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法院结婚公证处里面最奇异的一对新人,虽然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温柔美丽,可是女生那大到似乎随时都会临盆的肚子,还是让所有的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可是季石谦与汪巧宁都不在乎,他扶着她,帮助她走出每一步。
她身穿宽松的孕妇装,脸上充满幸福的笑容,然而隐约可从脸上看见那略显苍白的气色,从眉宇间看见那微微紧蹙的神情。
老实说,肚子真的已经大到连走路都不太方便,更何况汪巧宁走起路来本来就一跛一跛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让脸上带满微笑。
即便额头上隐约渗出汗水,即便这只是一段很短的路,可是他们就好像走了好久一样,十分钟、十个月、十年,或者是一辈子……走到公证处的讲台前,就在这里,他们将结为夫妻,已经忘记走了多远的路,回首望去也早已看不见来时路。
从乡下,到台北;从不认识,到认识;从互相喜欢,到相爱;甚至从在一起,到分离,到再度在一起……他们一起经历的往事,数也数不清。
肮部一阵收缩,汪巧宁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每次收缩之间的间隔好像愈缩愈短了……她忍着,都走到这里了,没完成这件事,他们都会很失望的。
鲍证人就站在讲台上,看着今天最特殊的一对新婚夫妻,听说他们一公证完就要住进医院生产,顺便治疗疾病。
这趟住进医院,没有人知道还出不出得来,所以他们决定结婚,至少季石谦是这样说的。
“如果你们都准备好的话,我们就开始了!”
季石谦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两人一同对着公证人点点头,这只是简单的法律程序,不会有太浪漫的场面,公证人只会询问两人的意愿,再看看是否有见证人,然后就完成登记。
老实说,这跟在教堂结婚不一样,没有浪漫的气氛,也没有鲜花;没有牧师,也没有观礼的人群,可是他们的心依旧喜悦。
“其实这个程序很简单,等一下我一一询问你们,你们回答我就好”拿起资料看了看,公证人对着季石谦说:“季石谦先生,你愿意娶汪巧宁小姐为妻吗?”
“我愿意。”
再来是女方,“汪巧宁小姐,你愿意嫁给季石谦先生吗?”
“我……愿意。”
“好!两位证人也在场。”看了看或站或坐在一旁的李平夫妇,也获得他们的点头首肯,“这次公证已经完成,发生法律效力。”
将结婚证明摊在两人面前,“请两位在此签名或盖章。”
季石谦与汪巧宁分别签下自己的名字,然而这个时候汪巧宁的月复部又开始剧烈的收缩疼痛,这次不但更痛,疼痛的时间也拉长,与上次疼痛的间隔时间也缩得更短。
“我在此宣布季石谦与汪巧宁已经是合法的夫妻,从此你们享有夫妻的一切权利,也负担所有义务,但是最重要的是,相互扶持、相互信任、互相体谅,度过一切难关。”
汪巧宁笑了笑,眼眶里充满泪水,或许是因为感动,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都有。
看了看他,他脸上充满如释重负的笑容,眼眶里也湿湿亮亮的。
他扶着她,不曾放手,心里想,但愿上天给他机会,让他一辈子都能陪着她、照顾她。
站在他们身后的李嫂泪水不断的掉落,忍不住那种喜悦中夹杂着哀伤的复杂情绪。
扶着妻子转过身,正准备离去,季石谦原先安排,等一下要去聚个餐,除了庆祝新婚,更要感谢李平夫妇的帮忙。
等到明天,再向医院报到,可是汪巧宁肚子里的孩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好了!今天真是值得庆贺,等一下一起去吃一顿吧!”李平笑着说。
李嫂赶紧擦掉泪水,“就是啊!你们等了好久喔……”
汪巧宁笑了笑,但笑容立刻消失,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抓住丈夫的手臂,整个人疼痛到弯腰,月复部不断收缩。
孩子,要来了……
“巧宁,你怎么了?”
额头上满是汗水,“石谦,我……我可能要生了……”
季石谦吓白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计划完全被打乱,没想到今天就要送她去医院!
