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涛阁耽搁那么一会儿,夕阳的余晕已挂在山边,向槐朝城里赶着路,今夜他约了人,一个很重要的人,不容耽搁。
胯下黑马疾驰如风,蹄声如雷在响,朝着城里撒蹄飞奔,速度快如闪电,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跑了数里路。
正当向槐想着,城门就在不远处时,呼啸的风中传来浅浅的呼叫声。
他扯紧缰绳,疾驰的黑马昂首嘶鸣,双蹄瞬间悬空踢踹,沉重的落地,不安焦躁的左右喷吐气息。
向槐轻拍着黑马的脖子,安抚着让它安静下来,如此他才能听清楚,那轻浅的呼救声究竟来自何方。
丙不其然,那声音不是他的错觉——他倏地转向左方,那林树茂密之处,隐约传来打斗声。
他缰绳一扯,朝着树林深处奔去。
不消一会儿功夫,他随即看见将近十个黑衣人,正在围攻一位背对着他的白衣女子。
无论谁是谁非,以多欺少就是不对,向槐随即纵下马背,朝那个白衣女子飞身而去。
动作间随手折了一截树枝当武器,右手一挥,格开持剑飞来的黑衣人,看来轻而易举的动作,没想到那黑衣人竟像是被强大内力震开,整个人往后飞去。
接着一个扭身,手中的树枝毫不犹豫的往另一个持剑的男人挥去,脆弱且不堪一击的树枝,在灌注强大内力之后,成了有力的武器,两人随即虎口发麻,持剑的手一松,剑便落了地。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他飞纵在半空中,借力使力,没几下功夫,一干人等几乎倒了一地,所有的人都愣在原处,无法对眼下的情形作出反应,就连此事的始作俑者,都因为情况的突变一惊,深怕好友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只不过,让人庆幸的是,向槐虽然出手,但都是点到为止,并没有伤及人命。
正当乐灵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的时候,她的一双眼求救的望向一棵高树的树梢,那里正立着一个也是穿着黑衣,却明显看来纤细的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任放忧。
事不宜迟,任放忧决定马上结束这场混乱,她拿起背后的弓,拉弓瞄准——
乐灵虽然信任任放忧,但也不是不怕疼,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她只能咬紧牙关,等那锥心的刺痛来到。
任放忧看准情势,正当向槐忙于对付右边的手下时,羽箭射出,咻地一声,破空而去。
向槐听见身后响箭,正欲回身救人,但射出的箭又急又快,显然内力惊人,直直的射向那个他欲出手援救的姑娘身上。
他转眸,迎向那个姑娘,倏地一惊,就连乐灵也是同样的表情,脸上写满的全是不敢置信。
但也因为这致命的一愣,让向槐耽误了救人的黄金时刻,眼睁睁看着那羽箭射进乐灵的肩胛骨中,“咯”地一声,乐灵整个人往后跌落在地,鲜红的血慢慢由她的肩胛染红大地。
乐灵整个人因为箭的冲力横躺在地,疼得小脸全皱成一团。
这真是……该死的疼啊!
虽然中箭受伤是她的主意,但是她真的没想到,任放忧会使上十分力,她甚至能感觉到箭尖已经穿透她的肩胛,疼到她的骨子里去。
任放忧见乐灵托付的事已经完成,便使了眼色,带头往树林的更深处奔去,回眸时正巧瞧见向槐往乐灵奔去。
好丫头,我这戏是做足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向槐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与这个姑娘再次相遇。
“是你?”他扶起受伤的她,劈头就是一问,十分惊诧。
“是你?”乐灵虽然皱着小脸,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是皇上特派的钦差。
“你怎么会……”向槐正要追问她为何会遇此突袭时,却见她的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紧蹙了起来。
向槐先行查看伤口,发现利箭毫不留情,狠狠穿透肩胛,他的眉头揪紧,脸色阴沉,来人下的毒手,也不知是跟这位姑娘结了什么深仇大恨。
他伸手轻触箭尖,才一碰到,乐灵的手就不自觉地紧握住他的手肘。
“痛……”她的脸全皱在一起了,没有半点装蒜,她真的痛到几乎直不起身,只想握住一个支柱,那就是他的手。
“对不起,可是……”向槐安抚的轻拍着她的手背,看着她无助的模样,教人不舍。
他知道她疼,但是他必须做些非做不可的事。“姑娘……”
“乐灵……我叫乐灵。”她痛得眼眶含泪,但仍没忘记她受这一箭的目的,就是要与他相识,甚至留在他的身边。
“乐姑娘……”向槐轻喊了声,视线重新回到她的箭伤上。“我得把箭尖拔出来。”
乐灵迎向他的眼,看着他将黝黑的大掌轻柔的放到她的肩膀上,无言的给她力量。
只是,纵使他的动作十分温柔,但箭卡在她的肩上,只要一触碰,仍会引发剧烈的疼痛,她申吟一声,靠在他的肩膀上喘气,小手将他的手臂掐得好紧好紧。
