么白傲的,救了他就能福德绵长、富贵荣华?他当自己是玉皇大帝还是福德正神。
两人一来一往间,也不知道斗过多久,直到女乃娘进门,两人才呜金收兵。
女乃娘带来的托盘里有蛋、有药,还有一盘香喷喷的炒鳝鱼。
诗敏笑着把托盘接过来。“怎么这么快?抓鳝鱼也得工夫啊。”
“昨儿个庄户送来的,还有两只大肥鸭子喔,现在呐,人人都想讨好姑娘。”
女乃娘一边说,一边把药端给傅竞,他用没受伤的手接下,仰头,眉头不皱半分,一口气喝掉。
诗敏把蛋端给女乃娘,让女乃娘喂病人,她自己抢走鳝鱼,几筷子入口,那个痛快和满足啊……
“不是说,给我补血吗?”傅竞见她吃得津津有昧,也想尝尝。
“见你精神还不错,大概不缺血吧。”语毕,她又把一片滑喇的鳝鱼丢进嘴里,一口咬下,既脆又鲜甜,真是好滋味。
暗竟望向女乃娘,没有多说半句话,光是眼神就让女乃娘心软。
女乃娘举起筷子往诗敏的盘子里夹鳝鱼,她不依,背过身,把盘子端走。
见她难得的孩子气动作,女乃娘乐了,哄着她,像小时候一样,“姑娘乖,厨房里还有呢,你想吃,女乃娘中午再给你炒一大盘,现在分一点给女乃娘好不?”
女乃娘都开口了……她向傅竞投去一眼,闷声道:“最好你值得七级浮屠。”
暗竞挑衅地扬扬眉,张开嘴,女乃娘把鳝鱼喂给他。
他咬几口,夸张地说:“走过大江南北,我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您的手艺太教人吃惊,我保证,便是皇上吃了您这道菜,也要赞不绝口,姨,您留在这里着实太可惜,如果进宫,定是御膳房大厨子。”
诗敏瞪他,不敢置信,他居然能说这么一大串,而且没喘?
别骗她一块鳝鱼有那么大功效,如果是的话,整盘吞宪,他岂不是可以下地跳艳舞?
见她瞪自己,傅竞竟感到莫名快意,虽然一口气说了长话,胸口气息不稳,但……值得。他等着她的回应。
她冷哼几声,说:“我还以为自己是巴结讨好界里的个中翘楚呢,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诗敏还想再讽刺几句,但从橘园回来的云娘掀起帘子走进,她先到床边,看一看伤者。
她惊讶不己,昨见个还重伤昏迷不醒,才短短几个时辰,竟能这般有精神?
“昨见个多谢夫人援手。”傅竞礼貌道。
“公子感觉还好吗?”
“小姐医术精湛,约莫几日便能下床。”
“那就好。”云娘点点头,转身。
“是吗?是那个品种吗?”诗敏搜着舅母的衣油,急问。
她看一眼傅竞,诗敏和女乃娘竟没避着外人就提这事儿,他们几时这么熟了?不过既然她们这般态度,自己也就没必要避讳什么。
“没错,就是,我见花朵开得很多,如果天公作美,今年冬天,咱们应该会有好收成。”
“太好了、太好了,我得赶快找个屋子建灶起炉,再让铁匠打几口大锅子。”
诗敏一激动,拉着舅母的手,忍不住雀跃地跳上跳下。
见她高兴成那样,女乃娘低声把昨儿个的事对傅竞说。
女乃娘没把他当外人,话便说开了。“我们家姑娘见钱眼开,一知道有新财路便乐成这样,昨儿个,嘴巴还气得翘上天呢。”
云娘见屋里气氛热络,笑着普诗敏讲话,“秀姊姊,您就别排挤她了,她还不是想多赚些钱,让咱们过上好日子。”
“我看她啊,是想在老爷家对面盖座更高、更大、更华丽大宅院,教江姨娘给活活嫉妒死吧。”女乃娘笑话她。
诗敏靠在舅母身上,没把女乃娘的调侃给听进去,只是想看,不管怎样,命运早已偏离轨道,她再不是那个忍气吞声、只求家和的女子,她不会拿出银子替莫鑫敏买秀才资格,娘也不会替爹爹在京里购下大宅院。
那个有看昙花香气的深夜,已经离她很遥远,只要再远一些,莫家那些人将会与她失去交集,而自己的命运再矗立丝不确定。
“累了吗?到我屋里休息。”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黑晕,云娘有些心疼。
“我再看顾他几日,确定他不会发烧,再离开。”
“我来看,你去休息。”
诗敏握握舅母的手,“还是我来吧,要是把他给弄死,会毁我一世英名。”
“还没真正医过人就有英名了,这世道还真容易。”傅竞插话,惹得女乃娘和舅母掩嘴轻笑不已。
“你又知道我没真正医过人。”
“昨儿个,你自己说『对不住,算你运气不佳,我凌师傅不在庄里,不得不让小丫头上场,我只缝过猫狗还没缝过人,不过猫狗有毛,处理起来比较困难,绒许在你身上,我可以做得更顺手』。”一字一句皆没落下,他的脑子是金铸玉的。
云娘讶然问:“你那个时候是醒的?”
