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巧伶原本还有个哥哥,两人差四岁,自小靶情就很好。
她崇拜会念书又很能玩的哥哥,每每跟朋友谈起他,语气中总掩不住骄傲。
柄三升高中那年暑假,哥哥考上成大建筑系,向同学借了机车,偷偷参加考照。
拿到机车驾照的那一天,他从外面打电话回家给倪巧伶。
“伶,我考上驾照了!妳到巷口来,哥载妳去兜风。”
那天,天气阴阴的,倪巧伶虽然是第一次坐机车,但望着哥哥宽阔的肩膀,有种安心的感觉。
倪家家教很严,兄妹俩总是结伴冒险,在沉闷的生活中寻找乐趣。
“下个月我就要搬到台南住了,妳一个人会不会寂寞?”哥哥略偏过头问她。
“不会,我要努力念书,三年后,当你学妹。”倪巧伶往乐观的方向想.
“那好,到时候妳搬来跟我一起住,我来照顾妳。毕业后我先留在台南工作,等妳念完书。”
“妈会答应才怪,你可是她的宝贝儿子,一天没见到你她会吃不下饭。她到现在还在气你不考台大土木。”
“男人为理想战争是必要的,不要被外力左右,等我走出自己的路,以后,她会以我为荣的。”他自信地说。
“我一直以你为荣。”她为哥哥加油。
那些风中的对话言犹在耳,没人能料到,回家途中的一场车祸,粉碎了所有意气风发的梦想,也粉碎了一个家庭。
倪巧伶的哥哥被辗入卡车轮下,肚破肠流,当场丧生,而她的脚踝也因被卷入机车热烫的引擎中,烫焦了一大块皮肤,伤口见骨。
每当想起母亲在灵堂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倪巧伶便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
倪家一脉单传的香火断了,乌云从此笼罩,倪巧伶成了母亲眼中害死她哥哥的凶手,是她明知危险却没有阻止这场灾难发生。
尽避倪巧伶努力用自己的方式代替哥哥活着,母亲却再也不曾给过她一个笑容,她成了家中可有可无的存在。
考上成大后,走着当初哥哥要走的路,离开那个失去笑声只剩死寂的房子到台南念书,甚至毕业后回到台北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都没有出现任何阻力。
她想,或许大家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饼往一幕幕自眼前掠过,倪巧伶强忍着眼窝的酸痛,离开蒋拓坐直身来。
“在那场车祸中,我哥哥过世了。”她轻描淡写,不想沉浸在无法改变的历史伤痛中。
“妳跟妳哥哥感情很好?”他揉揉她的肩,安慰她。
“够了!”她皱起眉头,转头质问他:“我跟我哥哥感情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少自以为是,就算你知道又能改变什么?挖人家伤疤很过瘾?”
蒋拓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她,仿佛愿意成为她宣泄情绪的出口,愿意承担她所有无法以言语表达的痛苦。
倪巧伶却厌恶起自己的情绪化,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再怎么难受也不会将情绪发泄在无辜的第三者身上,她到底怎么了?
“我吃饱了。”她盖起饭盒,吃不到一半。
“还有汤。”蒋拓从塑料袋里拿出汤来。
“不想喝!”她像再也受不了他的温柔体贴,大声嚷叫。“以后,不要再送便当过来!”
