泵娘和轩辕公子已经两天不说话,姑娘这次似乎真的生气。
矜提着花篮,轻飘飘地飞起,轻轻折下一枝开满梅花的梅枝,放到篮中。寂寞的衍雪峰,能生长的只有凌寒自开的梅花和喜寒冰天的雪莲。是啊,好寂寞。
泵娘……爱上轩辕公子了吧?她心不在焉地想着。姑娘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还是骄傲蛮横、爱发脾气的姑娘;但,真的和以前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呢?
泵娘看轩辕公子时的眼神是复杂的,有的时候甚至带着一点点温柔。对食物向来挑剔的姑娘可以毫不犹豫地吃下轩辕公子第一次烤的鱼;在轩辕公子面前,很多时候,姑娘是安静的。姑娘……真的爱上轩辕公子了呢!
矜幽幽地叹息着,又是伤感又是惆怅,姑娘和轩辕公子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该祝福他们的吧?孤傲的梅枝盛满了整个花篮,突然,一枝只开了一朵小花的梅枝递到她的面前,她讶然,抬头,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想得到他了吗?”阴柔的语调。
花篮掉在雪地里,矜虚软无力地跪了下去。
“怎么了?怕我怕成这样?”来人颇觉有趣地蹲下去,单指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的脸。
“我……我……”她不敢动,也不敢闭眼。是他,那个可怕至极的男人!她浑身颤抖着。
“啧啧,多日不见,妳的心里似乎藏了不少心事,可不可以告诉我?”
“不……”
“为什么不?妳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妳。”他的手轻轻抚过她冰冷的脸颊,他的声音说不出的邪魅,“不然,让我猜猜妳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是想拿走冰魂?不不,妳没那个胆;是想离开衍雪峰?也不对,妳向我立过誓会一辈子留在衍雪峰为奴为婢。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什么呢?”他明显是故意的。
矜好害怕,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妳抖得好厉害呢,很冷吗?”他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唇角微微上扬。
“求、求你,放、放过我。”不想再看那双充满邪气的眼,她绝望地合上眼睛,卑微地求饶。
“爱他吗?”
突兀的一句,但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不敢隐瞒地点了下头。
“既然这样,好吧,我帮妳?”
闲来无事,轩辕荐一在雪地里堆起了一个“雪人”,说是人,其实不见人影,只见一个半人高的大球上顶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球,两个大球周身布满深深浅浅的手掌印,周围的雪地一片狼藉。
轩辕荐一站在雪球的前面,伸出手,雪球上又多出一个掌印;他很烦,雪球上有多少个掌印,他就有多烦。他为什么烦?因为一个女人。
“喂,他在干什么?”
“呜呜……”不知道耶!
“看得出来,他心情不是很好。”
“呜……”赞同。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呢?他不是那种无欲无求的男人吗?”
“呜……”一样的疑惑。
狐四郎托起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语:“莫非……他表里不一,表面上正人君子,实则卑鄙小人?”
“呜……”我看是这样!
狐十三郎“呜”音刚落,天外飞来两个雪球,奇准无比地砸到他们的身上,正好一球砸一个;可怜的两兄弟就这样被埋葬,雪地里多出两个由雪堆起的坟墓。
轩辕荐一从雪墓旁走过,留下一长串轻浅的脚印。这是说别人坏话的惩罚。
轩辕荐一进门时,撞上正要出去的雪天涯。两人互看一眼,雪天涯扭头,冷着脸举步要走;轩辕荐一右手一伸,拦住她的去路,退后一步面对她。
她瞪他。
他放下了手。“妳让我很困扰。”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雪天涯为之气结,她脸色一变,用力地推开他就要离去;但他再一次把她拦下,这一次,他把她困在他的怀里。
“妳知道吗?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烦恼,以前是淡然,什么都可以看开,但自从遇到妳,我就无法再淡然。妳总是在惹我,丢难题给我,我懒得思考,但妳却总是让我不得不去想妳为什么又生我的气。妳很奇怪,很不可理喻。”他很直接地说出他内心的感受。
然而他的直让雪天涯无法接受,她摀住双耳,拒绝听他说话。他的话,伤到她了。
“听我说。”他拉下她的手,强迫她听,“不为妳占算,是为妳好,如果妳是因为这件事而生气,我……没有办法;可是,妳这样有什么好的?妳非得和我呕气,只因我没有听妳的?”
