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只剩下金如玉不受影响地开始用膳,连瞧都不瞧金如秀一眼,直到并成突地飞步走进大厅。
“二少,府里东南角有个护院受伤昏迷。”
金如秀微扬眉。“可有派人保护龙静?”
“我让并也先过去看了。”
正说着……道人影从外头飞快地冲了进来。“不好了,龙姑娘不见了!”
金如秀蓦地站起,“巧瓶呢?”
“她在房里。”
“你没问她龙静的下落?”
“她说不知道。”
金如秀一顿。“不知道?”忖度一下,他立刻明白,“糟了,是长治!”
“二少,跟长治有什么关系?”并成不解。
“如果龙静当真失踪,或有人将龙静掳走,巧瓶早就哭爹喊娘的来要我找人,问她她却只说不知道,那就代表她分明知道龙静去哪,只是在掩护。”
“那长治带着龙姑娘是去……”
“回龙府!”那还需要问吗?
龙静回到龙府时,已是夜幕低垂,照道理说,此刻的龙府该是灯灿如昼,但她所看见的却是吊诡的幽暗。
大门半掩,里头半点声响都没有。
这是她的家吗?
“小姐,我先进去看看。”长治低声道。
龙静正要点头,里头却突地爆开轰的一声,大得让大门的门板重重关上。
一股气流从大门内进射而出,力道劈咱声响起,她心头一窒,不由得抬眼望去,嚣张的火势伴着黑色浓烟烧上了天际。
“不!”龙静推开门板,果真瞧见里头火光灿亮,吞噬了主屋大厅,从旁望去,屋舍几乎全都陷入火海。
仿佛有人事先倒了油,等点上火,瞬间吞噬一切。
“小姐,别靠过去。”长治赶忙拉着她。
“灭、灭火,长治,快!”她尖声喊着。
长治看着冲天烈焰,真要灭火也不知道要从哪灭起,刚刚的轰然巨响已震得主屋大厅摇摇欲坠。
就在这当头,着火的大厅里头闪出一抹身影——
“龙嫣!”龙静甩开长治,跑向前想救人。“龙嫣,快出来,失火了!”
龙嫣瞪着她,原本浅浅低笑逐渐转为仰头狂笑。“对,失火了,而这把火是你放的!”
龙静不解地直睇着她。“先不说这个,你先出来,还有……大娘呢?”
她一动也不动。“龙静,你还在装什么,演给谁看?今天会有这样的结果全都是你造成的。”
“我?”
“你伙同金如秀侵占我龙家产业,想不到为了得到产业,你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但我告诉你,这龙家大宅我宁可毁了也不给你!”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先出来,快!”
“我要你永远记住今天,我们母女俩会葬身火窟全都是你造成的,全都是你……”话未完,屋顶的梁柱抵不住火舌的吞噬,应声倒下,砸落在怨毒叫喊的龙嫣身上,火花四溅。
“小姐!”长治眼明手快地带着她往旁退开,避开火花。
龙静直盯着被压在梁柱底下,发出尖锐哀嚎,最终归于无声的龙嫣。
“龙嫣……姐!”她跪坐在地,悲伤梗在喉口,让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龙家两房再怎么恶斗,只要有人退让,总是能和平相处,为什么她们这两个异母姐妹会走到这一步?
是谁让她们从这一刻起阴阳两隔?
“小姐,我们先离开这里。”长治搀起她。
“不,灭火,去,你快去通知军巡铺!”她推着他。“就算救不了龙嫣和大娘,我也必须保住这个家!”
这个家是龙府的兴家之所,虽说翻修整建过,但这基石已有百年,要是烧毁了,要她死后怎么面对龙家的列祖列宗。
“可是……”
“快去!”
长治犹豫了下,咬了咬牙。“好,小姐,我马上去,可你不要靠近火源,就待在这里。”
得到她的承诺,长治才拔腿飞奔而去。
腔洞城设有数所军巡铺,每所军巡铺都设有一座了望台,方便观察城内是否有地方失火,亦可判断风向,加快扑灭火势的速度。
离龙府最近的军巡铺,就在两条街外,距离不是太远。
龙静跪坐在地,听着风中劈哩咱啦作响的声音,感受灼人的热度威胁钻进口鼻,蓦地想起,娘房里有个娘最珍惜的珠宝盒,里头没有太多值钱的东西,但是有一支爹送给娘的玉簪。
她急忙起身,避开火势,直朝西厢而去。
就在她前脚离开之际,金如秀和并成后脚便到。
漫天火焰震慑住金如秀,他没有迟疑的立刻下令,“快,并成快去通知军巡铺!”