她自知失控又放不段,说完,憋着一口气,推开安全门,匆匆搭电梯离开“擎天大楼”。
蒋拓一人坐在阶梯上,轻叹一口气。
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打开她的心防……
当情感由喜欢渐渐转变成爱,仿佛自然而然地能够感受到倪巧伶内心的创伤,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抗拒,也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他只清楚,他的心再不单单属于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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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装公司的案子结束,紧接着“恋家”的案子陆续展开。
这次倪巧伶与另外两间室内设计公司配合建商推出附赠时尚装潢的建案,共设计了十间实体样品屋,客户购屋时可自由挑选喜爱的装潢风格,接着装潢师傅进驻,七日内完成施工。
这是一连串体力与耐力的考验。
客户在选定设计风格后,有些较挑剔的客户便会要求用更好的材质、做些与样品屋不同的变化,甚至连挑选窗帘、地毯、沙发家具,小到立灯都希望设计师参与意见。倪巧伶有接不完的电话,从早到晚都在外头奔波,另外两位助理设计师以及接电话安排行程的小慧同样忙得焦头烂额。
业绩突飞猛进的代价就是黑眼圈、皮肤黯沉、体重骤降和压力过大导致头痛、肩胛僵硬及内分泌失调。
“救命啊……”
“我快死了……”
“不行了……”
倪巧伶工作室的小小会议室里,几个女人不顾形象地趴着、仰着,坐得东倒西歪。
“倪姊……昨天下午那个杜先生送了一个礼物过来,放在妳办公室门旁边那个柜子上。”小慧双手往前伸直,趴在桌面,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礼物,拿来瞧瞧……”琳达支着下巴,频打哈欠。
“小慧,妳最资浅,去拿来。”沁芳全身上下能动的只剩一张嘴。
“喔……”前辈都指名了,小慧也只能听命行事。她工作量虽然最轻,但是晚上还要上课,走路也是半拖半飘,游魂似的。
倪巧伶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猛灌几杯黑咖啡下肚,勉强坐直,但从发丝的光泽度判断,她只是意志力比一般人坚强罢了。
小慧将一个大纸盒搬来,摆在桌面,倪巧伶三两下撕开包装纸,里头躺着一件粉褐色的丝质晚礼服。
“哇……”几个女人眼睛回光返照地亮了起来。
倪巧伶打开衣服上的卡片,写着——
送妳亲手为妳缝制的礼服,期待明晚的约会。
“明晚?”她想了想,打开记事本,赫然发现,卡片上指的明晚……“就是今天晚上?!”
“对厚——”小慧也想起来了。“今天是杜先生的服装发表会,妳答应要去参加的。”
“欧卖尬,妳现在这副模样要去参加挤满名模、富家千金、贵妇团,到处bringbring的时尚服装发表会?!”琳达盯着倪巧伶那一头被自己抓得像稻草堆的乱发。
“真的很可怕?”倪巧伶捣着自己双颊,问道。
“是很惨。”在场三个女人同时告诉她答案。
“算了……反正我又不必上台走秀……惨就惨吧……”她自暴自弃,目光调回记事本,叹口气,又是满满的行程。
“是啊……希望妳的真命天子不会刚好今晚也出席发表会。”沁芳感到惋惜,如果是她,立刻飞奔去做脸、洗头,闪亮登场。
“蒋哥哥就是倪姊的真命天子。”小慧下巴抵着桌面,冒出一句。
蒋哥哥?倪巧伶瞄了小慧一眼,霎时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蒋拓的“网民”。
难怪那家伙像个背后灵似的,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原来,早收买了安排她行程的小慧。
她好气又好笑,一瞬间,心中某个不愿承认存在的结,也悄悄地松开了。
例行的进度会议就在大家都想保留些体力迎接今日工作的状态下草草结束,接着,各自回办公室整理资料后出门去,公司便只剩小慧一人。
小慧拿起电话拨给蒋拓,通知他倪巧伶今天要去参加杜泷之的服装发表会。
“倪姊回家后,你一定要将她脑中对杜泷之的印象洗去。”小慧为了自己的“极品和牛涮涮锅”不惜出卖老板。
“还有喔……倪姊最近精神愈来愈差……对啊,我们现在真的好忙,你要对她体贴一点,女人啊,最无法抵挡男人的体贴攻势。”
“这阵子中午她都跟客户有约,不过你早上可以送早餐给她啊,记得清淡一点,她睡眠不足,胃口不大好。”
“就这样,我也好累,接太多电话要让喉咙休息一下。加油啊!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们一起努力!”末了,小慧不忘对蒋拓精神喊话。
蒋拓听着小慧那热情洋溢的加油声,苦笑着结束通话。
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已经快半个月没能好好跟她说上一句话了,自从他问了她脚踝上的伤,她便刻意地回避他。
爱情里的各种滋味他算是真正尝透了,不只是耍耍嘴皮子哄女孩子开心,营造些浪漫情境,表现温柔体贴就能讨得女人欢心。
这段日子,绝对是他人生中最严重的一次低潮期。
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深刻,喜怒哀乐不由自主,全系在另一个人手上,即使苦闷,却无法潇洒地摆一摆手,自信地告诉她,错过我,将会是妳最大的损失。
呵……他想象如果真这么对倪巧伶说,她肯定会回答——“不送,慢走。”
这就是她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软的不要,硬的不吃,生来折磨人的。
虽然沮丧至此,蒋拓还是有些信心的。
他相信,倪巧伶对杜泷之完全不感兴趣,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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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巧伶忙到没时间回家好好梳洗一番,狼狈地借“恋家”售屋中心的厕所换上杜泷之送来的礼服,随便用手指扒两下头发,补个口红,就去赴约了。
到达饭店时,差点被门口大阵仗的记者给吓死,闪光灯闪得她眼花撩乱,麦克风一支支“嘟”到她下巴,全都误以为她是什么贵宾,硬是要采访她对杜泷之的设计风格有何评价。
天啊……虽然她不是很注重外表,但也不想将这副熊猫眼加上面黄肌瘦的难民样公诸于世啊!
