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声音由远而近,敲进她的耳里,让她慢慢有了知觉,也分辨出那声音是类似市场的嘈杂声。
这份认知教她有些疑惑。
医院和她家都距离市场很远,为什么她却觉得那声音近得像是在眼前?
缓缓地张开眼,眼前是一个个身穿简朴衣裳的姑娘,正对着她指指点点。
于观贞先是一愣,之后看向四周,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一栋建筑的后门边上,而身上竟还穿着病人服。
天啊,这回她竟然是整个人穿越而来,可……这是哪里?
会不会是来到不一样的年代?
正忖着,有抹阴影接近她。“喏,罩件外袍吧。”
于观贞抬头,不禁瞪大眼,“幸怜?”
幸怜一怔,赶忙抽回手。“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她的答话,让于观贞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但她会有所迟疑,那是因为幸怜看起来沧桑了许多。更奇怪的是,这里不是金府,路上还有人潮走动,可幸怜怎会出现在这里?
“我……以前曾在金府当过丫鬟。”她反应极快地回答,“曾经瞧过你。”
“原来如此,所以你也是被赶出金府的?”幸怜闻言,将一件旧衣衫递给她。
“也被赶出金府?”她接过衣衫,套上之余,不解地低问着。
言下之意,岂不是说她被人给赶出金府?
可是,是谁赶她走的?
“你问这话……”
“幸怜,走了,还跟她嘀咕什么?”
于观贞循声望去,惊见容婧从后门走出,一身简朴打扮,看起来像是个丫鬟。
她呆住,来不及把话问清楚,幸怜便已经走进后门里。
疑惑地伸展四肢,于观贞站起身后,看向四周,绕到前头,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家花楼……她攒起眉,不能理解到底是谁把她们赶出金府。想知道答案的话,上金府一趟是最快的,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走到大街上,她按着有记忆的路走,压根不管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有多少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只知道自己回来了,要赶紧找到那个男人,绝不让他再用那么哀伤的声嗓呼喊着她。
走着走着,看了看天色,感觉天快黑了,气温整个骤降,她不由得摩挲起自己的双臂。
敝了,四、五月天,有这么冷吗?
疑惑间,她找到了熟悉的路,一路半跑半走的,等她回到金府时,天色早已全黑。
看着那熟悉的朱门,她忽然五味杂陈。
上次走出这道门时,她是被强行拖走的,那伤痛还在她心里,但她冷静地想了想,现在的她是以于观贞的身份出现,而不是戴银儿,不会再被误解了,况且这回是那孩子特地带她回来的。
于是,她伸手敲,不一会,有人开门,但她并不认识对方,只能礼貌性地问:“请问你家少爷在吗?”
“你是谁?”小厮口气不善地问。
“呃,能否请你通报,告诉你家少爷,就说,观贞回来了。”她告诉过他真名,后来他也都是唤她观贞的,这么说,他应该会知道是她。
却见那小厮掏耳,摆了摆手赶人。“去去去,想不到现在还有人用这名字想要混进府来。”
“嗄?”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大娘,你快走吧。”
于观贞原想开口,但一听到“大娘”两个字,不禁倒抽口气,正想和他理论的当下,有辆马车逼近,停在门口,走下的人竟是晁岁真。
小厮见状,赶紧将她推开,迎上前去。“晁爷。”
“你家少爷呢?”他淡声问着。
“这时分恐怕还在花绛楼里,要不要小的派人去告知爷儿一声?”
“不用了,我去一趟便成。”
小厮一脸抱歉地再三哈腰,再抬眼打算赶走那大娘时,早不见对方踪影。
而当晁岁真回到马车上时,才发现竟多了一个姑娘。
“晁爷,带我去见秀外。”她轻声道。
晁岁真沉着脸看她。“姑娘,你和秀外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妻子,我是回来找他的。”
“他只迎娶过一次妻,而他的妻子已在三年前去世,姑娘……请下马车。”
“三年?”她呆住。
这时间差会不会太大了?
“姑娘,请下马车。”
抬眼,对上晁岁真不友善的脸,她开口道:“不知你近来可好?”
