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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病呻吟的年代 第十三章

斑二,学校来了一位相当英俊挺拔的美术老师,一身艺术家的气质,平静的校

园顿时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没有机会好好地观看这具美若神祗的雕像,不过,光看背影,倒真的就让人暂时停止心跳,怪不得一干女生为他神魂颠倒。

对於众家女生的围绕,他倒是如处家常。长得好看的人,大概都习惯别人这样的拥簇称赞。其实也是,众星拱月有什么不好!除了增添自己的骄傲,最低限度也是一种自信心的培养。这年头,抢眼的外型加上十足的信心,先决条件上,就比别人多占了一份便宜。上帝造人还是不公平的,他让这世人有圣贤才智平庸愚劣之分,美俊媚俏端正肥丑之别,内在与外形,胎记烙印般地先天就对某些人偏了心。

有几次,我按捺不住好奇,想趋着上课时,好好端详他几眼,绿意窥破我的意图,却说道:

“怎么?你也迷上他了?”

绿意不喜欢他,因为她跟别人不一样,太多人喜欢的事,她绝对不做的。至於迷恋偶像这回事——开什么玩笑!夏绿意从来不做这种庸俗的事!

然而,我还是找了机会偷偷瞄了他几眼。那时是放学后,我经过美术教室,难得他一个人独自在教室里看着天空发呆。我站在门外,等着他回过头来。约莫过了十分钟,他果然回过头来,和我的视线相遇。他并不招呼我,皱着眉看我,我仔细看他几眼,却被记忆牵动,掩着脸仓促跑开。

美术老师那眉眼、那唇鼻、那动作,分明是活生生的沈浩,沈浩皱着眉看我时,就如同美术老师刚刚那种神态。只有背影不像。温柔的沈浩,即使是背影也像是包含着千言万语在其中,而美术老师的背影是僵硬无情的。

尽避如此,从那次以后,我总静默地注视这个陌生人,他的一切移转,左右了我的视线。我发现我对他有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暗恋的苦涩,又像是对沈浩思念的移情作用。就这样,展开的夏季,成了本密麻的日记,记载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时“蝶衣”这首歌,刚好在校园中流传开来,我检历自己的心绪,除了季节不一,其余的,一一印验歌中的甜酸苦涩。

英俊、挺拔、艺术家气质,这是我自己对美术老师的认同,也是对沈浩潜在的记忆。绿意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美术老师平凡得一无可取,又故作姿态。

她笑我夸父追日般的荒诞。

“真受不了!你怎么会看上这种人?”她说。

我眼光追索的方向是骗不了人的,是以,绿意从我注视的方向就很容易揣测出我刻意掩饰的心事。她不知道有沈浩。以为我只是单纯的迷恋那具雕像。

学生暗悬老师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也笑说自己太荒唐,却仍旧贪恋夕日的金黄。夸父为什么追日,我想我可以懂得,那种醉心至极的向往,没有看过落日的人,怎么会懂得呢?

可是夏绿意说:“没想到你也是那么肤浅的人,跟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语气轻蔑得丝毫没有顾及我的感受。

我反问她:“那你说,他那一点不好?”

她不加思索,扳着手指,一路数落下去。

“多着呢!平凡、做作、自负、骄傲、厚颜,自以为是——太多了,数不清。最重要的,我认为他没什么深度内涵。”

“你以为?”多骄矜的口气。我笑了:“那‘你以为’谁才是真正有内涵深度的?”

“李世群,”她想都不想,随口就说出来:“李世群比他有深度多了。”

