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后。
出了海关,宗毓中穿着轻松的线衫外搭一件大衣,手里提着一只公事包,徐缓走向大厅,寻找着欲来接他的人。
走了几步,却突地听见喧嚣的大厅传来过份刺耳的小孩哭泣声,他不禁不耐地蹙眉睨去。
蓦地,浑身僵直。
是她
“嘘,冠翰,不要哭了啦!”方以勤蹲在地上,很努力地哄骗着身旁的小孩。
“不管啦,妳去叫他们回来。”看似八、九岁大的小孩子扯开喉咙努力地哭叫着,压根不管一旁的人纷纷投注目光。
“怎么叫啊?他们已经坐上飞机了。”方以勤一边低声轻哄,一边对身旁的人道歉示意。“你乖,待会姐姐带你去逛百货公司,好不好?”
“不要,我要他们回来。”话落,不忘再仰天长哭。
“乖嘛,爸妈是去工作,又不是去玩,几个月后就会回来了,你忍耐一下,有姊姊陪你啊!”看来止不住他的哭意,她便打定主意先行将他拖到大厅外头,免得惹来众怒。
“不管、不管啦!”他摀着脸哭,不忘偷觑她的反应。
方冠翰一点面子都不给,声音之大让在场的人士不禁收拢眉头,但是一瞧见他身旁的甜姊儿正不断地点头道歉,大伙都相当给面子地展露大方态度。
虽说那甜姊儿长相不是绝顶美艳,但是清秀的五官恰如其份地嵌在那张白女敕的瓜子脸,就是格外地吸引人,再加上她略感抱歉的笑,和酥软的圆润嗓音,更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她长得不是极致,却有份可怕的魔力,可以在瞬间挑诱所有人的视觉感官,不分男女都被吸引。
“乖,只要你不哭,姊马上带你去吃火锅,还给你十天份的点心,好不好?”方以勤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摆平他。
可恶,这个小表,每回只要送爸妈上飞机,他就来这一套,摆明吃定她。
下一回她一定要记住,绝对不带他来送机!
“点心不是预支的吧?”方冠翰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大眼,狡黠地露出精光。
“不是。”看吧,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那,可不可以吃完火锅之后,再加两球冰淇淋?”
“这种天气?”她瞪大眼。
她这个可爱的弟弟还正常吧?难道他没看见大厅里头的人,不是穿着厚重夹克,便是皮草大衣吗?
入冬以来第一波寒流正来袭耶,她这个弟弟到底是怎么了?
“姊,妳很笨耶,在店里吃,怎么可能会冷?”方冠翰不知何时便停止了鬼哭声。
“可不是吗?”方以勤微挑起眉,好整以暇地睇着他。
方冠翰突觉有异,忙要再装哭,却见她转头就走。
“等等我嘛,妳要把我丢在这里吗?”真的不理他啦?
“快点,不是要吃麻辣火锅吗?”她回眸轻笑。
“还有两球冰淇淋。”他赶忙追加。
“没有。”
“有啦!”
“没、有,不准再讨价还价。”
“再商量一下嘛!”
“没得商量。”她这一回绝对不退让。
姊弟俩踩着快步离开机场大厅,尽避已走出大厅大门,却依旧凝聚众人的目光。
就连站在大厅一隅的宗毓中也瞧得忘我,恍若忘了置身何处。
“宗先生?”
事隔九年,但岁月似乎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就如他当年第一眼瞧见时一样的清丽甜柔,刚才,他一眼便认出她,而她身旁的小孩,不禁教他联想到九年前在这个机场瞧见她时,她手上所抱着的婴儿。
难道,那小男孩就是当年那个婴儿?
小男孩和她有几分相似,难道和她是……
“宗先生?”唤声大了一点。
宗毓中蓦地回神,回头探去。“你是?”