“那时大概还不算真正清醒吧。”他莞尔,说得似真似假。
“那你什么时候真正清醒?”云娘追问。
“大约是姑娘说『舅母,你来看看,我的针脚怎样,还不差吧,如果在上头绣朵花,他以后就可以到处炫耀伤口了』。”
“姑娘,你竟然对病人说这种话?你有没有同情心呐,要是被凌师傅知道,肯定要罚你。”女乃娘责备地望她一眼。
冤枉啊,她没对病人说这种话,她是对舅母说的,谁晓得他醒着唉,她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占下风,自从丢掉第一口炒鳝鱼之后?
第五天,傅竞已经能够下床行走,女乃娘像母鸡护小鸡似的,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把他当成初学步的孩子。
第八天,他已经能与大家同桌吃饭,因为他的夸大赞扬,每天的餐桌上一定有道炒鳝鱼。
这天午膳过后,休憩片刻,云娘和女乃娘闲来无事,在大厅做绢花,十几枝绢花,款式皆不相同,精致华美,与市面上卖的不一样。
诗敏走进大厅里,发现傅竞也在,她没打招呼,走近桌边童起绢花看了看。
“好看吗?我们家丫头也该戴点花儿了。”云娘拿起绢花往她头上一插,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
“舅母,你怎么会做这个?”她没在意自己戴上绢花好不好看,倒是看着绢花,起了另一番心思。
“我有个姑姑进宫当宫女,因为手艺好,被分派负责做宫花,出宫后,她闲来无事就教我,我学着学着觉得有意思,就自己变化花样,丫头喜欢吗?舅母多做一些给你,好不?”
“阿竞说,这花儿比宫里的更新奇些,宫里的姑姑都没做得这么好。”女乃娘插话。
阿竟?熟得这么快?连小名都喊上啦。她瞄傅竟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可不行哦。”
“没头没脑的,说什么不行。”女乃娘觑她一眼。
“女乃娘到御膳房当大厨,舅母到宫里当宫女,丢下我一个人,多可怜啊。”这话明嘲暗讽,直指傅竞,云娘和女乃娘岂会听不出来。
“姑娘,你几时同阿竞杠上了,三言两语动不动就挤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欠你多少钱。”
“我没欠姑娘银子,倒是想给她指点条赚钱的明路。”傅竞莞尔道,没同一个丫头计较。
“什么明路?”
暗竞望向她。果然如女乃娘所言,提到银子,她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整张脸立刻生动了几分。
见她那样,众人齐笑,可诗敏哪里在乎啊,追着傅竞问:“快说啊,别是唬人的吧。”
“集合你们庄上的妇人,由夫人来传授她们绢花制法,有人负责裁布、有人负责制蕊、有人负责编扎,总之,一个人只负责一部分,这样便不害怕技艺被旁人学去。”
咦,他居然与自己想到同一处去了,诗敏摒弃前嫌,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欣赏。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绢花卖不到好价钱,利润本就不高,再买间铺子或租铺子,算来算去都不赚。”
“所以刚开始先不在浦子里面卖。”
“在地摊卖?那更不行,卖一整天,也挣不了两个钱。”
“你先从庄户里挑几个能言善道的妇人,训练她们怎么卖绢花,这是其一,夫人所制绢花,不但要与众不同,还要用高等的绸纱布料或精美王石,务求精致、鲜巧,能创出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好口碑,此为其二。”
“你要那些妇人挨家挨户去卖?可既是用高等纲纱布料所制,卖价定然压不下来,有几家人能买得起?”
