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贺彝羲的警告窜入她脑中。
他说:“我知道这是个强调民主自由的时代,如果不开心,甚至可以打电话到电视里骂总统,问题是,九爷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有身为皇子的尊荣与矜贵,如果他的言语态度让你不舒服,请别介意。”
话说得客气,但温柔听出来他的忧心,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呵,怎能承认自己害怕?就算杀人灭口,都得减去这样的批评。
收抬起嘻皮笑脸,她服软了,第一次,温柔不是因为钱而服软。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我只是窝得烦了,想出去走走。”轻咬唇,她忘记他来自几百年前,许多观念与态度是从小养成,无法改变。
“女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她低头,可他还没气够。
“我如果是这样的女人,就会浅薄无知,就会在你提出任何问题时发表不了半点看法,你不能要求一个人快乐,却对他百般虐待,不能要求他活泼聪慧有创意,却用一把锁锁住他的可能发展,这是很矛盾的。”
她又对他长篇大论了,不是叨絮,而是字字珠矶,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听她说话,虽然三不五时要被冒犯一下,他仍接受她的“以下犯上”。
想到两个月后就无法再听到她的声音,心有一点沉重。
“爱新觉罗先生,我们可不可以协调一下,每天放几个小时的假,让我出去透透气?”
胤禟转开椅子,面向身后的壁画。
温柔没有猜错,他的确害怕,怕这个没有皇权在握的时代,没有钱、没有权,除了一个皇子身分端着,他什么都不是。
田蜜的嘲讽还在耳边回响,她批评完皇帝是个烂职业后,又说皇子哪有比谁高尚,他们不过是让皇帝给生出来,虽然出生高人一等,可是福是祸还说不准。
温柔也说,在他们这里,尊严是靠自己的双手拚出来的,不是爸妈给的,他们从出生那一刻便不断累积实力,以便在长大后,为自己争取所有想要的东西。
因此他害怕,害怕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害怕“九爷”之所以被尊重,不过是投对娘胎。
自信满满的胤禟,开始怀疑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了不起。
温柔是对的,他该勇敢一点,听说彝羲已经学会搭捷运、学会使用这个时代的银两,甚至还帮几位老先生、老太太看病,赢得神医的名号,他怎么能够落后彝羲太多。
“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他将办公椅转回来,向温柔伸出发善的手。
温柔飞快换好衣服,像被关在笼子里面的鸟雀,等着重获自由。
她笑得阳光灿烂,帮胤禟挑了一件米白色上衣、浅灰长裤,带点雅痞味道的休闲服,给自己换上无袖宽松的长版纱质上衣和内搭裤。
虽然出门免不了要刷卡花费,存款簿里的购屋基金也会少上一些,但她还是很雀跃、很开心。
“你要不要……”他上下打量她,欲言又止。
“要什么?”
“加一件外套。”
“在三十七度的高温下,你想谋杀我?”她指指自己。
“穿这样出去,会被太多的男人……”在家没问题,可是出门,光想到男人对她露出情色眼光,他就受不了。
“放心,我这么保守的穿着,绝对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真要说引人注目……她看一眼胤禟,及腰长发在脑后绑成束,帽子遮去他大半颗光头,妖挠的五宫,狭长的丹凤眼,让人一看便脸红心跳。
“你确定?”
他的视线停在她的膀子上,这时代的女子少了矜持,多了自主,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身为男人,他不乐见。
她知道他的视线落在哪里,了然一笑。“确定得不得了,快走吧,我刚才上网查过,今天有换季大特卖,这是我每年抢便宜的最好时机之一。”
另一次叫做周年庆,很可惜他看不到那种民生富足的热烈情况。
温柔拉起他的手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提醒自己,这个星期油价又往下调,得先绕到加油站替车子加满油,她停下脚步,翻找自己的加油卡有没有带在身上。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起,他们互视一眼。不会吧,又是董娘?!
温柔鼓起腮帮子,想起董娘的过度热情,冷汗瞬间往外窜。
上次董娘还偷偷拉住她到旁边悄声说:“我和你们老董很开放的,先上车后补票这种事,绝对没问题。”
什么上车补票?明明她都是自己开车啊。
她愁眉苦脸的模样乐歪了胤禟,上回董娘递几个网站的网址给他,还大力鼓吹他照着上面做。
他找到网站,并且拉着温柔一起看,那种事于他并不新鲜,但看看脸红心跳、想要挖洞钻进去的她,倒是很新奇。
温柔满脸憋屈,赖看不肯开门,歇起壳当乌龟,她想,只要太久没人应门,说不定董娘以为没人在家,就会放弃进来。
胤禟可不乌龟,上次的经验告诉他,董娘手上有钥匙,如果不是她突然闯了进来,怎么会撞见一个不认识自己的儿子?
所以他上前开门,想看这次铠焄娘会给他什么更另类的东西。可是门外不是恺焄娘,竟然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
“对不起,请问温柔在家吗?”
说话的男人皮肤有点黑,手臂上有强壮的肌肉,笑起来一口白灿灿的牙齿,眼睛很好看、目光很亲切。
听见是找自己的,温柔侧过身瞄一眼,看见是熟人,她立刻笑脸迎上。
“孝文,你怎么会到台北来?”
