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乐手中拆弄着地制作的暗器胭脂盒,小心地卸掉机关,将盒中原本的毒针拿出,改放入沾上麻药的金针。
至于为什么会改造胭脂盒,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她已厌烦杀人,尤其光想象金针刺入展尔风的体内,就让她坐立难安、五内俱焚。
前几日她自落鹰殿回来险些被发现后,她就在矛盾、忧虑中度日。
展尔风依旧体贴温柔,但目光却在灼热中隐藏着些许冷意。
她害怕那抹冰冷,只要一想到他全然冷酷对她,她就心痛如绞,喘不过气。
察觉到门外的脚步声,她迅速收好胭脂盒,端坐在桌前。门外人轻叩门,她起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侍女,手中捧着一碗汤。
唉,又是补药。无乐无力地暗歎一声。
自从她被游艾康“虐待”受伤之后,展尔风就吩咐每日送补品来,她一方面为他的关心觉得感动,一方面却也为这些补品痛苦。
侍女将汤碗放在桌上后,便站在一旁盯着她笑。
“无乐姑娘,请用汤。”
“你先放着吧,我等会再喝。”
侍女摇摇头,“少爷交代我必须亲眼看着你喝下去才行。”
无乐翻翻眼,认命地捧起汤碗,一仰而尽。
这汤的味道较前几日苦了许多,一股涩味由胃传至喉间。她忍下欲呕的念头,却突觉四肢麻痺,不能自己的跌坐在地上,头开始昏眩。
“无乐姑娘,你怎么了?”侍女看到她喝完药就脸色发白倒地,早吓呆了。
“这……这药有毒……”她强忍着月复中翻绞的痛苦,喘着气说。
“有……有毒?!”侍女一听有毒,登时软了脚,跌在地上。她硬撑起最后一丝气力,盘腿而坐,企图用内力逼出毒素,但这毒不使力还好,一用力,愈加催发它运行的速度。
无乐觉得喉头一甜,呕出几口污血,随即软绵绵地倒地。侍女看到她吐血,顾不得四肢发软,放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求救。
无乐睁着眼,迷雾逐渐笼罩着她,在最后一瞬间,闪过她眼前的是那个她要杀的男人。
“尔风……”她低唤着他的名宇,然后黑雾捉住她,将她抱往黑雾深处。???“何大夫,她怎么样了?”展尔风压抑着心中的焦急,强迫自己等大夫诊断完毕后才开口。
“展少爷,这位姑娘中的毒不但强,而且奇怪,一寒一热,在她体内交错,很是难治。”何大夫皱着眉道。
“我不管有几种毒,我只要她好起来!”
“这……”
“到底有没有方法治愈?告诉我。”展尔风握紧双手,粗声问。
“老实说,老朽也没有把握,因为不知她所中何毒,根本没法子对症下药。”何大夫一脸愧色地低下头。
展尔风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条地揪住他的衣领大吼:“你的意思是你没办法治?”
何大夫被他的狂怒吓白了脸,浑身直打哆嗦。“是……是……”
“你不行,那有谁行,给我一个名字!”
“这……老朽想妙手圣医也许能解,只是他老人家居无定所,一时半刻也难找到人。”
“她还有多久?”
“什么?”
“她还能支撑多少时间?”展尔风咬着牙再问一次。
“依照目前看来,最多三日,最少一日。”
“来人!派出所有人去找大夫,方圆十里内的大夫全给我找来,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她。”展尔风放开何大夫,转身命令侍从。
何大夫看着展尔风斯文的脸上写着狂怒,不由得噤声,半晌,他才拿出一瓶药道:“现在我先给她一些解毒丸,希望能暂时压住她体内的毒性,其他的就只希望别的大夫能有法子了。”说完,将药瓶交给展尔风。
“送何大夫出去。”展尔风握紧药瓶,沙哑地吩咐。
何大夫长歎一声,摇着头离开。
房间内的人全退了出去,只剩他和垂死的无乐。
展尔风走近她,倒出药丸餵她,看着她死白没有生气的容颜,他的心如针刺般痛不堪言。
他执起她冷得冻人的手紧贴住自己的面颊,企图给她些许温暖。
难道他注定要孤单一人吗?所有他爱的人都要离他而去?
