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韩子伦开车在夜空下急驰。
当他跑进医院时,便看见林清雪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合拢在嘴前,全身不停地发抖。
“清雪。”韩子伦跑上前去,“伯母怎么了?”
“她、她在急诊室。
韩子伦握住她发抖的双手,他的温暖感染了她,她抬起头看他,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掉下来,“我妈……”
“她会没事的。”韩子伦坐到她身旁,紧紧抱住她,“不要着急,不会有事的。”
“可是,她痛得非常厉害。”林清雪哽咽道,“都怪我,我应该早过去的。”
晚上她到母亲家里,便看见她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肚子、直冒冷汗,痛到不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整个苏宅空荡荡的。
“这不能怪你,你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韩子伦轻拍她的后背,她在他怀里哭成泪人,“伯母是什么病?”
林清雪摇头,“不知道,还在检查。”
“没事的,不会有事。”韩子伦试着擦干她的眼泪,“有你,她一定没事的。”
林清雪含泪点头。
“清雪!”苏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安慧、安慧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医生正——”她的目光触及随后跟来的关静文时,突然停住了口,视线转向别处。
“她怎么了?医生什么?”苏成心急地问。
“别着急,慢慢来。”关静文拉他一下,“现在不是瞎着急的时候。”
韩子伦注意到林清雪别扭的神态。
“医生正在为伯母检查,你别担心。”他对苏成说。
“哐”的一声,急诊室的门大开,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我妈怎么样?”林清雪迅速地跑过去。
“我们初步断定是急性盲肠炎。”医生不急不徐地说,“需要开刀,不过好像发作时间不短了,目前也还不知道有没有穿孔,可能——我是说有可能,会有一些并发症——”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林清雪着急地问。
“应该是……不会有,先签手术同意书吧。”医生招来一名护士。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先签字。”
“我。”林清雪和苏成异口同声。
“我来签。”她说。
“请跟这位护士去签字。”医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额头,“还有,把手术费先去交了。”
“我去。”苏成道。
“走吧。”关静文拉他,“我陪你去。”
林清雪看一眼苏成,随即跟着护士离开。
韩子伦叹口气,也跟上去。他大概可以了解清雪的感受——母亲生病了,继父竟带着前妻一同出现。
“大成,陪你交完钱我就先回去了。”走廊另一头,关静文对苏成说。
“谢谢你能来。”他叹口气道。
“你我还需要客套吗?”关静文扶着他,“手术之后打个电话给我。”
苏成点点头,“好,你回去吧。”她能来看一眼,他已经很高兴了。
“大成?”关静文并没有立即走,而是又陪他走了一会儿,“我记得前几年我也动过手术,你也同样在外面等着。”
“是啊,那年你肚子里长了个瘤。”当时她害怕极了。
“那时候,你也像现在担心她一样担心我吗?”她停下来,双目直视他。
“当然,我们是一家人啊。”苏成说,即使现在,他仍当她是一家人,虽然他们离了婚,可是共同生活三十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必静文突然一笑,长长出口气。尽避骄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说出口,但是和苏成离婚,她的确后悔过,他对她永远那么宽容、那么好……或许就是太宽容,所以个性强硬的她才会永远以自我为中心……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忘不了他坐在车子里紧张得脸色苍白的面容。
“好了,我走了。”甩开不愉快,关静文道声再见。
苏成挥手和她道别,然后径自走向交费处,现在的他,没有心情去揣摩刚刚关静文多变的表情。他想的,只是希望安慧手术顺利。
☆
手术完毕已经是将近午夜时分。
谤据山羊胡医生的说法:手术出奇的顺利、盲肠没有穿孔,也没有产生并发症的迹象,保守估计半个月就可以出院。
林清雪长舒一口气,靠在韩子伦怀中,没事了,终于没事了!
