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般低沉的乐音在风中流淌着,拨动木樨树小巧的花朵,飘送着优雅香气。
一位姑娘就站在木樨树下,手中拿着奇特的圆形乐器吹奏着。
她眉目如画,双眼陶醉的微瞇着,压根没发现她的乐音像是一种呼唤,把那人给唤进围墙,闯进她的生命里。
直到一曲方歇——
“没了吗?”
她一愣,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深邃俊魅的黑眸。那双眼像是带着魔力,狠狠地攫住她的目光,像是落进陷阱的猎物,再无机会逃月兑。
“你是谁?”她吶吶问着。
“好特别的乐器,我没见过。”他不答反问,笑得无害。
“这是木笛。”她拿起约莫鹅蛋大小的扁形木笛,扁面上有七个孔,最顶端还有个吹孔。
面对翻墙而来的他,她想自己应该转身就跑的,但她没有,因为,她好不容易将设计出来的木笛吹奏成曲,真想找个人分享。
而他,肯定是被她的笛音给吸引来的,这就代表他是知音,对不?
“木笛?”
“我自己设计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笃定这个男人是无害的,尽避他宵小般的行径实在极不应该。
“喔。”男人轻点着头,再问:“这是什么花?”
“这……”她看向身后的木樨,不由得勾笑。“木樨花,你不知道吗?”
男人双眼不眨地瞅着她,道:“真美。”那低醇的嗓音带着沙哑。
“嗯,是啊,这花虽小,但一开花便是一簇簇的,很漂亮。”她凑近花团,轻嗅着。
“不,我说的是你。”
“……咦?”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霸道得理所当然。
她微瞇起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翻墙进我家,已是私闯,可以送官论罪的。”
“可是你没叫人来,不是吗?”
“你以为我不会这么做?”
“不会。”他笑得笃定。
她不禁有点气恼。拿他私闯论罪,真的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他并未做出太造次的行为,顶多只是问了她名字罢了。
“文予懿。”不让她多思考,他接着问:“好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瞧他那霸道的行径、狂傲的嘴脸,好像他报上名号,她就得投桃报李一般,她实在该转头就走,可是想归想,她却是—“范姜伶。”
他瞅着她笑了。“好名字。”
天水城有千水纵横,早上的雾气总是浓得让人以为天水城是飘浮在云中,而刚才他所听到的乐音,像是天籁,他寻声而来,就见她像是下凡的仙女,霎时勾动他的心。
那一幕他永远也忘不了,是他藏在心底最美的一幅画。
还有她身上的木樨花香……他已经许久不曾再闻过的木樨花香……那花香馥郁,不断地袭向他的鼻端,他不由得皱起眉。只因这香气是如此真实,彷佛就在面前,只要他一张开眼,就能看见她……
“……你是谁?”
没有半点警戒,甚至是带着些许娇憨的语气,教他猛地一震,张眼,面前是个陌生的小泵娘。
秀润的水眸像在好奇什么,不住地打量他,压根无惧他的出现。
看向四周,他才想起,自己回到过去他在文府的居处——梅苑。而这小泵娘,正是他不经意发现的入侵者,他之所以待在这里,就是在等待她醒来,谁知他竟睡着,还梦到过往。
半晌,甩开不必要的情绪,他笑问她。“我才想问你是谁,为何待在我的院落?”
“欸?你的院落?”卜拾幸有点慌张,赶忙坐正身子,十分有礼地道歉。“对不起,因为七彩姐夫说在文府我可以随意走动,所以……对不起,请问你是七彩姐夫的什么人?”微微懊恼自己“想睡就睡”的怪癖。
七彩姐夫,所以她是卜希临的妹妹喽?
男人注视着她,魔魅的瞳眸流转着幽光。“原来是世涛的小姨子,只是他怎么没向我提起有你这么一个人?”
七彩这个名字,是他的侄儿文世涛的别名。
前一阵子世涛遇上山贼摔落山沟失忆,醒来之后,为求方便,救了他的卜家人便替他起名为七彩。后来世涛爱上救命恩人卜希临,两人虽尚未拜堂成亲,却已将卜家人接到文府。
“对呀,七彩姐夫也没跟我说,他家里还有亲人。”她噘着丰润的唇呢喃,像是想起什么,又忙道:“你好,我是卜拾幸,卜希临是我姐姐,七彩姐夫为了方便照顾我们,所以要我们搬来同住,不知道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那可不关我的事。”他笑得云淡风轻。
他原本就预计昨日离开,却没想到一踏进梅苑,就瞧见沉睡的她。
一个沉睡的姑娘何以能绊住他离去的脚步?问题就出在她熟睡之后,竟身如石化,如今天亮了,她似乎也恢复正常了。
“喔……那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卜拾幸挠了挠脸,笑问。
她觉得眼前的人好像不是很想理她,不过话说回来,她跑到人家的院落睡着,实在太糟糕了,被讨厌是正常的。
只是怎么每回睡着,她一点记忆都没有?唉。
“……朔夜。”
“朔夜?”她直瞅着他。
“你在看什么?”朔夜故意逼近她,却发现她不闪不避,那目光澄澈得教他可以在她眸底发现自己的身影。
“你长得真好看。”她月兑口称赞,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俏脸倏地羞红。“不是啦,啊……你是真的长得很好看,可是我不该说出口……”
唉,她到底在说什么?
