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位于别墅左侧的一间约莫二十余坪小的白色小木屋。
木屋的外面遍植花草,落英缤纷,活似童话故事里,小鲍主住的美丽花园。住在这梦幻般的庭院里,应该是很令人兴奋、雀跃才对!为什么那琴声听起来似乎哀怨、凄美,教人柔肠欲断?
“也许,我们不应该冒昧地跑到这里来?”寒秋水不安地说。
秦牧野却不以为然,他阴晴不定的面孔,惊骇地瞟向小木屋。
寒秋水依他的口光抬头望去,不禁一愕。
那檐廊下的木门,拴着一条铁链,白晃晃的不锈钢在暗夜下透着暧昧的光辉。
琴声时急时缓,忽而昂扬,忽而低沉,如泣如诉地使得那条横穿两柱的铁环益发怵目惊心。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蹑足轻挪至窗台旁。
“啊!”寒秋水无声地发出赞叹。
斗室中,孤灯下,独坐抚琴的女子,立刻攫获了他们的眼光。
那女孩好灵秀、好年轻、犹如美的出尘的仙子,一双皓脸近乎融入那白色的琴键,纤盈不堪一握的小手,突然捂住胸口,猛烈地咳起来。
秦牧野看得痴了,他冷峻的脸庞顿时有了血色。
可惜大门让人给锁住了,否则寒秋水相信,他一定会飞足冲进去,不管二七二十一,抓住那小女孩又吻又抱。
是谁说?男人都是兽。
还好有铁锁挡着,要不以秦牧野的力道,只需轻轻一握,那小女孩包管错筋断骨,不成人形。
他是武林高手,肯定是。
屋后的骚动惊扰了她。
“谁?”女子仓皇避向后边,瑟缩地蜷曲在角落,样子楚楚可怜,令人不由自主地疼惜她。
“咱们先躲一躲,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寒秋水伸手去拉秦牧野,他却像个木头人纹风不动的站在原地。
“嘿!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万一来的是卓仲凯,你怎么跟他解释?”
他对卓仲凯果然还有些顾忌,但是是有别于害怕的一种忿恨,寒秋水见他浓眉纠结成团,双拳紧握。“跟我来。”
秦牧野彷佛很熟悉这里的地形,不出二十秒已将寒秋水带到一处浓密的花丛后头。
“你常来这里?”寒秋水注意到他紧抿的薄唇蠕动了一下。
周遭死寂,呼吸清晰可闻,秋风习习,聒噪的蝉声随拥进的脚步声喧腾。
“这么多大汉?”寒秋水细数来人至少有五名以上,为首的动手去扯门上的铁锁,“不是卓仲凯派来的。”
“何以见得?”
“这房子是他的,他应该有钥匙才对。”
秦牧野同意的点点头,接着身形一闪,人已迈向小木屋,寒秋水忍不住好奇心作祟,由后跟了上来。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那些人已经破门而入,紧跟着传出一声震摄人心的惨叫。
“住手!”秦牧野大吼,赫然将那女子抢在怀里,“不许你们动她。”
“你这是干什么?”一名高大的男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
寒秋水直觉那声音的熟悉,但一时半刻却想不出究竟是谁?
“我早告诉过你,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秦牧野个头与他几乎是一般高,两人迎面而立,真是鹤立鸡群。“你不留在美国帮爷爷的忙,跑到台湾来做什么?”
啊!闹了半天,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
寒秋水掩向廊后,企图看清那人的长相,孰料一个踉跄竟踢到凸起的台阶,蓦地重心不稳,朝前跌出。“啊!”
是一面墙吧!她想。若非那双强有力的臂膀适时拦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她真要相信那是一面坚硬无比的墙。
“是你?”寒秋水陡地吓出一身冷汗,这恃强蛮横抱住她的身子,不是烈长虹却又是谁?“你是孤魂野鬼啊?怎么到哪儿都碰到你。”
烈长虹深沉地,瞥向她又瞟向秦牧野,“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秦牧野漠然抱起小女孩,“会的,但不是现在。”
什么解释?寒秋水听得一头雾水,解释什么呢?
“妳!”他的手臂冷不防地加大力道,如一把铁钳,弄得寒秋水喘不过气来,“妳到这里来干什么?为什么妳会跟他在一起?”
