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树木青翠旺盛,蝉儿在枝头鸣叫,世间万物都充满活力。现在是暑假期间,某知名大学校园里只有散步和运动的人士,弥漫着闲适放松的气氛。然而位于校园角落里的一栋古老建筑,也就是著名的文学大楼里,仍然有人在研究室里咨咨不倦地忙碌着。
博士生是没有暑假的,虽然不用上课,但是为了早日完成论文,永远有读不完的书和查不完的资料。
岳霜影盯着电脑,看着一页又一页密密麻麻的古文,努力地找寻她要的资料。藏在黑框眼镜之后的双眼显得无比专注,额前的头发夹在头上免得遮住视线,脑后随便盘个发髻,身上穿的是褪色的T恤和牛仔裤,脚下踩着轻便的凉鞋;每当她这副模样走在街上,路人总会认定她是来自偏远地区的村姑,而不是才华横溢的准博士。
老旧的冷气轰隆隆地运转着,像一首催眠曲,午后慵懒的气氛让人加倍想睡,但这些外在的因素对霜影完全没有影响。她脑中除了电脑里的文字,装不下任何东西。
在旁边的座位上,同学刘美妍早已读累了,关掉电脑开始翻一本杂志。当她翻到某一页时,她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喂喂,霜影妳来看,这篇报导好有趣哦!”
“嗯嗯。”霜影随口应了两声,眼睛仍然没有离开电脑。
美妍兴致勃勃地读着:“『潜力美女求爱大作战』。真好玩耶,妳看妳看,这家『女情圣服务社』专门帮长得不好看的女孩子做改造,还顺利追到她们的暗恋对象耶,真厉害。”
“哦,不错啊。潜力很好改造。”霜影应得牛头不对马嘴。
美妍看她完全没在听,啧了一声,硬是把杂志挡在电脑萤幕前:“妳看一下嘛,又占不了几分钟!”
“好啦好啦。”霜影勉为其难地把杂志接过来,还看不到一页,她的眉头就蹙了起来。“好低级!”
“怎么会低级?很浪漫啊。”美妍对她的评语很不解。
霜影说:“我们女孩子应该要文静端庄,维持高雅的身段,时候到了自然会有理想的男性出现。整天追着男人跑像什么样?妳看这间服务社,叫客户穿性感的衣服,真是太肤浅了。而且男女授受不亲,她们还叫她故意摔在男人怀里,简直不成体统!”
“没那么严重啦,这只是策略嘛。老是呆呆坐着,白马王子也不会送上门啊。”
霜影摇头:“妳不是也读过吗:『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妳看这个服务社哪里符合这些要求?她们把客户教成一个没有妇德的女孩子,白马王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美妍真是哭笑不得:“拜托!这是几千年前的古书,妳拿来要求现在的女孩子,未免太离谱了吧?而且最后她们成功了啊。”
她这位同学,成绩很好,读书又认真努力,的确是模范学生。问题是,她的脑袋完全只装得进古书写的那套,从来不肯接受新的想法,系上人称“古意盎然第一人”。美妍好几次都在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几千年前从时光隧道跑来二十一世纪的古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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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影放下杂志:“这只能证明现在的风气是多么地败坏。要是给我遇到这个什么服务社,非好好教训她们一顿不可。”说着又开始盯着电脑。
“要教训谁呀?”随着这个响亮的声音,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是张奇,跟她们同研究室的博士生,原本在美国念中国文学,上学期才加入研究室的。原本指导教授已经声明不再收学生,但张奇从美国休学后,硬是挤了进来。他之所以享有这种特权,只因为他是文学院长的独生子。
美妍一看到是他,立刻板起脸来。这个张奇,明明只是个被美国人踢出学校的纨?子弟,偏偏还自以为高人一等。仗着父亲的关系,在学校里总是一副狂妄自大的德性,整天自吹自擂他多有天份,成绩多好多好,多少女生爱慕他。对同学的态度也很不客气,没有半点尊重。
张奇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不受欢迎,仍旧自顾自地问:“霜影要教训谁啊?跟我讲嘛。”
美妍冷冷地说:“没事。”正要把杂志收起来,却被张奇一把抽走。“喂,还我啦!”