“你……滚开!”这下雪天涯真的生气了,本来前两天的气到现在已经消得差不多,可是他刚刚的一番话让她好不容易转好的心情再度变得恶劣,是她惹他吗?明明是他三番两次气她在先!
盯着她雪般的容颜,他容忍地叹了口气。他真该撇下她不管的。“任性的丫头,我该拿妳怎么办?”他叹息。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却让他遇到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女子,是老天爷在捉弄他吗?惩罚他曾经犯过的错误?还是,他想得到救赎根本是个奢望?
雪天涯别开脸,不去看他眼底的苦恼与忧伤,他的眼神已经让她满腔的愤怒无法发泄,她不愿自己的心也跟着软化。她是怎么了,为何怨不了,也恨不了他?她不是铁石心肠,冷漠无情吗?那为何独独对他,她铁不起来,也冷不起来?
“妳真的可以救赎我吗,雪天涯?”雪央雍欺骗他吗?他越来越迷惘了,怎么做才是对的呢?他怎么天真地以为她能救赎他?她是一个无法把握自己的人,有什么能力救赎他人?
她凄然的苦笑,好奇怪,他们总是在斗气。怪谁?他还是她?他那么的超凡月兑俗;而她那么的愤世嫉俗。
懊怪她吧,他可以和任何人处得很好,面对她时,却是个例外:而她和任何人都处不好,面对他时,没有例外。好恨!
“你走吧!你走了,对谁都好。”她木然地说道。
轩辕荐一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她。莫名的,心微微泛疼,是因为她说的话吗?但是,为什么?除了“他”,他的心没有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悸动过,但这次……他觉得自己病了,病得无药可救,为她心烦、为她心痛,这是他的作为吗?
放开她,他后退一步,目光盯视着地面。他这样子有多久了,一天、两天,还是更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正常的?和她在一起,他真的有些力不从心。
“你在想什么?这有什么好想的,你走呀!”她突然吼他。
他抬头凝视她,目光炯炯的问:“这是妳的心里话?”
“是的!你走,天下就太平了!”
“谎话。”他的唇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不是--”
“如果不是,妳为什么要这么激动?妳在撒谎,妳的眼神这样告诉我。”
雪天涯脸色变了,“轩辕荐一,你不要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是!我们是两个不相关的人,你管不了我!”