此刻后悔如浪潮淹没他。他不该怀疑她,不该提防她,就算她会武功又如何?就算她另有所图又何妨,总之,他就是对她动了心,毫无理由地动了心。
不自觉地,泪已满腮,男儿泪不是不流,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不知是感受到他的痛苦,抑或是解毒丸发挥了功效,无乐轻扇睫毛,缓缓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他惊喜地握紧她的手,原以为她会就此沉睡,直至……无乐眨了几次眼,才由茫然中转醒。她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不敢置信地低喃:“你哭了?为什么?”
展尔风抹干泪,强笑道:“没什么,只要你醒了就好。”
无乐望着他半晌,才想起自己中毒晕倒的事。
“我会死,是吗?”
“傻丫头,你怎么会死,你绝对不会死的。”
展尔风笑得比哭还难看,但自他的眼神、脸上,她感受到被爱,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笼罩着她,她真的觉得现在就是死,也不足为惧。
“是吗?我的身体一下冷一下热,好似有两种力量在吞噬着我,这种毒不是一般大夫能解的,对吧?”她气息微弱地说道,水气蕴满眼眶。
“那些大夫全是庸才,我已经派人寻找最好、最高明的大夫,一定有办法解你身上的毒。”
她凝视着他,轻歎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只是一双酷似你母亲的眼,并不值得你如此待我。”
“我对你好,不只是为你的眼眸,而是你的人莫名地牵动我心底的那根情弦,感情一被拨动,就回不了头了。”展尔风伸手将她的发丝撩到耳后,深邃的眸子像是漩涡,将她往底下拉。
“我……不值得。”她移开眼,喃喃地重复这三个字。
这是报应吧,报应她不该骗他,不该昧着良心想杀他,所以老天也生气了。
“不管你值不值得,我就是爱你,爱定了你,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将你自我身边夺走,我——”
她用手摀住他的唇,虚弱地摇头,“生死有命,我不强求。”
“不!你不能不强求,我不要你这么轻易就屈服,我要你坚强,为我坚强地活下去,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再失去我爱的人了。”展尔风激烈地低吼,眼神抑郁而狂乱。
她伸手搅住他的颈项,吃力地仰起上身轻啄他的唇。
冰冷的唇却带着火热的感情。
展尔风惊诧地看着地,毫不隐瞒的热情看得她苍白的脸颊掩上一抹红霞。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也许是因为在生命终了前,她才敢承认对他的感情,那所有的矛盾不安、纠缠痛苦,都只因为她在初见他的第一眼就爱上他了啊。
“不会,你不会失去我,一如你没有失去你的母亲,她一直都活在你的心中,永远不会消失。”
“即使活在心中,但没有温热的体温,依然是种痛,一种伤害,所以你不能离开我,懂吗?”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会太迟了吗?”她眼中泛着泪,低声问。
展尔风心一缩,该是快乐的一句话,此刻却听得他柔肠寸断。
“不迟,永远都不迟。”他搂紧她,脸埋在她的颈间颤声说。
无乐轻笑,虽然忍受煎熬,但心中却是无比的喜悦。她对自己坦白,正视自己的感情后,她真的觉得好轻松,灵魂好似要飘到好远。
忽然间,体内的毒素似乎要吞噬她的五脏六腑,一时间,她疼得扭曲了脸。
无乐低喘出声,不能自己的咬唇抑住到唇边的申吟。
听见她的喘息,展尔风连忙抬头。
“不要忍住痛苦,如果你痛,就叫出来!”他深恨此时无助的自己。
“我……我不……不要紧。”她硬挤出一抹笑。
“我帮你运功……”
“不!这毒……运功只会……更加速运行……”她拉住他的手,气喘吁吁地说。
“这里还有解毒丸,你再吃几颗试试。”他自瓶中倒出药丸,倒了杯水让她吞服。
“你不要担心,这痛……没什么大不了的。”无乐看着他,忍不住想安慰他。
展尔风握紧她的手,悲伤地摇头,“何必骗我,我虽未曾为毒缠身,但我知这苦,你又怎会没什么呢。”
“我没骗你,这药吃下去,真的是好多了,只是我有些倦了。”她的脸色果真和缓许多。
“你睡吧,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无乐轻轻一笑,合上眼,沉沉睡去。
“少爷。”
展尔风放下她的手,为她整整被,留恋地看了她一眼后,才转身对李平点点头,两个人走出房间。
“少爷,我调查过了,但厨房平时人来人往,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在补药中下毒。
至于那个送药的丫头,我也查过了,她见无乐姑娘中毒,整个人都吓呆了,理应不是她下手的。”李平小声地说。
早在展尔风因心上人中毒而心神紊乱之际,他已经细心地追查下毒的人,只可惜并无所获。
展尔风面无表情地说:“我早知道查不出来,只是这王府讨厌我的人还真多,甚至牵连到她。”
“少爷,要我去查那些人吗?”
