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儿高挂天边。
蓝恺菲刚沐浴完,踏着轻巧的脚步来到落地窗外的大阳台,她捧着早先买来的珍珠女乃茶,站在栏杆前望着满天星星,有一口、没一口地轻啜,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早就习惯的静寂,此刻尝来却备感陌生。
她也开始寂寞了?
一直以来,她最渴望的不就是一种平静的幸福吗?
从小的记忆里,她的父母常争吵--小至生活习惯,大至工作、价值观,无所不吵。当两人最后走上离异一途,她站在远远的角落,看着这对曾经互许诺言的夫妻,如今形同陌路,她的心里居然感到一丝庆幸。与其强迫两个早已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生活,不如放他们自由。
后来,她与单身的阿姨同住,职业是空服员的阿姨总在各国来来去去,家里常只有她一个人,生活回复平静,她很安心。
但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真是她想要的吗?
蓝恺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微风吹来,有点凉,她挽了挽湿发,手腕上紫晶和粉晶串起的链子,在夜晚轻轻撞击出清脆声响。
这是凌羚带她走遍玉市买来的水晶手炼,据说有招来桃花运的效果。
原本她想婉拒,毕竟,连自己都把握不住的幸福,又怎能寄望于这小小的水晶?
可就在她们要离开的时候,她眼角余光瞄见了摆在角落的手炼,虽然外表并不起眼,但很奇怪的,她一见到这串水晶手炼,就好像看见自己的东西般熟悉,彷佛有什么吸引着她。
于是她买了它,没有太大的理由,只是觉得有缘,同时觉得有趣,而且还可以让凌羚安心,一举数得呢!
正当她沉思时,一阵声响突然从楼下传来--
“钥匙呢?你丢在哪里?”
“不、不知道……我头好昏……”
“重死了,我真应该把你丢在酒吧……”
蓝恺菲往楼下探了探,看到熟悉的身影。“咦,总经理?!”
在这么晚的时间看见房劭令出现,她十分惊讶,不过,在发现他背上扛着湛初云后,她更吃惊了。
“初云?!”
抬头一看,房劭令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感谢上天。“罪魁祸首”出现了,他总算可以功成身退。
他冷冷一笑,用力地甩下背上的人。
“好痛!”湛初云吃痛地哀叫一声。
房劭令看向二楼一脸忧心的佳人,再指指地上的老友。“我没有钥匙,进不了他家。丢一个醉鬼在街上不道德,既然他是妳的青梅竹马兼好邻居,还不赶快把他捡回去?”
“钥匙?我有、我有,请你等一下--啊?总经理?!”蓝恺菲急唤着转身就走的房劭令。“总经理……”她不敢叫太大声,怕吵到四周的邻居。
她看了看楼下,湛初云倒在地上,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男孩。
“好痛……”
断断续续的申吟声传来,已经有邻居打开窗户探看了。
蓝恺菲叹了一声,只好随意披了件外套,下楼去拯救她的青梅竹马。
“来,小心。”
蓝恺菲吃力地扶着湛初云,将他扶到湛家大门前。“初云,醒醒,你家到了……初云?”
他的头低垂,没有反应。
她有些忧心地模模他的额头,幸好除了酒精所引起的潮红,没有可疑的发热迹象。唉,他今天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以前他再高兴,也从不曾如此放纵过,还麻烦总经理背他回来。
蓝恺菲看看湛家,所有灯光都是暗的,看来湛家人都不在,她只好拿出湛初云打给她的备分钥匙。
好不容易打开大门,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进门,上了二楼的房间。
“恺菲……”梦呓般的嗓音,在夜里听来别有一种低沉的性感。
没料到他会突然叫自己的名字,蓝恺菲一时心跳失序。“我、我在。”
俊朗的脸庞漾起满足的笑,“妳在我身边……真好……”
他撒娇似的窝进她颈项,这亲昵的动作让蓝恺菲全身寒毛瞬间竖起。好不容易到了他的床边,她掀开棉被,将他扶到床上。
“乖,你快躺下。”
“嗯……”原本垂放的大手,此时一把环住她温暖的腰际,她一个踉跄,不小心踢到他随意扔在床角的设计书籍,两人重心不稳,双双倒在他柔软的大床上。
“唔……”她被压在一堵温热的胸膛下,身子被他紧紧地环住,她只好用手推他。“初云,你醒了吗?快起来,别玩了。”
没动静。
她皱起眉头,往上望着他紧闭的眼,感觉他的气息缓缓拂在她脸上。“初云?”她试探地唤了几声,都没得到响应。不会吧,就这么睡着了?她还被他压在身下啊!