“你好,我是宗定兴先生的秘书,他要我前来接机。”林世杰必恭必敬地递出名片。
“你好。”他收回名片,下意识地朝门口探去,早已不见那两人的身影。“那我们走吧。”
巧合,应该只是个巧合,毕竟他对她一点都不了解,她的私事,他根本不清楚,也许她已经结婚了,也许有很多也许,但不管怎样,全都不关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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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闹钟刺耳的声音吵醒睡梦中的宗毓中,他紧闭着眼,探手抓下搁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关上,随即闭着眼下床,走进浴室里头梳洗,将一头及肩的发束起。
拉开衣柜,套上西装裤,挑了件宝蓝色衬衫,再抓件西装外套,随即下楼到一楼客厅,打开了电视,又转向厨房,从冰箱里头取出鲜女乃倒了一杯,顺便拿出吐司,放到烤面包机里头。
地约莫百坪大的三层楼,双木屋架构的美式住宅,两屋互通,光是二、三楼便有不少房间和客厅,一楼平面则有两房两厅,厨房与客厅以一个长型吧台相隔,里头的色调皆以冷灰色系为主,只有简单的摆设,没有再多的赘饰,感觉上不像个家,反倒像极了样品屋。
事实上,他只住在二楼,一楼的主卧室和书房,打他回来至今,未曾踏进过。
烤面包机跳起,宗毓中取出面包,抹上女乃油,才刚准备坐下来用餐,电话铃声响起。
他拿着鲜女乃,走到客厅接起电话。“喂?叔叔,我已经醒了。我知道、我知道,等一下我就会先到现场去,看看状况怎么样再决定……嗯?忆婷?好,我会找时间跟她联络的。”
放下电话,随即又走回厨房,拿着吐司到客厅,又转到门口取来报纸,正准备看新闻。
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快速翻阅报纸,耳边听着新闻主播传来的柔软嗓音,脑袋却想着,待会到工地现场要怎么和工地主任商量赶工事宜,还有另一边已完屋的商品该怎么行销?
宗毓中,元利机构体系下的技扬建筑公司董事长,虽是空降,但事实证明他坐上这个位置,一点都不为过。
他年纪轻轻便赢得建筑界最高荣誉—普利兹建筑奖,回到国内之后,即接下几笔大型别墅的设计工作,设计图早已交出去,等着完工之后,将他的名字贴进台湾建筑史的纪录之中。
但是,他所面对的可不是设计一环,接下董事长一职,为了更了解公司状况,他亲力亲为的参与每种工作,包括选择合作对象、业务,到督促工地进度,还有整个行销、广告。
两个月的接触,他算是进入状况,但还不是很上手,很多方面还需要叔叔从旁帮他一把。
唉,待会要处理的事可不少啊!真是令人有点头痛。
疲惫地叹了口气,抬头睇了电视一眼,深邃的黑眸突地一亮。
她
宗毓中瞪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萤幕,原来是迅达光电合并联友面板的庆祝会,而她就站在各个董事之间,像个交际花般地游走,成功扮演着花瓶的角色。
她在做什么?为什么她会在那里?那么大的场合里,她为什么会周旋在各个董事之间?
难道,她也是董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凭她的年纪和资历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她出现在那里却是不争的事实。
思忖着,才想要再看清楚,画面却在瞬间跳走回到主播台。
“呿。”他冷啐了声,拿起遥控器转到别的新闻台,但跳来跳去,怎么也找不到那一则新闻。
“算了。”悻悻然地关上电视,他拎着西装外套和公事包出门。
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管她到底是谁,出现在什么场合,全都不关他的事,眼前最重要的是,他该怎么让工作更上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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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不可能啦。”工地主任摇头又摆手。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可能?”站在工地里,看着内部构造已经完成的半成屋,宗毓中随手点上一根烟。
烟雾随着强风回扑到他身上,他不禁更加拉紧身上的西装外套。
懊死!这是什么鬼天气,怎么会冷成这种地步?
“董事长,真的有困难啦!”工地主任搬出设计图和他讨论着。“这四栋公寓,光是石材和内部防火材料全都要等空运来台,到现在还搞不定时间,还有,你预定要使用的电脑软体主控设备,那款主机到现在都还没送来,我的管线就全都要搁下等,你现在又说要赶在一个月内,怎么可能?”
“如果这些问题都解决的话,有办法赶在一个月内完工吗?”宗毓中想了想,浓眉微拢问着。
“这个嘛……”工地主任为难地掐算时间。
“别忘了,你们这一支营造团队可是元利体系下最强的呢!”