看着她疼得连额头都沁出汗,向槐想尽快结束她的疼痛。
“忍着。”他沉声说道。
乐灵只能咬紧牙,微微点头,正想露出勉强的微笑时,他随即果决的折断突出的箭尖,换来她的痛呼,整个人都紧缩偎进他的怀里。
“我先带你去找大夫。”话毕,他温柔的将她整个人抱起,小心翼翼的没有碰触到她的伤口,利落的纵上马背。
动作间,她毫无防备的偎在他的胸口,满心信任的靠着他,小脸因为疼痛而惨白,却勇敢的不喊疼,唯一泄露出情绪的就是揪紧他衣服的小手。
向槐垂眸看了她一眼,心里因为她的表现而露出一抹赞赏,只是看到她的肩伤仍血流不止,眸中的眼神转为不解与浅浅的心疼。
“乐姑娘,再忍着点,就要到了。”他安抚着。
乐灵看似听话的点头,但一双澄眸紧闭,不敢迎向眼前的他,怕泄露真正的情绪。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也难怪那天在荒寺里,他会对“诡影”如此感兴趣,甚至是明显表达出对诡影行事作风的不认同。
不过,这也无妨,丝毫没能动摇她接近他的打算,只因为待在他的身边,她就能更加知道他的计划,然后耍得他团团转。
只是话说回来,一想到刚才在林间,见识到他的功夫果然不同凡响,乐灵到现在才知道任放忧的用心良苦,若不是全力射出那一箭,像是摆明要她的命似的,只怕向槐不会轻易相信。
她没办法预想,如果自己露出破绽之后,会有什么样可怕的下场……
“怎么了?疼吗?”察觉到她的小手又一次紧握,担心因为马匹的疾速奔跑,拉扯到她的伤口,向槐关心的问道。
“嗯。”乐灵勉强扬眼,对他微微点头,知道自己这场戏只许成、不许败,要不然她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想,她得运用的不只是她当戏子的功力,还得发挥她女性的本能才行。
迎向她泛着泪光的眼,既柔媚又无辜,向槐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察觉自己心绪的浮动,他下颚一束肌肉抽动,黑色的眸子瞬间格外明亮。
他倏地将眸光转开,但稳住她身子的那只手,却压得更紧,深怕此时重伤的她会一个不小心跌下马去。
被他突地揽紧,乐灵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属于他的温度隔着衣物传了过来。
虽然是打定主意要利用女性的本能,但她似乎才是那个被影响的人,不只是他身上极为男性的味道,还有那肌理分明、热烫而结实的胸口,都让她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头一次这么近的贴着一个男人,乐灵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连他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聪明的脑袋难得失去作用,一片空白。
尴尬的气氛,让两人格外沉默。
黑马仍快速的在小径上奔着,载着各有所思的两人,朝城内的医堂奔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停在城内最知名的医堂外,不少人看着近来红遍半边天的钦差大人,抱了个血迹斑斑的姑娘往医堂里去,顿时引起不小的骚动。
“钦钦钦……”大夫才走出来,就被大驾光临的人给吓傻了。
“快帮她治伤。”向槐打断大夫的惊诧,知道怀里的她一路血流不止,虽然止住周身大脉,却仍有危险。
“里边请。”大夫随即将视线移到乐灵受伤的肩上,脸色转为沉重。
向槐抱着因为流血过多而小脸惨白的乐灵,直往内室里去。
“忍着,已经到医馆了,我让大夫帮你把箭上药。”他不拔,不是因为不敢,而是怕利箭一拔,她的血会流得更多,最终危及生命。
“好。”乐灵忍着疼痛,咬紧牙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箭,她要记在眼前这个男人的头上。
只是,瞧他一路抱着自己,单手驾马奔驰,始终对自己关注有加,看顾着她的伤口,还替她拭去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不知怎地,她的心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几乎不曾被谁这么照料过,一双关心的黑眸,那么专注的看着自己,她隐隐感觉,自己的胸口漾起一阵不小的涟漪。
这下可好……她是写戏本的人,没想到自己却演得比谁都还来得认真。
认真的疼,认真的痛,认真的……心动。
向槐纵使跟着大夫身后,一路往内室走,却也没有忽略怀里的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很疼是吧?”他的五官绷得死紧,因为她的疼而心口揪紧。
她没有说话,只是与他的视线交缠着,过度的疼痛让她产生某种诡异而不可思议的想法——如果可以被这样一个男人,专注的盯着一生一世,或许是件幸福的事呢。
乐灵蓦地一怔,因为这个念头而纤躯一僵。