韩子伦挑着她的肩膀,也放松地一笑。
“子伦,谢谢你陪着我。”没有他,她会手足无措。
“清雪!”苏成走过来,见到相拥在一起的两人,蓦地一愣,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林清雪神情复杂地站起身面对他。
“病房都已经安排好了。”苏成一脸疲惫,“你们先回去吧,有我照顾就行了,你们都挺累的了。”
“还是我来吧。”林清雪道,把母亲交给别人照顾——即使是他,她也不放心。
“明天你来换我,炖些鸡汤拿过来——医生说要吃流食。”苏成笑笑,“她说喜欢你炖的鸡汤。”
“可是——”
苏成向韩子伦使个眼色。
“清雪,我看还是照伯父说的做吧。”韩子伦心疼地看着她,她好像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模样,他从来不知道她竟这样的脆弱。
林清雪看他一眼。
“病人的饮食很重要。”韩子伦劝道,“你也不想伯母没东西吃吧?外面的不一定干净。”
林清雪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同意离开。
☆
走到外面,冷冽的风吹得她一下清醒不少,她抬头望望阴云密布的夜空,长长地叹口气。
“你还在担心伯母吗?她已经没事了。”韩子伦安慰她。
林清雪淡淡一笑,她的心情他怎么能了解呢?她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心里不安。
“苏叔叔他怎么知道这里的?”她才想到这个问题。她也打电话找了他,可是他的手机关机,她找不到他。
“我们在一起。”韩子伦边走边说。
林清雪猛地停下脚步,诧异地望着他,“你们在一起?”他、苏成和关静文?
韩子伦点点头。
“你们在一起。”她又重复一遍,可是她找不出他们在一起的原因。
“清雪。”韩子伦凝视她,“你不喜欢伯父和伯母——”
“哪个伯母?”
一怔,韩子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是说关董,你不喜欢她和伯父一起出现是吗?”他留意到今晚她对苏成的态度有些怪,相信苏成也注意到了。
“你认为呢?”林清雪反问,“这还用说吗?”
“我认为你不该这样。”韩子伦的反应出乎意料,“他们之所以一同出现,是因为我,我们一晚上都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
“这次只是公事,关董希望借由伯父和我爸的力量说服我与她合作——只是这样。
林清雪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向前走。
“你以为只是因为这样吗?”隔了一会儿,她才说,“抛下我妈去找……关董,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只要她一声召唤,半夜他也要去。甚至我妈生日他也照去不误……还有,情人节。”她知道自己不该插手,可是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伤害。
“清雪。”韩子伦主动牵上她的手,“你要相信伯母,她一个人将你拉扯大,她应该是坚强的。而且——这是她的选择,我相信是个明智的选择,你要学着放手。”对于林安慧,她有太多的依赖和保护。
“我知道,可是我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韩子伦走到她面前,扳住她的肩,“那么请你紧紧抓牢我吧,依赖和保护我。”
林清雪定定地看了他一分钟,忽而一笑,“我不觉得你需要人保护。”
“我需要——我需要你保护我到我死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你。”
“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谈情说爱。”其实她心里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们并不是在谈情说爱,我是在请求你一件事。”他的目光真诚而深沉,“你和伯母都找到了幸福,但是幸福是要自己经营的,别人帮不上忙。无论你是多么地爱她,你都无法真正帮助她,你能做的只是给她最深切的祝福。但是我们不同,你的每一分努力我都感觉得到——所以,牢牢地抓紧我吧,就像我抓紧你一样。”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韩子伦深情地凝视她,静静的没有声音,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林清雪并没有说出任何话语,只是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片刻,她转身望向六层楼高的医院大楼,自己经营的幸福,母亲一生遵循的便是吧?像和爱抛家弃女的父亲一样,母亲也是爱着苏成,才与他组成家庭的吧?
“幸福,究竟是什么?”她越来越糊涂了。
“幸福就是你和我,两个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
第二天,林清雪才走到病房外就看见推门而出的苏成:头发有些乱,不过精神不错,不似昨晚颓唐。他提着暖瓶,准备去打水。
“这么早就来了?”苏成笑着打招呼。
林清雪点点头,“叔叔,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照顾呢。”她一早请了假。
“等会儿吧。”
“那……我去打水吧。”说着,林清雪去接他手里的暖瓶。
苏成想了想,“我们一块儿去?”
“好。”她先将盛满鸡汤的饭堡送进病房。
而后,长廊里多了两道靠得很近的身影。
“昨晚辛苦你了,叔叔。”好半晌,她才找出一句话交谈。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安慧她是我的妻子——老伴儿啊,老来做伴!”