“借我看一下嘛。哟,『潜力美女求爱大作战』,看来挺好玩的哩。”
美妍被他气得没奈何,只得说:“麻烦你讲话小声点,会吵到隔壁。”
张奇没理她,拿着杂志读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笑死人了!一群人在帮丑女改造好倒追男人,这可新鲜了!”
美妍气极:“叫你小声一点啦!”
张奇斜着眼瞄她:“我说美妍,妳对这篇这么有兴趣,是不是也想去改造一下呀?我很赞成哦,虽然不会有什么效果,人总是要死马当活马医嘛。”
“什么?”美妍气得脸色发青,恨不得一拳从他头上敲下去。
“唉,说到这个我就心痛。”张奇摇头:“当年我在美国,研究室有一大票金发辣妹,多么养眼啊!结果一回到台湾,我真是失望透顶,这么大个研究室一个美女也没有,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张奇!你不要太过份了!”
“我是实话实说啊,同学。”张奇无辜地说:“我还很小心地避免说出大家都是恐龙哩,虽然这也是实话啦。”
美妍的脑袋气得差得裂开,正想破口大骂,转头看见霜影仍然忙着打电脑,对眼前的争端视而不见,更是火冒三丈。
她狠狠地推了她一把:“霜影,妳也说句话呀!太过份了!”
“什么啊?”霜影的思路第二次被打断,有些不耐烦。
美妍大声说:“他说我们研究室的每个女同学都不漂亮!”
霜影望他一眼,又望了张奇一眼,视线随即回到萤幕上。“不漂亮很好啊,红颜薄命妳没听过吗?”
“霜影!妳……”美妍真是气得快中风了。
张奇哈哈大笑:“妳放心,我们研究室的同学一定都会长命百岁的!”
“不过呢,”霜影终于放下手边的工作:“我也蛮好奇地,为什么我们研究室会没有美女呢?空穴不来风,事出必有因,一定是某种因素造成的。难道是空气的问题吗?”
“霜影!妳干嘛还去研究这种无聊事啊?”美妍真想从她头上敲下去。
张奇呵呵一笑:“一定是风水啦!因为丑女太多,自然而然地风水就跟美女不合了。”
霜影摇手:“不对不对,我们原本有两个美女学妹,却莫名其妙换了研究室。啊!”她一拍大腿:“就是在你来的前一天换的嘛!难道原因是出在张同学身上吗?说不定你的体质天生跟美女不相容哦。因为有你在,所以美女不想待在这里。”
“胡说!”
美妍噗哧笑了出来:“对嘛,人家美女也不喜欢不养眼的研究室嘛。不然美国那群辣妹为什么会把你赶回来?”
“我才没有被赶回来!”张奇气急败坏地说:“是那边的学术环境不适合我,而且要学中文当然要在台湾学啊!”
“那你就去其他有美女的研究室,拜托他们收你好了。”美妍得意洋洋地说:“人家搞不好会叫你去变帅一点再来哩。”说着就大笑起来。
张奇气极,大步走了出去,把门用力甩上。从窗户里,可以看到美妍还在笑,而霜影又开始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他恨得咬牙切齿。
刘美妍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三八阿花罢了。最可恶的是那个岳霜影,老是一脸正经,自以为很清高,看了就恶心。她还真当自己是圣女啊?只不过是系上红牌教授岳百贤的独生女,就眼睛长在头顶上,完全不把他张奇看在眼里,简直欺人太甚!
他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一定要让岳霜影向他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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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钟,埋头苦读的霜影终于关掉电脑,开始收拾东西。
美妍伸了个懒腰:“唉,终于收工了。霜影,晚上去看个电影吧?”