她是贼,他是官,而他甚至是来缉捕她归案的敌人,她竟然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她真是活腻了。
在她心思辗转反侧的时候,他们来到内室,大夫察看伤口之后,也知道得先把箭拔出。
“我会抱着她,以免她因为疼痛而挣扎。”若她因此而伤了大夫,还是伤了自己,都是他所不乐见的事。
大夫微微点头,老掌坚定的握住箭柄,乐灵吃疼的瑟缩了下,向槐让她往自己的怀里靠,对着大夫示意。
大夫收到讯息,一个使力将箭柄往后一拔——
疼痛迅速传来,乐灵想要逃开,却在他的怀里被抱得更紧,撕裂的痛楚在体内炸开,超出她所能忍受的范围,在利箭拔出她体内的那一刻,鲜血喷出,她整个人昏了过去。
再勇敢的男人,在拔箭时都可能疼痛哀号,但乐灵却一声不吭,只是在他的怀里疼得昏过去。
看着她软倒在怀里,向槐的浓眉没有松开,反倒拧得更紧了。
“呃,大人……”大夫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紧张,之前因为这位钦差大人的名号已经在城内打响,大家对他都是又惧又怕,这更让他想讲的话,在喉头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有话直说。”向槐看得出大夫似有难言之隐。
“呃,那个、那个衣裳……我要……上、上药……大、大人,您您您……得把衣裳给……您知道吧……就是……”大夫支吾了半天,还是没胆把那个字眼给说出口。
向槐的眉头微挑,心里大致有个底,知道让大夫有口难言的话是什么了。
“大夫是说,我得把她的衣裳月兑了?”向槐很体贴地替大夫把话说明白。
“是是是。”大夫露出笑容,松了一口气。“因为是大人带来的人……”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他可不敢轻举妄动。“您替她月兑了衣裳,我才能上药。”
向槐难得迟疑了。
虽然说救命为重,但……她一个姑娘家,两人说陌生也算陌生,月兑了人家的衣裳,似乎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还是大夫来吧。”医者父母心,大夫来做这事,应当很正常。
“别别别别别……别开玩笑了。”大夫紧张得连话都结巴,一双手在半空中摆个不停。月兑了钦差大人抱来的姑娘身上穿的衣裳,他又不是不要项上人头了。
看着大夫脸上的神情,向槐自是知道大夫的顾虑。
“我跟这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他向大夫解释了下。
“大、大人,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大夫在这节骨眼上,可没胆再做什么,只是一径的摇头。
向槐看着大夫一颗头像拨浪鼓般直摇,将视线移到乐灵仍鲜血直流的肩胛,心想不能再耽搁下去。
他长叹了一口气,只能在心里对她说——姑娘,得罪了。
他将她平放在床上,大掌来到她肩上,一个使力,撕开她的衣裳,露出右肩洁白的胛骨,以及上头的鲜血淋漓。
“快上药吧。”向槐对着大夫开口,在撕开衣裳之后礼貌的移开目光,只是他的脑海中仍对那洁白如凝脂般的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夫的目光虽然盯着伤口,但可没胆四处乱瞟,火速替她上完药后,随即转开眼。
“大人可以带这位姑娘回去休息,待会儿我开些药,请人给您送到客栈去。”
闻言,向槐的黑眸变深,浓眉再一次蹙紧。
问题来了,他该如何安置乐灵?
权衡眼前的情况未明,加上在不知她仇人是谁的情况下,他不能让她一个人独处,否则只怕他才从阎王的手里就回她,没几天,她又被鬼差给捉了回去。
看来,只能暂且把她带在身边了。
他月兑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替她遮去已经破碎的衣裳,不让其他人再有瞧见美景的机会。
“好,我带她回客栈,其他的就麻烦大夫了。”向槐不再多言,付了该给的银两之后,带着她往客栈走去。
银月才上树梢,天气微凉。
乐灵睁开迷蒙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简洁的黑木床架,身上盖的是干净舒爽的软被……
这是哪里?
大眼转了转,才要起身,肩上就传来一阵疼,教她闷哼一声。
“别动,要不然又拉扯到伤口了。”低沉的嗓音伴随着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里。
他低沉的嗓音,让乐灵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那一场演过头的戏,那剧烈的疼,那……温暖的怀抱。
她乖乖的躺在床上,知道是他救了她回客栈,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她的计谋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