“嗯,我一定要揪出那个下毒的人!”展尔风咬牙道。
“是。少爷,那无乐姑娘的事还要继续调查吗?”李平犹豫地问,想那无乐自进王府就小伤不断,今天又遇到这种事,能不能活都还是个问题,调查她的来历似乎有些……“还查什么,都不知她……”展尔风激动起来,但随即收敛怒意道:“不用查了,不管她是谁,有什么目的,我都不在乎了。”
“是,属下明白。”
“对了,有没有找到大夫?”
“找是找到了,但据说那些人一听到何大夫都治不了就不敢来了,所以……”
“再找,我一定要找到能救无乐的人。”
李平看着主子,口中应着是,但心中却开始在歎气。想救无乐,恐怕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过了一宿,只见无乐脸色愈加惨白,气息几不可闻,展尔风纠结着一颗心,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
一下午,王爷来过,走了;婉儿来过,也走了。对这些人他视若无睹,听若未闻,只是冷眼看着他们来来去去。
无乐自中午睡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他外表看似平静,但内心早已心急如焚,只因随着时间过去,她离死神就愈近,离他就更加遥远。
“少爷!门外有个公子自称能解无乐姑娘的毒。”李平急步走进房内道。
展尔风一震,脸上扬起希望的光芒,“快请他进来。”
“是。”
不久,李平带着一位面如冠王的白衣男子进来。
展尔风先是惊于男子的年轻与俊美,再者是怀疑他的本事,但白衣男子一句话立刻将他的疑虑解除。
“我听说这位姑娘中的毒症状是忽冷忽热,如果在下猜得不错,这位姑娘中的应是秋日霜。”白衣男子在展尔风阴鸷怀疑的目光下,神色自若地说。
“秋日霜?”
展尔风一惊,秋日霜在江湖毒谱中是排名前十名的剧毒,中毒者忽如烈火焚烧,忽如寒冰浸身,但王府中为什么会有这种剧毒呢?
“公子能解?”
“若不能解,我也不会来了。”
“那麻烦公子快些救人。”展尔风不自觉地面露焦急。
白衣男子看着他,俊目闪过一抹困惑。
“我知道了。”白衣男子走近床边,看着无乐时,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他伸手把着脉,唇边露出一丝浅笑,果不其然,是秋日霜。
“她中的是秋日霜没错。”
展尔风松了口气,握着无乐的手低声道:“你不会有问题的。”
白衣男子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眉头不禁轻蹙着。
“请公子快些开药方,我怕她支撑不住了。”
“放心,她的身体强健,一时半刻还不会致命。”他瞧了展尔风一眼,语气平淡地说。
他走到桌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笔墨,不假思索即将解毒药方写好递给展尔风。
展尔风看都不看就连忙吩咐侍从按方抓药。
也许是知道无乐活命有望,他一颗悬着的心才回到原位。
“不知公子贵姓大名?该如何称呼?”
“在下莫仁。”白衣男子拱手回道。
“莫公子,多谢你伸出援手。”
莫仁轻扬眉笑了笑,“她的毒尚未解,展少爷未免谢得太早了。”
展尔风笑道:“光凭莫公子能依病症就说出毒名,即可见公子医术精湛,早谢晚谢又有何不同。”
莫仁摇头淡笑,“在下所精非医术,而是毒药。而且我之所以前来,只是听闻众大夫无人能解,一时好奇才会前来,并不值得展少爷的感谢。”
“也许你只是好奇,但却因为你的好奇而救了无乐,所以,我依然感激你。”展尔风衷心地感谢。
莫仁但笑不语,瞥了无乐一眼,以试探的口吻询问:“这位姑娘想必是展少爷的亲人,否则断不会如此关怀备至。”
“虽非亲人,但却是心爱之人。”展尔风望向无乐的眸中充满柔情。
“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能得展少爷如此疼惜。”莫仁虽然笑着,但眼眉之间却隐隐藏着冷意。
展尔风扬唇微笑,他是兴奋过头了,才会对只见一面的莫仁交浅言深。
“她只要每天照时服药,我保证她一定会好起来。”
“有你的保证,我就放心了。”
“少爷。”李平轻步走进房间。
“什么事?”展尔风淡淡地问。
“婉儿小姐又来探望无乐姑娘了。”李平低声说。
展尔风一听是她,眉头微蹙。
“要属下去拦着吗?”
