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时移事往,随着新日子的来临,旧日子的纷扰不快逐渐褪淡去远。
黑板上边角反白的阿拉伯数字已进入倒数一百天,七月那道关卡明晃地闪烁在每个人的心田。满山春花开得灿烂耀眼,看花的双眼,却隐着早谢的恐慌。我们这群苍白少年,在青春最该璀璨亮丽的时分,夜夜拥着书本而眠。
合该是这样。每颗璀璨的星子,在距离以外,闪耀的也只是零度以下的暗淡。青春这回事,总有些许阳光和雨丝以外的沧桑。虽然有些时候,我仍然不明白,如果好好考上大学,享受青春,体会人生,才算不负,那么,这时节,我究竟又对了什么相负?对十七岁的阳光?还是这一花一草一木,这一片大好的亮丽云天?
阿花笑我是“问题”少年,这节骨眼了,亏我还想得出这一大堆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问题。我真羡慕她们那种全心为目标冲刺的专注。这些日子以来,和她们一起补习数学,我的根基不好,吸收有限,自然就容易离心纷乱,倒累得她们课后费神为我讲解。
这等时节,每个人念起书来都六亲不认。活泼的,渐趋沉静;轻俏的,逐日安宁,全心全意只为那唯一的目标,为赋新词成了件浪费时间的事。夕落时,操场边再看不到追日的少年,月升后,夜读的窗棂也不再有阴晴圆缺的喟叹。这一生总该有一次认真的时刻,管它值与不值,管它负与不负,总该啊总该,好好撩撩这恼人的七月大考。
嗯,总该。我不必为谁而读,我只想,只是想,好好为自己这一段铭心的岁月,划下一圈圆满的句点。
妈咪仍然遗忘给我一丝光和热,秋尽,冬残,到春暖,我的渴盼落了空。我终于了解,妈咪是自私的。也许,她是爱我的,但可能她更爱自己。这些都无所谓了,其实,我又何尝了解过妈咪的渴望--
我们母女,一样的自私。
而随着春花开始飘散,梁志云像空气一样,充斥在我们家各个角落。我对他由点头而招呼而寒暄而短谈,意识上,我已经接受了他。时间真是骇人的东西,所有的怀疑生涩与陌生,就这样消融在它的转移中。
梁志云有时会问我功课生活的事,我每每将话题岔开。可是,不谈这些生活的琐碎,相识不深的人,再怎么亲密相近都显得客气而生疏。我们之间,就是保持着这一点的距离,客气而冷淡,有礼而生疏。毕竟,融化一颗心,不是件容易的事。
然而,他和妈咪之间必定有了某种的承诺。说不准是什么,可是我想,大约是相依相守。他常不经意地拍拍妈咪的手,以示鼓励安慰或亲昵。这种不经心的小动作,若非也曾经爱恋过,否则很难体会出他们之间,那种爱在不言中的缠绵。我想,妈咪是决意从此以后托付给他了。一向尊贵优雅动人无比的妈咪,终于也有这样的软弱。关于妈咪的幸福,我始终保持沉默。两情相悦的事,又何须旁人说太多。
多半的时候,梁志云和妈咪有他们自己的天地,彼此的体己话要说。偶尔一、两次,三人一同外出郊游,俨然甜蜜幸福天伦之家,和乐融融。这样的快乐虽是短暂,不知怎的,竟让我有种睽违已久的幸福想象。
妈咪仍然在服装公司工作,沉重的工作压力一点也没有使她明艳照人的脸庞,有着任何一丝的疲惫或憔悴。而也许再度的青春幸福使她觉得过去忽视我太多,在我以为她仍遗忘给我一丝光和热的春雨绵绵里,好几次夜深人静,在我夜读的时候,妈咪推开我的房门,端给我一杯暖暖热热的牛女乃。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动着,背对着妈咪,在热气袅绕的模糊中,眼眶的热泪,暗暗地滴入跟前的牛女乃里。
妈咪是我心口永远的痛处。这样一点温情就足够弥平我心中所有的旧痕与新伤。在那许多次的夜里,妈咪缘着床沿而坐,关掉了房灯,上弦月在窗外好奇地窥探,母女俩在黑暗中相对默默。
一直到月转星移了,我才把灯打开,目送妈咪的身影隐入光圈之外的黑暗中。
妈咪问我,会祝福她吧。我重新又关掉电灯--过去,那往日的明辉又在闪烁,但它微弱的光却没有一丝热--我用力将枕头压住自己的脸庞,夹死这首“失眠人的太阳”。
妈咪竟然问我会不会祝福她--哈!
在她的内心,原来也是渴望我的祝福吗?
知道了妈咪的心,所有的不谅解,就随它化入尘埃吧!这么多年来,原来妈咪一直是那样的孤寂,而我,不过是另一个妈咪。
炳--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