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了好几天的冬阳终于从云层中露脸,灿烂的光芒赶走了寒意,也照亮了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们脸上的喜气映得更加耀眼。虽然年终总有忙不完的工作,但空气中荡漾的欢乐气息,让人人心头都盈满暖意,忙碌的脚步也轻快起来。就连商店里不断轰炸的“叮叮当,叮叮当”耶诞乐声,虽然已经过期,听起来也没那么烦人了。
谤据气象预报,好天气会延续到元旦,正预言着这会是一个特别快乐的新年。
然而,这股雀跃愉快的气氛,却一点也传不进医院里。
户外是一片热闹的金红,但在这间高级病房里,却只有沉默的苍白。
袁恒星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平和的表情。长长的睫羽覆在脸上,有如晨星般的明眸已经好久没有张开了。
在平安夜的傍晚,恒星出了车祸。送医后,医院为她做了详尽的检查,诊断她外伤不严重,脑部也没受什么损害,可她就是一直深深沉睡,始终无法醒来。
恒星的祖母,也就是袁家的老夫人袁汤媛,已经在床边坐了快一个钟头,上了年纪的筋骨一阵阵酸痛,她却毫不在意。她的脸色比床上的孙女好下到哪里去,红肿的双眼更清楚显示她所受的煎熬。她原本圆润福泰的脸庞消瘦了一圈,盘成发髻的头发原本只掺了几线银丝,现在已经白了一半。照理外表她怎么看都不到六十岁,现在却比她的真实年龄七十岁还要苍老。
这也难怪,素来聪慧伶俐的宝贝孙女变成这样,叫老人家怎么不肝肠寸断?
孙媳妇被花心的孙子首阳气得离家出走;二孙女月牙沉迷打工,连家都很少回;小孙女寰宇自幼失踪,虽然失而复得,但身分仍有些疑虑尚未厘清。袁家状况连连已经持续好几年了,她求神问卜许多年,始终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现在连唯一乖乖待在家里的恒星都遭此横祸,莫非老天真的要让袁家家破人亡才甘愿?
再过几天就是元旦,看来得在医院里跨年了。还有之后的农历新年……
十几年来,每年的除夕夜,一家人总是无法团圆,今年更惨,要是恒星再不醒,连年夜饭都得移到医院里吃。想到这点,老夫人更是痛心。
罢才她和媳妇去烧香的时候,恩主公明明赏了一支上上签,指示一切都将有转机,可是恒星怎么到现在还不醒?恩主公可别唬弄她才好!
病房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她和袁汤媛一样,穿着高级的旗袍,同样神情憔悴,眼睛鼻子都肿得跟核桃一样,显然刚刚才哭过一场。她就是恒星的母亲袁艾玫。
她走近婆婆身边,轻声说:“妈,我来照顾恒星就好,首阳和寰宇都回去了,您也回家休息吧。您这几天也累坏了,医院这里又不舒服,要是累出病来可不好。”
“联络上月牙这孩子了吗?”袁汤媛幽幽叹了一口气。
“还没,这丫头不知道打什么工,连电话都不接,也不回电。别管她了,您还是回家休息吧。”
袁汤媛摇头。“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等恒星醒过来。”
她望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儿一眼,顿时又眼睛发酸,强忍着眼泪劝慰婆婆“妈,恒星的身子需要休息,没这么快醒的,您千万别操之过急。像您这样完全不顾自己身子,万一……万一恒星醒了,却换您倒下去,这可怎么得了呢?”说到最后,忍不住一阵呜咽。
老夫人的眼睛仍然离不开孙女身上。“我现在哪有办法休息,就是躺着也睡不着啊。我脑子里忍不住一直想,为什么我们袁家会遭到这么多不幸?为什么恒星这么好的女孩,用情这么深,却得不到任何回报,而且还碰到这种噩运?我真的是想不通啊!”
