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这样一说,云桑恍然大悟:这一个月以来,张轸除了在山上采药替自己疗伤,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要替那个曾用剑伤了他的屈云青,找齐那五种罕有的药材。
不知是发现秘密的兴奋,还是得到答案的失落,云桑的脸色顿时黯了一黯。
察觉到她面上微妙的变化,公子牟冷哼一声,出其不意地用脚把地上的药材踢得四下飞散。
“别太过分!”云桑一把将公子牟推了个趔趄,准备抢回那些药材,可惜大部分已经沾满了雨水和沙土。
糟糕,花了这么多心血找来,命也几乎丢了……要是他知道了一定很会伤心。她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一堆东西,有点儿不知所措。
“屈云桑,别怪我没警告你。你师傅不会同意你和那个琴国人在一起,硬要在一起,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公子牟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道。
“混账,我忍了你好久!”她勃然大怒,一把揪住鲍子牟的衣襟,扬手作势要打,口中骂道,“别以为你老子是大王我就会怕你,惹火了信不信我打烂你的臭嘴?”
郑铎见势赶紧将竹箫一伸,挡在二人中间,“唉,为了张轸你连公子牟也要打,连竹王都骂了,还说不是喜欢?”
“反了反了,她为了那琴国的坏种都可以造反了!”公子牟跳脚大嚷,气急败坏。
“呸!我懒得理你!”云桑也自知失言。不想再和他纠缠,转向郑铎冷冷笑道,“我帮他,只是看不惯姐姐的绝情和长老的糊涂。可是你……辰宫和张轸之间的事,好像根本与你不相干。你为什么要来搅和,难道是因为你已经喜欢上我姐姐了吗?”
“哎,姑娘这话可不好乱说。灵子是竹国的巫尹,哪个凡间的男子能配得上?”郑铎闻言立即面现窘色,连连摆手道。
事实上根据竹国习俗,灵子是嫁与了神癨的人。而灵子的夫君就是竹国人信奉的真神云中君。她是不可以与凡人有爱恋的。
“你知道就好,没事少跟着她!”
正说着,听到树林中传来一声叱喝。
是姐姐的声音?云桑胡乱将那些草药塞回革袋,然后将革袋系在自己腰间,快步向小树林中奔去。
“原来你看上的,当真只是那本兵书。”男人的声音黯然,带着沮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人斥道。
“如果你想,可以明着告诉我,犯不着这样……”男人长长一叹。
“呵呵,张公子你越说越离奇了!”女人在笑,声音却极不自然。
“出了什么事?”云桑跑进树林,正看到满面煞气,右腕上却沾着一道血痕的屈云青。她不断向张轸冷嘲热讽,而面色沉静的张轸的腰带上,同样有一道殷红的血痕。
难道他们刚才交过手?
“你不会看吗?是他伤了我!”面对云桑的疑问,屈云青突然厉声控诉,指向张轸。
“你……好!”
兴许是因为愤怒让张轸没办法把话说完,他怔怔地看着对面气焰嚣张的红衣女子,眼中闪现出云桑从未见过的错愕,却很奇怪地少了几分哀伤。
“你快滚!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杀你,有多远你滚多远!但是你记住:倒行逆施,天都会收了你!”
屈云青恶毒地诅咒着他,如同在祀中诅咒自己的血族仇人一般。云桑感觉到奇怪,她是否真的那样讨厌琴国人,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才那样待他呢?
张轸并未替自己辩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苦笑道:“我还想问一次,那帛书是不是你拿了。如果是,那么请你还给我,它对我真的非常重要!”
“废话!要想动手就动手!”云青提起手中长剑,冷笑。丝毫不念往日情分。
“我只想听你亲口给我一个答案而已。”张轸皱眉,眉宇间压着黑云。
“别误会我姐姐了,她怎么可能不告而取,拿你什么东西!”云桑甩开公子牟的纠缠,上前两步不知所措地面对张轸。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又自然地把目光移开。
她总觉得他此刻的冷静有种说不出的奇怪。除了关心那部兵书,难道此时此刻,他就不应该感到伤心吗?
“桑桑,给我让开!”云青对碍事的妹妹怒吼道。
郑铎见状赶紧伸手,轻轻将云桑拉过一边。
“我只想听你一句话。”他仍旧静静地盯着屈云青,他好似在伺机捕捉她眼中任何一次可疑的闪躲。
“没拿,没拿,没拿!”这时候,冷静旁观的公子牟,终于憋不住,在一旁跳起来大声嚷嚷道。
“给我闭嘴,关你什么事!”云桑大怒。
“公子牟说的,就是我要说的。”云青却说。
“好……”张轸无可奈何地吐出这个字,欲言又止。跟着点点头,淡然对云青道:“后会无期!”