霜影一笑:“抱歉,今天是星期三。”
“哦,对哦。”美妍恍然大悟:“今天是你们的父女约会时间嘛。”
霜影那严肃的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她自幼丧母,跟父亲岳百贤相依为命。二十几年来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最好的朋友。她跟父亲的感情非但没有因为她长大成人而变淡,反而更加亲密。
她跟父亲约好,不管有多忙,每个星期三晚上一定要空出来,父女两人单独去吃饭,回家以后再沏一壶茶,两人对奕一局,一面下棋一面谈心。这是霜影最期待的一天晚上。
“我说霜影,妳会不会太黏妳爸爸了?”美妍忍不住要劝她:“妳都二十好几了,对交男友却完全没兴趣,反而三句不离爸爸,这样妳以后找对象就更难了。”
霜影毫不在乎地说:“找不到对象就算了,我一辈子留在家里陪爸爸也行。”
美妍叹了口气:“妳不觉得妳该从父亲的保护里毕业了吗?女孩子总要找到自己的归宿嘛。我相信岳老师一定也不希望妳为他担误终身的。”
“我没有说不嫁呀,只是,要是找不到跟我爸一样优秀的对象,我宁可当老姑婆。”
美妍摇头苦笑:“讲了半天,妳就是爸爸的小鲍主啦。”话说回来,岳教授是真的很迷人没错。美妍上过岳百贤教授的课,不得不承认这位教授虽然年纪不小,还是很有魅力的。
这时她又想到一件事:“我说霜影,妳爸爸年纪也不算太老,又很受女性欢迎,妳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会考虑再婚?”
霜影脸色一变,高声说:“没这回事!”
美妍被她吓了一跳,说:“犯不着这么激动吧?妳妈妈已经过世这么久,妳也长大了不需要爸爸照顾,就算妳爸爸想找第二春也是很正常的事啊。他照顾妳这么久,现在找个女人来照顾他也没什么不对。不然等他将来老了,妳又嫁出去了怎么办?”
“这妳就不用担心了,我爸爸身体好得很。等将来他真的老得走不动了,不管我有没有结婚,我都会陪在他身边照顾他。他心里爱的永远只有我妈妈一个人,不可能让别的女人进门的。”
“是吗?只怕妳是恋父情结,不能忍受你爸爸身边出现别的女人吧?简直像个小孩嘛。”
“不劳妳费心!我先走了。”拎起包包快步走出研究室。
美妍苦笑着摇头:这家伙的恋父情结还真是严重,看来是很难嫁出去了。这种案例,想必连“女情圣服务社”也没辄吧?
霜影来到父亲办公室,照惯例敲了三下门就进去。只见她父亲正在桌前收拾东西,显得心情愉快。
“爸,该走了吧?”
中文系的红牌教授岳百贤抬起头来,对女儿笑了笑。
正如美妍所说,岳百贤虽然已经年过五十,却仍是非常有魅力。他的身材保养得宜,一举一动都是玉树临风。脸上的皱纹并没有破坏他端正的五官,只显示出他的智慧和成熟。黑发里掺了几线银丝,更显得稳重。
他跟攻读诗词的女儿不同,专门科目是小说戏曲等通俗文学。他上课非常生动有趣,旁征博引加上他浪漫的感受性,总是能让学生轻易领悟文学之美,所以他的课总是非常叫座。再加上他早年丧妻一直没有再娶,独力扶养女儿长大,让他成为学校里的痴情奇男子,许多女性教职员都对他抱持极大的好感,甚至还有不少年轻的女学生暗中爱慕他。
然而岳百贤的浪漫感受性主要是放在学问上,他对私生活非常谨慎。不管有多少女性对他示好,他总是能彬彬有礼地和对方保持适当距离,一次也不曾擦出火花。也因此奇男子之名更是传遍杏坛。
不知道为什么,霜影觉得今天的父亲不太一样。他平常总是稳重优雅,今天却显得有些心情浮动,向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有点乱翘,双眼闪闪发光不知在兴奋什么,脸上带着恍惚的微笑,乍看之下简直像个青春期的少年。
霜影隐约感觉到有事发生了,但她很快地挥去这个念头,走近桌前。
“爸,我们今天去哪一家吃饭呢?上次经过的那家寿司店好像不错哦。”
岳百贤脸上忽然浮现为难的表情,考虑了一下才开口:“霜影,不好意思,爸今天临时有事,不能跟妳去吃饭了。”
霜影一怔:“临时有事?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十几年来,除非是出国,否则父亲不管有多重要的事一定会排开,绝对不会影响到星期三的约会。然而他今晚却要放她鸽子?而且这么突然?
