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然匆匆地走在路上,刚刚庄帼君来电话,说连长发病进了医院,正准备去找艾月的他掉头就往医院跑。
“艾月!”他惊叫出声。没想到她在这里!
看到毅然,艾月的顿时一阵心窒,悲愤、惊喜……种种滋味在心里翻搅。
眼前的他,一如之前的英姿焕发,脸上的关切之情也没有改变,艾月感到难过与慌乱,她想逃跑,却无法移动脚步。
“艾月。”毅然心疼地出声叫唤,走到她面前。
突然,一个雪白的身影跑过来。“毅大哥!”
毅然这才看清楚是庄帼君。“帼君!”
“我爸他……”庄帼君泣不成声。
艾月的身子震了一下,紧咬住自己的嘴唇,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转身就要离开。
毅然见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艾月,跟我走!我要跟妳解释。”
看见他另一只手还拉着泪如雨下的庄帼君,眼泪模糊了艾月的视线,大脑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
不知何时,艾月已经被毅然带到一间病房外。
她对病房内的情景完全无法理解,一个躺在床上的老人,还有一个伤心欲绝的女子……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怀着无限复杂的情绪在这里等待,却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毅然,我……我把……把帼君交给妳了。”连长艰难地说着。
他将庄帼君和毅然的手交迭在一起,“你们……”话未竟,他的手就松开了。
“爸……”庄惬君痛哭失声。
看着房内的情景,艾月停住呼吸,瞠大眼睛,像是受到强烈的震撼。
她转过头,拼命朝医院外面跑去,到了医院外的小花园,她蹲在地上,悲伤地呜咽哭泣。
一切都结束了!这就是他们给她的解释,她不会责怪任何人,一个生命在她面前的逝去已经让她很震撼了,一段恋情的结束,又算得了什么?
艾月戴着墨镜坐在火车靠窗的位置上,她无法摘下墨镜,明亮的世界会刺痛她酸涩的眼珠,而且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脸色也苍白憔悴,对于自己的悲伤,她下意识地想隐藏起来。
火车开始缓缓的前进,不但耳朵因为耳鸣难受,心也闷得难受,挥之不去的痛苦不断的涌上来,干涩的眼睛再度盈满泪水。
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艾月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泪水却从镜片下不断滑落,滴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腿上。
为什么已经决定要走了,心还是如此的疼痛?毅然说要和自己一起分享所有生命的过程,也说要和那个女子一起面对一切,难道他真的有什么苦衷吗?
那老伯伯是他放弃自己的原因吗?
思及此,艾月的眼泪掉得更凶。算了,他们要结婚是事实,他娶的不是自己也是定数,只是心好痛,不过她相信很快一切都会过去的。
艾月把头埋在两手之间,终于痛哭出声。她看到自己伤痕累累的心,和那绝望的爱情……
夏末秋初是台风最多的时候,窗外被狂风骤雨吹得东倒西歪的行道树,正是台风的杰作。
(艾月,妳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真是的!走得那么突然,还丢下一堆善后的事给我做!)电话另一端的庆云抱怨着艾月要她帮忙处理托运行李的事。
“呵呵……我会回去看妳的啦。”艾月对她打马虎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有勇气再踏上那个城市,恐怕庆云要等很久。
(对了,听说你们那里最近常下大雨,都快要闹洪水了,是吗?)庆云问。
“是下好多雨,但是没有闹水灾啊!呵呵……让妳失望了。对了!我报名参加学校的志工队,过几天学校放假就要到乡下去做一个月的志工喔!”
(妳怎么死性不改!还想再去钓乡下帅哥吗?)
艾月微愣了一下,“妳在胡说什么,我只是纯粹去教学啊!”
“不理妳了,我要挂电话了!”
电话另一端的庆云已经挂掉电话,艾月却仍然握着话筒怔怔地盯着外面看。
当初决绝地离开那座城市,不曾留下任何线索。
面对庆云在电话里的逼问,她如实地道出缘由,只是两人发生亲密关系的那段过程,她隐瞒没说。但已经让好打抱不平的庆云嚷嚷着要去找毅然算帐,情急之下,艾月只好威胁说如果她去找毅然理论,她就终生不嫁,这才让庆云就此作罢。
庆云也遵守承诺没有泄露她的行踪,这一年来,艾月果然没有受到毅然的任何“骚扰”。不知是他根本没有打采她的联系方式,还是庆云没有告诉他?