“我……”她想顶他一句要你管!但她不敢,她怕真把他激怒了,他会扭断她的脖子。“巧合,纯属巧合,我们只是……到卓仲凯家吃饭,然后……听到她弹琴的声音,天啊!”寒秋水被那女人呕出的鲜血,吓得魂飞魄散。
“你快放开我,那女孩子需要急救。”
烈长虹不为所动,“不准过去。”
“见死不救还算人吗?”她是一名医师,而且是有仁心仁术的医师,“你放开我,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烈长虹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扬,对她的恫吓不屑一顾。
寒秋水眼看那女子呕血不止,秦牧野显然束手无策,她在美国学过一种非常有效的复苏急救法,应该可以很快为她止血。
左思右想,委实无计叮施。烈长虹似乎很高兴看到这一幕,他是铁打的心肠吗?怎么会毫无恻隐之心?
寒秋水心头一横,狠命朝他手臂咬去--。
“你!”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寒秋水,“妳为了救她不惜伤我?”碗大的齿痕汨汨溢出鲜血,烈长虹用嘴巴,将它吸得干干净净。
“对不起,”寒秋水莫名地心疼起来,“我回头再帮你包扎。”
当她趋前检视女子受创的严重性时,她已经奄奄一息。
“跟我来。”寒秋水义无反顾地跨上床沿,与她目光相对。这少女容貌秀雅,披着-袭轻纱,犹似笼在烟中雾里,异常苍白憔悴的脸庞,居然含着笑意。
“妳知道我会救妳,所以并不担心?”寒秋水熟练精巧的复苏术,让她增加了一些气息。
“不!”她缓缓地摇头,吃力的说:“不要救我,才是帮我。”
“什么?”寒秋水困惑极了,怎么一堆怪人全让她碰上?“想在我面前死去,谈何容易?就算阎罗王亲自出马也不成。我警告妳哦,无论如何不准断气,看过电击法没有?不是我蓄意吓唬,那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那少女也沮丧地长叹一声,好象在怪她不该多管闲事。
说话间,秦牧野已经端一大盆水进来。寒秋水将毛巾弄湿,为少女敷在额头上,这才放心的说,“熬过今晚大约是没有问题,但是明天一早--”
“够了!”烈长虹厉声道。“我不准妳再插手这件事。”
“寒医师!”秦牧野在寒秋水勃然大怒之前,赶紧软语相劝,“多谢妳出手相助,卓小姐就交给我吧!我得尽快将她送到医院治疗。”
“她就是卓仲凯的女儿?”寒秋水见她不过十七、八岁,难怪烈长虹不相信自己就是卓大小姐。两人比起来,一个是春花初绽,一个是红艳欲滴,难分轩轾。
空气霎时凝滞起来,烈长虹和秦牧野诡异莫测地望着彼此。
“你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了吗?”烈长虹盛怒未息,每一句话都充满火药味。
“我没有忘记。”秦牧野别过脸,藉以掩饰他的心虚。
“那为何救她?你不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吗?”
“错不在她,我只是……不愿意伤及无辜。”
烈长虹冷冷一笑,他看穿了他的心事,一个为情所困的男人,眉宇之间尽是柔情,他了解,因为他懂得爱情。
“希望你的妇人之仁不要坏了咱们的大事。”
熬人之仁?寒秋水的女性主义又发作了。“你这个臭男人,你有什么了不起?”她踮起脚尖指着他的鼻子,“你妈妈不是女的吗?你妹妹不也是女的吗?没有我们女人,哪来你们这些臭男人?啊!”烈长虹猝不及防地将她抱起,回头对秦牧野道:“我先走了,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你有胆量就放我下来!”寒秋水抡起拳头,猛捶他的前襟。
烈长虹不闪不躲,直挺挺地走向一部积架车,打开车门,将她丢进座椅。
当车子呼啸扬长而去之时,依稀可以听见寒秋水娇嗔的骂声。
这是一幢位于台北东区的大厦,楼中楼的格局,约莫六十余坪,浮雕的壁纸,明亮细致的家具及摆饰,显然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左边成片的落地玻璃窗,将灿若银光的台北市夜景尽收眼底。精巧的小酒吧,临窗而设,倍增浪漫、温馨。
“喝什么?”烈长虹走进吧台后面,权充调酒师。
寒秋水甚少喝酒,也不谙酒量,但她不愿承认这一点,怕给他瞧扁了,“谢啦!我现在没喝酒的兴致。”她夸张地把手表拿到眼前,“哇!十一点多了,我该回家了。”
烈长虹左臂横过桌面,拎住她的衣襟,右手端上来一杯香郁四散的葡萄酒,“把这杯喝完了再走。”
“我说过,”寒秋水脸涨得比七月的苹果还要红,因为烈长虹扯去她右肩上的衣带,领口滑下了半个肩膀,她似雪的肌肤露了出来,在他眼前呈现出宛然偾起的胸线,她在怵然中看出他眼神的改变。“你,你无聊。”
“妳也会害羞吗?”他阴阴地抿嘴笑道:“不安于室的女人和无聊的男人很速配嘛!来!”他左手一带,把她拉向桌沿,“喝了它,让我见识见识妳勾引男人的本事。”
“我才没有!”她受伤地叫了出来,皎如明月的眸子登时蒙上一层水雾,“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老跟我过不去?我跟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而且——”
“而且妳有丈夫,还有三岁的儿子,五岁的女儿,虽然今天才下飞机,才到『仲安医院』上班,却人人都知道妳不安于室,呃--只要工作超过一个礼拜以上?”他促狭而讥诮地凝睇着她。
寒秋水气急败坏地拂开他的手,“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干嘛还来作弄我?”
