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他跑得飞快,教她只能紧环住他的颈项,就见他顺着木梯,飞奔而上。
“这里。”
来到顶楼,他才将她放下。
顶楼是座亭台,四面栏杆雕琢精致,中央摆了张实心梨木桌,搁了几把椅子,而亭外露台上,还搁着两张躺椅。
“这边坐,我刚刚就已经要人先泡了壶茶。”他拉着她在躺椅坐下,两张躺椅之间还摆了张小矮几,上头搁着一壶茶,两个杯子。
龙静环顾四周,发觉这里极高,高到可以远堂辞峒城。“这里的景致确实很美。”往下看去,是一整片的绿林夹杂着不知名的花,再往远处望去,竟可以看见城南销金窝的灿亮灯火。
“这里是我爹特地为我娘再加盖的,闲暇时,他会陪我娘坐在这儿,看着远方喝杯茶。”以往他总觉得爹娘真够无趣,可当他有了喜欢的人,他第一个想到带人来的地方竟是这里。
“你爹娘真的是鰜蝶情深,非常恩爱。”想着在晚膳席间,金秀外不断地替于观贞布菜,两人目光交流,那不言而喻的浓情蜜意,真的让她开了眼界。“放眼崆峒,如此恩爱的夫妻不多见,要不是亲眼见过他们,根本无法相信原来天底下真有如此相爱的夫妻。”
金如秀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想了下,问:“怎么,你爹娘的感情很糟?”
“糟吗?他们之间几乎不说话,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糟。”她躺进躺椅里,看着满天星斗。“打我有印象以来,我的爹娘就少有交谈,就连跟大娘的交谈也不多……甚至跟我也没说过什么体己话,我们所谈的都是油行如何经营,榨油之法如何改革。”
“这么听来你爹还挺疼你的。”
龙静皱起眉。“何以见得?”
“因为他把最重要的都教给你了。”
她怔愣了下,侧眼看着他。“你搞错了,我爹只是因为我比龙嫣更懂得商道,所以才特别教我。”
金如秀不由得勾弯唇。“龙静,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怎说?”
“龙嫣说,你爹的遗言是,先生下龙家子嗣的人,就可以得到龙家所有产业,对吧。”瞧她点了点头,他不禁失笑。“你这样还搞不懂,依龙嫣的性子,她招得了夫婿吗?”
“谁知道呢,我只记得我爹说过,要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住龙家百年招牌,一定要服侍龙嫣到出阁为止……龙嫣说,我爹说她是千金命,所以她不需要为钱财奔波,反倒是我……”话到最后化为一抹苦笑。
“这不就对了,你爹这样交代你,又留下那种遗言,摆明了他就是要让你继承龙家,不是吗?”他干脆整个人侧躺,决定敲敲她那颗硬脑袋。“龙嫣不适合招婿,因为她的条件太严苛,不可能有人答应入赘,所以她只能出阁,你爹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才会故意留下那种遗言。”
龙静想了下,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可是──“那大概是因为我爹认为我比较懂得经商吧。”
“那肯定是,但他既然如此确定,却又为何留下那种匪夷所思的遗言?”他反问她。
“也许……是为了让龙嫣心服口服。”
“他又为什么要让龙嫣心服口服?”
龙静抿着嘴,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挤出苦涩的话语。“二少,我家的状况和你家不一样,我爹……如果不是我主动接近他,他根本不会理我,他会把油行交给我,那是因为我很用心学,他……从不在人后唤我的名字,更不曾抱过我……他并不爱我。”
金如秀叹口气,轻抚着她的颊。“龙静,你仔细想想吧,如果你爹是个淡漠的人,又怎么会把阿清捡回府,我见过你爹,他是个非常沉稳内敛的人,心性极为正直,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独独对你淡漠,你从没想过原因?”
“想什么呢,我娘是大娘的陪嫁丫鬟,而我爹一时意乱情迷,和我娘有了我,我猜他大概很想要有个儿子,可惜我是个女孩,让他很失望,所以他……很讨厌我。”说到最后,她扁起了嘴,眼角滚落一滴泪。“他总会抱着龙嫣,可是他有时连看都不看我……连我娘被毒哑时,他也要我忍,要我不要计较……”
“他知道这件事?”