晁岁真浓眉微攒,还未开口,便又听她说:“那时候,你回答我,近来忙碌了些。”他不禁怔住。
既然当初秀外试探她,晁岁真和卫子礼都是知情的,那么,要证明她的身份最好的方式,就是说出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事。于观贞忖度。
“你……”
“我是于观贞,是金秀外的妻子,我回来了。”
马车缓缓朝花绛楼而去,一路上,她听到的是这三年来,金秀外的变化。
三年前,在妻子死去之后,他几乎是靠着仇恨才能活下来。
当初羞辱她的人,在他的报复之下,几乎都没有好下场,就连府尹大人亦是。
而他最无法原谅的,就是金老夫人。
“不过,我先前遇幸怜和容婧,她们好像在一家花楼里。”撇开金老夫人不谈,她想知道的是其他细节。
“这事我倒不是很清楚。”晁岁真坐在对面,始终垂眼,没多看她一眼。
“那为什么看门的小厮说,有人想要用观贞的名字混进府里。”这个问题一出口,又让她想起那家伙竟然叫她大娘……真是去他的,谁是大娘啊?!
她芳龄二十八,正是炙手可热的轻熟女,敢叫大娘……看她这个当家主母怎么修理他。
“这事……”晁岁真说着,唇角浮现玩味的笑意。“在你……在戴银儿去世之后,秀外像疯了一样,贴出告示,大意是如果有人遇到叫做观贞的姑娘,务必带往金府,后来从四面八方来了数不清的观贞,当时我不解,问过才知道观贞是你的原名。他认为,你既然可以移魂附在戴银儿身上,或许也可能附在其他人身上,又怕你不知道路,所以希望有人帮你回家。”
于观贞听完,眼眶发热着。
那男人是真的很爱她,也不枉她特地再走这一遭。
“你不在之后,秀外变得很极端,一方面造桥铺路,善待下人和奴隶,可是另一方面又针对伤害过你的人进行报复。”
没有说什么,于观贞只是淡垂着长睫。
她可以想像他的心情,因为换作是她,也许会和他做出相同的事情。
“倒是你想见他的话,还是先打扮打扮吧。”
于观贞闻言,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心想自己是该穿件正式一点的衣裳,否则这种不伦不类的穿法,恐怕会吓到他,不过……
“他很常上花楼?”她忍不住问。
“交际应酬总是难免,尤其他三年前牵上户部这条线后,和大内的关系就变得密切……也因为这样,才能让原来的府尹卷铺盖走人。”
“喔……”他的能谋擅权她是见识过的,倒不怕他捅出什么楼子,只是……要用原本的相貌和他见面,她突然觉得紧张,担心他也许接受不了自己。
毕竟戴银儿那时也不过才十八、九岁,而她现在可是二十八了呀……可恶,既然有时间差,为什么不干脆再晚个几年,至少不会是姊弟恋。
她真的不希望站在他身边时,有人笑称她是大娘……可恶,她这年纪怎么会被叫大娘?真是瞎眼的小厮!
就在于观贞抱着不安的心情时,马车已经来到花绛楼前,进厅之后,晁岁真特地商请老鸨差人装扮她。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派人告知金秀外,即将送上一份大礼,而下人返回告知金秀外的客人已走,人在三楼的雅间等他。
晁岁真满意地点点头,老鸨便带着于观贞。
“晁爷。”
他回过头,深沉的双眸微亮着。她秀美的五官淡施薄粉,显得神采奕奕,尤其是那双眼非常有神而沉稳;而一身湖水绿的对襟袄,非常衬她的肤色,腰间粉带勾勒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晁爷,真是忍不住要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老鸨勾笑道,将她推到他面前。“虽说年纪是大了点,但总是个美人胚子。”
于观贞眼角抽搐着。
二十八而已好不好,不要说得一副她已经四十好几了!
“倒是。”晁岁真从怀中取出银两打赏,没睬老鸨欢天喜地道谢着,迳自转身带着她上楼。
不一会来到三楼,远远的瞧见并奇守在一扇门外。
“晁爷,我家主子已经恭候多时。”并奇一瞧见他便笑眯了眼,立刻推开门通报着,“爷儿,晁爷到了。”
走在后头的于观贞每走一步便觉脚步轻飘飘,她有点近乡情怯,虽然他们明明没有分开很久,但她总觉得他们已经分开好久好久。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但随着晁岁真一进门,她突然顿住,所有感动和激动瞬间湮消云散。
“秀外,你还没让花娘退下?”晁岁真微愕道。
他明明差人告知他要送上一份大礼,言下之意,就是要他把花娘都遣退的,谁知道……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多无聊。”金秀外左拥右抱外,后头有个帮他揉肩,前头有一个喂他喝酒,还有一个蹲在软榻边替他按脚,完全是帝王级的享受。
于观贞额际青筋跳颤着。
去他的近乡情怯,她紧张得要命,结果这家伙竟在这里当大爷!