可是现在不是才怀孕九个月又两个多礼拜吗?现在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李嫂当机立断,“石谦,还不赶快把她抱起来送去医院!”
季石谦恍然大悟,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李平说:“公司在外面派了车,赶快去。”
季石谦抱着妻子往法院外头冲去,旁人净是好奇注目的眼光,但是他不管,因为怀里的女人已经因疼痛而发出轻微的哀叫声。
“好痛……”
上了车,吩咐司机往约定好的医院冲,季石谦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顺便安抚她。“就快到了,巧宁,忍耐一下……”
“石谦……”她的脸上满是汗水,眼眶里也是泪水。
发现肚子里不只是孩子在痛,可能连那个肿瘤也在痛,疼痛让她非常疲累,累到身体几乎无法动弹,只能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擦拭自己的汗水,抚模自己的脸颊。
“石谦……啊--好痛--”
到了医院,季石谦立刻下车,抱着她冲进医院。
医生早就吩咐交代过,所以医院里的护士都已经知道这几天他们就会住进医院,赶紧帮她安排病床,顺便联络医生。
躺在病床上,季石谦始终握着她的手,这一刻终于来了,他的心情很复杂,是要迎接新生命,同时也要面对她的疾病。
“巧宁,不要怕,我在这里陪你……”
“石谦……”看着他,脸上努力露出笑容,她趁着疼痛稍缓的空档,僵硬的伸直手,模了模他紧蹙的浓密眉宇。但是接着痛楚又开始,肚子不停的收缩,身体虽然痛,但是心情是愉快的,等了好久,孩子终于要来了。
她知道生完孩子,她还有另外一个考验,她也希望……她还有机会活着抱抱孩子。
熬产科的医生赶到,石谦的学长也来了。
“那就推进去了。”
季石谦还不肯放手,“让我进去,我也要进去!”
学长拉过他,“不行!告诉你好了,巧宁不是要进产房!”
“那要去哪里?”
“我们决定直接将她送进手术室,一来,怕她体力不够,无法顺产时就要剖月复;二来,我们打算同时摘除肿瘤,所以你不能进去!”
季石谦慌了,失去了沉稳的本色,“这么快!今天就要完成?”
“我们会看状况,如果到时候她的状况太危急,恐怕也只能这样做。”拉住季石谦,“在这里等,不要进去妨碍医生!”
就在此刻,汪巧宁躺在病床上,她叫出声,喊了喊推着病床的护士。“等一下……让我跟我的先生……说几句话……”
护士停下脚步,季石谦冲上前去,跪在病床旁,他已经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握住她的手,语气哽咽。“巧宁,加油,我等你……”
含着泪望着他,努力忍受痛苦,等会儿一进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出来……“石谦我把孩子……留给你了……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爸爸的……”
“不要说这种话,你给我加油,我会等你出来。”模模她的头,“巧宁,我知道你最坚强、最勇敢,其实一直以来,你才是我的依靠,我求你,不要抛下我,一定要……努力活下来……”泪水不断掉落,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要活着,不要让他有任何遗憾……巧宁笑了笑,“石谦,我爱你……”
“我也爱你……好爱你……”
护士赶紧催促,“不能再拖,赶快进去吧!”
轻轻推开季石谦,一群护士将病床推进手术室。季石谦跪在地上,努力收拾住泪水。
他告诉过自己,到了这一刻,他绝对不哭,可是懦弱的心却还是强遏着泪水不断掉落,他抱着头,不知该向谁祈祷?
老天!放过她吧!她只是一个……傻女人啊……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好像很久,也好像很远,总之,回头也看不清楚了。
季石谦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李平夫妇陪着他,他己经收拾起泪水,沉默的等着,偶尔看看手术室的门口,却投有太多回应。
脑海里竟回想起一幕幕过往的时光,一段段记忆跃然出现,有的是她,有的也是自己。
人这一生能够找到这样一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人,真的是一件很难得的事,相聚中有分离,欢笑中也有哀伤,可是最后还能在一起,真的要感谢上天。
尤其是他啊!