他的眼睛看向别处,像在自言自语似的说:“现在妳是我的责任,我不管妳,谁管?我不是谁,我只是我,一个不是人也不是神的东西。自以为是……”他凝神思考一番,“是的,不用我以为便是;不是的,我以为了也是不是。”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他也被自己弄胡涂了。
唉!思考果然是件麻烦的事情。
轩辕荐一转头看向雪天涯,见她咬紧唇瞪着他,他抿唇一笑,“好了,到此为止,天涯。”那一笑,让人迷糊。
他在笑什么?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雪天涯傻了,心坠入谷底,他终于决定要放弃吗?他终于要离开她了吗?她的泪,流在心底,没有人看见,可是……
“妳哭了。”他说。
她震惊。
“想哭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不好受。”他又笑,“我在雪地里挖到一株人参,大概在雪里埋了有好几百年了,等我把它炖了汤,给妳喝。”
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歉然,“上次的鱼是我不对,不过炖汤应该比较容易。”言下之意,炖汤也将他的第一次大胆尝试。
他到底是在干什么?他不是要走吗?他不是说到此为止了吗?雪天涯被他弄胡涂,他到底是走还是留?他的笑、他的话,让她迷惑极了。
“以后不要再生气了,这是最后一次妳该试着长大,也该试着去笑。我想,雪央雍把妳交给我,必定定希望我能让妳快乐。”为自己的行为暂时找一个理由吧,他不愿想太多。他单纯的想对她好些,因为……她是他的责任。淡漠的心上,似乎有了她的影子,什么时候刻上去的,他竟然不知道,不过无所谓,有就有,他并不会介意,她是特别的,轻易就可以走进他人的心中。
他必须承认,他开始有点喜欢她,至于是哪一种喜欢,他还不能确定。而且喜欢就喜欢了,他不会压抑自己的感情;但是不管喜欢与否,她终归是他要保护的人。
“可以吗?”他问道,看见她的眼里充满了疑惑。
美丽的眼眸闪着丝丝泪光,她心里酸酸的,又有些微甜。她晶亮的眼睛呈满哀伤,彷佛天底下所有的委屈都由她一人承受,但她的眼睛又诉说着一道不明的感情,是感激、是动容,是一种从不曾有的温暖幸福。
“我再不和你生气了。”她的声音哑了,“我再不、再不胡乱发脾气。”骄傲的孔雀低下了她高昂的头,向他臣服,臣服于他的温柔与关怀。因为他,她冰封的心开始解冻,冷漠的面具软化了。
风,好冷好冷,但是他们的心好暖好暖,暖得连春之神都嫉妒了;洁白柔软的雪花依然不停的飘洒,但他们感受的却是百花花办瓣幽香与轻盈。
他会为她找到雪央雍,但是他不愿意她插手这件事,因为会有危险。
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品着香茗,轩辕荐一微微地敛起眸子。
“喂,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坐他对面的狐四郎继续之前未竞的话,“你说那个家伙不是雪央雍。”
清冷的夜晚,狐十三郎酣然大睡在火炉旁,任由大人们在旁讨论事情。
轩辕荐一睁开眼睛,轻瞟狐四郎一眼,缓缓地开口:“我没说。”
狐四郎要笑不笑地咬咬牙,双拳握得喀喀作响,恨不得一拳打掉他优闲淡然又好看得不象话的脸。
“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承蒙关心,我的伤愈合的速度快得超出你的想象。”
“哦。”他虚应一声,表示听到了。
狐四郎对他的态度有些忍无可忍,他凭什么这么自在、凭什么这么超月兑、凭什么这么逍遥?老天爷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他恨恨恨、愤愤愤……
“不要扯一些无关的问题。我问你,你对这件事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有。”轩辕荐一严肃地点了点头。
“什么想法?”狐四郎期待地聆听答案。
“你的伤和这件事是有关系的。”
啊?啊啊啊啊……狐四郎瞠目结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不会吧?这个人尽皆知的事情就是他的想法?开玩笑哪!
“喂,我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的哦!”
“那又怎么样?”
“如果你挑战我的极限,我会使用暴力。”他的眼中闪过狡猾精光。
轩辕荐一轻啜一口茶,淡淡地道:“暴力不好。”
“那你就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很老实,也很认真。”他说着自己以为的实话,然后问:“是什么原因让你认为我是在敷衍你?”
狐四郎傻呆呆地望着他,哑口无言。怪了,到底是谁的不对?明明是他说话不着边际乱扯,怎么目前看起来却是他理亏?
窗外,寒风呼啸,狐十三郎轻轻地叫了声。
“牠很可爱。”轩辕荐一的视线落到牠的身上。
“我小时候比牠更可爱。”狐四郎咕哝着,又马上恼起自己干嘛要回应他这种无聊的话题,他和十三郎可不可爱关他轩辕荐一什么事!