袁艾玫抽噎一声,伸手轻抚着女儿的短发,轻声说:“只怪这孩子死心眼,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连自己的命都可以给。这都是我这做妈的不好,没好好教她,我不配当妈……”想到女儿这段坎坷不平的情路,她不禁泣不成声。
“这不是妳的错,天下这么多男人,她谁不好爱,偏偏就认定章翼,这是冤孽啊!”袁汤媛说着忍不住有些火大,“她人都已经这样了,那姓章的小子到现在还不明白她的心意,这简直是糟蹋人嘛!亏我多年来一直指望他当我的孙女婿,想不到真是看走眼了!”
“妈,章翼那孩子从小没了妈,爸爸又忙着工作没空照顾他,您这么好心肠的人,怎么可能丢着他不管?您就不要再自责了,这是命啊。”
袁汤媛痛心疾首地摇头。“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当年我绝对不会准那姓章的小子踏进家门一步!这样一来,恒星她也不会……不会……”
袁艾玫一抹眼泪,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我本来还盼着有朝一日恒星跟章翼会有结果,但现在弄成这样,我也觉悟了。等恒星复原以后,说什么也要逼她对章翼死心,绝对不准他们再来往!”
“好,很好,就这么决定。等恒星出院,马上叫她去相亲,找个更好的对象,不要再为章翼浪费青春了。”
就在这时,病床上忽然有了动静。恒星低声申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嗯……”
袁家婆媳喜极而泣。“醒了!恒星醒了!”
“妈、女乃女乃,怎么了?”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清晰。
“媳妇儿,快去叫医生!”
“好!”袁艾玫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恒星终于完全清醒,睁眼打量四周。“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儿?而且还全身酸痛……”
袁汤媛心疼地说:“妳出了车祸,记不记得?”
“车祸?”恒星蹙眉思索,忽然脸色大变,跳了起来,“对了,章翼!我得赶快去找他老板把酒拿回来,不然就糟了!”
袁汤媛死命拦着她。“妳冷静点,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妳整整睡了三天,女乃女乃跟妈妈都快担心死了!”
恒星睁大了明眸。“三天?”
“是啊。我们还以为妳是脑震荡还是脊椎受损,医生检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原因,我还真怕妳一辈子醒不过来呢!”
她想了想,稍嫌苍白的脸上浮现了羞愧的红晕。“我想,我应该是睡眠失调吧。”
“什么?”
她小声地说:“我之前失眠了快一个月,怎么也睡不着;结果因为车祸的关系……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袁汤媛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许久,她口中终于爆出一句,“妳这个笨孩子!”
说来说去,也许一切都该怪章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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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除夕夜。
同样是喜气洋洋的欢乐年节,袁家位于阳明山上的豪宅原本就已经够气派辉煌,此时更是妆点得美轮美奂、花团锦簇,花园里的花无视时节而怒放,一朵比一朵娇艳,让人目不暇给。屋子内外全部粉刷一新,窗户桌椅擦得像镜子一样明亮,所有的窗帘桌布也全都换上女主人远去欧洲挑选的高级品,每一件都有着精致的刺绣和华丽的蕾丝,高贵优雅有如皇室。
每一扇门上的对联,都是书法名家亲笔挥毫写成的,一笔一划皆气宇非凡,每一幅都有放进博物馆展示的价值,由此可清楚看出袁家的显赫与人望。
然而,阁楼里的景象,跟屋内的繁华气象却又完全不同。
门窗紧紧关着,窗上挂着厚厚的窗帘,房内透不进一丝光线。在黑暗中只点着一盏小小的夜灯,灯罩外贴上绿色玻璃纸,微弱的灯光把四周的物品,和房内对坐的两个人影全映成一片惨绿,气氛显得十分诡异。
十七岁的章翼那张端正清俊的脸,在这种气氛中也变得阴森无比。他脸上挂薯淡淡的笑容,用作梦般的语气,对唯一的听众说着他自创的故事。
“他躺下正要睡觉,忽然那个声音又来了,咚咚咚,咚咚咚……”
彷佛在回应他的故事,身后的门忽然发出急促的声音,“咚咚咚!”