龙静用力地点点头。
“他既然要你忍,代表他知道是谁下了毒,龙静,你爹是爱你的。”他轻捧起她的脸,抹去她掉落的泪。
她苦笑着,轻轻摇头。
“一个会在意百姓是否都有一盏灯可用的男人、会收留阿清的男人,不够良善吗?一个良善的人唯独对你淡漠,不是因为不要你,而是在保护你。”瞧她发愣着,他不禁勾笑。“他肯定是怕大房会将矛头转向你,所以对你愈发的淡漠,只是为了不让大房对付你。”
龙静揽紧眉,怀疑自己听到的。“可是……”
“他不敢对二房好,是怕会伤害到二房,所以故意疏远,然而你让他放不下,他担心有一天自己不在,二房会被大房赶出家门,所以才会留下那种遗言。”
“他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龙家产业?”
“因为你死心眼,因为他知道,他说的事你一定会记得,一定会为他做到。”
他俯近身吻去她的泪。“他知道也许你根本不想出阁,但是招个婿,有个孩子在身边,至少你不会寂寞……龙静,你爹是爱你的,他为你想很多,否则又怎会特地要长治留在你身边。”
龙静陷入回想,想着爹的淡漠,但是爹却又是教导她最多,要长治跟在她身边,还挑了个最忠心的巧瓶给她……爹是爱她的?
是真的吗?她的用心爹都看到了?
而她却陷在死胡同里,一直没有看到爹对她的用心。
“别哭,从此以后有我在你身边,说到底,真得要感谢你爹,否则咱们根本不会相爱……”瞧她泪如雨下,金如秀不禁打趣道:“不过,要是你爹发现你竟然如此可怕,会迷昏男人再用强,一定会吓一大跳,龙静,这一点,绝对是你爹始料未及的。”
他猜想,她爹留下长治,肯定是为了做她的夫婿,然而她却从头到尾都没考虑长治,那就代表她对长治是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的。
龙静忖着,直睇着他,想起那一夜……小脸突地涨红。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的有和他发生肌肤之亲的羞怯。
“嘿,不哭了。”他咧嘴笑着,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让她压在自己身上,两人毫无缝隙地贴合着。
龙静浑身僵硬,想起那一夜,他这有力的臂膀紧搂着自己……她、她因而有了他的孩子……这突来的认知,让她脸红得像是快要滴出血来。
“龙静,不要哭,不管你爹到底疼不疼你,爱不爱你,但是我跟你保证,从今以后有我疼你,有我爱你。”他捧起她的小脸,在她脸上轻啄着。
她呆愣得说不出话,一颗心强烈的悸动,像是一股暖流不断地流窜着,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善良,明白了他一旦动情的执着和宠溺,情感像浪潮般层层堆叠,在心里头刻画出无数个他,最终化为眼前这个咧嘴笑得爽朗的男人。
她是何德何能,竟让她误打误撞的,得到了一个如此爱她的男人……
“怎么又哭了,我又是哪里说错了?”他手忙脚乱地拭去她的泪。
她突地笑眯眼,抓起他的袖角擦泪。“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他百思不得其解。
“对,就是你害的。”话落,她把小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温热的体温,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孤单,真的倦了累了都有他伴着,她再也不需要假装坚强,想哭的时候可以窝在他怀里尽情地哭。
金如秀被搞得一头雾水,可她如此恬柔地贴靠在怀里,让他觉得就算是他害的,能得到这种结果,感觉还挺不赖的。
这意味着,她也真的愿意接受他了,对不。
被渴求的感觉教他不由得勾弯唇,问:“龙静,等到有一天我们年纪都大了,希望我们也可以每天晚上都窝在这里,一起看星星,聊聊过往。”
以前听爹和娘在这儿聊天时他总觉得无趣,但现在他懂了,原来可以和心爱的人携手一生,白首到老,再一起话从前,那真的是人生一大乐事。
“二少你怎么欺负人?”
“什么欺负……你不是都知道我那么做是有用意的。”他不禁咕哝着。
“可是以往我还不懂你的意思。”
“但你现在懂了吧。”他紧握着她的手。“而且你刚刚没有拒绝我,等咱们年纪大了在这儿话从前。”
“二少是打算入赘之后还要住在这里?”