巧宁是个善良的女人,纵使傻了点,却始终没有失去她那温柔单纯的本性。巧宁太好,好到每次他想起她时,总会觉得自己很庆幸。
傻女孩、傻女人,却值得他拿一辈子来换也不后悔……过了不知道几个小时,他的心终于稍稍沉稳下来,但这是假象,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再度崩溃。
这时,手术室大门竟然打开了,一名医生走了出来,行色匆匆,季石谦赶紧站起身迎上前去!
“孩子生了,是个儿子,很健康,恭喜。”
季石谦脸上的表情依旧僵硬,放松不下来,不是说听到孩子出生他不高兴,而是因为接下来巧宁还要面临一个更重大的挑战,在这个难关度过前,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巧宁呢?她的状况怎么样?”
医生窒了窒,像是有口难言一般,这让季石谦很担心,连带说话声音就大了一点。
“到底怎么了?该死,告诉我!”
李平推着轮椅上前来,要安抚他,“石谦!冷静一点。”
李嫂也缓颊,“对啊!冷静一点。”
季石谦无法冷静,他以颤抖的声音对着医生叫道:“告诉我,巧宁怎么了?拜托,告诉我……”
“孩子是顺产的,没有剖月复,可是生完孩子后她却大量出血,现在我们正在帮她输血……”
全身一僵,季石谦动都不敢动,嘴里喃喃念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老天……”
巧宁,你要撑下去……“我们怕是因为胎儿挤破了肿瘤,所以才会大量出血,可能马上就要开刀摘除肿瘤。”
季石谦很急,“那你还出来干什么?赶快进去啊!”
医生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病人麻醉前,交代要把这个东西给你,所以我才会出来。”
把东西交给季石谦,医生又走了进去,随后手术室进进出出了好多人,显见状况很危急!
那是一封信,季石谦握着信,意外发现信很沉重,信封上头还沾着血迹。
信封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给石谦”!突然间,他发现自己不敢看,甚至连拆开来的勇气都没有。
“看一看吧!”李平交代,“看来巧宁事前就写好了。”
季石谦跌坐在椅子上,拆开信封,拿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只有一张纸,摊开,上头有着汪巧宁那略显清秀的字迹。
看到字,仿佛就看到人--
石谦: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进到手术室,接受医生为我动手术,而孩子应该也已经生下来了。
我好想看看孩子,告诉他妈妈有多爱他,可是我也怕我看不到,更怕有好多话来不及跟你说。所以我会拜托医生,在我开始动手术之后,把这封信给你。
你一定会骂我,要我不可以这么残忍,让你在这个时候看这封信,可是我们都没有能力决定接下来还能不能在一起。
孩子,我留给你,请你爱他、照顾他,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爸爸,你会疼爱他,然后告诉他,妈妈有多爱他。
对不起!如果我曾经让你伤心过,那绝非我所愿。包括现在,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身体,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石谦,你知道吗?我好怀念小时候,怀念那两间小矮房,那是我们缘分的开始,是我有生以来最美好的记忆。我从不敢奢求幸福,可是你却给了我幸福,让我知道有人爱的感觉真好,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现在,我希望你也能用词样的心情来爱护我们的孩子,让他在有爱的环境中长大,让他快乐的成长。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留下来帮你,让孩子有爸爸,也有妈妈。可是如果不行,我也会给你,给孩子祝福。
我只求你和孩子幸福快乐,其它的我别无所求,只要能够让你们幸福,我也就无憾了。
巧宁季石谦突然捏着信纸,似乎想将信揉掉,他不要看这种东西,她怎么可以这么可恶、这么残忍?在她昏迷之际,用一封信来跟他诀别?