案亲显得有些愧疚:“对不起,但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霜影努下压下心中的失望,小心地问:“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惊人的是,父亲脸上居然浮现了红晕。
“妳也知道,我今天下午去医院探望一个老同学,结果我遇到那间医院的理事长,她是院长的母亲。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特别的女性。她真的好有活力,妳简直没办法相信她已经有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儿子。她跟我一样丧偶,都是独自把孩子带大,所以非常有话聊。她跟我约了晚上吃晚餐,还想看我写的新书,所以我回来拿书送她。”
霜影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寒冷:爸爸……认识了一个女人?还要为她取消持续了十几年的父女约会?
不应该发生这种事的,从她有记忆以来,这种事从没发生过!爸爸最爱的人是妈妈,接下来应该就是她了呀!他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女人丢下她?
她心情激动,不觉声音也变得沙哑:“你们……不能改约明天吗?”
岳百贤苦笑一声:“就是不行啊。春红……就是秦夫人她明天要出国半个月,我想在她出国前给她,让她在飞机上读。对不起,爸爸明天再请妳吃饭哦?”拿起他的新作,在女儿肩上拍了拍,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霜影独自站在办公室里,觉得心里空荡荡地。
今天发生的事太突然,她怎么也无法接受。最糟的是,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事还会继续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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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场通关处前,一个高大俊挺的青年男子正在为一名女子送行。
他紧蹙着眉,把手上提的行李交给女子的秘书,嘴里还不住再三叮咛。
“护照和信用卡一定要随身带在身上,绝对不能离开视线,知道吗?”
“知道了。”即将前往纽约的女人戴着香奈儿墨镜,和她一身入时的名牌套装十分搭配。她朱唇微启,对着送行的男子粲然一笑,显得艳光四射。
然而她的笑容并不能让男子安心。“记得天黑之前就要回到饭店,别在街上乱逛,我会打去查勤的。还有,外出的时候穿得简便点,不要太招摇,更不能去治安不好的地方,记得哦。最重要的是,绝对不可以独自外出!”
“知道了,院长大人。”女人仍是悠然微笑着。她的秘书一脸无奈地站在旁边,假装自己是活动布景。
男子还是不满意:“其实妳根本不用跑这一趟的,他们的邀请只是客套,又不是真的非去不可。”
女子不以为然地摇头:“人家可是美国数一数二的私立医院,三番两次邀请我们去拜访,再不去就太失礼了。”
“妳好歹等我有空再陪妳去嘛,自己去太危险了。”
“就是因为你这院长老是没空,才由理事长我出马呀,而且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女子抗议,拉过她的秘书:“你把孙秘书当什么啊?”