“住哪都不是问题,重点是你又不是我的丫鬟,叫什么二少。”
她漆黑晶亮的眼珠转呀转的,突道:“小秀。”
金如秀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很无力地道:“不要学我娘这样叫我。”他真的不小了,不要再加个小字。
“婆婆可以这么叫,我不能?”她撇了撇嘴,佯装气恼要起身。
“能,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小秀是吧,他自己把小字丢掉就好了。
“小秀。”她娇唤着,喜欢他的让步,喜欢他的宠爱。
“嗯……”他苦笑着。
“小秀小秀小秀……”故意闹他的她突地被搂得死紧,只见他的脸贴得极近,像是恼火又像是开心。“你要干么?”
他不会对她发火的,她就是能这么确定,所以她压根不怕他。
“你知道要让呱噪的嘴怎么安静吗?”
“怎么……”未竟的话,全被封口。
他的吻来得突然,灵舌放肆地钻入唇腔之中,粗暴地汲取每一处甜美,吻得又深又浓,几乎要教她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吻?
像是巨浪般,几乎要将她打得灭顶却又感到阵阵的酥麻,从胸口直往下月复而去,然后感觉他的灼热隔着衣料贴着自己,教她不由得羞红脸,想起了那一夜。
他的眼像带有灼烫的火焰,烧出了显而易见的,勾动她不知所措的心。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并成,你干么不咳死算了!”金如秀回头喊出怒吼。
可怜他饥渴得獠牙都快要长出来,巴不得直接把人吃下肚,只是顾忌着她的身子还不适合行房,只好找点甜头慰藉,努力当个翩翩君子,偏偏有人找碴。
“我、我要回去了。”龙静逮着机会,赶紧起身。
“可是我送茶点过来了……”并成一脸无奈地道。
“不用了。”龙静垂着小脸,拾阶而下。
并成看了她一眼,忖着要提醒主子送客,但才一回头,主子的脸已经贴到眼前,根据他多年的观察,加上他独到的判断,他觉得主子……很想杀他。
“你为什么这么不识相?”他咬牙问。
“是你叫我送茶点的。”并成也有点生气了,送茶点送到快要被杀,这天底下有他这么歹命的贴侍吗?
“你不会看状况,等一下再送。”
“你很奇怪耶,要是你想要干什么的话,打一开始你就不要叫我送嘛。”
“你还顶嘴?”
“这也是你逼的啊。”他也很无奈呀!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贴侍!”金如秀气得怒吼,赶紧冲下楼。
并成拿了块红豆酥糕,狠狠咬了一口。“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主子!”他都没嫌弃他了,他还敢嫌弃他?啐。
*
龙家东厢凉亭。
龙嫣独坐在凉亭里,搁在桌面的茶早就凉透,她垂眼思忖像在等待什么,没一会,便见一抹身影踏着夜色而来。
“情况如何?”她问。
“金家答应让金二少入赘。”
龙嫣蓦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在亭内来回踱步。
“真是荒唐,金家竟然让金二少入赘,这么一来,岂不是真要把龙家的一切都交给龙静。”
她都还找不到人愿意入赘,龙静却不但有了身孕,甚至就连金二少那种难以高攀的公子哥都愿意为她入赘……为什么老天这般善待那女人?
她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丫鬟之女,凭什么得到老天眷顾,又是凭什么藉此得到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产业?!
“而且龙静原本要找的生孩子的对象是金大少,却阴错阳差变成了金二少。”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肚子里有了孩子!”
“大小姐,还是干脆……”
男人压低的嗓音教她转眼望去,瞧他比了个手势。
“这还需要你说,那贱丫头本来就该死,要不是她身边有个长治,她早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她哼笑着。“给我听着,找到机会就下手,就算要不了她的命,也得先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孽种绝对不准生下。”
“是,我知道了。”
“去吧。”
“是。”
龙嫣坐在桌边,愤恨想着,绝对不给……与其把一切交出,她宁可毁了,谁也别想得到!
时序进入七月,烈日晒得崆峒城街巷不见影,人潮全都躲进茶肆食堂里头。
而在这种酷暑日子,就连药材行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只因中暑的人变多了。
药材行的伙计忙着依药方抓药,就算听到脚步声,知道有客人上门还是连头也没法抬。
“混帐东西,客人上门连问候一声都没有,是怎样,钱赚太多了不成?”