李世君是K女的金字招牌,教物理的,自然组学生每年为争夺他,抢得面红"耳赤、头破血流,每每劳动出校长了,还摆不平。

可是那样的人,在我看来,才真的是矫柔造作,虚伪不自然。任何时候看到他,头发总是梳的一丝不紊,摩登的发型,据说是出自东区某名设计师之手;“亚曼尼”的品牌服饰,配上意大利进口真皮短筒靴,脚上裹着纽西兰进口百分之百纯棉白袜;皮尔卡登褪流行了,他不用,提着一只真皮的手提包,上面烫金浮凸着刺眼的ALEXANDER几个英文字;听说廸奥的香水不错,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想想还是喷了一点Prastara,就是十七世纪法王路易十四专用的那一种;闲时叼根香烟在嘴上,贵族气十足,艳红镶金的DUNHILL方形纸袋不忘拿捏在手上把玩着,打火机用的是“都澎”的就不用说了;至於平常喝的——有回我进辨公室,经过他的桌边,一瓶造型典雅的酒瓶摆在上头,看看标签上说的,Premierfromiohnnieealkerforthewhomakehisownrules,骚透到骨子里,这还不打紧,更有甚者,现在有钱人多,不是开BENZ,就是坐BMW,他偏不,一辆Audi开着满校园乱转,车身后四个串连的圆圈标志,象徽他事业、钱财,地位、名望环环相扣的美丽远景。

怎么样?这个李世群,怎么看怎么无懈可肇,典型的后现代雅痞族。只要他往你面前这么一站,你忍不住要对他噘嘴吹声口哨,或者自惭形秽,自卑的抬不起头来。

这就是绿意口中,有深度有内涵有文化的现代青年之最。可是——也许是我跟不上时代,总觉得他那个调调儿,和“美国舞男”里,李察基尔饰演的那个gigolo味道很像。

我绝对无意诋毁他的时髦优越,绿意也是常说我土土的,可是我再怎么努力联想,想得头都痛了,就是没有辨法把他和所谓深度内涵画上等号。

当然,我对李世群没什么偏见的,他有钱,他会赚,那是他的本事。我只是不够聪明,无法理解绿意对所谓的内涵,所提出的最佳示范,其因由道理何在?

我还是喜欢美术老师,喜欢——沈浩。就连沈浩偶尔被漂亮女生注视时,那种故作潇洒的姿态,也令我怀念不已。沈浩有很多缺点,可是却坏得那么自然,连带的,旁观的人也不禁跟着为非作歹。

有一招他最爱玩的,在各个水果摊逡巡,佯装水果摊上的水果看起来不好吃,要求老板先切一个试吃看看。明明入口又甜汁又多,他偏偏故意皱着眉说不好吃,有点酸。老板怕生意飞了。着急地再塞给他半个,自己也吃一点说:“怎么会?很甜啊!怎么会酸?”他还是摇摇头,拉着我离开,手上的水果可就忘记还人家了。

等到走远了,他才开心地笑说:

“真好玩!又赚了一个水果。”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骂他:

“你怎么这么缺德?欺负人家老实,如果遇上一个凶悍的,看你怎么辩?”

他总说不舍,有一回倒真叫他给遇上了。那一次也是故技重施,结果临了要离开时,水果摊老板,看起来很精明能干,后娘人选不作第二人想的角色,叫住他说:

“先生,橘子一个二十块,你还没付钱!”

真狠,那时柑橘价钱,一斤也不过才二十槐,她这一开口,个数论斤卖,吃定沈浩心虚,价格一下抬高了四倍。

敖近摊子的人全在看沈浩,他讪讪地把钱掏给她,拉着我飞快地逃离现场。

我笑得肚子发疼,糗他说:“活该!吃到苦头了吧!”

他跟着哈哈大笑,可是这玩笑还是照玩不误。

沈浩是我心底最甜的秘密。啊!她的一颦一笑——

“苏宝惜!”

英文老师大声喊醒我的幻想。

“上课不专心,下去跑一圈操场!”她说,还恨恨地瞪我一眼,狭长的丹凤眼、单眼皮下,射出二枚淬毒的金钱镖。她最恨学生上课不专心,而我偏偏犯了她这项大忌。

可是这样也好,反正我在教室也坐不住了。该死的是我竟忘了,酷日下跑操场不是什么好玩的事,结果沽了满脸灰尘不说,又被不平的跑道绊倒,摔了一个大包。

冲洗的时候,才刚从洗手台上抬起头,就看见美术老师从对面廊下走过。我的眼光一直追着地,忘了关上水龙头,水汨汨地流,像我的心脏在跳动。

回到教室,刚好踩着钟声的律动。英文老师看见我,大概气消了,竟然对我微笑说:

“下次记得上课要专心。”

然后一扭,高跟鞋达达地踩着走廊平滑的水洗石,窄裙下裹着一弧和窄长的丹凤眼完全不搭调的,浑圆的臀股。

“你在看什么?”绿意看我失神的样子,也跟着探头出来。

英文老师早走远了,奇怪我刚刚竟然看得出神!