男人叹了口气,锐利的视线扫向旁边的秘书:“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理事长,知道吗?要是有一点差错,你就给我小心了。”
“是,院长。”孙秘书诚惶诚恐地回答。他们这位院长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出了名的严厉,对出错的人绝不宽容。再加上牵扯到他最重视的理事长,做下属的人可得把皮绷紧点。
“好了寒涛,你这么凶做什么?”女人轻拍他一下:“对了,干脆等我访问完,你来美国跟我会合,我们去度个假吧。”
被称为寒涛的男子摇摇头:“我真的抽不出时间。”
女子白他一眼,娇嗔地说:“看吧,又是这句,你永远抽不出时间陪我。好了好了,时间也快到了,你回去吧。孙秘书,该通关了。”她急着找位置坐下,好好阅读昨天拿到的一本书。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男人送她的。
“是,理事长。”
看着两人过了海关,身影逐渐远去,秦寒涛仍是站在原地目送着。
也许有人会觉得很好笑,又不是小孩子出国,犯得着这么担心吗?但是秦寒涛可管不了这么多,谁叫她是他最重要的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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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霜影的预感果然实现了。
“订婚”她睁大了眼,怎么也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她的父亲,二十几年来从来不曾为任何女性动心的岳百贤,居然要跟一个刚认识三个月的女人订婚?
三个月以来岳百贤完全沈醉在爱情中,他的穿著打扮越来越年轻,脚步越来越轻快;讲话总是三句不离他的心上人—“秦氏私立综合医院”理事长倪春红,开口闭口都是春红今天说了什么笑话,他们谈得多开心。因此整所学校,不,整个学界都知道痴情奇男子岳百贤已经破功了,男性都带着戏谑的口气说岳教授毕竟是男人啊,女性则难掩满心的失落,叹息幻想破灭。
最难受的自然是霜影。她眼睁睁地看着最亲爱的父亲变得无比陌生,让她几乎完全不认得了。而现在父亲居然要让那个女人进到他们家中,取代母亲的地位?
岳百贤带着一脸幸福的神情,“是啊。她最喜欢红楼梦里黛玉葬花那一段,我就模仿书里拿了一个纱袋,里面装了一堆花瓣交给她。她一模里面有东西硬硬的,倒出来是我买的结婚戒指。妳真该看看她那时的表情,感动得当场就哭出来了……”
霜影才懒得管他是怎么求婚的,颤声说:“你……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明明说好有重要的事情都要彼此讨论啊!”
“对,但是我也说过,妳的终身大事由妳自己作主,只要记得通知爸爸参加婚礼就够了,不是吗?反过来当然也一样。”
“但是,再怎么样你也不该娶一个我根本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吧?”
岳百贤无奈地叹了口气:“霜影,我已经好几次试着安排妳跟春红见面,妳每次都推掉,有一次还放我鸽子,这妳总不能怪我吧?”
霜影咬紧了下唇。之所以拒绝跟倪春红见面,就是为了表达她的消极抗议,希望能让父亲死心。万万没想到,爸爸竟无视她的心情到这种地步!
虽然很想哭,她还是忍住眼泪,试着阻止父亲:“爸,你不能娶她!姓岳跟姓秦的是不能通婚的!”
因为秦桧陷害岳飞,所以千年以来岳家的后代从来不跟姓秦的联姻。
岳百贤苦笑:“这种陈年老规矩,有必要这么坚持吗?况且春红也不姓秦啊,她姓倪,她死去的丈夫才姓秦。”
霜影哼了一声:“自古烈女不事二夫,她既然死了丈夫,就该好好守着他们秦家,现在却要改嫁,不是太无情了吗?”
岳百贤无力地叹了口气。他一直想不通,像他这么热情又浪漫的人,怎么会把女儿教成一个老古板?
“霜影,这规矩早就老掉牙了,根本不符合现在人的生活。春红她把青春岁月都给了秦院长,然后又守寡了十年,儿子也长大继承医院了,她当然应该替自己安排后半辈子。”
霜影冲口而出:“妈妈也把青春岁月给了你呀!你这样忘了她娶别人,你对得起她吗?”
案亲沈下脸:“我早就跟妳母亲说好了,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人先走,另一个人要好好把妳带大,然后再追求自己的幸福。二十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带女性回家过,即使是春红,在婚礼前也不能进我们家们,这全是为了尊重妳妈。我相信妳妈一定能谅解我的。”
霜影一咬牙,大声说:“就算妈谅解,我也绝对不谅解!爸,是那个女人重要,还是我重要?你告诉我呀!”