真是太失态了……
又羞又窘的她用双手摀住脸,露出烧红的双耳。
看着她半晌,朔夜突地低低笑开。
听着笑声,她从指缝里偷觑着他,忍不住想,这人生得真是好看。
他面白如玉,浓眉入鬓,睫毛极长,让双眼看起来更加深邃勾魂,轮廓极为分明,使得那张脸更加出色俊魅。
只是……他左颊上的到底是什么?是刺青吗?
她不禁瞇起眼,想要看得更清楚,可惜天才刚亮,屋里的光线不足,让她怎么也看不清。
朔夜笑声渐歇,就见她不停地瞇起眼。她这是想诱惑人?可惜手段青涩,就连面貌都太稚女敕,没有半点诱人风情。
“怎么,小小年纪就想学怎么勾引人?”他笑瞇眼,坏心眼的调侃。
卜拾幸一怔,头颅摇得像波浪鼓。“不是、不是……”勾引人?她怎么可能。
“还好,你还有自知之明。”他起身,缓步离去。
卜拾幸呆住,偏起头思索。
自知之明?什么意思?
正疑惑之际,文世涛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懿叔,原来你在这里。”
懿叔?她微微皱起秀眉。
“找我?”
“呃……是范姜家的人来了。”
“是吗?”他勾笑道:“也好,把话说清楚,免得我老是悬在心底。”
当卜拾幸走到门口时,看见他的背影半融在雾色里,晨曦在他身上洒下点点金光,他沿着右手边的珊瑚藤小径而去,经过那棵含苞待放的木樨时,抬头看了下才再举步。
没来由的,眼前的光景似曾相识,莫名地揪痛她的心。
二十年前,文予懿和范姜伶相识相爱,却因为两家门第悬殊遭到反对,让两人决定私奔。
然而私奔之后—
“伶儿人在哪?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文家大厅里,范姜老太君坐在太师椅上,孙子范姜魁则站在她的身后。
两家原是水火不容的世仇,因为之前范姜魁娶了文世涛的妹妹文执秀,化解了恩怨,否则文家大门范姜老太君根本不可能踏进。
今天特地前来,是因为她听孙子告知,当年失踪的文予懿已经回到天水城,为了得知女儿的下落,她才走这一趟。
猜想得到今日的场面必定相当火爆,范姜魁于是要妻子待在家里静待消息,免得她夹在中间,立场尴尬。
坐在右手边位子上的朔夜垂眼,状似沉思。
“懿叔。”站在他身后的文世涛轻声唤着。
“文予懿,你倒是给我一个说法!我的女儿究竟是生是死,一句话,我还撑得住!”范姜老太君恼火地拿着拐杖重击地面。
“她死了。”朔夜抬眼道。
那一夜,他的心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以为自己变得冷血而无情,然而面对苍老的范姜老太君,他还是有几分恻隐之心,不敢断然说出伶已死的消息。
闻言,范姜老太君整个人一晃,拿着拐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姥姥。”范姜魁伸手轻按她的肩头,要她冷静。
二十年前两人私奔之后,范姜伶死于非命的传言一度在市井间流传,但从没有人能够证实,而文予懿的独自归来等同真相可以探得。
范姜老太君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哑着声问:“是怎么死的?”
“被杀。”朔夜声音平板的回答,俊魅的脸上没有表情。
“谁杀的?”她再问。
“不知道。”
范姜老太君恨恨地击着拐杖。“文予懿,你不是个咒术师吗?为什么你连是谁杀了伶儿都不知道还是说,人根本是你杀的!”
这凌厉的指控一出口,厅内众人的眼光无不转向朔夜,却见他撇唇冷笑。
“我杀她做什么?”
“也许是伶儿改变心意不想跟你走!”
“要是不打算跟我走,她独自前往孔雀山做什么?”
