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一声除旧岁,深夜的巷子响起连番炮竹声,家家户户在院子里摆上祭天香案,康熙五十三年在此刻拉开序幕。
无月的深夜,星子分外璀灿,点点晶亮,点缀了天空。
斑墙大院里,下人们守着香案,胤禟歪坐在贵妃椅上、温柔则靠看他,凭窗眺望。
“想家吗?”她圈着他的脖子低声问。
“想,也不想。”胤禟埋首在她颈间,轻轻啜吻,他喜欢她的香味,喜欢她像小猫一样懒在自己身边。
“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她推开他,轻声提醒。
“想,是因为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不管乐不乐意,年年重复着相同的事,时间一到,脑子自然要回想一番,不想,是因为这辈子还没这般畅意自由过,离开权势、离开名禄,离开眼底只有斗争的亲人,生活快乐得无法想象。”他深吸气,重重地蹂躏过她的唇后,满足道:“我好像重新活过一次。”
“是啊,我也重新活了一回。”温柔只是无意识地重复他的话,并没有多余心思,却一不小心狠狠地勾痛他的心。
胤禟咬牙,目光透出一抹厉色,董鄂·菀葶,那个毒妇!
笔事往回走,那日胤禟在迎宾楼见着靠说书为生的李棠,一节说书,让他打心底同意,伙计并未夸张,李棠的确擅长模仿各种声音表情,也的确和自己有七八分像。
李棠是个读书人,自小家里把所有的钱全拿来供他念书。
他十五岁考上秀才,曾是乡里间的小神童,无奈时不我予,之后接连几次科考皆落榜,读一辈子书却读得家徒四壁、阮囊羞涩,后来爹娘去世,再无人供他念书,他只好进京靠说书为生。
胤禟中途截下李棠,将他带往密室,问:“你想赚一百两银子还是一百万两银子?”
他的问话吓住了李棠,但即便惊愕,李棠并未慌乱阵脚,仍然沉稳以对,这点让胤禟很满意,代表他骨子里是个勇敢家伙。
李棠怀看满月复怀疑,小心翼翼的问:“这位爷,您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十两一个月,我雇你为贴身小厮,你随时随地跟在我身边,模仿我的言行举止,倘若能模仿得让本爷满意,我便补上九十两,合算下来,一个月后,你便净挣一百两。”
胤禟说完,望向对方,等待他的回应。
李棠细细思索他的话后,再问:“那么,小的要怎样才能挣得一百万两?”
听见他野心勃勃的发问,胤禟满意点头,“先跟着吧,如果你连一百两都没本事赚进口袋,去妄想那一百万两,未免太自不量力。”
就这样,李棠易容跟在胤禟身边,他的模仿能力比胤禟料想中更厉害,不过短短一个月,李棠已经能将他的动作言行学得惟妙惟肖,第三个月时,甚至连他的脾气反应都能模出几分。
之后胤禟开始带着他巡视各地铺子,教会他如何做生意、拿定主意,教他如何同顾客们周旋、如何把管事们横在掌心。
他倾全力教导李棠的同时,也慢慢地将自己大部分的财产转移出去。
他在江南置办房产田地,买下几十个小铺子,以顾铠焄为名,雇了管家仆妇,另外打理出一番事业。
那段时间,胤禟回到王府,除静云轩外,哪里都不去,却让李棠以王爷的贴身小厮之名满王府到处逛,一方面熟悉王府每个角落、仆人管事的行事风格,一方面认识胤禟的王妃和侍妾们。
为了让李棠扮的九爷找不出任何缺点,要李棠学他写字,学他进出经常流连的秦楼楚馆,还为李棠讲解朝廷局势、带他认识八爷党的阿哥,在大半年的雕琢后,李棠甚至几次和他交换身分,参与朝堂议事。
胤禟有计划地让李棠对皇子权势心生羡慕,让他对自己的财产垂诞,纵容李棠的野心勃勃,因为他明白,没有野心的男人当不来九皇子。
当李棠的演技越来越成熟,胤禟对他说:“赚一百万两银子的时机到了,你赚是不赚?”
李棠是个聪明人,跟在胤禟身边那么长久一段时间,哪会猜不出王爷想要做什么。
他问:“王爷要我扮演您多久时间?”