隐隐约约之中,艾月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得到他的消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流走。
毅然的卧室里,庄帼君盯着那幅挂在墙上的画,一片落日的余晖铺满大地,两个亲密的背影……看着画里浓烈而深沉的色彩,她明显感受到是艾月对毅大哥的深情,但是为何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妳又在内疚了?”温超走近她,两手轻轻搂住她的肩。
“是呀!是我们耽误了他们。”
“是的,但是我们不是一直在找她吗?我们已经努力在替毅然挽回了。”
“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她那个好朋友无论如何也不愿透露她在哪里。艾月认识的朋友最多也只说得出她的家乡是在W市而已……这么大的城市,怎么找?”
“等毅然空闲的时间多一点,他会去那里找她的,凭他的身分一定可以找得到的,妳不用担心。对了!这次毅然不是要去W市做防洪的工作吗?也许上帝已经准备安排他们两人在一起了。”
闻言,庄帼君急忙跑到厨房,向毅然确认。“毅大哥,你是要去艾月的老家W市做防洪的工作吗?”
正忙着切菜的毅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知道庄帼君意欲为何。“我会乘机找她的,一定会把她找出来。”
“太好了!毅大哥,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放弃过。”庄帼君开心地跳起来。
“你快去坐着,你明天就要走了,这顿饭就由我来做吧!”她快手快脚地解下毅然身上的围裙,并将他推出厨房外。
连长的后事,是毅然帮忙庄帼君打理的,现在他们的感情已经像是一对亲兄妹般要好,一有机会回家,毅然就会请庄帼君和温超过来自己的住所吃饭。
明天他就要前往外地执行任务,他还是不忘叫两人来吃饭。
吃完饭天色还早,但是庄帼君和温超还是先行告别,想留一些时间给毅然收拾行李。
除了一些简单的私人生活用品,并没有什么东西要带,毅然收拾完行李,又走到墙上那幅画前。
多少个想念她的夜晚,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幅画度过。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毅然跑到柜子前,拿出自己的相机,再回到画的前面,对着画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他迅速下楼,开车往照相馆,
在等待相片冲洗的期间,毅然倚在车门前回忆着两人短暂同居的日子,以往这个时间他常常会押著作画到不知疲倦的艾月到夜市吃宵夜,两人沿着马路随意地走着。
艾月总是跑到沿路的花坛边,张开双臂摇摇摆摆地在上面走,有时她会要他拉着,而她站在高高的花坛上,一手拉着他,一边喃喃地说着:“我是嫦娥,我要奔月喽!”
他就会说:“那妳快放开我。”
“不要,我要带着你一起奔月。”
“哪有这样的嫦娥?错了。”
“那……换铁达尼!”她突然转身抱住他的脑袋。
“又错了,不是这个姿势。”他仍然认真的纠正她。
“讨厌!你不会假装一下。”她开始生气,她变得越来越容易生气,因为她知道他会哄她。
丙然,他马上跳上花坛,从后面揽住她,她张开着双臂……
夜风吹过,两人的衣襬微微地翻飞起来。
似乎闻到了她的体香……毅然做一个深呼吸,他拿出手机打给庆云,在语音信箱里留言:“抱歉,打扰了!我知道妳不会接我的电话,但我还是希望妳能把艾月的地址或是其他联络方式告诉我,谢谢了!”
一直到他从照相馆取了照片回到家,手机仍然没有传来回复。
躺在床上看着洗出来的照片,毅然痛苦地想:为什么她离开得那么决绝?她离开的主要原因应该不是他隐瞒身分这件事,难道是在医院的那场误会?无论因为什么,他爱她的心没有改变,他一定要找到她,把事情弄清楚。
连日的豪雨让靠近河道的W市开始加强戒备,再加上地势低洼,防护的堤防频频不断的加高,但是豪雨持续不断,似乎有将城市毁于一旦的态势。
立于窗前的毅然眉头深锁,倾盆大雨仍是哗啦哗啦地下着,窗外迷蒙一片。
防护措施已经做得完善无缺,很多紧急设备也在待命中,万一天灾真的到来,相信应骇能驹将灾情减到最小的程度,但是雨要是再这样继续下下去,恐怕再坚固的防护措施也无法避免一场大灾难的来临,现在只希望这场雨快点停。
“毅然,你要查的人的资料传来了。”坐在电脑萤幕前的同事突然开口说道。
毅然快步走过去,只见电脑上正显示出艾月的档案资料。
这是他利用职务之便请求当地的同仁调查的,当他看到艾月的住址时,顿时心中一阵激动,快速拿笔抄下她的地址。
这时,手机也突然震动,毅然拿起来一看,是庆云传来简讯,心中不由得大喜,难道庆云终于要告诉他艾月的消息?他赶紧按下阅读键--
你还没有骗够她吗?没有人会笨到上两次当,我绝不会告诉你艾月的地址,而且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艾月即将要结婚了!