那带火气的话教伙计抬脸的瞬间,立刻添满一脸笑地道:“二少,您要的药全都给您准备好了。”动作迅速地递出包裹。
“下次再给我瞧见有客人上门你还不睬,老子就让你……”
话未完……旁出现了噗嗤笑声,教金如秀恶狠狠的眯眼瞪去,却见是──
“天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大夫,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卫天喜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掩嘴失笑。
“你在笑什么?”他发现他近来人缘根好,很多人一见他就笑,这该算是好事,但他很不习惯。
他比较习惯每个人看到他就吓得双腿发抖的模样,才不会靠过来攀关系,让他疲于应付,他不是大哥,没那好性子,跟每个不认识的家伙装熟聊天。
“听说你最近都住在龙府里。”卫天喜一脸八卦地靠过去。
“那又怎么着。”金如秀想也没想地将她推开。
他已经跟龙静约法三章,绝不跟其他姑娘家靠太近,就算他跟天喜是兄妹之情,他也不希望制造任何疑虑惹龙静不悦。
“那你真的是要入赘龙府啦?”卫天喜大嗓门,声音一出药材行里的人全都竖起了耳朵,准备记下第一手的消息。
“犯法啦?”
“所以,你真的是要入赘,你怎么会落魄到入赘吃软饭呀,被伯母赶出来了?”卫天喜不解地问。
“没见识的小泵娘,是为爱入赘你懂不懂。”
“应该是你又干了什么事吧。”
“由着你想。”拿起药包,他走人了。
他坐上马车,并成立刻策马奔驰。而马车内,阿清开始模他的包裹。
“阿清,别乱动。”金如秀沉声道。
阿清立刻乖乖地坐好,动也不敢动。
金如秀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孩子还没出世,身边就已经多了个大孩子,更气的是,为了讨好龙静,他还得偶尔将他带在身边,好让龙静可以看看他。
啧,看看他那样子,难不成他是继父会虐待他不成?
等到马车停住,他拎着阿清下马车,才踏进龙家榨油厂,一声声“姑爷”就此起彼落,听得他心花怒放,一个个家伙他都记清楚了,改天发月钱时,他个人加给奖金。
“阿清,走慢一点。”金如秀心情大好,叮咛着直往前跑的阿清。
阿清却如月兑疆野马,直朝炒花房而去。
“这家伙……”张着嘴,他加快脚步追去。
“二少,沉住气。”并成跟在身旁提醒着。
“再沉就没气了!”
那家伙就算心智只剩三岁,可是模样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待会他要是冲进龙静怀里蹭,他保证,晚上会要昆仑陪他睡。
而当他来到炒花房时,呆然瞧见龙静将阿清饱进怀里。
“二少,大气一点。”并成这一次说得很小声,而且已经连退了数步。
“老子要是够大气,就就地埋了他。”
金如秀面无表情地瞪着炒花房内的景象,龙静笑着抚着阿清的头,然后还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往他脖子一戴……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龙静。”他走进里头,硬逼着阿清往旁边靠。
“你怎么又来了,”龙静目光闪躲,最终落在他手上的包裹,猜测八成又是他要玩炒花的材料。“你应该有很多工作要做吧。”
打从他住进龙府之后,晚上光是要抗拒他的拥抱,就已经够让她头痛的了,更糟的是,他连白天也不放过她,老是带着各种材料前来榨油厂,要和她一起研究不同的薰香灯油一,.
“我带阿清来见你。”他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说好几天没看到他了。”说着,忍不住回头瞪并成。都是他害的,要不是他的白目,龙静不会一直闪避他,直到现在都还不肯看他一眼。
“喔……谢谢你。”她垂眼看着今天穿的黑底绣花鞋……她没有办法直视他,她试过很多次,就是没有办法,而这严重的症状是从那一夜开始,从他的吻开始……她就像是着了魔,怎么也甩不开他紧拥着自己的那一幕。
那教她不自觉地羞红脸,让她不敢直视他……只要他一靠近,她就觉得快不能呼吸。
“就这样?”他又靠近她一步,硬是把阿清给挤到大灶的方向去。
“好啦,等我把最后一盘桔梗炒完你就可以玩了。”她指了指大灶。
近来他像是玩出心得,不但要炒花,甚至连一般药草和中药都不放过……其实她很想跟他说,真的不是每一种都适合做灯油,因为她早就试过了。
“谁跟你说这些。”
“不然咧?”
“你给他什么?”他指着蹲在灶口前玩炭火的阿清。
“他?”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惊呼了一声。“阿清,不可以玩火!长治,把阿清带出去。”
长治从角藩里走出,轻而易举地将阿清拎起。
“幼稚。”临走前,长治往金如秀丢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