“强是强,就怕老天不配合,最近的天气又湿又冷,多多少少会影响进度。”他总是要替自己留一点后路。
“没问题的,我相信老天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只管赶工,其他的事我来摆平。”宗毓中嘴角浅勾着些许笑意。“告诉他们,完工之后,我会好好犒赏他们。”
“董事长说了算。”工地主任也跟着笑了。“董事长要不要到里头看看进度?顺便瞧瞧隔间是否符合你的设计。”
“好啊,那就……”他拿出随身烟灰缸,捻熄了烟,才要收进怀里,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外头的马路上,有着一大一小的身影。
又是她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为什么老是出现在他眼前?
而她身旁,又是那个和她长相神似的男孩,瞧她浅盈笑意和那男孩边走边聊,若说是姊弟,总觉得年纪似乎有些不对;若说是母子,尽避外表看起来不太搭,但以年纪来算……不知怎地,教他联想到当年她常到家中走动。
如果那男孩八、九岁大,把时间往前推,正是她最常去找爸爸的一、两年—不知怎地,他难以不去在意……
在意到他何时走到她们面前都不知道。
方以勤不解地睇着站在她正前方的男人,不懂他为什么直盯着她不放,却又不说话。
看他的样子,好像认识她,但是,她不认识他呀!
她出入各大场合,见过的人多,但只要见过的,尽避叫不出名字也一定会有印象,而他—她很用力地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还是,他认错人了?
嗯,现在怎么办?她要不要试着跟他打招呼,还是当作没看到算了?
但要是他真的认识她,而她却不予理会,不是太失礼了?
“姊,走啦。”方冠翰扯着她的大衣外套。
“哦哦。”事到如今,他既然还不说话,那她就只好当作不认识他了。
牵着弟弟,正打算绕过他离开,却发觉他往旁移一步,再次挡住她的去路,教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姊?”
方以勤抬眼睇着他,不禁眉头微蹙;既然不打算开口,为什么又要挡住她的去路?难道他是来找碴的?
敝了,她曾经做出什么令人厌恶甚至让人想找她麻烦的事吗?
不管了,情况诡谲,她还是先走一步好了。
再次想绕过他,但是还未走过他身旁,他又一个箭步挡住去路,她不禁有些微恼,到底是怎样?为什么不直接明说呢?
壁翰正在发烧耶,她赶着要带他去看医生,要是拖得太晚让冠翰的病情加重的话,她真的会翻脸。
瞧他依旧动也不动地立在面前,她不禁掀了掀唇,有些迟疑地问道:“你……”
“嗄?”宗毓中回神,猛然发觉他的视线一直停驻在她脸上。
她认出他是谁了?
“先生?”方以勤不悦的唤了声。
看来并没有,她的眼底是一片陌生,就像在看待街上擦身而过的过客。
可不是吗?尽避和她有过几面之缘,但她每回见到他,只是轻点点头,露出客套的笑意,随即又将目光投注在爸爸身上。
在她面前,他和透明人没两样,所以她认不出他,他不会太意外,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能够轻易地在众多人之间找出她的身影。
宗毓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瞧着她不变的容颜,和当年一样留着一头长直发,依旧像是当年的大学生,每每见到她,总是会教他忘神地把视线胶着在她脸上,究竟为什么连他也不懂。
就连他何时走到她面前,为何挡在她面前,他都无从解释。
“这位先生,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吗?”方以勤的声音略大了一些,但也适时地将弟弟拉到身后。“你挡到我的路了。”
虽说她很清楚自己不曾得罪人,但是这种世道底下,会发生什么事很难说。好比眼前这个人衣冠楚楚,但天晓得他会不会是个变态?或者是个疯狂杀人魔?适时防备是必要的。
现在时间是早上十点,这条马路车水马龙,来往的车辆多得很,相信若有状况,只要她登高一呼,该是会有人跳出来帮她才对。
瞧她将男孩拉到身后,刻意的保护举动,他不禁有点在意。“抱歉!只是看到妳,觉得像是看到一个故人。”他随口应着,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男孩。
太像了,这男孩实在太酷似她了,不管是眉眼,还是那一张嘴,实在相似得令人不禁怀疑她和他有着相同的基因。
“哦?”这是新的搭讪手法吗?