见他准备离开,云桑本能地唤了一声,正要追上去便被郑铎伸手挡住。
“咱们回家!”
拍了下妹妹的肩头,云青赫然转身,迫不及待地离去。
看看姐姐的背影,再转身望向张轸,恰好迎上他离去时那抹淡淡的,却带着凄凉笑意的眼神。尽避那眼神转瞬即消失,但它却仿佛似一根针,狠狠插进了云桑的心底。
她明白他依然有痛的感觉,终究还是不舍,只是太会隐忍罢了!
离开那片树林,云桑被郑铎半拖着回到新市的巫尹别府。心中虽然有些怨气,但仍旧挂念姐姐手伤,所以隐忍不发,直到所有人都安顿好了,独自忙着到姐姐房中问候,谁知云青却支支吾吾地敷衍。
“破了点皮,敷点药就没事。”
“是吗,我看看。”云桑硬拉起姐姐的手一看,突然惊问道,“姐姐,为什么你的手伤得那么奇怪?”
云青的右手五个指头上各有一个细小血洞,不可能是拳掌击打,更不可能是刀剑劈刺形成的。
骤然缩手,又看了看脾气乖戾却单纯鲁直的妹妹,云青坦然道:“是我刚才不小心抓到他腰上的疾黎刺给扎破的。”
“怎么会这样?”云桑怪道,“他那随身的暗器一直缠在腰间,根本没有取下来过……难道你偷袭?”
云青愣了一下,跟着点头承认。
“原来……”说什么看在往日情分上放他走。难道是明知只凭她与郑铎两人斗不过张轸,才这样说的?
想到此处,云桑忽然逆血上冲,大声道:“姐姐,你不觉得这样待他很过分!”
“过分吗?”似乎早料到妹妹的反应,云青莞尔,“那我问你,他师傅张翼对咱们竹国人的所作所为,过分不过分?”
云青口中的张翼,既是张轸的师傅,也是琴国的丞相。
这二十年来,琴王为了实践其“欲取天下,必先亡竹”的政治主张,不仅派张翼游走六国,破坏六国联盟,更利用“天策府”在竹地夺矿山、毁龙脉,散布妖术蛊毒犯下累累血案。因为为祸太深,甚至连竹国平民百姓都不能幸免。
“这根本是两回事,这不一样!”云桑辩道。国与国的恩怨,不能硬往每个“天策府”弟子身上算。
“没什么不一样!张轸的手上,一样有咱们竹国人的鲜血!”云青咬牙,声音令人发寒。
“可是他已经为了你背叛了‘天策府’。”云桑道。
“谁知他是不是在装?”屈云青冷笑,又道,“妹妹,我再问你,前次师傅求得的乩语说:这两年‘天策府’中会出现一个拥有邪恶力量的妖人,而这个妖人很可能让竹国从此亡国,难道你不知?”
“师傅跟吴老长卜出的预言,显示那个人是姓易!即使张轸的姓氏是假的,可是你觉得他像那妖人?”
如果张轸身上真的有什么邪恶得足以颠覆竹国的力量,那他就不会被辰宫的人一路从伏牛山追杀到新市的彤云山了。
“据我所知,他是‘天策府’这代弟子中地位最高的人,武功却不能算最好的。‘天策府’一向任人唯才,以他的身份与实力如此不匹配,岂非怪事?”
屈云青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为妹妹的冥顽感到担心,她伸出手来抚模着云桑的头,沉声缓慢道:“桑桑,你要相信你的姐姐。虽然我不能肯定他就是那预言中人,但是有件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绝对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的人!”说到“绝对”二字时,云青语气刻意加重了。
“危言耸听!”云桑不服道。她本不想指责姐姐在说谎,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在她姐姐和张轸反目成仇的时候,在她的姐姐怀着对琴国人深深敌意的时候,她带着情绪说出来的这番话又怎么能信呢?
“你……好,随便你怎么想都好,总之我不和你?嗦!准备一下,明早我们一起去郢都。”云青不再争辩,扔下云桑不顾而去。
尽避云青言辞凿凿,俨然所作所为全都是从大局出发,可云桑总觉得她似乎包藏了私心。
思忖一会儿,云桑忽然想起:在桑林中时,张轸质问云青是否拿了一本帛书。当时姐姐那蛮横的语态,和平时端庄持重的样子大大不同,恍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那本‘重要’的帛书真的存在,你不过就是为了夺书,杀人灭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