林清雪侧头看他一眼,原来他的背已经有一些驼了,她一直都没注意到……
“清雪。”他突然出声。
苏成的脚步有些慢,林清雪放慢速度跟随着他。
“我和静文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我一大半的人生啊,这么多年我们不可能一点感情也没有。”苏成叹息,“说句实在的话,即使是现在,我也仍然把她当成我的家人,像父母、像兄弟姐妹、像儿女一样的家人——你能理解这种感情吗?她有事,我不能袖手旁观。这是我对待家人的方式,但她和你母亲不一样。”
林清雪情绪复杂地看着苏成,这位她该称呼为继父的老人在向她袒露心迹吗,
“这么说吧,和静文度过余生我会觉得平静,和你母亲,我则会感觉快乐,你懂我的意思吗?”
林清雪淡然一笑,“懂。”这是爱啊,“不过,我希望你也能把我妈当成像关董那样的家人来关心。”她不想母亲以后生病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你母亲当然是我的家人,你也是我的家人。”苏成握住她的手,“我们是一家人。”
“是。”
这是她第一次握住他的手,没想到这双手竟是那么的温暖。
或许正如子伦所说,她能做的也只有深深地祝福他们……
☆
阳光照进病房,因为窗棂的关系,病房被阳光分成一块一块的形状。
一束阳光斜射在病床前柜子上的黄玫瑰上,那些花是苏成说为了缓解医院沉重的气氛而买来摆上的。现在在阳光照耀下,那些黄玫瑰显得越发娇美,仿佛热恋中羞涩的少女。
苏成坐在病床前,和林安慧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因为她身体虚弱,所以更多时候是他在说,她静静地听。
林清雪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嘴角浅浅勾起。母亲是幸福的,她的笑容证明了这一切。
“你还没吃午饭吧?把鸡汤喝了吧。”林安慧有气无力地道。
“这是清雪大清早为你做的,等你排了气再吃吧。”苏成笑笑,“一会儿我去外面吃。”
“你和清雪吃吧。”等她排气,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叔叔。”林清雪上前打开饭煲,取出一份递过去,“你喝吧,我也带有你的那一份。”
“谢谢。”苏成双手接过汤碗,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他舀了一汤匙,“嗯,非常好喝。”
林清雪微笑,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很温馨。
“叩!叩!”传来敲门声。
林清雪回头,只见韩子伦捧着一大束康乃馨已经进来了,他对她微微一笑。
“你——”他没说今天要来。
“子伦,快坐。”苏成热情招呼遭。
韩子伦笑笑,“伯母,祝你早日康复。”他对林安慧道。
“谢谢。”林安慧虚弱地笑了一下。
苏成接过鲜花,“正好,来尝尝清雪的手艺,她的鸡汤炖得非常好。
韩子伦回头看清雪一眼,“是啊,她的手艺是不错。”他几乎天天可以见识到。
一愣,随即苏成笑了,他不会笨到看不出来两人之间的那种暗涌,而且,昨晚他们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成的表情令林清雪在心里叹口气,“妈、叔叔。”她停顿一下,指向韩子伦,“我的男朋友就是他。
林安慧惊讶地看看他们,露出开心的笑容,从第一次见他,她就喜欢到想介绍给自己的女儿,没想到她的愿望竟成了真。
“你们可是隐瞒了很长的时间啊!”苏成打趣道。
“没办法,清雪可能嫌我带不出去吧。
林清雪无耐地看韩子伦一眼,他在乱说什么?
苏成和林安慧笑起来,看来他们的感情真的不错,尤其是清雪脸上的甜美笑容,是很久未见过的,寻觅这么多年,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伯父,临出门前我爸要我转告你,他晚上会来探病。”韩子伦道,“他白天要开董事会。
“他那么忙就不用来了,我们又不是外人。”苏成坐下,“来,坐,你告诉他一声,这里没事了,他尽避忙他的。
“好的。”韩子伦点点头。
林清雪将盛好的鸡汤端给韩子伦,他冲她一笑,“谢谢。
看着两人甜甜蜜蜜的,苏成笑呵呵地推了一下眼镜,“安慧,你说如果继园来的话,这像不像在会亲家?”