“对了,你说要给我的大礼呢?”金秀外问着,喝了口酒,长指抚过那喂酒的姑娘小嘴,笑得好不快活。
“她……”晁岁真略略退开一步,露出身后的于观贞。
她睇着他。他风流倜傥,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但是他的眉眼添上几分沧桑,尽避笑着,却像是笑意不达眸底,像是活着的,却没有呼吸的。
“岁真,这是哪来的大娘?”
于观贞倒抽口气,心疼的感受瞬间消失不见,她眯起美眸瞪着他。不敢相信他那张嘴竟吐出这么伤人的话,让她的拳头好痒呐。
“秀外,她不是——”
晁岁真未竟的话被金秀外凉声打断,“管她是不是,反正她这年岁不可能是花娘,把她带下去。”
轰的一声,于观贞的理智被怒火烧尽,她沉声吼着,“你们几个,全都给我出去!”
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住。
花娘们面面相觑,而金秀外缓缓抬眼,眸色冷锐,声薄如刃地低斥道:“放肆!”
于观贞心头一窒,没想到他敛笑后竟如此阴鸷,完全没了当年的雅痞模样,仿佛失去阳光,完全沉入黑暗之中。她心慌,但更多的是心疼,她没想过他们的重逢会如此不按照剧本走,不过既然她回来了,就要让他正视她的存在。
“我哪里放肆了?这么做刚好而已!”
“你凭什么?”他眯紧黑眸,微露危险气息。
“凭我是你的妻子于观贞!”她冷肃的眸一一扫视过黏在他身旁的花娘,硬是逼着一票花娘夺门而出。
金秀外睇着她许久,似笑非笑地冷哂着。“这三年来,我遇个上百个观贞,一个个都是贪求银两而来。而你这才想分一杯羹,动作未免太慢?”
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自嘲模样,教她气着也心疼着。“就跟你说……”
“出去!”他蓦地踹开前方的矮几,发出巨响。
于观贞心头一抖。
“秀外。”晁岁真试着要当和事佬。
他垂敛长睫,沉声低咆,“全都给我出去!”
“秀外,她真的是观贞!”
“不要再跟我提到观贞!三年……我已经等她三年!”三年,他还要等几个三年,她才会回到他身边?
还是直到他闭上双眼,失去气息之后,都不可能再见她一面?!
瞅着他近乎癫狂的侧脸,于观贞热气盈眶,她缓步走到他面前,蹲,哑声开口,“秀外……真的是我,我回来了……”她微颤地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她诚挚的眼睛。
她以为,只要她报上名号,两人就可以欢喜相认……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之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两天的光景,但是他已经等了她三年,贴出悬赏告示找她,然后一次次的希望落空,最终变得无法相信人。
那双桃眼依旧漂亮,却不见当年的意气风发,一片的晦黯无光,仿佛沉入海底,把心也给埋葬。
两人对视半晌,他才勾唇笑得邪谑。“观贞?”
她正要应答,他就又低低笑着,冷讽道:“上百个观贞,就你的年纪最大,如果你想要假扮观贞,也该想办法先把自己装扮年轻一点,而不是像个大娘。”
啪的一声,理智线断裂,于观贞揪起他的衣领,一脸凶狠道:“金王八,你真的很想死是不是?”她难过得要死,不知道要怎么让他相信她,他却开口闭口都是大娘,简直是气死她了!
金秀外怔住,眼睛圆瞠着。
“谁是大娘,再说一次!”
那熟悉的口吻、那凶狠的嘴脸……金秀外的内心不断地跳颤着,深深地看着她的五官,最终忍不住伸手轻触她的脸,力道如此的轻,仿佛她是一碰即碎的陶瓷女圭女圭。
“我有说你可以模我的脸吗?”她低骂,“是要我把你摔出去?还是要小秀再咬你的手?”