此刻,蓝恺菲非常庆幸没有其它人在场,否则,让人瞧见了他俩这副暧昧的模样,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他们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
“先别睡啊,初云,让我起来……”她努力地想推开他结实的身躯,奋力了一会儿,却仍徒劳无功。
饼了一会儿,她开始起鸡皮疙瘩,因为那双大手在她身上游移不去。若非知道他早已经醉到不省人事,她会以为自己被非礼了。“初云,住手!快让我起来。”
最后,她用力一推,终于把这个醉鬼推到大床的另一边。
蓝恺菲喘着气,脸色潮红,望着他因为推挤而敞开的衬衫下,露出了大半古铜色的胸膛,她极力稳住气息,却抑止不住噗通噗通的剧烈心跳。她不停地深呼吸,觉得自己有这种怪异的反应,实在很不应该。
他是她的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玩在一起的好朋友,现在他醉了,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但是她清醒着,应该阻止他过于喻矩的肢体接触。她把他送到家里,已经仁至义尽,是该离开了。
她缓慢地移动脚步朝房门走去。
可就在这时,湛初云手抓着衬衫,口中低嚷着--
“好热、好难过……恺菲……”
这让一脚已踏出房门的蓝恺菲再度走回来。
她望着他燥热潮红的脸,想起两人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有一年的夏天,他发高烧,她为了照顾生病的他,放弃了期待许久的毕业旅行。后来想起这件事,她总是惋惜,可是心底知道若是能再重来一次,她仍会做相同的决定。
“唉~~”她认了、投降了,反正就当是上辈子欠他的。“初云?”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仍是迷蒙无神,不停地扯着被汗水浸湿的黑色衬衫。他一向怕热,黏呼呼的衣服贴着皮肤,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
“衣服湿湿的很难过哦,我帮你--”“月兑”字还未说出口,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又缩了回来。她像哄个孩子般对他说:“呃,你自己来好不好?”
“不好。”他很有个性地摇头拒绝。“妳帮我,我好难过……”
呃,蓝恺菲愣住。怪了,他不是醉了,怎么喜欢被人服侍的习惯还是没变?
“我头好昏……不想动……”他赖皮地摇头,手抓着领子,嘴里直嚷着。
“好、好,我帮你。”她一颗、两颗、三颗地解开他的衬衫钮扣,“我现在要帮你换上睡衣,这样你会睡得比较舒服。”她轻柔地为他换上了睡衣。
“恺菲,妳真好……”床上的男人满足地叹了声。“我真的好喜欢妳,恺菲。”
“你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几百次了。”她无奈地笑叹,“说醉话不用负责任,我不会当真的。”
“我没有醉……”低沉的嗓音轻声呢喃,“我真的好喜欢妳……”时光似乎重回高中毕业的那一夜,他悄悄爬到她的窗前,就着晶莹剔透的月色,对她说出--
我喜欢妳。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没有感动的喜悦泪水,也没有两情相悦的拥抱,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四周很安静,两人四目交接,静止了三秒。
“哈~~”然后,她竟笑到溢出了眼泪,甚至连整条街的邻居都闻声探出头来观望。
换言之,他被她拒绝了。
多年后,时空转换,他藉由微醺,终于有了再次告白的勇气。
“你--”他赖皮的模样让她不禁回想起小时候,每当他闯了祸,总会躲到她的房间来,那赖着不走的倔强模样,就像现在这般无辜。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那时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成为伟岸的男人,两人共同的回忆像是随着时间酿成了甜酒,稍啜饮一口,心头暖暖的角落就会被触动。
“是、是、是,你没有醉,是我看错了。”蓝恺菲配合地点点头。唉,女人果然对甜言蜜语无法招架,即使心里十分明白他只是醉言醉语,心跳还是微微加快。“就算没有醉,你也不可以乱说话啊,如果不是出自真心,『喜欢』是不可以随便乱说的。”
“妳真是--”对于她的迟钝,湛初云简直哭笑不得,他翻过身,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
“初云?”
