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天作之合 第一章

北方-暮冬时分

一抹纤秀的身影轻轻拉开帘幕,全身被氅衣包裹得只露出面容和双掌的女子缓缓步下马车,寒冬的冷风让她瑟缩了几分。

“小姐,小心雪滑。”丫鬟小彩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扶马车上的女子下车。

“雪还没停吗?”女子轻柔的嗓音自樱桃小嘴中溢出,秋水般的烟眸凝望着降雪的天际,淡扫的蛾眉微蹙。

今年的雪下得好久,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得忍着饥寒过冬了……

“我看这雪说不定会下到过年以后了。”小彩跟着主子打量起天空。

韩浣儿在心里喟叹一口气。

天命,是人怎么也对抗不了的。

小彩把眼光调回主子身上,就算长期跟在主子身边服侍,她依然不免被韩浣儿绝艳的姿容给攫住目光,韩浣儿的美,连女人都移不开眼。

“小彩,把炭粮搬下来吧。”韩浣儿回身探入马车。“小彩?”

被韩浣儿叫了两声的小彩回过神来,连忙答应。

“喔!小姐,您别动,我来就好。”

“又在发楞了?”辑浣儿轻笑,唇边仿佛绽开清莲一朵。

“小姐又欺负人家了,您明明知道小彩对您的美最没辄了!”

“贫嘴。”韩浣儿轻摇螓首,苦涩在心里漾开。

美吗?她的外貌在世人的眼中,或许是吧!

尽避大家对她的美貌赞不绝口,她却早在十年前便毫无所觉,对于自己的美,她只有痛恨……

韩家居然还有这么个标致的女儿,就拿她抵债吧!

瞪什么!你爹经商失败,被逼得走投无路自尽,你该瞪的人是你爹!

依你的脸蛋还能卖到个好价钱,不过就是骨架子小、又太瘦弱了些,看起来就是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还怕哪天要替你收尸,不知道青楼愿不愿意收?

可惜了这张好脸蛋,自古美人多薄命,不然就是毁在一堆男人手中……

韩浣儿想起十年前的潦倒,家破人亡,让年仅九岁的她尝到了世间的冷暖与残酷。

美又如何?换来的不就是在青楼里苟延残喘吗?

也许她是幸运的,不必断送在“一堆”男人手里……

“小姐,您别忙了啦,我和车夫大哥送东西进大杂院就好。”小彩将纸伞递给韩浣儿,拎了四袋旧衫,后面跟着的是扛了两大包木炭的车夫。

“我也来帮忙。”韩浣儿放下伞,试着想搬起一包米粮。

“小姐,您看您头上都是雪,万一伤风了,小彩怎么跟珍娘交代呀!”小彩丢下布袋,重新替韩浣儿撑起纸伞,拂掉韩浣儿头上肩上的白雪。“您只要待在这儿看我们把东西送进去,我们马上会出来,没问题的,多搬几趟就成了!”

送炭粮和衣衫给附近几个大杂院是主子的意思,其实,身子单薄的主子根本不适合大雪天出门来,更不用说在冷天里做苦力了,一定吃不消的。

“小彩,辛苦你了。”还得照顾笨手笨脚的她。

“小姐,您说这就不对了,小彩是心甘情愿的。”只要是对主子好,她说什么么也会做。

“小姐,伞要撑好,待在这儿别乱跑唷!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大声叫我,知道吗?”小彩叮嘱着,像个唠叨的老妈子。

韩浣儿微笑点首,因冷而略显苍白的唇瓣有些干涩。

小彩这才放心,踏在雪地送东西去,寒冬赠温情,她也很快乐。

韩浣儿看着小彩和车夫来来回回将过冬的物品送入大杂院,她随意浏览雪天中的景致,被对街两个缩在一起的身影吸引住目光。

韩浣儿举步而去,走近才发现是两个衣衫褴褛的乞儿蹲在路边,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她轻声问:“你们怎么蹲在这儿?你们有什么困难吗?”

“姑娘姊姊行行好,我们兄弟俩没钱买御寒的衣物,求您赏我们一点钱。”他们虽然惊艳于韩浣儿的绝姿,但其中一个比较年长的大男孩还是开口了。

钱?她身上没有钱,都在小彩那儿。

“我没有钱,”韩浣儿歉道。“等我的侍女来,我再叫她给你们一点钱,好不好?”