“你今天要上顶楼吗?”绿意问。

我摇头。自从呆呆离开以后,我就很少再上去。后来沈浩也去了美国以后,我找不到凝眸的对象,慢慢地,就不会再上高楼。

绿意把便当搁在我桌子上说:“那好,一起吃饭。”

我眼着摊开饭盒,挟了一块鸡肉,问绿意说:

“今天怎么有兴致跟我一道吃饭?你们今天的‘午餐会报’昵?”

她瞪我一眼,跟着从我饭盒里也挟了一块鸡肉。

“我问你,”她咬了鸡肉一口:“你跟那个傅自有是不是分手了?”

“啊?什么?”

“我在问你,是不是跟傅自有分手了?”

分手?大博一直对我很好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从来不认为我们之间是那种男女交往的关系。

“干么问这个?”

“关心你啊!”绿意又从我便当里挟出去一筷空心菜。“上个礼拜天我在街上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勾肩搭背的,好不亲热。我原先以为是你,心里还在纳闷,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开放,后来看清楚了,才知道不是,博自有没有看到我,我就走了。”

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开始的,大概是我“缺席”太多了,反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和大傅已很久不曾放学后的车站碰过头了。偶尔通一、二次电话,也只是讲些不着边际琐碎的事,倒是他充满自信霸气的口吻依然不变。

我挟起一块鱼干,看了看,又放回饭盒中。“我跟傅自有是好朋友,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有一票哥俩好,当然也有一、二个红粉至交。”话虽这么说,我自己都不相信它的说服力。

“真的是这样?”绿意怀疑地说:“可是上次,看你们神态那么亲热,我还以为你们交情不一样!”

“那么,你以为该怎么样?”我已经吃不下饭了,就把便当盖上。

“当然不怎么样,我以为你失恋了,你从来不提和他之间的事。”绿意有一般少女爱谈明星、流行服饰和男朋友种种的毛病。虽然她说夏绿意跟别人不一样,不做庸俗的事,却从来没有想到,生活本身就是一件怆俗不过的事。

“多谢你的关心了,”我说:“还特地陪我一起吃饭。”

“不用客气,”绿意笑的很坦白:“反正我本来也没安什么好心,看你软趴趴的,想刺激你一下。”

绿意就是这点可爱,虽然常常伤人,但起码坦白。因为这样,我可以原谅她所有的不是,人与人相交,虽然贵在知心,伹知心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能做到坦白,这种朋友,到底值得相交。

绿意离开后,我从书包拿出“希腊罗马神话”;我正看到回音女神和水仙花的故事。ECHO爱上纳西苏斯,可是纳西苏斯对谁都不理睬。善妒的希拉女神怀疑她的丈夫宙斯和某个女神有所暧味,看见美丽的ECHO,就怀疑她并且牵怒到她身上,处罚ECHO永远只能重复别人说过的话,而不能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情。纳西苏斯——唉!这个字真难拚:Nar-cis-sus—

可怜的ECHO!想不到神也会有这种烦恼,还为了爱情招致祸端。我还以为神明都是超月兑一切的,情爱是凡人的俗务,神明从来不沾的。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难怪陷入爱恋的人,都是“只羡鸳鸯不羡仙”,连神仙自己部挣月兑不了爱情的牵绊了,为它伤心伤情,谈什么保证众家信徒的幸福!

可是,我想,大概西方的神仙比较浪漫,才会有喜乐悲愁、眼泪歌笑的情爱纠葛。东方的神明就比较严肃了,即使是肉身得道也必须圣洁如处女,一点也不得有所亵渎。我想,当东方神明比较累,必须一丝不苟才显现得出庄严。仔细想想,如来,观音、菩萨的塑像都是宝相庄严,没什么笑容。想来当神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还不如为人自在。

当人,就可以谈恋爱了,可是亲爱的神明我想永远不会有这咱烦恼。还是当人好,我宁愿有这咱烦恼——

可怜的ECHO,是个例外。今日相见,算作有缘,我顶替了她的名字,暗许替她在现世快乐的活上—遭,谈一场甜蜜,她所未竟的恋爱。

希望真的能快乐的——我只能这样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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