“像。”林安慧笑道,她很希望他们能快点定下来。
“妈——”林清雪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韩子伦笑着望向她,“我也觉得像。”她是第一个让他产生结婚念头的女人……
☆
医院院内,韩子化和林清雪并肩而行。
“你……”林清雪欲言又止。
韩子伦问:“什么?”
她短促一笑,“距离去纽约只有三天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她停下来注视他,“我不能陪你去了,对不起。
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不会抛下伯母和我走的。”即使明知不会有事,即使有苏伯父的细心照顾,她还是不能离开。换作是他也一样。
“子伦!”
“感动我这么了解你?”韩子他抚模她的秀发,星眸中有一丝戏滤。
林清雪坦诚一笑,“是啊,很感动。“
“那么,看在我这么理解你的分上,送我一个热烈的吻吧。”
“做梦。”瞥他一眼,林清雪率先向前走,可是不经意间,上扬的嘴泄露了她的心思。
☆
“你真的不去纽约了吗?”探完病,颜伶和林清雪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聊天,“他很失望吧?”颜伶表情可惜地问。
“没有,他很理解。”林清雪笑道,“这是人之常情啊,换作谁都会这样的。”
“可是他还是会失望。”颜伶十分笃定,“还有,阿姨的病应该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出院之后你会去纽约找他吗?”
林清雪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无语。
“你的心还是有所保留吗?”颜伶疑惑地问,“因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所以你小心保护自己,总是隐藏一些自己真实的感受——现在你还是这样吗?”
林清雪沉默片刻,“不,现在的我没有保留。”她用尽全部的心去享受和他的恋爱。
“可是,我还是不会去追他……这或许是个性的使然。”林清雪淡然一笑,“但我会在这里等他,和以前不同,这一次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因为这是他让我感觉到的。”
“好幸福的表情。”颜伶羡慕地看着林清雪满足的笑容。
林清雪笑道:“你还不是一样,都快要结婚了。”
“哦,别提了。”提起她就头痛,“还不是被丁居软磨硬泡,我一时糊涂答应下的。”不过还好,总算将婚礼押后到六月份。
“小伶,你怎么这么说呢?难道是你有所保留?”林清雪反将她一军。
颜伶叹口气,“你不知道,我一想到洗衣、做饭、侍奉公婆、生养小孩——我都要疯了。”
“小伶你和丁居总是要结婚的嘛。”林清雪劝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我也晓得啊!唉,我好紧张,可是——”颜伶自嘲地笑了笑,“这么说好矛盾,可是我又有些期待。”她甚至有些憧憬披上婚纱的那一刻。
林清雪微笑,为她感到高兴,“那么我只能说——祝你幸福。”
“祝我幸福?你呢,想要这样的幸福吗?”
林清雪挑高秀眉,沉思片刻,“我不清楚。”她奢望这样的幸福,可是当它降临到头上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
二月二十六日,像是了解恋人的别离,天空飘洒着小雪。
风吹过,雪在飞扬。
“记得想我。”机场大厅,韩子伦旁若无人地拥抱着林清雪。没有一次会像现在这样令他觉得送别是件伤感的事情。
“我会的。”林清雪深深地凝视他,“我等你回来。
韩子伦点头,“给我打电话——不要总是等着我打给你,想我就主动打给我。
“好。
“清雪,我回来后,我们一起去见我的家人吧。”如果不是清雪母亲病倒,她一直在旁照料,他早就她带回家和家人正式见面了。
林清雪微笑点头,“好啊。”
叹口气,韩子伦再度拥抱她,“我爱你。”
“我也爱你。”林清雪回应。
“可是,为什么你一点都没有舍不得呢?”他有些失望。
林清雪揽在他腰间的两手渐渐合拢,“我的舍不得放在心里。
这时,广播里传来催促登机的声音。
他亲吻一下她的嘴唇,“我走了。
林清雪眼中是满满的不舍,“我会打电话给你的,让你知道我在想你。
韩子伦露齿一笑,挥手离去。
“再见。”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