“你!”范姜老太君气得发颤。“那你说,你身为咒术师,为什么查不出是谁杀了伶儿”
朔夜垂敛长睫,没有回应。
“你说呀!”范姜老太君站起身子,挥开孙子的搀扶,拄着拐杖走到他面前。“还是你要和我做个交易?听说咒术师要起咒,必须向求咒之人索取等价之物,好啊,瞧瞧老身身上还有什么可以换取的,你尽避说,我要知道是谁杀了我的女儿!”
朔夜抬眼瞅着她。二十年前,范姜老太君代替已故的丈夫打理范姜家的产业,是商场上有名的铁娘子,气魄丝毫不逊于男人,然而二十年后的今天,她却已衰老得犹如风中残烛,可见女儿的生死未卜,将她折磨得多厉害。
“不值。”他淡然道。
“不值?那你说,要拿什么换你一个咒术”
朔夜哼笑出声。“依我所见,你是个一脚踩进棺材的老人家,想换我的咒,半点不值。”
“朔夜!”范姜魁冷沉地喝道。
站在朔夜身后的文世涛赶忙出面缓颊,就怕两家关系生变,已嫁入范姜家的妹妹会受到波及。
“老太君,逝者已矣,现在再追查又有什么意义?”朔夜叹道。
范姜老太君伸手直指着他。“你……你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当年我不允亲事,你是怎么不知羞耻地说你有多爱伶儿,怎么伶儿为你死了,你竟可以无动于衷?”
朔夜神色不变,唯有黑瞳闪过一丝痛楚,随即撇唇笑得极冷。“痛又如何?不痛又如何?都已经过了二十年,人也死了回不来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回到天水城?要回到我的面前!”范姜老太君忍遏不住地掩面痛哭。
那些传言她可以听听就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不见伶儿的尸身,她就可以欺骗自己女儿还活着,只是拗着脾气不肯回家,可是这个男人却斩钉截铁的告诉她女儿死了,而且还是被杀死的……
她这一生,送走长辈,送走黑发人,抱持着仅剩的希望,岂料还是落空。
“姥姥。”范姜魁搀着她坐下,轻声安抚后,再抬眼看向朔夜。“那我换吧,姥姥换不得,我总可以吧。”
朔夜沉着脸拒绝。“我没心情。”
“你!”范姜魁恼火的冲向前,文世涛立刻闪身挡在他和朔夜之间。
“不要冲动。”文世涛低声劝着,拍拍妹婿的背,回头看着一脸事不关己的叔叔,道:“懿叔,我来吧,这事是因为咱们文家而起,没道理由范姜家的人求咒。”
朔夜慵懒扬眉,血色的唇轻启,“我不是说了没心情吗?”
“懿叔……”
“还是你把伶儿给杀了,然后吃了”范姜老太君站起身直冲到他面前,花白的髻散落几绺银丝,满是风霜的脸上涕泗纵横。“我听人说过,有的咒术师为了增强咒力,会吃人肉喝人血……从此不老不死……你这张脸,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你说,凶手是不是你!”
如此惊世骇俗的推断,让众人不禁错愕,目光全投注在沉默不语的朔夜身上。
文世涛早对此事持疑,只是一直没问出口。毕竟依懿叔的年纪推算,再怎么驻颜有术,也不该年近半百还如此年轻力壮,看不出半点老态,彷佛他的时间一直停留在二十年前。
再者,除了容貌不变这点令人奇怪外,他总觉得懿叔的脸色过分苍白,唇色异样鲜红,添了几许邪气,更吊诡的是他,颊上状似刺青的符文,总教人心底发寒。
可是,为求增强咒力而食人肉、饮人血这种事……可能吗?
“因为是你杀的,所以你不肯起咒,对不”范姜老太君自顾自地推论,眸底满是血丝,神色疯狂。
“姥姥,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范姜魁不断地抚着她的心口,就怕她太激动,身子会撑不住。
朔夜依旧不辩解,一径静默不语,像在等待什么。
“像你这种人,为什么你不去——”
“死”一字正要从范姜老太君的口中说出时,被人硬生生打断——
“起咒可以追查是谁杀了人吗?”
闻声,众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口。当看到说话者是谁时,范姜老太君和范姜魁简直难以置信。
玉缇怎会出现在这里?
“拾幸。”卜希临试图将她拉到一旁。
厅内大审的是文家和范姜家二十年前的往事,她虽身为世涛的未婚妻,自认没资格介入,所以只是躲在厅外偷听,结果她这个傻妹妹居然傻傻搞不清楚状况,胡乱搅局。
“姐,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你要说什么?根本不关你的事,不是吗?”
“可是姐姐,你和爷爷不都说见人不帮,心里难受,见人帮了,银子难过……我现在又不用花银子,张开嘴就能帮人了,为什么不让我帮?”她嘟起嘴咕哝着。
包何况,见范姜家的人咄咄逼人她心里难受,忍不住想帮那个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