一啊!”正聚精会神听故事的恒星吓得大叫出来,章翼自己也吓了一跳。
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大小姐,章少爷,老夫人请你们快点下去吃年夜饭!”原来是管家云婶。
两人都松了口气,恒星回答,“云婶,麻烦妳跟女乃女乃说,请他们先吃吧,我待会就下去。”
“不行啊,小姐,老夫人说这是团圆饭,一定要全家一起开动。”
恒星急着继续听故事,随口敷衍,“好啦好啦,再等一下。”等云婶的脚步声远去,她催促章翼,“然后呢?”
章翼又恢复那如梦似幻的语调,轻声说:“他爬起来,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找过去,这才发现,原来只是屋檐积水,水滴下来打到木棚的声音。”
“哦……”恒星恍然大悟,“然后呢?”
“那晚没再发生怪事,年轻人一觉到天亮。起床后他很高兴地跑去村长家告诉他:『我在破庙里待了一个晚上,什么事都没有,闹鬼只是谣言而已。』村长一听这话,眼睛瞪得好大,眼珠子差点滚出来,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你真的在破庙里睡了一晚?没骗我?』年轻人说:『当然啊。』村长的嘴巴张得更大,说了一句惊人的话。”讲到这里,他却闭口不说。
“不要卖关子,快讲!”
章翼笑了笑,告诉她答案,“村长说:『东边的破庙两年前就被火烧光了,现在那边只剩一片荒地而已。』”
恒星倒抽一口冷气,感到全身鸡皮疙瘩直冒。
章翼笑着扭亮了大灯,原本阴森的气氛一扫而空。“怎么样,很恐怖吧?”
恒星努力调整呼吸,装出倔强的表情。“一点也不恐怖,无聊死了,还不如前几年那些爱来爱去的肉麻故事哩。”
“哼哼,少逞强了,我看妳明明就吓得半死。”章翼不屑地说。
“我总得表演一下,意思意思吧?要是我没反应,不就伤害到你纤细幼小的心灵?”
“是哦是哦,真感谢妳哦。妳等着,我下次一定会写出让妳心服口服的小说!”他斗志高昂地说。
恒星噗哧一笑。事实上,章翼说得对,她只是嘴硬而已。反正他们两人没事就爱互亏,不找机会损对方两句就浑身不舒服。但是彼此都很清楚,他们从小到大的真挚友谊是不容怀疑的。
从幼稚园时开始,章翼就会编出很多精彩的故事讲给她听,她总是百听不腻。后来他开始把他的故事写成小说,每篇都精彩绝伦,虽然她老是故意找碴批评他写得烂,骨子里却对他的创造力和文笔有十足的信心。
尤其是他写的爱情小说,总是细腻又深沉,每一字、每一句都紧紧揪着她的心,有时在半夜想起他的小说情节,还会不由自主地泪湿枕头。
“你有没有拿你的大作给你爸爸看过?”