她向来是个懂事的女孩,从来不曾在父亲面前耍脾气,但是这次她决定豁出去了。
岳百贤并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凝视她,许久才开口:“六年前是妳比较重要,但是现在是春红重要。”
“什么?”霜影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给她这个答案。
“我不是说了吗?对我跟妳妈而言,最重要的是把妳抚养成人。六年前妳还未成年,我的第一任务是照顾妳,所以是妳重要。但是妳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我的任务已经达成,当然是春红重要。”
“…………”霜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霜影,妳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再撒娇了。”岳百贤严肃地说:“明天中午,我们两家人要聚餐,春红的儿子也会来。如果妳是我的女儿,妳就应该出席。”
爸爸都已经这么说了,霜影敢说“不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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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春红跟岳百贤一样,虽然已经超过五十岁,却保养得非常好。肌肤充满光泽,声音娇女敕,笑起来简直就像个青春少女。在她左手无名指上,岳百贤买给她的戒指正在闪闪发光。
听岳百贤说,她毕业于某校国乐系,弹得一手好琵琶,原本在音乐界非常被看好,因为遇到了先夫秦伟清,她就放弃了音乐在家相夫教子,让秦伟清能够专心地管理医院。十年前丈夫去世,她担任医院的理事长负责守住医院,等儿子成年后再把医院交给他。
虽然听起来很伟大,在霜影眼中,看倪春红一身华服,讲话娇滴滴好似完全不知人间疾苦,怎么看都觉得她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妇罢了。
她真的不懂,爸爸到底喜欢这女人哪一点?
虽然说是两家聚餐,却只有岳家父女和倪春红到场,那位“秦氏综合医院”的院长却迟迟没有出现。霜影十分不满:凭什么那个姓秦的可以耍大牌?
最受不了的是,倪春红一见到她就拉着她跟她装熟。一直夸她皮肤好,只可惜没好好打扮。
“我们约一天去逛街吧,我正好帮妳挑几件漂亮衣服,让妳改头换面。”倪春红兴致勃勃地说:“我一直好希望生个女儿让我打扮,现在总算可以如愿了。妳现在正是最有魅力的年纪,却整天穿得像个学生,这样太浪费青春了。”
霜影冷冷地说:“我本来就是学生。”
“哎呀,学生也不一定就要穿得土里土气嘛。妳不是对诗词很有研究吗?那就该打扮得更优雅一点,要把妳的文学气质表现出来呀。说到这个,妳都读哪些人的诗呢?”
“我最近在研究历史。”霜影说:“昨天才读到一个『夏侯女』的故事。它是说有一个夏侯家的女儿嫁到曹家,后来丈夫过世,她的娘家夏侯家就逼她改嫁给当朝的大官。夏侯女为了坚持守寡,就拿刀割下自己的耳朵,让对方不敢娶她。过了几年她娘家又想逼她嫁人,这次她连鼻子都割掉了,后人都非常佩服她的贞节,认为她是女性的楷模。”
她故意讲这个故事,自然是在讽刺倪春红不能从一而终却要改嫁。旁边的岳百贤不禁皱起眉头瞪她,但倪春红却完全不在意。
“哎呀,真是好有个性的女孩子,我喜欢。本来嘛,要不要改嫁都要由自己决定,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她的家人也真是傻,既然她不愿意嫁,干嘛要逼她呢?恋爱是自由的呀。”说着就含情脉脉地望着岳百贤。
岳百贤也点头附和:“可不是吗?就像我们一样。”牵起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深情对望,又忘了霜影的存在。
霜影真是气得眼冒金星,他们是在感动什么啊?她是在讽刺,讽刺!