无预警的,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密得不留缝隙,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生命里般。
那强而有力又温暖的拥抱,令她眼眶发烫,却仍是嘴上不饶人地骂,“人家回来了,结果你竟然是这种态度……什么大娘呀,你眼睛坏了是不是?”
“观贞……我的观贞真的回来了……”他低哑的嗓音噙着浓浓的鼻音。
是她,他知道是她!
这天底下,不可能出现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女人,可以比他傲慢、比他强势,却也比他爱她还要多……
“还说什么想我、找我……一个人就要了五个花娘伺候,你有那么欲求不满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重逢,竟没有激情的拥抱和热情的吻,倒是已经先吞下一肚子的怨气。
“不是,我好想你……”他紧搂着她,声音喑哑。“这三年来,我不断地找寻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你,我只能一直等,可是我怕自己再也等不到你回来,也怕你找不到我,我心里没个底,我好慌,我必须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
于观贞睇着他,知道他没有欺骗她,也可以理解他找花娘陪伴,不过是想要填补内心的空虚,但是——
“我先跟你说好,我可不是戴银儿,在你面前的我,是真正的我,你真的要我吗?”她轻捧着他的脸,要他看清楚。
“要……我要的是你,就算是容颜不同,可……是一样的你。”他要那个敢言能干又不居功的妻子。“你是独一无二的,也唯有你才拥有这样的性子,让我无法不爱。”
她闻言动容,但不忘再确认一遍,“你刚刚还说我是大娘喔,你真的要确定,若是嫌我年纪大,趁早说,否则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刚刚是我眼花了。”金秀外很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大智慧,随时改口供都不成问题。
于观贞不禁笑出声,伸手怀抱着他的腰。“秀外,我回来了。”她笑着,嘴却是一扁,泪水跟着滑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深吸口气,眨着眸底的泪。
门外——
“并奇,你会不会贴得太近了点?”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晁岁真。“晁爷,难不成她真是……”
“是。”他肯定道。
“她看起来好像比爷儿还……”话未完,门板突然打开,并奇不慌不忙地改口道:“还要小上许多岁。”
于观贞眉角抽动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并奇!”自以为聪明的小笨蛋。
金秀外放声笑着,感动地拍了拍晁岁真的肩。“岁真,真的太谢谢你了,可是你怎么会遇到观贞?”
晁岁真将经过简单说过一遍,他听完,不满地瞪着于观贞。
“你为什么老是找他?你为什么一回来就先碰到他?”
“你说的那是什么浑话!我是去找你耶,可是你人在这里花天酒地,玩得可开心的。”她没好气地说。
“你没先通知我,不然我就去接你了。”
“金王八,我要怎么通知你?”瞧他笑得阖不拢嘴,她也跟着笑,半点火气都没有。
两人抬杠笑骂,一路下楼去,留下并奇和晁岁真。
“真的是少夫人耶。”
“可不是。”
金秀外和于观贞急着回金府,久别之后,他们想要待在熟悉的地方,感受重逢的真实感。
但当马车停在金府大门时,似有人正在和看门小厮争吵。
并奇停妥马车,立刻前去调停。
于观贞掀开车帘望去,天色太暗,加上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直到金秀外拉着她下马车,她定睛一瞧,才认出那人竟是——
“那不是焦爷吗?”
金秀外拉着她走进府里,压沉声调回答,“是。”
“他怎会变得这么狼狈?”她完全没有夸大,焦一浑身脏污,长发披散打结,狼狈得几乎让人以为是打哪来的乞丐。
“凡是对不起你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他沉声道。
她闻言,不禁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反正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回来了,算了吧。”
“观贞,有些人不值得同情,你给了他机会,日后他会狠狠地反咬你一口。”为了杜绝后患,所以他把事做绝,不给敌人留后路。
这话教于观贞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她好像遗忘了很重要的事……
“喏,小秀的兽圈还是在这儿。”他牵着她走上兽圈旁的凉亭,四周围早已点上灯火。“那时咱们说好,凉亭要是盖好,咱们就在这里卿卿我我,气死小秀,可是当凉亭盖好时,你却不在了……所以我常常待在这里,和小秀一起想你……只要能够再见到你,就算散尽家产,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他喃着,像是无限欷吁,眸色哀戚得刺痛她。
“那么,我现在只好问小秀,你这三年来是不是真有这么想我。”她打趣道,眼角余光瞥见有抹身影从远处缓慢逼近,她不禁张口喊着,“小秀!”