烈长虹似笑非笑地从吧台走出来,兀自拉过一张高脚椅坐在寒秋水面前,把她逼近墙角。
“因为我要妳学点东西。”他慢条斯理地啜饮手中的白兰地,炯炯的目光随着她酥胸打转,搞得她混身不自在。
“我……”寒秋水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心脏因他不怀好意的眼光而怦怦跳个得不停,“我念了十几二十年的书,学得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他揶揄的嘴角令寒秋水忍不住发怒。“妳在学校学的都是一些没用的知识。”
“别那么瞧不起人,我倒认为我学的已经够多了。”
“不!妳还应该学学如何当一名称职的家庭主妇,如何相夫教子,博取我的欢心。”
“太狂妄了你。”寒秋水身子一倾,挣扎着要离去,“放我走!我再也不能忍受跟你这个自大狂待上任何一秒钟。”
“很不幸,”他霍然站了起来,颀长的身量,即使寒秋水已经穿了高跟鞋,他仍然比她高出一个头,“妳今晚必须留下。”
“为什么?”
“因为我要妳。”他的眼睛露出激烈的闪光,不容她拒绝地锁住了她。
寒秋水震颤了一下,她没理由吃惊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风格--直截了当,从不拐弯抹角。
这个男人是她的魔障,打第一眼看见他,她就知道,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直接跳过追求、牵牵小手、直逼问题的核心,这样的爱情太冒险也不够浪漫,而她却偏偏……偏偏无法拒绝他的眼神……,那侵略性的眼神,狂野而倨傲,而且目中无人,坏透了顶,但为什么呢?
极度的不安和渴切鞭笞着她。潮涌的心绪,犹留下一丝理智,告诉她矜持的必要。“不可以。”
烈长虹只是一瞬也不瞬的瞅着她不说话。
他这种从容自若,莫测高深伴着温柔慑人的魅力,更加速点燃了寒秋水心头的怒火。
她双颊绯红,波光潋艳的大眼睛里燃烧着炽烈的火焰,“我妈妈说,得等结了婚以后才……”
她根本没机会把话说完,那些关于她妈妈叮咛的老八股的教条。因为,烈长虹已经紧紧攫住她柔软如棉的身躯,灼热地,带着烈火一般的热情封住她所有的抗议和言不由衷的推托之辞。
寒秋水浑身宛如被电流击中,诚然忘了一切该有的防备和矜持。
她头昏口眩,心跳如雷,整个人彷佛为他那饥渴、热切、充满需索、缱绻的拥吻焚烧起来。
她双颊酡红,呼吸急促,理智混沌,颤抖地伸出羞赧的手缠绕住他的颈项,畅快地浸婬在这番教她芳心酣醉的柔情中。
她晕眩悸动,欲拒还迎的反应,让烈长虹益发血脉偾张,胸间强有力的鼓动着,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加重力道,无休无止地吻着她,由耳际到粉颈,还有雪白果裎的酥胸。直到他们的呼吸即将被这波来势汹汹的激情淹没之时,烈长虹才抬起头来,问了一个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问题,“我可以吗?”
寒秋水在心醉神驰的当中,拎回她残余而狼狈的理智,“不,不可以。”她双手捂着脸,急步夺门而出,她怕再耽搁一时片刻,她会忍不住心头火热,陷入他的探索,怕稍一留恋会铸下弥天大过,怕……怕事过境迁后他会不要地,丢弃她……。
这样的惶恐简直没道理。凭她寒秋水的容貌、才识,想要她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何必在乎他呢?