可是他舍不得揉掉那张纸!那一字一句都是她发自内心的交代,是她在面临生死未卜之际,对他与孩子最深切的祝福。
他就说她傻;永远想的都是别人。
望着手术室,季石谦难忍泪水,想擦也擦不干,索性就不擦了。就这样张着眼,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前方。
突然他觉得自己很可恶,经过这么多年,他什么都没有给她,直到今天,才把妻子的头衔给了她,可是除了空名,他没有让她享受过一天的幸福,没有让她过过一天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
李平夫妇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这么大的变故,怕是没有任何人忍受得住。
季石谦是性情中人,可以很坚强的在事业上闯荡,谈笑风生,此刻却也懦弱得像个孩子一样,隐隐啜泣。
但愿巧宁没事,但愿上天放过他们,还给他们该有的平静。人生,不需要去追求太多的荣华富贵,只要平安顺利的度过每一天就够了。
手术还在进行,这时,手术室的大门推了开。季石谦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弹了起来,冲上前去。
不过,这一次不是医生,却出来了一个护士,那个护士推着一个保温箱,里头就躺着孩子。
他跟巧宁的孩子……“季先生,这就是你的儿子喔!”护士笑了笑,“很健康喔!快要三千公克,是个健康宝宝。”
季石谦看了看保温箱里的小孩,皱皱的脸,沉沉的睡着,双手握拳,看起来力量无限。
季石谦五味杂陈,孩子出生了,妻子却生死交关!他都不知道自己该爱,还是不该爱这个孩子?
可是那出于骨肉的亲情,让他忍不住开口,“可以让我看看孩子吗?”
护士点头,季石谦蹲去,跪在保温箱旁,看着里面的小孩,那张无辜的小脸沉沉睡着,偶尔皱皱眉、嘟嘟嘴,模样可爱极了。
李平与李嫂也看着,心里不禁油然生了疼爱之情,“好可爱的小宝宝喔!长得很像你耶!石谦。”
季石谦没有笑,泪水却又不由自主的滑落,孩子真的代表希望、代表光明、代表生机。
他不能不爱,他爱孩子,只消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深爱这个孩子。
额头靠在保温箱边缘,季石谦喃喃说着,“小子,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你要加油……妈妈也要加油,我们一家人,谁都不准走……”
巧宁,孩子在这里,我见到了,就剩你了。
***
或许真是因为孩子的力量,让手术顺利完成,从生产到动手术切除肿瘤,从前一天天还亮着,进入深夜,到第二天天亮,夜又深了,手术终于完成。
医生说,巧宁肿瘤长大的幅度不大,从五个月前的两到三公分,变成三到四公分,算是成长相当缓慢。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肝脏,并且要求汪巧宁住院进行全身检查,怕癌细胞会扩散到其它地方。
而现在,孩子已经出生,非常健康,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他们也决定开始让她接受治疗,包括服用药物。
季石谦再见到她时,已经是两天后的晚上,他看见汪巧宁躺在专属病房的病床上,口鼻罩着氧气罩,沉沉睡着。
而一旁角落就摆着保温箱,里头就是他们夫妻俩刚出生的儿子,他向医院要求,让他们全家人在一起。
他想激励巧宁,一定要努力活过来。孩子在等妈妈、丈夫在等妻子,请她不要让这两个这么爱她的男人失望。
她好累,脸色还是苍白的,可是呼吸很均匀,胸部缓缓起伏。看来,这一阵子时而发生的疼痛,已经不再干扰她了。
季石谦的眼眶一阵湿红,他赶紧压抑自己悲伤的情绪,现在的状况很好,巧宁复原的机会很高,他可不想再哭了。
可是他为她心疼,走过这么远的路,受到这么多的伤害,甚至还大病一场,她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时,保温箱里的小宝宝传出哭声,季石谦苦笑一下,走到保温箱旁,看了看儿子,发现这小子微微张开了眼。“儿子,哭什么啊?”
“呜……”当然小婴儿不会讲话,只是一径哭着。
这个新手爸爸想起护士交代过,可能是孩子肚子饿了,便很自然的抱起才刚出生几天的小婴儿,拿起护士放在一旁保温的牛女乃。
“是不是肚子饿了……”孩子没给答案。可是从宝宝急忙吸吮着女乃瓶,就可见端倪。
季石谦竟然就这样很熟练的喂着女乃,动作熟练到简直不像新手--因为他拜托护士教他该怎么照顾孩子。
这段时间,巧宁一定要好好休息,所以他必须负起照顾孩子的责任。
小宝宝乖乖的喝着牛女乃,双手还动来动去,好像很开心一样。
季石谦苦笑,“小子,喝东西就喝东西,安分一点好不好?”