“不用了,让她进来吧。”
“是。”
莫仁冷眼看着他们主仆的对话,直觉知道那个婉儿小姐和展尔风必定有些心结。
婉儿轻步入房,一双美眸凝望着展尔风,轻语道:“尔风大哥,我听说有大夫可以解无乐的毒,是不是真的?”
“嗯,就是这位莫公子。”展尔风淡笑道。
婉儿转头看向莫仁,有些讶异于他的俊美,朝他欠了欠身,“多谢莫公子伸出援手。”
莫仁撇撇嘴一笑,微微拱手达意。
“少爷,药来了。”李平护着侍女,端着药汁进屋。
婉儿连忙想去接药,但展尔风人一闪,早她一步接过药碗。“我来就行。”
婉儿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恢复原有的温婉面容。
她这一瞬间的变脸全看在莫仁眼中,他瞥向一颗心全放在无乐身上的展尔风,嘴角微扬。
展尔风一手捧着药碗,一手扶起无乐的头,小心地餵她喝下药汁,但她紧闭的唇却使他的努力徒劳无功,药汁不断沿着她的嘴角流下。
他用手擦去她嘴角的药汁,毫不考虑地喝了一口药,然后以口将药汁哺到她口中。
他的举动让所有人全都傻了眼,明知该移开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盯着他这露骨的体贴。
婉儿受到的震撼最大,只因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深情地对一个女人。
莫仁自一进门,就不停地打量着展尔风,看到他对无乐愈是温柔,他的眉头就愈是紧蹙,郁色写满眼中。
“她吃了药,应该就没问题了,对不对?莫公子。”婉儿忽然看向莫仁,轻悠地说。
莫仁一怔,然而他只是轻撇嘴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想她吃了药也不会那么快醒来,我就先告辞,明天再来看她。”
“不,莫公子,展某有个不情之请,请你暂住王府中。”
莫仁闻言挑眉看着他,“展少爷是怕我开的药会害死她?”
“不,展某不是这个意思,莫公子与我们素来无怨,怎会蓄意加害我们呢?老实说,我会请莫公子多留几日,是为了预防旧事重演。”他阴郁地说,“你说对不对?婉儿表妹。”
婉儿身子一僵,强笑道:“尔风大哥是以为王府内有人想害无乐?”
“事实摆在眼前,无乐就是被人下毒险些丧命。”展尔风冷笑道。
“即使如此,但无乐毕竟没事,难道……尔风大哥是在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谁,但是如果让我找到证据,不管是谁,我都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展尔风表情淡漠的说着冷酷的话。
“你放心,我不会害她的,毕竟她有可能成为我的表嫂,不是吗?”婉儿黑眸中的哀愁深得连旁人都为之歎息,但只有展尔风无动于衷。
“不是可能,是一定。”他看向无乐的睑瞬间变得温柔。
婉儿垂下眼,哑着声音说:“我……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她。”
她几乎是掩面离去,霎时,室内一片静寂。
“莫公子,不知道你可愿意暂留王府?”
莫仁沉思半晌,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暂时留下,等她好了再说。”
“谢谢莫公子。”
“不用谢了,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既然这个地方有人想对她不利,在她还没有恢复之前,我理所当然该照顾她。”莫仁淡笑道。
展尔风听他这么说才真正安了心。一想到有人蓄意要毒害无乐,他的血液就为之沸腾,恨不能亲手杀了兇手。而且他不能不去想这次的失败,是否会令兇手愤慨,进而再次痛下杀手?
他的背脊扬起一阵凉意,保护她,是他唯一的念头。
“王府内有谁会这么恨她,竟然会以这种歹毒的手法想杀她?”
展尔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惊讶的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他竟然会问。
莫仁见他没有回答,只是淡笑道:“当然,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毕竟这不关我的事。”
“不是不想答,而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答不上来。”
“没有确切证据的意思是,你已经有怀疑对像?”莫仁又问,一双眼熠熠发光。
展尔风眼中压抑着怒光,尽可能轻描淡写道:“实不相瞒,她是因我受累。”
莫仁愣了愣,接着笑道:“不用说了,这就真的不是我该问的了。不知这里是否有地方可以让在下休息?”
“当然。”展尔风扬声唤来李平,“请莫公子到后厢房休息。”
“是。”
莫仁随着李平离开前,眼角偷瞥无乐一眼,忧色不自觉地深映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