这时包厢的门刷地一声打开,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这个男子一出现,霜影立刻不由自主地感到全身紧绷。他俊挺的五官,加上严酷的表情,还有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凛冽气势,给人带来莫大的压迫感,甚至连气温都好像骤然下降好几度。
然而倪春红却一点也没被压迫,反而笑吟吟地向他打招呼:“哎呀,寒涛,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呢。来来,快坐下,跟岳伯伯和岳小姐打个招呼吧。”
原来这个男子就是她的儿子,秦氏私立综合医院的院长秦寒涛。
岳百贤风度翩翩地向这个迟到的客人打招呼:“秦医生,你好,我常听春红提起你。来,请坐吧?”
然而秦寒涛对他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只是无言地打量着他,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得到他的强烈敌意。
“寒涛,岳伯伯跟你打招呼呢。”他母亲催促他。
秦寒涛转向倪春红:“很抱歉,我不是来跟你们吃饭的,只是要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接受这件婚事,更不承认你们的婚约!”
听了这话,岳百贤和倪春红都是脸色大变,只有霜影心中叫好。
太好了,终于有人把她的心声讲出来了!
“寒涛!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倪春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没有说话不算话。”秦寒涛冷冷地说:“我只说我会来,可没说我答应婚事。”
岳百贤事前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仍然维持风度,平静地说:“秦医生,我可以请问你这么反对的理由吗?”
“理由很简单,像你这样的男人我已经看得太多了。我妈妈生性善良很好骗,我可没有那么善良,你打的算盘我一清二楚。”
霜影原本很高兴有人跟她立场相同,听到这话不由得怒由心起:什么叫“像你这样的男人”?
岳百贤蹙眉:“算盘?我打什么算盘?”
秦寒涛露出讥讽的笑容:“这还用说?当然是娶对老婆少奋斗三十年的算盘!”
什么?霜影一股气直往上冲,正要开口骂他,倪春红已经叫了起来:“寒涛,够了!百贤才不是这种人!”
“妈,妳想想,爸过世这十年来,有多少男人不怀好意接近妳?难道妳到现在还学不乖吗?”
岳百贤冷静地说:“秦医生,也许之前的确发生过这种事,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好歹是个教授,并不缺钱用,没必要为钱去欺骗别人的感情。”
“不缺钱又怎么样?一个教书匠赚的钱,能跟我妈名下几亿的财产相提并论吗?”
“这事跟钱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本来根本不打算再婚,但是对你妈一见钟情……”
秦寒涛冷笑:“岳教授,你一个五十几岁的大男人,还没事把『一见钟情』挂在嘴上,不嫌恶心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鬼话!”
老实说,霜影自己也觉得她父亲跟倪春红有点太肉麻,但她实在无法再忍受秦寒涛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
“你妈相信就好了,谁管你相不相信?又不是你要结婚!”她大声说。
秦寒涛蹙起眉头,这才注意到包厢里还有一个人。他倒是有点惊讶,这女孩看起来呆呆土土的,没想到火气还挺大。
“我身为儿子,当然有责任要保护妈妈免得被骗,有什么不对?”
“你又不认识我爸爸,凭什么一口咬定我爸是坏人?而且你妈又不是小孩,她当然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结婚对象,谁管你答不答应?”霜影越说越大声:“当儿子的人居然让母亲当面难堪,你这就叫『大逆不道』!”
“什么『大逆不道』?”这辈子还没人这么大声对秦寒涛说过话,他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我是为我妈好!”
“是吗?我看你明明就是恋母情结,不能忍受跟别的男人分享母亲吧?简直跟小孩一样!”她想也不想地就把某句在哪里听过的话搬出来对付他。
秦寒涛的一张俊脸气得发白。他可是堂堂一家大医院的院长,医学界的天之骄子,这个女人居然说他是恋母情结的小孩?
“我说了,我是在保护我妈!”
“少来这套,你就是在撒娇!爱撒娇的小孩!版诉你,我爸看上你妈是她的福气,否则你妈就得一辈子跟个长不大的儿子困在一起了!”