章翼笑了笑。“怎么可能啊,他那么忙,连回家过年都没时间了。”
他的父亲章骥是一个名闻遐迩的医生,许多病患不远千里跑来找他求医,而他总是来者不拒,还常常帮同事代班,结果就是搞得自己过年还得留在医院里值班,这种情况已经成为常态。章翼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父亲又不常回家,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
恒星的母亲袁艾玫不忍让他独自过年,每次都会把他拉来家里吃年夜饭,所以章翼几乎每年除夕都是在袁家度过的。
不过他并不埋怨,爸爸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他这做儿子的应该觉得骄傲才对。况且他有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和忠实读者恒星的陪伴,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寂寞。
恒星轻叹一声,“我爷爷今年也不在家过年,他出国谈生意去了,女乃女乃难过得不得了。”
章翼啧了一声。“那妳女乃女乃该不会在餐桌上哭出来吧?她去年光讲到妳妹妹失踪,眼睛就红了。”
“难讲,女乃女乃烦心的事实在太多了,要是她一哭,我妈一定也会跟着哭,想到就头痛。”
也难怪两位夫人大过年却哭哭啼啼,这袁家还真是流年不利,除夕夜本该全家到齐,高高兴兴吃团圆饭,餐桌旁却总是空着几个位子,几年来始终没坐满过。
首先是恒星最小的妹妹袁寰宇,在三岁那年和家人走散失踪,现在算算也有十岁了,却音讯全无。然后是恒星的父亲袁柏能,本该继承家业,接下袁氏企业的棒子,没想到一场车祸意外却夺走了他的生命,累得他年轻温柔的妻子袁艾玫成了寡妇。
遭逢生离死别,照理留下来的家人更应该厮守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才对,可偏偏袁家的主人袁大器,也就是恒星的爷爷忙着拓展事业,居然在过年时出国洽公,让餐桌旁又多了个空位,今年只怕老夫人要加倍不开心了。
而恒星的母亲袁艾玫,原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女性,一受到婆婆影响,更是眼泪如水龙头,一开了就关不上。
恒星试着劝过她们几次,人生要看开点,然而总是不见效,想想祖母和母亲都承受了不少的压力,总需要发泄,就由着她们去了。
“好了,我们快下去吃饭吧,别又惹得老女乃女乃不高兴。”章翼说。
“等一下,还没许愿。”
这是他们两人的仪式,每年除夕章翼要写一篇新的小说,将故事概要讲给恒星听,然后两人许下自己的新年愿望和对方分享。
“对哦。来,女士优先。”
她嫣然一笑,闭上了眼睛。“我的愿望,就是希望章翼能得到今年的全国小说比赛大奖。”
章翼感动不已。“妳要把愿望用在我身上?真是太感谢了。”
她装模作样地叹气。“没办法,谁叫你本事太差,我要是再不帮你,你不就没救了吗?”
“去妳的!”他作势要搔她痒,她连忙笑着躲开。
“对了,那你的愿望呢?”
很奇怪地,章翼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红晕,笑容也变得腼腆扭捏。“老实说,我的愿望也需要妳帮忙。”
“什么愿望?”
他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个信封。“妳可不可以帮我把这封信拿给妳们班的廖绫儿?”
恒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那是什么东西,顿时觉得好像有一桶冰水朝她头上淋下。“这是……情书?”
章翼红着脸点头。
“你喜欢廖绫儿?”
“嗯。”
“可是……”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你只见过她一面,而且你们根本没讲过话呀。”
章翼笑得更甜蜜了。“没错,可是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这就叫做一见钟情吧。”
“一见钟情……”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彷佛破了个大洞,连呼吸都变得好困难,“喜欢上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他郑重地说:“我爸爸告诉我,恋爱是很神奇的,当你遇到你的梦中情人的时候,当下就可以感觉到那股电波。他跟我妈就是这样,他们只认识三分钟就相爱了。我本来还觉得太夸张,这次终于亲身体验到了。”
“你在廖绫儿身上感觉到电波了吗?”
“嗯。”他笑得非常开心。
面对他的欣喜,恒星只觉得满心苦涩。也就是说,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不能让他感受到爱情的电波吗?十几年来对他的思慕,他一分也没接收到吗?
“那……你干么不自己去送?”
“我跟她不熟,忽然跑去表白会很唐突,妳去比较好。而且妳可以顺便帮我美言几句啊。”
“想得美,自己的恋爱自己负责!”
章翼不明白她心中的挣扎,紧紧抓着她的手,诚恳地说:“算我欠妳一次人情,好不好?拜托拜托,帮个忙吧。”
望着他殷殷期盼的表情,她虽然心中淌血,却怎么也无法拒绝。“好吧,谁叫你这么没用,我只好替你出马了。”
“恒星!”章翼高兴得一把抱住了她,“谢谢妳!妳虽然胆小嘴硬、爱损人又爱装酷,但毕竟还是我最可靠的哥儿们啊!”