“雪央雍是一个完全的神,但是,他的存在是为了镇住一个妖,一个与他实力相当的妖怪。”
“什么?”轩辕荐一突然切入正题,狐四郎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他们……其实是共同体,哪方的实力压倒另一方,哪方就可存在;现在看来,雪央雍输了。”
“啊?”听清楚了,可是,好玄。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至于他为什么要伤你,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能确定。”他讲述完,为自己倒满茶。茶叶的清香,是他喜欢的。
“你的意思,现在的雪央雍不是雪央雍,而是一个妖怪?”狐四郎撑着头,有些不可思议皱紧了眉。
“是这样,”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好奇。
轩辕荐一看了他一眼,给了答案道:“猜的。”
闻言,狐四郎一头撞到桌面上,久久抬不起来。猜的?他居然是猜的?是猜的就加上“我想”、“可能”、“大概”之类的词嘛,可他什么也没加,他存心想让人以为他真的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是存心想误导人家的!可是想想,他猜的倒也不无道理,真的会是这样吗?唔……相当让人困扰的一件事情。
“天晚了,你如果困了,就去睡吧。十三你抱回去也好,留在我这里也好。”
唉!狐四郎内心长叹不已,他终于明白一个伤人的事实:找轩辕荐一商量事情是蠢人才会做的。罢罢罢,回去睡觉。十三小表,谁要谁拿去!
矜端着晚膳走进雪天涯的房间,默默地摆好,便退了出去,没说一句话。
雪天涯躺在床上,翻着一本诗集,百般无聊,见到矜也懒得开口,任由她在一边忙着,然后离开。屋子里很静,也很暖,她放下书,秀气地打了个呵欠下床。饭菜很精致,也很可口,矜的手艺不错。
雪天涯独自一人安静地用着晚膳,心情不差,也猜得到这两天她和轩辕荐一相处得很好。屋子里洋溢着梅花的香气,是矜折回的梅枝。雪天涯爱梅,她喜欢梅花散发的那股幽香以及梅花不畏严寒的性格。在这终年冰雪覆盖的衍雪峰,梅花应该是最恰人的景致了。百花畏寒,销声匿迹于整个衍雪峰,梅是特别的。
雪天涯不禁想起凤凰,凤凰是芙蓉花妖,是完全不属于衍雪峰的,她妖艳如火、飞扬跋扈,她与衍雪峰的每个人都有很大的不同。当初,她确实是为着冰魂而来,也确实是败在哥哥的手下,但她哪有那么容易屈服的?她的性子太骄傲、太刚烈,她不可能委曲求全留下来任人差遣;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
若是从前,雪天涯绝不会想这些,但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迫使她不得不去想。哥哥失踪,凤凰也失踪,这绝不仅仅是失踪,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并且……可怕。
凤凰的安危她并不在意,她担心的只有雪央雍,她的哥哥。她想不到能有什么人伤得了哥哥,并且取代了哥哥的气息;毕竟,在她的眼里,哥哥永远是最厉害的,无人能超越。
她轻抚自己的脸,轻轻地问着:“我可以有希望吗?”拿出挂在胸口的冰魂,她仔细端详着:依然晶莹剔透、精巧神奇,且有着她的体温、她的气息。
“我可不可以过着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不是神,不会永生不死,而是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和自己在乎的人过完一辈子,即使是短短的几十年也好……”可以吗?她的脸亡扯出淡淡的一抹笑意,几不可见。在那淡淡的一笑之后,她手中的冰魂滑落,轻轻地趴到桌上,合上了眼。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静得几乎没有了呼吸。
窗外,矜静静的看着、想着……
我知道,他并不会伤害妳,因为妳是他的唯一、他的梦想。我知道他是在欺骗我、利用我,可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因为他是那么可怕,也因为我还抱有那么一点点的、渺茫的希望。也许,我并不应该乞求妳的原谅,因为……妳绝对不会原谅我,妳从不允许背叛,也不在乎一切,只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