“二少,你呢?”
“我找龙静。”
“二少,火势这么大,龙姑娘不可能在里头。”怕他傻傻地冲进火里,并成没有行动……手抓着他,以防万一。
“可是她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金如秀直睇着里头,主屋大厅的屋顶不断地崩落,他瞧见有个人被压在梁柱底下,心一惊,仔细一看却又不像龙静,是龙嫣。
难道说是她放的火?
“也许她是去榨油厂了。”
金如秀沉吟着,觉得可能性不大,正要转身离开时,突地嗅闻到一股极淡的药味,教他不由得朝西厢的方向望去。
“二少?”并成谨慎地注意他的举动。
金如秀蓦地甩开他的手,快步朝西厢飞奔而去。
“二少!”并成正要追时,瞥见长治刚好踏进大门,不由得一愣。“你……龙姑娘呢?”
“小姐……”长治看向她原本所待之处,眉头紧锁。“她刚刚还在这里。”
“完了,那肯定是跑到西厢去了!”并成再肯定不过。
因为他家二少有个无人能敌的神鼻呀!
西厢里,只见无边无际的火海。
站在偏厅,望见侧边通往厢房的木廊早已被大火盘踞,根本无路可走,龙静不禁怔忡起来。
她进不去,大火阻挡她前进,娘最珍惜的玉簪根本拿不出来。
拿出来娘还用得到吗?
她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消失不见。
什么都没有了,龙家百年基业竟是毁在她的手中,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她认识了他、相信了他……
“龙静!”
金如秀嘶哑的嗓音穿破了轰轰作响的火焚声,刺入她的耳里。
然而,她抬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可能会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就算他知道她在这里,他也不会出现,因为他是个小人,他用尽手段取得她的信任,继而霸占了龙家的产业,这种小人怎会理睬她的生死。
“龙静!”
这回出现的不只是嗓音,还有一股温柔的力道,拉回她涣散的神智,让她的眼里不再只有绝望的火焰,还有他担忧恐惧的眼神。
“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走!”他拉着她,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试图找出一条路。
龙静怔怔地看着他。
她真的搞不懂这个人……他不是要毁了她吗?还来做什么,就算她死在这里,也与他无关是不?
“龙静。”发觉她神情木然,他轻轻摇晃着她。
她像无知觉的破布女圭女圭由着他摇晃,好半晌才幽幽地道:“我错了,我不该自以为是地和金府作对。”
“……龙静?”
“是我错了,不该想要买到金家的种……”
“龙静,你不要吓我。”他颤着手轻抚上她的颊。
龙静泪眼睇着他。“我错了,我不该妄想和你共结连理,你可以原谅我吗?”
金如秀皱紧眉。“你在胡说什么,你有什么错?你要我原谅你什么?”
龙静双膝一弯跌跪在地。“我错了,我不该相信你,不该引狼入室……我可以求你放过龙府吗?”
“你不要这样。”他单膝跪下,要扶起她。
龙静却像是发了狂般,不断地朝他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求你高抬贵手,放过龙府……”
“龙静!”他紧紧将她拥进怀里。“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
这一次他不再赶尽杀绝,但他没料想到心高气傲的龙嫣竟会选择玉石俱焚,纵火烧了龙家大宅……
“我错了,是我的错,请你针对我,不要伤害龙府的任何一个人……”她声泪俱下地哀求,“龙嫣再坏,她还是我的姐姐,大娘再恶,她还是我爹的元配,我爹临终前,把她们托付给我,结果……我求你,放过她们……”
“龙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做的每件事都错了?
“这里是我的家,就算我过得不快乐还是我的家,这里到处都有我的回忆,还有我爹……先皇赐给我爹的匾额……”她一阵挣扎着。“放开我,我要去拿匾额!”
“我去拿、我去拿,你跟我说放在哪里。”
“不,我要是跟你说,你一定会毁了匾额!”她神色惊惧地推开他,仿佛他是骇人的野兽。
“龙静,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伤害你……”瞧她不断地往后退,退到了火舌边,眼见火舌就要缠土她,他不敢躁进,停步不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她哑声问。
遇见他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事,她是真的想跟他共度一生,想要让他宠让他疼爱,可为什么他们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毁了她的一切,她却还被他困着!