那身影顿了下,好一会像是认出她,立即迅捷如电般地奔来,三两下跃到她面前,前脚搭在栅栏上,吓得她惊呼出声。
“哇……小秀?”瞪着眼前差不多有两公尺长度的花豹,她没有勇气伸出手抱它,因为它实在太巨大也太具威胁性了。
“小秀,你也认得出她,对不对?”金秀外伸手轻拍着它的头。
它发出低沉的狺吼,漂亮的眸子直睇着于观贞。
“小秀……”忍不住地,她轻抚着它的颊,小秀立刻迫不及待想要再靠近她一点。她不禁伸出双手,捧着它的脸,不断地喊着,“小秀,我回来了。”
小秀激动地舌忝着她,喉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于观贞开心得快掉泪,却突然瞧见小秀的前脚铐着铁镣,后头还拖着长长的铁链,遂问着,“秀外,为什么给小秀戴上铁镣?”
他还未回答,后头便有人喊着——
“爷儿。”
那嗓音柔媚似水,教她一愣。
“清瑶,你过来。”金秀外勾笑喊着。
于观贞闻言,回头望去,瞧见清瑶手持灯笼,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她的容貌比她记忆中还要成熟,态度益发稳重,身上穿戴的也不再是简朴衣裳,而是精美的绣袄,就连头上都戴着金钗。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清瑶给她的感觉,俨然像是这金府的当家主母一般。
“爷儿,这位是……”清瑶走近,笑盈盈地问。
“她……就是我要找的人。”金秀外开心地搂过于观贞。“也就是你曾经的主子……于观贞。”
清瑶神色不地打量她。“爷儿,这些年,难道你还被骗得不够吗?”
“不,她不一样,你瞧,小秀也认得出她是谁。”
于观贞回头轻抚着小秀,小秀则满足地以脸磨蹭着她,这一幕让清瑶蓦地瞪大眼,脚步踉跄地往后退。
“清瑶,好久不见,我回来了。”她不动声色的笑着。
这三年来到底发生什么事,竟让秀外将这个女人给收在府里?!不过没关系,她回来了,她要替她的孩子讨公道!
“你你你……”清瑶吓得魂不附体,只能畏缩地说:“爷儿,我身体不适,先下去了。”
“清瑶?”金秀外不解地看着她疾步离去的身影,耸了耸肩道:“也许是太突然了,她有点吓到,毕竟这种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
“她当然会吓一跳。”于观贞哼了声,忽然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阴恻恻地问:“我问你,你是不是把她收为你的妾了?”
“我?怎么可能?当初是因为听傅总管说,她在女乃女乃面前保你,结果却被女乃女乃给踹伤,加上可怜她没有去处,我才将她继续留在府里。”
“可我瞧她怎么像是个当家主母?”她凶狠地眯起眼。
金秀外撇了撇唇,“因为我让她管理府中丫鬟。”
“女乃女乃怎么可能答应?”
“女乃女乃当然不会答应,但我硬是要如此,她又能奈我何?谁要她当初那般对待你?直到现在,我都没眼看她一眼。”
于观贞听完,不禁捧额低叹。
了不起……清瑶真是厉害,已经把他的反应算计好,难怪当初她敢走这一步险棋,硬是将她逼出府。
“秀外,你怪错人了。”她叹道。
“嗄?”
“真正的祸首是……清瑶。”
回到久违的桃花源,桃花依旧笑春风,却人事已非。
不过,寝房里的摆设未动,她的衣裳都在,就连他送的金步摇,也依旧搁在梳妆台上的木盒。
理该是缠绵如火的夜晚,但两人合枕于床上,谈的却是关于三年前事情的始末。
于观贞将一切道出,甚至怀疑当初害死戴银儿的,其实就是清瑶。
“当初是她带着西门恭闯入我的寝房……我不知道她到底对西门恭说了什么,但是西门恭是个没有恶心的君子,肯定是被她给煽动的。”想当初,她说尽多少狠话,然而西门恭却总是抹着笑,从未恶言相向。
得知自己枉信小人,金秀外愤恨不已。“我竟还以为她是一心护主,把她留下,由着她将无忧阁那些小妾丫鬟赶出府,只因她说,当晚是容婧去把女乃女乃找来,才害你百口莫辩,甚至我还答应她将小秀戴上铁镣,以防小秀跑出兽圈……”
于观贞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事全都是清瑶惹出来的!