像是一阵青天霹雳打下,毅然的脸色倏地刷白。
“毅然,你没事吧?”同事看他脸色骤变,不免有些担忧。
“我没事”毅然握紧拳头,力持镇定。她仍然认为他欺骗她,而且她要结婚了!
毅然心里的愤怒和痛苦如狂风暴雨骤然升起。
他抓起刚才那张写着艾月家地址的纸条,像风一样冲出办公室。
晚上七点多,艾月的父母正坐在饭桌上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突然响起。
“来啦!是谁呀?”艾母凑近门板上的猫眼处,只看到一个宽大的绿色胸膛。
“对不起,我找艾月。”门外传来一个沉稳又急切的声音。
“是谁呀?”艾父跟着凑上前,随后拉开里门。
棒着铁门,他们看到一个浑身湿淋淋的高大军人,但丝毫不影响他浑身散发出的王者之气。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艾月的家吗?”毅然主动询问,他找错了好几家,这次再不是,他就要到电台广播找人了。
“是啊,你找艾月有什么事?”艾父突然有点害怕起来,女儿到乡下做什么志工去了,现下这个军人急急地找上门来,不会是她出了什么事吧?
站在他旁边的艾母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她一看到毅然就被他的样子所吸引。“艾月到乡下去了,已经去两三个星期了,你先进屋里坐一会儿吧。”
毅然顿感失落,在雨中绕了半个城市,恨不得马上把她找出来好解开误会,现在却又要继续内心的煎熬。
他默默地转身下楼。剎那间,他感到自己的力气消失殆尽,真是苍天弄人!
这一年来的思念、寻找与等待,是抱着对她的信任,但是打从他看到庆云的简讯起,他开始惊觉,或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相信她。
当他在茫茫人海里寻找她时,她早已投入他人的怀抱。
他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和愤怒,她是他的人,她怎么可以再投入别人的怀抱?
可一转眼,他又泄气的自责,都怪自己欺骗她在先。
站在楼梯口,他望着外面的大雨,感觉自己的希望和勇气正一点点地被冲走。
乡村的景色是十分美丽的,错落有致的三合院、龙眼树、爬满墙头的瓜果藤蔓,绿色的稻禾摇曳,还有一个一个的水塘……
罢下过雨的路上到处是积水,两边稻田传来青蛙呱呱的叫声。
“艾月,妳快把鞋子穿上吧,待会儿扎到脚可不好!”高大的体育老师王楠皱着眉喊道。
才刚下过雨,艾月非要出来,说要找什么草,他不放心地跟着出来。
“不用担心啦,不会的。”艾月提着两只球鞋,洁白的脚指头浸在水里,凉凉的,舒服极了。
加上身边又有一群学生跟着身边,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
“艾老师,妳忘记那种草长什么样子了吗?”一个莫约七岁的小女孩一边寻找一边问道。
“对不起啦,老师忘记它长什么样子了。”艾月抿起嘴。
“那老师怎么知道这种草可以赶蚊子呢?”一个鬼头鬼脑的小男孩蹲在草丛里问。
闻言,艾月一阵愕然。“呃……是老师的朋友说的。”
她的脑海浮现出一幅画面--
毅然半蹲在草丛捏,手上拿着一株小植物的叶子,对她说:“这种草的气味能驱赶蚊蝇,夏天猪圈的蚊蝇很多,我们经常采这种草回去,用它燃烧产生出来的熏香驱赶猪圈里的蚊蝇。”
“艾月,我们再慢慢找,没有的话就算了,晚上回去多洒点花露水。”王楠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在自责,连忙过去安慰她。
“是呀,老师!妳的花露水用完了,我可以把我的宝宝金水给妳用!”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走过来拉拉艾月的手。
因为下雨的缘故,志工队已经在这个村子逗留一个多星期了。
住在村子的小学教室里,蚊蝇特别多,带来的防蚊液、蚊香等等都快用完了。其实可以再去村子里的杂货铺买,但是艾月想出来玩,所以找了这个理由跑出来。
“老师,我也有宝宝金水,我的也给妳用。”另一个女孩也抢着说。
王楠看着孩子们围着艾月献宝的场面,噗哧一声笑出来。“宝宝金水?你们艾老师可是大人喔!”