胤禟轻浅一笑,他就在等李棠问这句。他云淡风轻地回答,“一辈子。”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李棠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还以为胤禟在测试自己的忠心,连忙跪地求饶。
胤禟扶起他,告诉他,“别多心眼,本王从不与人说假,我说一辈子,便是要你当一辈子的九爷。”
李棠好半晌才回过神问:“王爷,为什么?”
“不爱江山爱美人。”简短一句话后,胤禟再不多说,任由他暗自琢磨。
在王府混那么久,谣言、谎言听得够多了,李棠是个有心眼的,很快地,联想到王妃与温柔之间的关系。
数月的暗地观察,他知道王妃是个怎样的女子,若非她表面端庄大度,却频频在暗地使手段,而温柔姑娘虽是聪明和善,却不懂得应付那些肮脏手段,王爷何必用一群府卫把静云轩里里外外防个滴水不漏?
一个时辰后两人谈定,胤禟换上人皮面具变身为李棠,而李棠因为中毒、脸上出疹生疮。
他们合演一出戏,蒙骗所有人的眼睛,加上太医一句,“恢复后,面容五官怕有些不一样。”让李棠这位假九爷顺利蒙混过关。
看着胤禟的表情,温柔知道他又恼了,每每想到那夜她被逐出王府的事,他总会气愤难平,唉……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早该放下。
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之前她担心当一个小商人于他而言太委屈,可近几个月下来,看看他一天比一天飞扬、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起劲,他们终于在这里扎了根、安身立命。
“别再想了,天底下没有彻底的委屈,也没有什么身不由己,每个人的宿命皆出于备自的选择,李棠选择尊荣,自当承受尊荣背后该付出的代价,而董鄂氏选择争斗做为一生的宿命,她便会在那样的轮回中碎心。”
“话说得简单,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每每想起那个深夜,他恨不得将董鄂氏千刀万剐。
温柔始终不提起那段,是不愿他回想,可话不说破,一天天积压成了旧病,三不五时跳出来在他心上痛几下,她不舍。
“我已经知道李棠的故事,现在,你来说说我参与的那一段吧。”她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安定的心跳声。
胤禟见她像小猫那般贴赖过来,心一阵发暖,大手滑进她胸口,贴着那团娇软柔腻。“哪一段?”
“你们演戏,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若我心里有底,也不会那样慌。”她压住他的手,不让他进犯。
他微微一笑,吻上她的颈。“便是要教你慌,否则,你拙劣的演技哪能瞒得过董鄂氏的眼睛。”
“怪我?好吧,谁让我当年填的是金融管理不是戏剧系,隔行如隔山,不能要求太多。”
“我就是知道要求也没有用,才会干脆把你、把整个静云轩的里里外外通通瞒上。”
“有件事我始终搞不明白,王妃怎么知道你在茶叶里头下药?”
“我并没有在茶叶里下药,而是在黑香里头加料,如果她肯认真一点,就会在后院找到香灰,然后由太医在里头寻到毒物,没想到她连找都懒得找,随手寻了包茶叶便作数,她从一开始就企图让你入罪,不管你有没有嫌疑。”
“换句话讲,就算一开始你没打算栽赃在我身上,我都逃不过那场委屈?”
“没错。”
“那么看守静云轩的府卫,并没有挨板子?”
“谁说的,那些人遵从我的命令护着你,就碍了董鄂氏的眼,那二十板可没少打,不过他们前脚出王府,我后脚就将他们带走,卖了大宅院,将他们医好、赐下大笔赏银,然后等你们被赶出王府。”
“他们皮粗肉厚的,挨打就算了,可雨枫和雪燕,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很惨呢。”
“雪燕还好,她有武功,若不是雨枫挨打后发高烧,怎会延误接你的时辰。”
想到那两个恶心男子,胤禟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知道董鄂氏手段凶残,却不晓得狠毒至此,李棠甜言蜜语说尽,让她把温柔赶出王府大门了事,在那样的情况下,温柔早已经无法危害到她,她仍然要斩草除根。
最毒妇人心呐,被她那条毒蛇咬上一口,入骨三分。
一剂摧心丸、一碗合欢散,用来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董鄂氏还真是大手笔,她不只要温柔的命,还要她身败名裂,在死前受尽污辱,这样的女人……夫妻多少年了,他竟认为她端庄婉顺、大度有容?
他过去对侍妾们太不上心,若非他在意温柔,担心善妒的侍妾对温柔动手,找人暗地盯着,怎会揪出董鄂氏这个妒妇?认真回想,过去那些死的、冤的,哪个不是他多疼惜几分的?