等别人来?不成。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看起来容易上勾的人,若是被别人看穿,那不就没得玩了!两兄弟的眼光在彼此之间闪烁交流。

“姑娘姊姊不用麻烦,你身上的氅衣若能给我们御寒就可以了。”纯白的斗篷式毛氅,看样子可以当得不少银子。

韩浣儿不假思索,月兑下毛氅送给乞儿。

“还有那把纸伞可以挡雪。”是把高档货。

“你们拿去吧,找个地方躲雪,别--”蹲在雪地里。

话还没讲完,两个乞儿谢也不谢,抱着氅衣和纸伞一溜烟地消失在街角,徒留韩浣儿立在雪中,怔楞地看着他们离去。

怎么回事?

“你被骗了。”不带温度的低沉嗓音在韩浣儿身后响起,宛如冰冻的气流,直射入韩浣儿耳中,引起她一阵轻颤。

韩浣儿转过身,抬头对上了一双如同他冷凝嗓音般的冷漠眼瞳,深不见底,似两池冰潭,刀凿般的深刻俊颜配上高大颀长的身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自他体内散出,只不过,他的眼光很……放肆!

他不像是普通人,合该是高高在上的尊者。

她有双澄澈的眼,不适合沾染黑暗。

以他阅女人无数的经验,她的确很美,不过,美得太不真实。

这是阎尘近距离打量她的结论。

原来就是这个女人三番两次送食物、炭火到他的地盘上来,搞得那些好吃懒做的混帐只等着她的赐予,忘了他们到底替谁工作!

既然他是地主,没道理让田地由着他们荒废,他今天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操控他们命运的主人!

而非她的烂好心所能操控!

“我被骗了?”韩浣儿尚未理解,干涩的唇瓣一开一合。

“他们好手好脚,不费吹灰之力拐走你的东西,不是欺骗你的无知,难道会真的感谢你?”阎尘惯于笑谑的邪美嘴角勾起嘲讽。

“无所谓。”韩浣儿如蝉翼的眼睫轻垂,不知是刺骨的寒风让她无法思考,还是他冷然的语调……

反正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连这身皮囊也是。

“妳冷?”首次被一个女人忽视,阎尘有点不是滋味,在看到她微微发颤的身子,他破天荒地主动关心女人。

方才在一旁就一直观察着她,看不出身着斗篷氅衣的她是如何身段,现在氅衣没了,他看见的是一副纤细的身材。可惜,太瘦,压根不符合他的喜好。

“嗯。”没有氅衣的保暖,她愈来愈冷,俏挺的鼻头红通通的。

没有预警,阎尘一把搂过韩浣儿,将她纳入怀中,刀刻般的薄唇攫住她的粉色唇瓣,强硬的舌刷舌忝过她的干裂,点起韩浣儿唇上不熟悉的热度。

“你--”韩浣儿自他怀中挣月兑,苍白的脸色浮上一抹淡红,替她的出尘之美增色不少。

韩浣儿心湖大乱。她虽然出身青楼,可却是清白的,她捍卫自己,原因无他,她的一切必须献给“那个人”……

阎尘没有为难她,眼中升起偷了腥的得意。就这么一下子的碰触,没想到,她还挺有料的!

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韩浣儿害怕地想跑回马车边,无奈雪地阻碍了她的行进,她笨拙地被雪绊住,往雪堆跌去。

“啊!”韩浣儿细细的吃痛声传出。

“小姐!”小彩一出大杂院就见韩浣儿跌在地上,惊呼出声。

原本想拉韩浣儿一把的阎尘听到不远处的嚷嚷,他选择收回手。不多事一向是他的原则。

“小姐,您有没有跌伤哪里?您的斗篷呢?伞呢?”小彩搀起韩浣儿,把自己的斗篷月兑下覆在主子身上,当然也注意到韩浣儿身边的高大男子,正想将他臭骂一顿。“一定是你欺负我家小姐--”

“小彩,不得无礼,是我自己跌跤的。”韩浣儿阻止小彩,避开阎尘探索的目光。

“真的吗?”她总觉得这个登徒子一定是觊觎主子的美色,小彩询问的眼光逡寻着阎尘。

不细看还好,一看简直是吓傻了小彩,这个男人感觉好……可怕!她、她刚刚有没有说错什么?

“如妳主子所言,她自己跌跤的。”她为何替他掩饰?

突然,一阵喧闹声由远而来,打断阎尘等人各自的思绪。

“多谢活菩萨、多谢活菩萨!”大杂院的农民蜂拥而至,都把韩浣儿当成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小彩,这是怎么回事?”韩浣儿压低声音。

“我只是把您在这儿告诉他们,其它的什么都没说。”小彩心虚地吐舌。

“小彩!”韩浣儿责备的眼光落在小彩身上。她不是什么活菩萨,她只是个卑贱的……她终将污秽不堪,怎能污蔑菩萨!