两个人怒目相视,场面一触即发,反而把两个当事人晾在一旁。
秦寒涛额头青筋直跳,沈着声说:“岳小姐我警告妳,妳这话已经严重污辱我的人格,妳再不收回去,我可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
霜影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人对骂,其实也是紧张得心脏卜卜直跳,但她此时火气正旺,不管再害怕就是不认输。
“我说错了吗?男子汉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为顾全大局能忍胯下之辱,而你只不过是被人说一句『恋母情结』就气得直跳脚,哪像个成熟的男人?”
岳百贤看场合不对,连忙灭火:“霜影,够了,不要再讲了。”
“妳说够了没有?”秦寒涛回头对着母亲怒喝:“妈妳看到没?这家有个这么没教养的女儿,妳居然还要嫁进去?”
“我没教养?我可没有聚餐迟到还对着主人乱骂!”
这时倪春红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你们……不要再吵了!”
霜影差点昏倒:哭什么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拿出母亲的威严好好教训儿子吗?看来就是因为做母亲的太没用,才教出这种嚣张的儿子。
秦寒涛看到母亲落泪,不得不软化下来:“好了,妈,别哭了。我不会跟这种泼妇一般见识的,我们回家吧。”
倪春红泪眼汪汪地看了岳百贤一眼,低声说:“好吧……”
岳百贤母女眼巴巴地看着母子二人离去,霜影气呼呼地对父亲说:“爸,这婚事还是算了吧。他们家有钱了不起吗?我们为什么要受这种气?”不由得开始感谢秦寒涛,给了她反对婚事的正当理由。
然而岳百贤只是笑了笑,轻轻摇头。
“妳放心,春红一定有办法摆平那个小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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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秦家,倪春红仍然不住啜泣,眼泪一刻也没停过。
秦寒涛虽然气她不中用,轻易就上了男人的当,却也不能不收火气,软语安慰。
“妈,我知道我今天让妳很没面子,但妳要体谅我的苦衷啊。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妳被那个姓岳的骗了吧?”
倪春红不住用手帕拭着眼泪,一面说:“你根本就不了解百贤,怎么可以随便说他骗我?就连他家那个凶巴巴的女儿都知道要尊重我,你却……呜呜……”说着又泣不成声。
秦寒涛叹了口气:“妈,妳别忘了,我是男人,男人的想法只有男人最清楚。妳想想,那个岳百贤年纪轻轻丧妻,如果要续弦那时候就该娶了,才好帮他照顾家里。他现在女儿都长大了,他现在正可以逍遥自在的时候,为什么反而想要娶个老婆管他?这不合理啊。”
她反驳,“他只是想要找个老伴陪他度过晚年,这有什么不对?”
秦寒涛却斩钉截铁地下定论,“妈,我说句实话妳别生气。中年男人如果要再婚,一定会找年轻的美女陪他度过第二春,不会娶个有儿子的寡妇,我当然不是说妳不如年轻美女,但是男人的心态就是这样,我见多了。”
医院里那些年高德劭的医生,有的丧妻、有的离婚,不是趁这机会左拥右抱,就是狂追年轻貌美的护士,快乐得不得了,也难怪他会对百贤充满警戒。
倪春红无言以对,只是不断地低头拭泪。
他无奈地在母亲身边坐下,柔声说道:“妈,我知道妳很寂寞,这全都是因为我太忙没空陪妳,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了,干脆我排出两个星期的假,我们出国去玩吧?妳不是一直很想去加拿大赏雪吗?”
听到这话,倪春红眼泪才稍微停了一下,“真的?你挤得出时间来吗?可别又放我鸽子。”
“妳放心,绝对不会的。”他拍胸脯保证。“我们母子俩也该好好聚聚了。这次就把工作忘记,玩个痛快吧!”
见到母亲破涕为笑,他觉得非常自豪。世界上能照顾妈妈的人只有他,其他男人都闪边去吧!
脑中忽然又想到那个骂他是“撒娇小孩”的女人,血压不由得再度往上飙。
那个胡说八道的女人,最好不要再给他遇到!
秦寒涛只顾着想些血腥暴力的画面,却没注意身边的母亲,脸上正浮现出神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