她无辜的眼神真教人生气。“我喜欢妳!喜欢妳啊!蓝恺菲,为什么妳一点也不相信?”
“初云你--”蓝恺菲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的眼神清澈深邃,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你没醉?!”
他哼了一声。“不,我是真的醉了,但我酒也醒得很快,妳忘了吗?”
没错,他的体质易醉,但只要闭目养神一会儿,很快就能酒醒。
蓝恺菲静静地看着他。“所以,你从刚才开始都在戏弄我?为什么?很好玩吗?”
“我戏弄妳?”湛初云冷凛着脸。她竟认为他的告白是戏弄?
她挣开他的箝制,像是面对无理取闹的小男孩般,柔柔地说道:“你戏弄我没关系,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可若是面对别的女孩子,假如你并没有真心付出感情,别轻易做出承诺,女孩子很容易信以为真的。”
“真不公平,我这么认真,却被妳当儿戏。”湛初云的表情莫测高深,黑眸直直盯着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妳--妳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蓝恺菲奇怪地睨着他,“当然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啊。”
他眼中闪烁着怒火。“可不可以别再用3青梅竹马4这顶大帽子扣住我?!蓝恺菲,我并不想当妳的好朋友!”
她愕然,“为……为什么?”听到他的话,她不仅感到心痛,还有浓浓的失落感。
原来,他这么厌恶两人之间的关系;原来,全是她在自作多情?
厚!他快气死了!“妳以为我有时间跟妳在那边玩3青梅竹马4的游戏吗?”
“这并不是游戏,我也不觉得它好玩。”她觉得好难堪,眼眶红红的。“对不起,我想是我误会了,以为你也乐意拥有这段难得的友谊。”
湛初云低咒,可恶!真是够了,他气自己不但将所有事搞得一团乱,竟然还把她惹哭。“恺菲,我无心要惹妳哭,只是心情不好……”瞧见她腕上叮叮当当的水晶炼,他心里更火。她宁可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桃花运,而无视于他的感情?!
难道这就是现世报?
有多少女人想抓住他,偏偏他就是死心眼地只爱这一个!
“初云,你到底怎么了?”她侧首看着他,眸光温暖,声音柔软而关心。
望着她不明所以的无辜脸庞,他死心了,这辈子,她只会把他当作知心好友,不会有其它的可能。
“我怎么了?”他笑着重复。“我到底怎么了……”如果他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出了问题,竟会爱上这个迟钝的女孩,那他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初云,你看起来不太对劲。”蓝恺菲把他今晚异常的举动归咎于酒醉,她倒了一杯水送到他手中。“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不过折腾了一整晚,我想你也累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谈好吗?”
他握住冰凉的玻璃杯。她对他很好,可惜不是他要的。他很失望,无法忍受她一再的拒绝,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他再也无法忍受。
“我想不需要谈了。”将水杯往旁边一搁,他任性地拉起棉被,从头到脚将自己盖住,闷闷的嗓音从棉被里传出,“好了,我没事。我这个青梅竹马要睡了,恕我不送。”
“好,你睡吧,等你心情好一点,我们再聊。”蓝恺菲迟疑了一会儿,她走到门边,回头一望,看见他孤独的身影,忽地泛起了淡淡的心慌。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肯定地道:“我们是好朋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相信他只是一时耍性子,等他想通后,会再次踏着夜色买来消夜,与她肩靠着肩促膝长谈。
就像以往一样。
中午时刻,外头太阳高挂,即使时序已到了秋天,温度仍十分高。
景翔大楼地下一楼的员工餐厅一如往常,热闹不已。
“唉……”相较于其它桌,角落的餐桌显得沉寂多了,不时还会逸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蓝恺菲有一口、没一口地搅弄着餐盘里的菜。
砰一声,一个餐盘突然映入她眼帘,她惊吓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来者。“呃,凌羚,是妳啊!”
凌羚一身简单的黑色套装,展现出利落干练的白领女性形象。“对啊,刚跑完一件Case,下午约了一位客户做简报,先回来准备准备。妳呢?大老远就看妳坐在这里发呆,饭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玩的。”她先喝了一口汤,然后道:“妳叹什么气?心情不好?”