“所以,不是挨家挨户去卖,而是只卖到皇亲国戚、权贵夫人家里,待名声传开后,再买一间铺子,专卖昂贵的绢花制品。”
他们一言一语讨论起来,越讨论越投契,看得云娘和女乃娘露出会心一笑。
“皇亲国戚?开什么玩笑,连见都见不着的人物,还谈什么买卖。”诗敏撇撇嘴,讲上一大篇全是白搭,亏她还聚精会神,听得那么认真。
“谁告诉你见不着的?”他挑挑眉梢,笑得满脸得意。
“难道……你有办法?”不会吧,她攀上高枝啦?瞄一眼自己身上,可没长出什么凤凰毛。
“你说呢?”他不给她一个实心答案,偏是要将她吊着。
她哪是能被吊着的人,眨了眨大眼睛,诗敏追问:“你肯帮我?”这话是用问号,可口气笃定的咧。
好吧,她不爱被吊,他只好牺牲一点,把肉肴送到她嘴边。“是谁要我受人点滴涌泉以报的?”
用力拍手,听懂他的意思了,她乐歪眉毛说:“现在看起来,浮屠好像造得挺值得的。”
暗竞失笑,小人嘴脸,一点点利益就得意成这般,要是等她再大一点,还不成了个大奸商。
说做就做,她勾起舅母的膀子说:“舅母,您帮帮我吧,这银子咱们得赚,还得赚得叮当响。”
“什么银子能赚得叮当响?”
听到声响,众人齐齐转头,发现走进门里的是凌致清,诗敏飞快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软软地唤了声,“师傅。”
这些年,师傅早已取代父亲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有他在,便是什么事都不做,她的心呐,就是安定、笃实。
凌致清视线扫过屋里一圈,在发现傅竞时,诧异。
暗竞朝他微微摇了下头,凌致清连忙把目光转开。
“师傅,庄师傅和哥哥呢?他们不回来吗?”诗敏仰头问,那模样十足十的小女子。
“已经在路上了,我骑马,速度快些。”他揉揉诗敏的头,几天不见,好像又抽高几分。
“太棒了,晚上给哥哥和两位师傅办接风宴。”
他搭着诗敏的肩问:“小丫头,听说你把前头一排屋子全清了出来,要做什么?”
“要盖厨房,再过几日水泥工会过来砌灶,对了,师傅你得借我几个会制陈皮的工人。”
“陈皮?这就是你要赚得叮当响的新财路?”
“是啊,不过我们刚刚又想到一个更索财的。”她把方才讨论的事全告诉他。凌致清点点头,转头望向傅竞,问:“这位公子是?”
女乃娘替他倒来一杯温茶,接下话,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全交代过一遍后,说:“他叫傅竞,凌师傅喊他阿竞就成了。”
阿竞?凌致清不自觉地抖了抖眉角,说:“傅公子,不如我们进房,我替你看看伤口?”
听见师傅这样说,诗敏连忙跳过来,插到两人中间,笑得满脸虚伪,“师傅,你刚回来,先休息一下吧,放心,傅公子的伤口我处理得很好,才五天,他就能下床了,不如……不如我帮师傅烧点热水,一路回来风尘仆仆的,师博先洗个澡,吃些点心,有话,晚上咱们再聊。”
看着她巴结的表情,凌致清扭了眉,低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做了什么坏事?”