“去你的!”恒星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心中却觉得好冷。
她明白了,在他心中,她只是他的哥儿们……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再度响起,然后是云婶的催促声,“大小姐,章少爷,老夫人说了,叫你们两位立刻下去吃饭!”
章翼吐了吐舌头。“糟糕,老女乃女乃生气了。”
恒星笑了笑站起身,只有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正在哭泣。
来到饭厅,只见袁老夫人板着脸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地瞪着两人。坐在她身旁的是少夫人袁艾玫,年近四十却仍然青春美丽。出门的时候她会跟婆婆一样穿旗袍,但在家里可不是这样,今天是除夕夜,她穿着一套暗红色的薄纱曳地礼服,配上新烫的鬈发,整个人就像油画里的欧洲贵妇。
她正忙着安抚婆婆,一回头看到两个孩子,无奈地问:“你们两个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在阁楼里一待就是一下午,叫半天也不快点下来,我们等得都饿死了。”
“对不起,袁女乃女乃、袁妈妈。”章翼老实道歉,“还有首阳跟月牙妹妹,不好意思让你们挨饿了。”
恒星的大哥袁首阳嘿嘿两声。“挨饿是还好啦,重点是你们两个锁在阁楼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在做小孩吧?”他和章翼同年,十七岁正是讲话最没分寸的年纪。
袁艾玫还来不及开口斥责,旁边的二妹袁月牙也搭腔了,“大姊,妳要小心点,怀孕就不能穿漂亮的衣服了!”
“你们两个不要乱讲啦!”恒星抗议,“我们是在开读书会!”
袁艾玫问:“读书会?”
“对啊,章翼写了一篇鬼故事讲给我听,虽然故事内容很烂,不过我还是硬撑着听完。”
“鬼故事?!”一直没开口的袁汤媛这时叫嚷了起来,“章翼,大过年的你跑来我们家讲鬼故事干什么?存心触我们家霉头吗?”
章翼和恒星都是一惊,他们两个完全没想到这一层。章翼正要开口道歉,恒星却不让他讲话。
“女乃女乃,您不要怪章翼。是我说爱情故事看腻了,叫他写鬼故事给我看的。都是我不好,您别生气。而且他真的写得很无聊,绝对没办法害到我们家的。”
章翼白她一眼。她到底是在帮他还是损他?况且她根本不用替他顶罪,袁女乃女乃虽然表面上对他很凶,其实她的气消得很快,一下子就过了。况且她是长辈,他让她骂个几句又有什么关系?
袁汤媛哼了一声,没再开口。袁艾玫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赶快坐好,要开饭了。”
等大家都就座,在上菜之前,袁艾玫开始进行除夕的例行公事--发压岁钱。
“这是首阳的,这是恒星,来,月牙妳的,还有这个,”她把最后一个红包袋递到章翼面前,“小翼,这是你的。”
“谢谢袁妈妈。”
恒星照例要逗他一下,“厚,每年都这样,白吃白喝还有钱领,真是好命哦!”
袁月牙帮腔,“小翼哥,你的好命分一点给我吧,我也想白吃白喝兼领钱。”
“妳们两个在胡说什么?袁恒星,人家章伯伯也有包红包给妳啊。袁月牙,妳是多苦命?妈虐待妳吗?不象话!”斥责完两姊妹,袁艾玫又拿出另一个红包袋递给章翼。“来,今年爷爷不在,女乃女乃代替爷爷包给你。”
这几年老爷子袁大器都会另外包一个红包给章翼,今年老爷子不在,他也没抱着什么指望,没想到女乃女乃居然还是准备了他的份。
他感谢得满脸通红,对仍然板着脸的袁女乃女乃连声道谢。袁汤媛只是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没有回话,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偷瞄了章翼一眼。
这孩子其实很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妈,父亲又忙于工作,连过年都没人陪他,光想到就心酸。她实在不想对他这么凶,可是,大过年在别人家里讲鬼故事,而且两个孩子孤男寡女锁在房间里,这真的太不成体统啊!