“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蓝恺菲大略地将昨晚的事说给她听。
“嗯,听起来妳那位青梅竹马真的挺怪的,像是女生的3那个4来了,血气不顺,肝火上升。”
“喂~~”说到哪儿去啦!蓝恺菲瞪了她一眼。她宁可认为初云是工作上不顺心,连带影响了近来的心情,可是见到报纸上不断报导CloudsJ.--湛初云的自创品牌--发表的秋装获得好评,这个猜测马上被推翻。
她了解他的,他对事业并未如外界那般看重,之所以会走入时尚设计师这一行,只因为他觉得这个行业还挺有趣的,而非抱持着领导潮流、带领时尚……这些伟大的志向。
所以,他根本就不把工作当作一回事,更别说会为此情绪低落了。
那又是为了什么?老是有人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就没人站出来勇敢地说“男人心才像天空里的云”--怎么也捉模不定呢?
唉,好烦。
凌羚放下筷子,旁边有人郁郁不乐,她也跟着吃不下饭。
“我说妳真是奇怪,当大家围着妳打转时,不见妳皱一丝眉头,现在大家被新八卦吸引,没人再来烦妳,妳反而整天愁眉苦脸。”就为了那位脾气古怪的青梅竹马?
“不一样。”对于周遭的是非,她可以平心静气,淡然处之,唯独对初云的一切,她无法置身事外。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因为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她早将他当作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凌羚敏感地嗅到了什么。“妳很担心他?”
“对啊,只要心情不好,他就会失眠。以往他睡不着,都会到我的房间,但是自从那天起,他几乎都没来了。”
“等、等等!”凌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妳说他会到妳房间睡觉?跟妳?!”
蓝恺菲点点头。“呃,凌羚,妳怎么了?妳的表情好奇怪。”
“嘿嘿。”哇,原来恺菲小猫咪这么开放,“惦惦吃三碗公”啊!“没事没事,难怪妳一点也不着急男朋友的事,原来身边早已经有护花使者了。”
“什么护花使者……”蓝恺菲愣了一下,再看了看她暧昧的表情,这才明白她联想到了什么。“欸,妳误会了啦,我跟初云并不是妳想的那样。”
凌羚摇摇手。她可是业务女王耶,要是连这点暧昧都看不出来的话,岂不是有辱她的美名?“妳别否认了,任何人见到妳为他忧心的神情,绝对不会有人相信妳的话。如果我早知道妳身边有了对象,前些天就不会硬拖着妳去买什么水晶了,嗟,不早说,浪费钱。”
“凌羚--”蓝恺菲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我跟初云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并不是情人的关系。而我买水晶手炼也是因为喜欢它复古的设计,并不是真的想招桃花。”
对于爱情,她自有看法--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这才算是桃花运,而当自己够成熟,可以愉悦地享受爱情里的喜怒哀乐时,这样的爱情关系才有意义。
“是吗--”凌羚拉长尾音,摆明对她的说词严重怀疑。“反正妳这个铁齿的女人怎么样都不相信桃花运这回事就对了。”
蓝恺菲摇摇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注定的,怎么可能只因为一条手炼而有所改变……”
“请问蓝恺菲小姐在吗?”远远地,餐厅外有人扬声问。
周遭的声音慢慢停下,可角落的两个女人仍径自对话着。
“我戴了好几天了,也没有任何异样,由此可知,桃花运根本是无稽之谈……”
“请问蓝恺菲小姐在吗?”
有人指向角落,许多眼光同时射向当事人。
“请问是蓝恺菲小姐吗?”
蓝恺菲根本没注意有人来到她的身后,仍继续发表高见,“所以我说,凌羚,妳也别太迷信,要靠手炼招来桃花运,就像中公益彩券的机率一样渺小--”
“恺菲!”凌羚很抱歉地打断她。“我是很想认同妳,只是--”下巴往她身后努了努。“妳是不是应该先把送花小弟的花签收下来?”
送花小弟?蓝恺菲回过头,果然看到一个年轻人,手捧着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
“蓝小姐您好,有一位先生送花给您,请签收。”
卡片上写着--
蓝小姐
我为妳神魂颠倒。
知名不具
凌羚似笑非笑的表情很刺眼,餐厅里的同事们开始窃窃私语,而蓝恺菲则瑟缩了一下。
什么知名不具,她根本连这位“知名不具”先生是圆是扁都不晓得啊!
她头皮发麻,恍惚中,彷佛听见水晶手炼正发出铃铃的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