“那西门恭呢?”她问。
“他得知你……得知戴银儿死去,几乎崩溃,后来我无心睬他,并不知道他到底是回沛岁城还是怎地,我没有关于他的消息。”金秀外说着,思前想后过一遍。“明明有迹可寻的,为什么我会傻得相信她?我真的没想到她竟如此狠心,明知道这么做会置你于死地,她还……”
“就算一开始戴银儿的死,无法将她定罪,但她三年前诬赖我,让我们失去孩子,我非要她付出代价不可。”于观贞恼声道。
她想,也许老天愿意让她再回来,是要她替孩子报仇,了却她一桩心事。
而她已有计谋,就等着清瑶不打自招。
“告诉我你要怎么做,我全力配合。”
“我准备充当青天审判她。”
“好,我会要府尹派官爷到府里埋伏。”这一次,他要算计得妥当,绝对不允许再出任何意外。
“嗯。”她凝睇着他,舍不得闭上眼。
“怎么着?不累吗?”
“累,可是我舍不得闭上眼睛。”
“为什么?”
“我怕我一闭上眼睛,就又回到原本的世界。”不能怪她太杞人忧天,而是她真的觉得老天一直在整她,好像总不愿意给她一个完美结局,她好怕等她把所有事处理完毕,祂又把她给召了回去。
“我会紧紧地抱住你,让你哪儿也去不了。”金秀外喃着,将她搂进怀里。
如果可以,他真想要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从此再也不分离。
“那你要把我抓紧一点。”
“那当然。”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眉心,哑声喃着,“快点睡。”
“嗯。”她舒服地偎在他怀里,这个最让她感到安心而温暖的角落,但没一会,她察觉了异状,心情很复杂地说:“那个……你要不要退后一点?”
虽说他每每抱着她,都可以让她肯定自己对他的魅力,可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反应,真的会让她觉得他是个急色鬼呀。
“不用。”他粗声喃着。
“好吧。”既然他甘心受苦,她就成全他。
想是这么想,可那异样的热意吊诡地烧上她的身,她莫名的面红耳赤,身体和他接触的地方都跟着发烫,从内心深处生出渴望。
怎会这样?难道因为是自己的身体,所以没有任何抗拒?还是之前的抗拒,多少是因为戴银儿身体里残留着对他的恐惧?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想要他……
就在他长臂横过她的腰时,她浑身的毛孔偾张着,体内一股燥热不断地蔓延着,让她忍不住在他怀里磨蹭,甚至主动吻上他的喉结。
然后,她看见他张开眼睛,噙满欲念的眸子如子夜般灿亮。
谁都没有开口,静谧的夜里,只有烛泪滑落的声音,以及那压抑的呼吸声。
金秀外睇着她,他不确定她的吻有什么含意,只能按兵不动。
于观贞瞪着他,由羞怯转恼怒。这猪头,她都已经主动成这样,他居然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想当君子?别傻了,他从来就不是当君子的料!
蓦地,她主动吻上他的唇。
霎时,天雷勾动地火,金秀外立刻反客为主,舌头撬开她的唇,放肆地舌忝吮每个甜美的角落。
她喘不过气,从不知道他的吻会如此浓烈而热情,更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他的吻而变得大胆,甚至出手拉扯他的锦袍,小手滑入他的衣衫底下,抚着那比她想像中还要结实的胸膛。
然而,下一刻,她轻柔的衣料被撕裂,露出秋香色的抹胸。
“你……”抗议未果,他再次封缄她的唇。
她像是醉了,紧搂着他,感觉他的唇舌、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着,点燃一簇簇的火花,像电流般酥麻。
尤其当他的身躯贴覆在她身上时,那熨烫的体温几乎让她低吟出声,她因为撕裂的痛楚退缩着,却被他扣住,深深地占有着。
他低哑吼声,那迷醉而苦闷的神情,让那抹痛转为无法言谕的欢快,不断地推叠,攀上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