丰盛的菜肴上了桌,大家都抛开先前的小插曲,开心地吃喝说笑,只有恒星笑得有些勉强,章翼给她同学的情书躺在口袋里,有如千斤般沉重。
她望着章翼的侧脸,看着他神采飞扬的笑容,虽然心酸,却又忍不住涌上一股柔情,于是她下了决定--
没关系,虽然他心中没有她,她还是会帮他的。只要他需要她,她就会支持他到底,她要像天上的恒星一样,坚定不移,永远地守护他。
因为她是他最信赖、最重视的哥儿们。
那年,恒星的新年愿望实现了,章翼得到了全国小说新人王大奖,他是历来最年轻的得主,因此得了“天才高中生作家”的封号。之后,他的写作之路一帆风顺,无论是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或是让人心惊胆眺的惊悚小说,每本作品都是一出版便马上被抢购一空,销售量永远在十万本以上。他的许多作品被翻拍成电视剧和电影,每一出都是脍炙人口的经典佳作。
他的出版社的行销手腕相当高明,看上他俊美的相貌,把他当成明星一般宣传,书店里到处可见他的肖像海报,甚至还有他的个人写真集,引来一大群女性读者的爱慕眼光。
章翼本人对这种利用相貌的行销手法颇有微词,但他的编辑劝他,如果外表跟文字一样能带给读者美好的梦想,好好运用又有什么关系?所以他才勉强接受这种作法。
虽然名利双收,但他还是维持多年来的习惯,作品写完永远第一个拿给恒星看,她也一定会提出最尖酸刻薄的无厘头评语,然后两人小小地拌一下嘴。对他而言,这已经成了一项重要仪式。
私底下,他真实的爱情生活也跟小说一样精彩。在恒星的帮助下,他顺利地和廖绫儿交往,但是交往半年后廖绫儿出国念书,这段恋情便无疾而终。接下来他又谈了几次恋爱,每段感情都是轰轰烈烈,不过最后总是以分手收场。
对他的情史,恒星永远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随时提供她的毒舌和风凉话,给他另类的支持鼓励,并在他心情低落的时候陪他斗嘴发泄。
这段期间,袁家也发生了不少事。她的祖父袁大器由于工作太过劳累伤了身体,把公司交给长孙袁首阳后,没几年就得了急病骤然过世。大哥袁首阳今年娶了新娘,却因为他个性太差把大嫂给气跑了。二妹袁月牙忙着赚钱,久久才回家一次。至于失踪的小妹袁寰宇,前阵子被袁家的律师找了回来。
这几年只有她留在家里,陪伴孤独的祖母和母亲。
时光荏苒,自从那个躲在阁楼讲鬼故事的除夕夜,转眼已过了十年,此时已是文坛天王的章翼,声势如日中天,而他身边的红粉知己是当红的歌坛玉女韩乐容。
这天晚上,袁汤暖和袁艾玫婆媳俩,搭着家里的豪华轿车,从一处狭窄的巷道缓缓驶出。这附近环境不太好,有很多声色场所,一入夜就可以看到很多浓妆艳抹的酒店女郎在路边招揽客人。
照理说,这对雍容华贵的婆媳是绝对不可能涉足这种地方的,只是有人告诉她们,这里住着一位非常有名的算命大师,有任何疑难杂症,他都可以提供解答。两人急着想找回失踪的孙媳邬云儿,这才壮起胆子,大老远跑到这龙蛇混杂的地方来请大师指点迷津。
现在,两人正一言不发的坐在车上,思索着大师给的答案。
袁汤媛打破沉默,率先开口,“媳妇儿,妳听清楚了吧?”