“师傅说啥呢,你家丫头不就体贴您、孝顺您嘛。”
“是吗?”他狐疑地向傅竞望去一眼。
诗敏心虚,连忙档在傅竞前面,不让看。
暗竞本也想拒绝凌致清的好意,可是见到诗敏这般态度,就是想同她作对,想挖出她想隐瞒之事。
笑月兑她一眼,他对凌致清说:“是啊,姑娘将在下的伤口缝得很好,本来还想在上头绣朵花呢。”
呃!他是神箭手哦,怎么一箭射中靶心。
握紧拳头,她抬起脸,面有难色,却嗜声嗜气地唤了声,“师傅……”
他拧了眉,问:“为什么不用羊肠线缝?”
“那个……那个……不就是还没有时间做嘛。”她就不喜欢弄那个嘛,可师傅见她不爱硬要她亲手做,她也明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有人天生见了羊肠就会想吐的呀。
“我已经出门近一个月了。”事情是在他出门前盼咐的,剥洗一副羊肠,花不了那么多时间吧。
“就、就前一阵子忙咱们,哪里想得到会乱七八糟,就、就……就……救了一个人。”
暗竟提眉,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诗敏。原来自己是被乱七八糟给救回来的。
“所以你用什么帮傅公子缝伤口?绣花线?”凌致清的口气透出几分危险。
“那个线我有用酒水泡过,不碍的。”她越说越小声,只差没在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
“不碍?人命关天,可以用这种态度相待?看来,你果然不适合当大夫。”凌致清失望摇头。
见师傅那个神情,她急匆匆抓住他的手道歉,“我改、我改,我下次一定改,师傅,您别不要我,丫头会乖的。”
“反正你已经无心学医,还是专心赚你的银子吧。”他燮起双眉。
“不要!师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发誓,下回绝不再犯”她声声保证,眼底眉梢都是焦急。是,她并没那么想学医,可她怕,怕自己不学了师傅就要离去,她紧紧搜住师傅的手,眼眶泛红。
对上这样的眼神,凌致清硬不下心肠。早就该走的,可现在一他叹气,“你知道怎么做?”
听师傅松下口吻,她忙不远道:“我知道。”
她转了身,步履轻松地跑出大厅。
凌致清摇头,“傅公子,你还是让我看看伤势吧。”
暗竟点点头,随着他身后离开。
进到诗敏屋里,凌致清细细地替傅竞看过伤口,伤口的确照顾得很好,已经结痴。
“主子,请您忍忍,我帮您把线拆掉。”
两人互视,微微一笑。
那年,诗敏失去母亲,跑到山上大哭,凌致清和傅竞在山上交手、在山上结识,之后傅竞找上凌致清,他开始为傅竞效力,开设济慈堂也是为了替主子在京里埋下一个新据点。
这几年,傅竞跑遍漠北及全国各地,飞快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他用尽手段、不断累积财富,现在的他,已有足够实力控制大齐王朝的盐、酒甚至是钢铁、粮价,更有足够的金钱养军队、死士。
在大齐王朝里,无人不知傅竞的存在,只是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很少,凌致清是一个,庄柏轩是另一个,并且他们都明白,主子图谋的不只是金钱。便是因为知道凌致清在庄园里,傅竞才会在身受重伤后,往这个方向逃逸,没想到没遇上凌致清,却落到一个只缝过狗猫的丫头手上。
“丫头认出主子了吗?”凌致清一面拆线一面问。
“没有。”
“我猜也是,这几年主子改变很大。”
不只主子,丫头何尝不是大改变,夫人去世后,她月兑胎换骨,事事争、样样拚,她说她定要拚赢自己的命运。
这样的精神,影响钫敏、影响了周遭所有的人,凌致清自己也相信,诗敏定然会笑着走到最后。
暗竞微笑说:“那丫头很认真照顾我。”
“我同意,否则主子的伤口没这么快好。”想来这几日,诗敏也是小心翼翼,担心得紧。
“这次,能够跟我走了?”傅竞问。
凌致清皱紧双眉,重重点头,只是丫头那边想起她该然欲泣,心疼……
“那好,我们出去吧。”
“主子到我屋里坐坐,我那里有汪先生交给我的京城驻兵图。”
暗竞点头,在凌致清的扶持下,他们走出诗敏的闰房,往前头的院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