孝文想也不想给她一个热情拥抱,这对青梅竹马的他们是习以为常的事,但看在胤禟眼底,就变成难以下咽的场面。
突地,他双眼暴睁,拳头聚拢,不晓得自己想干什么,只觉轰地,像是有人一掌巴上他的后脑,震得他眼前一阵黑。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温柔亲昵问:“你怎么会来?”
话才问完,她就让胤禟往后一扯,扯离孝文的怀抱,表情上写着:你这个趁人不备、巴人后脑的小人,她是我的!
孝文不理解他的动作,看看他再看看温柔,好半晌看出几分端倪,那是……占有欲?孝文了然一笑,带上几分刻意,他上前揉乱温柔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
“我到台北找几个经销商,顺便绕到公寓那边看看你们,可你和田蜜都不在,我打手机给田蜜,她给了我这里的地址,这位是……”
“是我的老板。”她随便一句便把胤禟带过。
被忽略的他皱起浓眉,眼底燃上一簇火苗。
“你好,我是温柔的……”
孝文没说完,温柔直接把话截过去。“是我的前男友。”
温柔的直觉回话,把胤禟的小火苗燃成大火焰,两道眉毛纠结,锐利的眼光带着杀人气势迫视孝文。
敝了,一个在乎、一个无所谓,他们两个是怎样的关系?孝文内心疑惑,决定再试试。
“你还真敢说,幸好你嫂子不在场,不然我今晚就要睡客厅了。”
他一指戳上温柔的额头,她顺势靠上他的肩膀,勾住他的手臂说:“她敢给你睡客厅,你就告诉她,要是她不好好把握,前女友就要把她的男人给抢回去。”
“做得到才讲,不要光说不练。”他笑得眼角鱼尾纹一跳一跳,手捏一捏她的脸颊。
亲密举动让胤禟涌上一股排山倒海的怒气,一个有妇之夫,居然不知道避嫌,上别人家的门、找别人家的女人!而温柔不顾自身清白,同人家的丈夫纠纠缠缠,这算什么!
有家教的女子会做这种事?有道德的男人敢如此?像是被谁狠狠地朝胸口揍上一拳,他痛得想要回掌,却找不到动手的死家伙。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晓得他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他们两人间的自然与亲密。
“要练吗?谁怕谁?”温柔说着就往他扑过去,两手捧住他的脸,红红的嘴唇就往前嘟。
孝文拿她没办法,护着自己的嘴唇笑道:“再玩下去就要闹出人命了。”
他瞄一眼胤禟,心想,不必再试了,这男的对温柔上心。很好,温柔值得一个好男人来疼惜,从小到大,她的苦日子过得太多。
可温柔错解他的意思,她歪过头向孝文身后扫去。
“嫂子跟来了?”
孝文对于她的粗线条很无奈,看一眼即将杀人灭口的胤禟,他扶住她的肩膀,退开两步,顺着她的话尾说:“你说呢?她在车子里等我。”
“怎不让她上来,怕她撞见我们的奸情?”她一玩再玩乐此不疲,孝文却觉得后颈升起一股凉意,危险将至。
胤禟猛地倒抽一口气,奸情?很好,好到不行……他握紧拳头,指节传出喀喀声。
孝文觉得后颈的凉意扩散至全身,一个激灵,他迅速松开揽住温柔肩膀的手,欲盖弥彰的解释,“谁跟你有奸情?你想活久一点就沉默少言,不要一天到晚胡言乱语的,明明很单纯的兄妹之情,被你说成什么暖昧样,你不要名誉,我还要清白咧。”
所有的话都是在讲给她老板听的,只不过,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进去?
下意识地,他向温柔的老板扫去一眼,视线略略接触时,他心一震,迅速把目光转开。以前他觉得“眼光可以杀人”是种夸大形容,现在……看见对方的充分诠释后,他深信不疑。
“嫂子功夫又精进喽,竟把你吓成这样。”温柔嘲笑。
孝文不敢再接话了,只急着逃离犯罪现场,他把地上的两个箱子往客厅里面一挪,说:“喏!这是今年的文旦,你们最喜欢吃的老机文旦,我给你送来了,你舅妈说,有空的话就回去家里住几天。”
“我知道了,谢谢你,爱你哦。”
往常听见这话,孝文必定乐得笑个几声,但是今天……他匆匆丢下一句,“记得,分一箱给田蜜。”
“知道了。”
孝文盯住胤禟喷火的眼神,反正要走了,恶胆陡生,好像在鳄鱼口拔牙似的,他飞快伸手、飞快揉两下的温柔头发,再飞快转身奔向电梯旁,电梯很合作,一压就开门。
“我送你。”温柔穿起鞋子就要往外跑。
他急急喊道:“不必了。”
在电梯门关上时,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有得意、有邪气、有慌张、有惊惧……看得她一头雾水。
“奇怪,孝文见鬼啦?”
她撇撇嘴回到屋里,已经在穿鞋子的胤禟不知道哪根神经没对准,竟月兑掉鞋子往屋里走。
“喂,我们不是要出门吗?”温柔追着他后头问。
胤禟旋过身,玲冷看她一眼,说:“我不和的女子走一起。”
“嗄?”
她还没反应过来,房间的门便砰了一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