“嘿……别吓坏了我的宝贝。”杜泷之从大门出来,身旁的保全为他开出一条路,他就如此招摇地走向倪巧伶,揽着她的腰,向记者宣告:“郑重向各位介绍,我的缪思女神。若不是遇见她,我将不知自己的人生还能再创另一个高峰。”
此时,闪光灯更是不间断地直闪,将黑夜闪成白昼。
倪巧伶很想直接给他晕倒……
现在是身处在文艺复兴时代?为什么这个男人老是得用这么令人作呕的台词说话?
她僵着笑,不想令杜泷之难堪,暗暗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开溜。
老实说,她并不知道杜泷之的名气这么大,居然出动好几家电视台摄影机和各大平面媒体,更不知道会处于如此进退不得的状况中。
基本上,她喜欢低调,并不想红。
倪巧伶莫名其妙成了坐在杜泷之身旁最重要的贵宾,莫名其妙因为身穿杜泷之亲自设计缝制的礼服而遭受许多女人白眼,更莫名其妙地变成媒体追逐的焦点。
原来,杜泷之丰富的情感生活才是媒体关注的重点。
突然间,她好想念和蒋拓站在住家顶楼对呛的快意感觉,她一向不是走“名媛路线”的啊……
结果,她没能从发表会上开溜,一直撑到脸僵、眼皮沉重、头昏眼花,酒会半途,央求杜泷之放了她,她好累,好想回家。
她发誓,再也不要跟这个满场飞的公关蝴蝶扯上任何关系。
因为累到无法自己开车,杜泷之体贴地请司机送她回家。她拒绝,坚持自己叫出租车,沿途,几度不小心睡着了,醒来赶紧捏自己大腿。
住在台北,随时都得保持危机意识。
终于……谢天谢地,她看见了自己居住的可爱、温暖、亲切的公寓,付了钱,经过目瞪口呆的管理员,直奔电梯,上八楼。
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她抬头看了看通往顶楼的楼梯。
好一阵子都没上去了,平日委托管理员代为浇水整理,不知照顾得怎么样。
虽然已经累得快趴下,敌不过心里的内疚,好似一个单亲妈妈,因为忙于工作便将孩子托给邻居照顾……
一个晚上,鼻腔里充斥着香水、古龙水的味道,突然间想念那单纯的花香、绿叶的青涩味。
揪起裙襬,捏捏站了许久的小腿肚,倪巧伶爬上十五层阶梯,打开顶楼的安全门。
风迎面徐来带来淡淡的芳香,夜的宁静让她卸下紧绷了一晚的身体。
往前走两步,意外发现蒋拓拿着抹布正在擦拭“天堂鸟”叶面的灰尘,一旁还摆着刀剪。
蒋拓察觉背后的声响,转过身来。
“回来啦……”他微微一笑,黑眸紧锁着她。
蒋拓在电视新闻里看见倪巧伶,身穿美丽的礼服,犹如巨星般,镇定地面对众家记者的拍摄与访问,同时也看见杜泷之宣示意味浓厚地揽着她的腰。
妒意几乎要烧尽他的理智,他上楼来吹吹冷风,当然遇不到还在发表会场的倪巧伶。看见这座被冷落许久的空中花园,一时生出感慨,惺惺相惜地整理起来。
“这么有闲情意致,半夜整理花园?”她走向他。
原本口气中惯有的揶揄因疲累削去许多,反倒有股慵懒的性感。
“是啊……寂寞难耐,找点事做。”他月兑去手套,朝她走去。
虽然他讨厌杜泷之对她毛手毛脚,却又不得不感谢他的巧手,倪巧伶匀称纤细的骨架在穿上杜泷之专为她设计的礼服后,显得月兑俗典雅,美到教人屏息。
“没约会?”她挑眉问,心跳随着他的靠近而加速,怎么觉得他今晚特别迷人?