“谁说的?我是小孩,我也可以用!”艾月不满地抗议。
王楠又笑了,他就是喜欢艾月天真的这一面,像个小孩一样教人怜爱。
“好好……妳也可以用。”王楠不再争辩,笑瞇瞇地看着她。
靶觉到他的眼神太过热情,艾月立刻恢复认真的神情,不再跟他嬉闹,既然自己对他没有感觉就不应该给他任何希望。
但是王楠是不会轻易泄气的,只要她一天没有男朋友,他就还是有希望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再去找那个什么赶蚊子的草!”
艾月笑了。这也是她不讨厌王楠的缘故,他永远知道保持两个人之间的适当距离,让两人相处起来轻松没有压力。很多时候艾月甚至觉得自己还满喜欢他的,但是要她真的与他交往,却是做不到的事情。
她无法接受毅然以外的男人以男朋友的身分对她好。
饼了一个晚上,雨终于停了,不幸的是艾月生病了。
自从她赤脚在水里走了两三个小时以后,回来后她就感冒了,并且发高烧。
同事们把带来的药拿给她吃,小心地照顾着她。
王楠记挂着艾月的病,一整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跑去学校的小餐厅请欧巴桑煮一些粥。
等那些女老师们都差不多起来了,他才端着一碗粥去看艾月。
艾月半躺在桌子拼成的床上,腿上盖着昨晚王楠坚持留给她毛巾被。
“艾月,妳好一点了吗?”王楠模模艾月的额头,已经不像昨晚那么烫了。
“好多了,没事的,我的身体好得很呢!”艾月笑说。
“还说呢!是谁折腾了我们一个晚上啊?”一个女老师假装生气地反问。
“呵呵……”艾月难为情地笑了。
“叫妳不要光着脚丫子走路妳不听,现在病了吧!”
“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先来喝点粥吧!”王楠把粥端给她。
艾月接过粥,想起他还没吃早餐。“你也赶紧去吃早餐吧!有她们在我没事的,你待会儿不是要出去吗?”
“不急。”王楠温柔地看着艾月。
“莹莹、莹莹……请问莹莹在这里吗?”一个妇女急切的在院子里询问。
听见声音,王楠冲出去,几个老师也跟着跑出去。
“怎么了?”
“哎呀!莹莹她爸被封在砖窑厂里,砖窑厂塌了……”那妇女哆嗦地站着,语带哽咽。
闻言,老师们全都大吃一惊。
“快点!大家都去帮忙吧!”志工队的队长喊道,带着众人前往砖窑厂。
王楠跑回屋里跟艾月说了一句:“妳好好休息!”就跑走了。
艾月坐在床上,僵着身子,眼睛瞠得大大的。她知道那个砖窑厂,就在离村子不远的小山坳里。
她发愣了一阵子,看着窗外院子里的人都跑光了,随之下床赶去砖窑厂。
到了那里,只见砖窑厂前围满了黑压压的村民,已经抵达的志工队老师正站在靠近窑顶的地方比手画脚地指挥着,高高的烟囱已经歪歪地倾倒了,看来不只一个窑洞倒塌。
有一些妇女跌坐在地上呜咽地哭喊着,有的人则扯着砖窑厂的老板追打,有的想冲进去救人,却被人拦着;有的小孩见到自己的母亲失声痛哭,也不明就里的跟着哇哇大哭……
不久,陆陆续续有人被抬出来,满身黑炭黄泥,痛苦的申吟……
艾月的心忐忑不安地跳着,她看到王楠和几个男老师在人群里大声的指挥着,一些女老师则拥着孩子站在一旁。
在一片哭声中,看着眼前宛如人间炼狱的景象,艾月心中百味杂陈。
她不清楚有多少人在里面,只知道场面越来越混乱。
不断有声音传出“挖不下去了”、“完了,里面全是二氧化碳啊!”、“我说了不应该开窑这么快的,雨才刚停……你看!出事了吧!”……
悲伤的哭声四起,原本没有坍塌的窑也受到波及,窑土开始一点一点地塌陷。
看到此景,那万夫所指的老板竟呜咽的痛哭,绝望地喊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艾月的心头一颤,眼泪跟着溃堤而出。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莹莹此刻则泪流满面的站在她身边,艾月不禁伸出手紧紧地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