“请问妳身后的男孩是妳的……”
“有什么事吗?”她神情戒备的问。
爸妈出国去,如今只有她能够保护他了。
靶觉到她强烈的保护意识,宗毓中的眉头不禁微拢;难道说,这孩子真的是她的?
“孩子的父亲呢?”他月兑口问着。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继父在外头的仇人?继父不过是个摄影师,不太可能与人结怨的,不是吗?
“妳跟这个孩子是什么关系?”事情太过巧合,很难教人不起疑。
“你到底想做什么?”方以勤不自觉地往后退,打算他要是再逼近,她便拉着弟弟转身就跑。
“我……”
“姊,我好难过。”方冠翰无力地往地上一蹲。
“冠翰。”她忙蹲,将他抱进怀里。
“姊?”宗毓中玩味着这一个单字。
她是他的姊姊?相差约二十岁的姊弟?不能说不可能,但是依她的状况来说,有太多疑点。
“董事长,发生什么事了?”
宗毓中正想要再多问她一点,身后传来工地主任的叫唤声。
“没事,我只是有些事问她。”回头,突见她已经抱着男孩往另一端跑去,正好一台计程车驶来,她立即招手,坐进车内,扬长而去,其速度之快,活像是遇见鬼。
啧,没事在这当头叫他做什么?他还有很多事没问清楚呢。
必于这件事,他是不是应该先找叔叔讨论一下,顺便找人暗地里调查?
“董事长,你不是要进去工地内部看看看情况?”
“嗯。”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即朝工地走去,决定今天晚上就去找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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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地停在镂花铁门前,宗毓中按下液晶对讲机,而后铁门打开,车子驶进里头,就停在一栋宝蓝色屋瓦、米白色屋身的船型别墅前。
一进门,踏上玄关拐进客厅,俊拔的身形不禁微微一僵。“叔叔?”
客厅里,一男一女相拥在一块,看似暧昧至极,在他开口的瞬间,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立即回头。叔叔的住处出现女人他并不意外,只因他尚未结婚,但那个女人他认识,甚至他父亲也很熟识,这状况可就有点令人不悦了。
“你”宗定兴尚未开口,方以勤不禁瞪大眼。
天,那个变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阴魂不散地跟着她?不对,他刚才叫宗定兴叔叔?
难道他是宗国恒的儿子?
“妳认识他?”宗定兴有些玩味地来回睇着两人。
“我不认识他,而是他……”
“也对,妳对他大概没什么印象,毕竟他几乎都待在美国,才刚回来两个月,目前是技扬的董事长,我还没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宗定兴在沙发上坐下,对他招了招手。“毓中,过来,我帮你们介绍一下。”
“不用了,我知道她是谁。”他没好气地踏进客厅。
“你知道?”
“她对我没印象,但我对她可是印象深刻。”他掀了掀唇,皮笑肉不笑,目光灼灼的落在她有些尴尬的脸上。
“是吗?”宗定兴感觉事情并不单纯,回头抓着方以勤坐下。“妳刚才见到毓中怎么好像见鬼似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我,呃……”唉,这下子该怎么解释才好?
“今天早上我在工地跟她碰过面,没想到晚上会在这里看见她。”见她吞吐不清,宗毓中简洁地解释了下。
“哦。”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什么她会和叔叔相拥在一起?
“因为我喝醉了,所以她送我回来。”
“你怎么会喝醉?”记忆中,叔叔虽不到千杯不醉的地步,但也算是海量了。
“你忘了今天晚上有一个宴会?你说你的设计图还没弄到一个段落,所以不陪我出席,所以我便找以勤陪我一道参加。”
“为什么找她?”
“因为她是公关啊。”
“公关?”
“嗯哼,专门负责陪人出席各大宴会,或者是各种场合的公关。”宗定兴说着,大手随意搂上她的肩。“你可别看轻这门工作,以勤的语言能力很强,手腕一流,人脉很广,人又贴心,有不少工作都是由她经手谈妥的,身为艳群公关公司首席公关,她真不是浪得虚名,靠的绝不只是外表而已。”
“要论外表,她确实比不上社交名媛。”宗毓中哼笑着。“除了手段好,看不出来她还有什么地方吸引人。”
很好,这么一来,他全都明白了。
就因为她是个公关,所以才会出席在那些大场合里;但是,她接近叔叔,真的只是因为工作那么单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