孩子当然不管,只是喝着他的牛女乃,手边挥来挥去。过一会儿,牛女乃喝完了,季石谦照着护士教他的方式,抱着孩子拍着背部,直到孩子打嗝。
然而这时,病床上却传来声音,季石谦转过身去看,发现汪巧宁似乎有了动静。
他来不及放下孩子,只能抱着宝宝一起走到病床旁,看了看,巧宁果然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全身虚弱到几乎无法动作,只能直直躺在床上,可是她看见了他!
季石谦好激动,声音颤抖,抱着孩子弯腰看向她,“巧宁,你还好吗?觉得身体怎么样?”
她努力挤出笑容安抚他,季石谦难以自抑,说好不哭的,却再度热泪盈眶,这时,汪巧宁看见了孩子。
她虚弱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季石谦都知道,他将孩子就这样放在她身旁病床的空位上。
孩子长满浓密头发的头就这样靠在汪巧宁肩膀上,像是依靠着妈妈。也像是在跟妈妈撒娇。
汪巧宁好感动,她竟然还有机会跟孩子这么亲近,孩子就在她身边。靠着她……她的孩子啊……季石谦也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妻子,再模模孩子,一家三口就这样紧密的靠在一起,享受这难得的气氛。
“巧宁,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我们父子俩努力活下来,季石谦感动的说着,语气沙哑哽咽。
汪巧宁眼眶也湿了,泪水就这么从眼角滑落。
她好像死过一回了,上天忘记把她带走,又让她回来,这两天,她仿佛都有记忆,知道自己不断的在生死之间挣扎。
可是她最记得的是孩子月兑离她身体的那一刻,发出宏亮的哭声,不断昭告天下,他出生了!
那一刻,她巴不得自己没有疾病,可以立刻抱着孩子亲吻他、疼爱他,可是她没有时间,因为她昏了过去。
接下来,医生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她都没感觉了,她只惦记着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仿佛还可以听见这两个男人的哭泣。
她要活下来,她要拼了命的活下来,她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他们是一家人,谁也离不开谁,彼此之间紧紧相系,如果她走了,连带也会让他们就此沉没在伤心绝望中,难以自拔。
她穿过了死荫幽谷,穿过身体病痛,穿过了成长走来的艰辛路,终于走到这里。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的病究竟算不算是好了,可是她知道,她不会轻易认输。
季石谦看着她,爱她的心几乎要涨满了胸口,可是他始终不解,终于把心里堆积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巧宁,我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泪中带笑,“认识我之后,我好像也没有给你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会爱我这么久??
汪巧宁笑了笑,费尽力气伸出手,想要拉开自己的氧气罩,露出一点点空间,她想要开口,发现找不到声音,用尽力气,这才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
声音微弱,季石谦靠得非常近,几乎让她在自己耳朵旁边说,这才听得一清二楚。
他落下泪水,这个傻女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老天!
他真是幸运,竟然得到她了。
她的回答让他震动、让他感动,让他激动到无以复加,此生要怎么还她……除了爱她一辈子、陪她一辈子,他也没有其它方法了。
汪巧宁终于找到了她的声音,说出了手术过后的第一句话。“我好累……”
季石谦模模她,赶紧将孩子抱走,放回保温箱,然后走回病床旁,对着她微笑。“累了就睡,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辛苦了……我们终于走过来了。”
季石谦笑了笑,“我会陪你,不要怕,我会永远在这里陪你,等到你醒过来,一切就没事了……”
“我要睡了……”
“睡吧!”
“……石谦……”
“怎么了?”
“你要把我叫醒喔……”
点头,眼眶却再度湿透,季石谦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沉沉的睡去。
“我不能睡……太久……宝宝在等我……”石谦,也在等我,他们都在等我,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