“是啊,妈,”袁艾玫显得有些为难,“要恒星在一年之内嫁人,这好像难了点啊。”
大师给的指示是,袁家长年来迭遭不幸,家中的气势不顺,而袁家子孙各忙各的事,只有恒星留在家里,连带着她的运势也会被拖累。所以必须先把她的终身幸福安排好,给这个家招来喜气,家人才有可能团圆。
袁汤媛轻叹一声。“恒星这孩子,年纪轻轻却得天天留在家里听两个老太婆诉苦,也真是难为她了,的确是应该给她找个好婆家。”
“问题是,要怎么找对象呢?依我看,那孩子心里除了章翼,只怕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那叫章翼娶她不就得了?”袁汤媛理直气壮地说。
“妈,这我当然想过。可是章翼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好像是个歌星,而且还是恒星帮他追来的。依恒星的个性,是绝对不肯横刀夺爱的,所以我才头痛啊。”
袁汤媛正要答话,无意间往窗外一望,忍不住惊叫,“恒星?!”
在马路的另一头,正和两个穿着风骚暴露的酒店女郎谈话的短发女子,不是袁恒星是谁?
恒星把录音机收进背包,回头向两个女人道谢。“谢谢两位接受我的访问,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可能还会再来打扰。”
染着一头红发,整张脸涂得像调色盘的丽丽娇声说:“别客气别客气,这是我的名片,有事尽避找我。不过,小姐,我觉得妳满有本钱的耶,皮肤好,身材也不错,妳想不想入行啊?我可以帮妳介绍哦。”
“呃,这个……不用了,谢谢……”她尴尬地拒绝。
另一个名叫妮娜的女人也帮腔,“哎哟,别害羞嘛。我们这一行不错哦,有钱拿还可以认识很多男人耶,考虑考虑吧。”
“不,真的不用了。”
她正啼笑皆非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恒星!”
一回头,只见母亲搀着祖母朝她快步走来。她觉得奇窘无比,天哪!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她们?
“女乃女乃、妈,妳们在这里做什么?”
袁汤媛气势汹汹地说:“我才要问妳,妳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在做访问啊。”
“做什么访问?一个女孩子家跑来这种地方,像什么样?”
听了这话,旁边的两位酒店小姐可不高兴了。
“喂,老阿婆,什么叫『这种地方』啊?嫌这里脏的话,妳干么还不是跑来这里?”
“对嘛,讲话这么凶,小心长皱纹哦!”
袁汤媛被两女抢白,气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的袁艾玫连忙开口,“好了,有事回车上说,别站在这里。”
三人坐进车里,袁汤媛马上责问恒星,“妳到底在做什么?又不是记者,为什么要跑来访问这些女人?”
“因为章翼说他的下一本书想用酒店小姐当主角,所以我才来帮他取材啊。”
“章翼要写书,就该自己来取材啊,怎么可以让妳一个女孩子跑来这种地方?”
“不行啊,女乃女乃。要是他女朋友发现他跟酒店小姐打交道,一定会生气的。”
袁艾玫对女儿的行为感到不解,“那是他自己的事吧?妳何必替他操这个心?”
恒星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他的好朋友,帮他这点忙有什么关系?”
“妳……妳这孩子真是傻呀!”袁艾玫真是气到月兑力。恒星跟她的哥哥、妹妹不同,向来就是个体贴听话的好孩子,对祖母和母亲总是十分恭敬,但只要一扯到章翼,她的体贴和听话就会飞到九霄云外。
袁汤媛下了命令,“好了,我们现在就回家,以后不准妳再来这里!”
“不行,我还得去图书馆帮章翼查资料,妳们先回家吧。”不等祖母和母亲反应,她赶紧叫司机停车,飞快地开了车门冲出去。
“喂,恒星、恒星!”老夫人叫不住她,气得满脸通红。
袁艾玫咳声叹气。“这傻孩子……她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老夫人望着窗外,下定了决心。
“媳妇儿,我告诉妳,不管章翼有没有女朋友,一年之内,我一定要让他乖乖娶我们恒星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