“除了妳,别的女人无法引起我的兴趣。”
“少来……”明知是迷汤,却比杜泷之的文艺复兴时代舞台剧对白更深刻地击中她的心。
或许是真的累了,或许是僵着笑脸应酬了一整晚,她被他温柔低沉的声音给蛊惑了。
顶楼风大,一阵强劲的风势,竟将她吹得往前颠簸了几步。
他手臂一张,接住她温热的身体。
“唔……”她一阵尴尬,才几天没睡好,没柔弱到这种地步吧!
“别走……”他不让她离开,锁紧臂膀。“借我抱一下。”
她耳根红了。
倪巧伶原本就高挑,穿着高跟鞋偎在蒋拓怀里,他的气息麻麻痒痒地拂过她的耳缘,害得她整个胃都快抽筋了,一双腿几乎站不住,瘫赖在他胸前。
“我经常想……像这样,不开战,静静的抱着妳,感觉一定很好。”他低头亲吻她细薄的耳垂,轻轻吐露爱语。“妳今晚,好美……”
她相信此时,她身体的温度已经飙高到四十度了,感觉整个人就要融化。
“妳觉不觉得,我们的感情就是吵吵闹闹中慢慢培养出来的?”
“谁跟你有感情……”她反驳,只是这姿势,很缺乏说服力。
“或许妳没有,但是我有……”静谧浪漫的气氛下,他涌出好多好多话,都是平常没有机会告诉她的。“我从不曾这么在意一个女人,觉得最近自己好像疯了,无时无刻都想看见妳……
“担心妳没有好好休息,担心妳一忙忘了吃饭,妳又不准我去找妳,每晚到顶楼好几次,就想碰碰运气,不过,最近运气实在很差……”
耳边呢喃着性感沙哑的声音,倪巧伶彷佛被一波波愈涨愈高的海水所包围,迫着她的胸口,令她无法顺利呼吸……再听下去,她会心被他的柔情给占据、给侵略。
“蒋拓……”她求救般地发出低吟,想求他停下。
这一声轻唤,柔柔地飘进他耳里,成了邀请。
他不觉缩紧臂弯,在下月复急速窜动,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背,感觉自己就要在月光下幻化成一头失去理智的兽。
“不行……”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他的热胀,同时也被自己突然涌上的给震惊,脸一臊,双手抵住他的胸口,慌乱中找了个借口。“我累了……”
她不知道两人的靠近会产生如此大的化学变化,干柴烈火般的激情措手不及地飞扑而来,她望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口干舌燥。
软弱的抗拒,意志单薄,分不清自己要还是不要,为什么一遇上他,所有原本清晰的条理便成了困住自己的迷宫,鬼打墙地离不开这怀抱?
蒋拓听见她声音里的疲惫,虽然体内的热度有如即将冲出火山口的岩浆,他还是松开了手。
不想让她误以为他是一个满脑子情色的男人,虽然,他现在是。
“那早点回去休息吧……”他在心底咒骂自己伪君子。“明天我做早餐,帮妳送上来。”
“嗯。”她头一低,掩饰满心的失落。
“我还没整理完,妳先下去。”他用被锁紧的沙哑声音说,指指后方的花园,目光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好……”她应允,抬起头时匆匆地看他一眼,短短的四目相交迸射出爱情火花,她心口小鹿乱撞,赶紧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知道他还看着她,她不得不加快步伐,否则,很可能下一瞬间,在不受意志控制的状况下,转身扑回他的怀里。
回家后,倪巧伶洗个澡,吹干头发后躺到床上,整个身体还烫热着。
天啊……她真的恋爱了吗?
双臂紧紧搂着棉被,想藉此释放仍高昂的情绪。
只要一回想起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在耳边轻喃的声音,就不禁一阵心悸,令人更害羞的是,曾和他有过最亲密接触的身体涓滴地沁出湿润。
“啊……”忍不住,将脸埋入棉被里,低声尖叫。
体会过男欢女爱的极致快感,与感官变得鲜明深刻,根本无法阻止脑子浮现那些缠绵的画面。
她快疯了,竟在夜里因渴望一个男人的拥抱而孤枕难眠。
可恶的蒋拓,都是他,到底他对她施了什么魔法,为什么她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了,不知不觉地从厌恶他变成想到他就脸红心跳?
“我需要睡觉,谁来救救我啊!”黑暗之中,倪巧伶在床上打滚,悲惨地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