难怪温柔老是说,女人的战争和男人的一样残忍,只不过男人用明枪女人用暗计,让人防不胜防。
“还好,雨过天青,现在日子好过、能睡个安稳觉了。”她伸伸懒腰。
“你哪天没睡过安稳觉?我以为睡觉是你的主业。”
温柔叹气,没错,最近是嗜睡了些,可怨不得她,听说怀孕初期的女人都是爱睡的,她模模自己还不明显的肚子,笑问:“你猜,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孩子。”胤禟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带点酸,温柔知道,又触动他某条神经了。
他离开王府,不代表王府里面没有他的眼线,也许是因为放不下,也许是因为舍不得自己留下的骨血,那些隐身在暗处的眼线,探到不少李棠的状况,也探来不少私密事件。
比方他的侍妾们,并不是每个都对他一心一意,比方他最疼爱的三阿哥……不是他的骨血……
这点,相当伤害男人自尊,尤其是高傲如天般的男子。
拉开笑脸,温柔对他咬牙做鬼脸。“你的孩子?错!他是我的,哪天你对我不好,我就带他远走高飞。”
他明白,她在逗乐自己,她永远懂得在自己最失落的时候,从灰色的情绪中将他拉出,抱紧她的身子,胤禟腻在她颈间,轻轻笑着。
“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弹琴写词,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傻事,还叫对你不好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算好了。”
“你还没为我失去理智。”
“为你,连皇子都不当了,还不算失去理智?”他捏捏她柔女敕的脸颊,恨不得将她吞下肚。
“什么,居然把那个赖到我身上?拜托,是你知道历史走向,才决定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好不好。”她不甘示弱,也捏上他的脸。
“是谁把历史走向摊到我面前的?”他用力在她脸上啾一下。
“是谁没事跑到我的时代里的?”他不去,她怎么摊?冤枉啊。
见她委屈,他忍不住把“啾”换个地方,他吻上她的唇,吻得她双唇红肿,越发不甘心。
“是谁用很多例子告诉我,皇帝是个烂职业的?”
“是谁把我的钱枕光光,害我每天心痛难当?”最烂的职业不是皇帝,是九皇子的秘书好不好,出钱出力,晚上还要出借身体,这三出行业,大赔本。
“是谁说我运用现代知识让八哥当皇帝,不叫改变历史而叫摧毁大清?”
“是谁上网,把所有专家的言论查个透彻,决定同意我的论点的?”
“是谁……是谁把我迷得乱七八糟,在坐上时光机时,发觉自己没办法离开这个眼睛只看得见金钱、势利贪婪的女人,虽然心痛、虽然不舍,还是决定和贺彝羲留在那个古怪的二十一世纪的?”
一时心急口快,他把不该说的话给说了。
啊,她被钉子钉啦!
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温柔把他撇开的脸拉回原位。“你……打算和贺彝羲留在二十一世纪?”
他又转开头,不应她,但脸色微微绯红。
“所以你、真的、有那么爱我?”她笑弯眉,勾上他的脖子。
胤禟仰起头看向天空,假装没有听见她的话。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跳到你身上当无尾熊,你就会为了我放弃皇子身分?”
她越问越得意,寻到他的嘴,用自己的唇轻轻贴上。
他还在,没关系,那么爱她的男人,值得纵容。
她的唇在他唇上辗转轻吮,她的手穿过衣襟要贴在他胸口,她听得他一声倒抽气,笑了,在他耳边说:“谢谢你这么爱我,我也会爱你像你爱我一样。”
他终于回过头,抱紧她,一个热烈的法式热吻,吻得她意识不清……她褪去他的衣物,想要进一步,可他想到她肚里的孩子,连忙想踩煞车。
靶受到他的意图,温柔才不放他走,她拉住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胸口上,他的呼吸更为急促,却又舍不下掌中的丰硕柔软,尴尬地憋红了脸。
“温柔乖,大夫说……”
她在他耳边咯咯轻笑,低声回复着,“可以的,大夫说四个月后只要小心一点……”
他等不及她说完话,憋住气,再问一回,“你确定?”
“确定。”她才点头,就被打横抱起。
胤禟迫不及待抱她回房,温柔埋首他胸怀间轻轻笑着。
穿越三百年的爱恋呵,为了这个男人,再多苦楚她都甘愿承受……她愿意为他辗转轮回,只求生生世世与这个男人再结情缘。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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