“我只是想要帮你得到龙家的产业,我得到手的所有都是要交给你的,我没有想把她们逼上绝路,只是想帮你取得你该得的,让她们得到该有的惩罚而已,我没有想要伤害你!”
“可是我宁可你伤害的是我,我宁可死的是我……”她又往后再退上一步,火花爬上她的衣袖,爬上她的发。
“龙静!”他一个箭步向前……把将她拉进怀里,不断地用衣袖扑着火,压根不管火也烧上他的衣摆。
龙静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她明白了……
他还是那个宠她疼她的金如秀,他待她从不是假意,只是他行事向来如此……他处心积虑,只是想为她夺得龙家产业,他真的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没有骗她……
“小秀,对不起。”
“龙静?”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不需要在城东郊外杀人。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杀了阿清,更不需要设局陷害龙嫣,是我害你背负了恶名……”她轻抚他的脸颊。
说到底,起因皆是她,他认定阿清是龙嫣派来的杀手,所以为了报复龙嫣,替她出一口气,才会使了恶计,却没想到龙嫣选择玉石俱焚……
“不是,是我错了,是我没有三思后行,是我没有周详考虑,龙静,是我的错。”
“对不起,我明明说过我相信你……”突来的剧变,长治的告知,在她心底种下了怀疑的种子,面对被火吞噬的家和违背对爹的承诺她失去了理智,伤害了他。“你会这么做,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她伸出手紧紧地搂着他。
“龙静……”她反常的举动,让他惶惶不安。
“我一直觉得我不该来到这世上……如果没有我,娘不会受大房欺凌,如果没有我,龙嫣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龙静,那些都不关你的事!”
她泪如雨下,语调幽幽仿佛万念俱灰心已死。“如果没有我,你不会做出这些事……我的存在……宜伤害着我周遭的人,是我让身旁的人不快乐……”
“不是,是我,是我故意的,不关你的事!”他这才发现,原来她悲伤到了极点时不会怪罪任何人,反倒是把罪往身上揽。
可他宁可她怪罪他,而不是扛下所有的罪。
龙静睇着他,突然勾笑,那笑容就像是他初次见到般恬柔,教他心动,但她的眼神却茫然得让他恐惧。
“初见时,你说我笑了,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
“是什么?”
“我看见池子里有对鸳鸯,还有两只小鸳鸯,其中一只小鸳鸯落后的卡在莲叶间,我替它着急时,那对鸳鸯回过头来救它。”她笑着,泪水不断地滑落。“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懂得爱,不会有人爱我,可是……”
“我爱你,你知道我很爱你。”他紧抓着她的手,很怕她就在这片浓烟之间消失不见。
“嗯,我知道,谢谢你,让我懂得爱,谢谢你……爱我。”话落,她用力地推开他,也不知道是从哪生出的力气,金如秀竟教她一把推出火海之外。“谢谢你,小秀,可是这是我的罪,就该由我自己赎。”
“龙静!”金如秀瞧见梁柱倒下,想也没想地再次冲上前……把将她搂进怀里。“要死,……起死!”
龙静凝视着他,浓烟阻止了她的呼吸,教她眼前黑暗降临。“傻瓜……”
靶觉她失去意识软倒在他的怀里,他赶紧将她抱起,冲出火场。
“二少!”
一见他奔出,守在西厢花园里的长治和并成立刻向前。
“长治,先皇御赐的匾额你可知道放在哪?”他将龙静交到长治手中。
长治一愣,“在后院,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进不去了!”他放声喊着,因为金如秀已经返身奔进火场。“不要进去,军巡铺已经到了!”
“二少!”并成吼着,跟着冲进火场。
长治看着两人的身影正犯愁,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接近,回头望去,竟是另一个金如秀……他愣了下,认出来者是金如玉。
“龙姑娘要不要紧?”
“我家小姐没事,倒是……金二少和他的贴侍又冲进里头了。”
金如玉看向那已烧得面目全井的偏厅长廊,心底一沉。“人都在外头了,他进去做什么?”这个笨蛋!
“……他去帮我家小姐拿小姐想要的东西。”
金如玉闭了闭眼,没多犹豫,身影也消失在火海中。
长治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不禁自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铁了心要毁了龙家,不是狠了心不要小姐了吗?为什么金家两兄弟却一前一后地奔进火里……
这时,豆大的雨水滴落,他抬眼望天,雨势由凄迷转为怒腾,傍沱而下。
“小姐……”他紧搂着龙静,哑声喃着。
这雨,来得太迟、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