“活菩萨,多谢您帮助大杂院的老老小小,让我们可以过个好年,不至于因为『冷尘堡』的催租而担忧。”代表发言的阿三油腔滑调地说,更因韩浣儿的丽颜亮了眼。

冷尘堡?!他们为冷尘堡工作?不就是为“那个人”……

“你们为他工作,他不该任你们困顿而不加理会。”韩浣儿的眼变得清冷。

阎尘没忽略她的转变。

怎么?他没赶走吃白食的废物就已经很仁慈了,难道还要问他们的饮食起居!而他又哪里惹上她了?

“是这样的,大杂院大伙儿还有点事想请姑娘帮忙。”阿三不怀好意地问。

“但说无妨。”韩浣儿发现,她并不喜欢这人看她的眼神。

“过年前要缴田租了,可是我们……”他装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要她替你们缴该缴的田租?”阎尘冷冷地出声,不容小觑的气势慑住在场所有人。

“我们只是……”阿三怯怯地想说服韩浣儿,却因阎尘的寒眸而头皮发麻。

“我没有那么多钱。”韩浣儿实话实说,她的生活虽不虞匮乏,但她并没有金钱的自主权,她只是活在珍娘的庇荫下。

“我替她想办法。”阎尘邪肆一笑,残佞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很好,他不留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这些人和土地已经被他利用殆尽,他不再需要。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既然有人要想办法,那就把烂摊子丢给他吧!小彩觉得大杂院的人好象愈来愈贪得无餍了。

“嗯。”在这个高大的男人身边,她觉得好冷,并不想多待。

小彩扶着韩浣儿上了马车,韩浣儿没再看向那令她心悸的男人,却不断感觉到一道要射穿她的锐利眸光,心绪被他扰得混乱失序。韩浣儿几乎是急着想逃离他。

韩浣儿一行人走后,贪小便宜的阿三立刻朝阎尘算计着。

“这位公子可有什么好办法?”看他穿著华服,应该可以敲上不少。

“有。”阎尘冷笑。

“什么办法?”阿三贪婪的眼发出晶亮的光芒。

“就是--滚。”

大杂院,从此成了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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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楼

“浣儿,半月之后,就是你复仇游戏之始。”坐在韩浣儿面前的中年女人,对韩浣儿露出残忍的笑。

看得出来,风韵犹存的她年轻时必定是个众相争捧的花魁,而今,是柳絮楼的老鸨,训练着旗下的姑娘们送往迎来。

“珍娘,我不懂。”韩浣儿心惊,她从没见过珍娘如此骇人的笑容。珍娘高兴时会对她和颜悦色,不悦时,她会被……

“听着,我好不容易买通关系让你在阎尘二十六岁的寿宴上献舞,就此一次机会,我要你想尽办法成为阎尘的女人,让他爱上你,然后毁了他这一生!”

二十年前,她,姜珍,一个妾身未明的妓女被无缘无故拋下,没有独存能力的她被迫打胎,更令她心寒的是,那孩子的爹阎毅谦从此竟然不闻不问,就这么离开她的世界。

不管阎毅谦躲在哪,她要教阎毅谦亲眼看到他的儿子如何被逼死,如同她二十年前失去月复中孩子一样!她要阎毅谦付出代价!

韩浣儿的身子微颤。“毁了阎尘……”她办得到吗?

冷尘堡的主人,六年来,以狠绝之姿在商界迅速窜起的冷情恶魔,神秘无情的作风,俨然已成了操控北方的商业霸主,无人知晓他的来历背景,只有一个名字,阎尘。

韩浣儿在心里默念他的名。

“没错,别忘了你的爹娘因阎家而亡、妹妹因阎家而失散,你恨阎家,你要报仇。”姜珍再次告诫。

家破人亡……这是她永远无法忘怀的伤痛,因为阎家,她即将成为丢弃尊严的妓女,她成了复仇的使者。

她要报仇!

十年以来的每一天所深深刻画在脑海的,就是复仇。

“我要报仇。”韩浣儿水灿的秋眸没了温度。

“我果然没白疼你,你就照我教过你的去做,没有男人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包括那该死的阎尘,哈哈哈!”姜珍尖笑开来,笑声刺耳而恐怖。

阎尘,十年了,他真实地存在着,而她韩浣儿,将介入他的世界。

按仇……要开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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