然,天可怜见的,她就是在乎他,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紧紧揪住她的心扉。毫无疑问地,她也疯了,跟那求死的女人,不苟言笑的秦牧野一样,疯得十分严重。
烈长虹在门口将她拦了回来。
她在他怀中摇头,感觉泪水盈眶,沾湿他衬衫的前襟。“为什么让我遇见你?我不是你要的那种女孩,我不温柔也不体贴,更不懂得……”
他用手指点住她的唇,不让她再往下说。捧住她的睑,彼此相互凝望,交流着不必言传的深情。
小会议室里坐了四个人,二个男的二个女的,胸前全别了一枚黄色火形别针。那是烈家所属帮会的一种地位象征,由下至上,分蓝、红、黄三种颜色,除烈家的人之外,一律不准别上银白火形别针。
在场的四位,全是一级干部,拥有出色的外表和矫健的身手,当然还有聪颖的头脑。
他们不仅是谋士,还兼负烈家旗下产业的营运和规划,烈长虹视他们为心月复,不仅推心置月复更情同乎足,而他们对烈家的忠诚也只能用拋头颅洒热血来形容。因为他们全是烈老爷子从街头捡回来,精心教而成的人才,没有烈家就没有他们,他们的命在十几年前就卖给了烈家,而且是心甘情愿的。
“这一次他狩猎的对象又是谁?”她叫仇茵茵,性感而冷艳的大姐头,是烈长虹身边唯一不为他倾倒的女性同胞。在她眼里,烈长虹与猎人没有两样,女人就是他的猎物,永远不嫌多,也永远不懂得珍惜。谁爱上他谁就倒霉,她自知留不住他,干脆把心尘封起来,不谈感情,这样至少还保有友情,有些人,一如烈长虹,当他的朋友是比当他的情人来得容易,也来得长久。
“总逃不出歌星、模特儿、演员之流吧?”这一位是四个人当中年纪最轻、脾气最大、也最慧黠干练的。她叫兰萱,为烈长虹泥足深陷的可怜人,她之所以可怜,是因为她太聪明,任何事情到她手里,很少解决不了的。所以她自认够了解烈长虹,相信可以掳获他,等他玩腻了,他会乖乖的回到她身边。事实则不然,烈长虹是一只鹰,冷漠傲然,不屑轻易吐露心事,是一只渴望自由翱翔的巨鹰。
兰萱露出鄙夷之色,“这类女人泰半胸大无脑,容易上勾也容易打发,你们看着吧,要不了多久,老大就会转移目标,把伤心留给别人,他则挥挥衣袖,继续游戏人间。”
“这回不一样,老大是认真的。”他叫肯尼,烈长虹最信任的得力助手,粗犷、冷峻、不苟言笑。他对烈长虹的了解,比烈长虹对自己的了解还要透彻,许多事情不必等烈长虹开口,他会主动办妥,在他眼里唯烈长虹马首是瞻,谁敢危害到他,肯尼必定是——杀无赦。
若不是一头乌亮及肩的长发,将他冷峻的五官修饰得较圆融,光凭他那蓄含过多精光的眼眸,浓密上竖的眉毛,刚毅带凶的脸庞,就足以吓坏许多人。
“怎么可能?”兰萱脸色暗沉,“你不要在那里胡说八道。”
“他没有胡说。”跟着站起来的是威永征,烈长虹的财务大臣,“老大已经把银火送给她了。”
“啊!”仇茵茵和兰萱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血色迅速自她们的双颊褪去。
“她是谁?她凭什么?”兰萱毕竟沉不住气,“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不许鲁莽。”肯尼不愧是四人当中最具领袖特质,说起话来极有分量,“既然老大选择了她,不管她是谁,我们都必须以上礼对待。”
“万一他找的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呢?”兰萱只差没有叫出来,“不!我不接受,说什么我也要反对到底!”
卓大小姐在涨潮的那一夜失踪了。
这件事只有卓仲凯和她女儿卓妤欢的女乃妈知道。是夜,尽避卓仲凯急如星火,老女乃妈伤心欲绝,卓家上下依然一如往常般宁静。
“取消这桩婚事吧!”老女乃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求卓仲凯,“妤欢已经被你折磨得不成人样,现在又生死未卜,你难道还不肯放过她?”
“放肆!”卓仲凯咆哮:“我将她许配给议长的儿子完全是为她好,妤欢不知好歹的一个劲反对,我不把她关起来还能怎么样?聘金都拿了,再过二十天人家就要来迎娶,这个不肖女,居然选在这个节骨眼离家出走,分明是故意让我难堪。”
“哼!”女乃妈委顿地跌坐在沙发上。她是卓家的老仆,卓妤欢三岁时母亲便过世了,卓仲凯热心政治,积极参与政官酬酢,对她根本疏于照顾。幸亏有老女乃妈呵护着,她才勉勉强强活到十八岁。岂知高中甫毕业,她爸爸终于发现卓家有女初长成,而且婉约动人,娉婷出尘。利欲熏心的他,居然想出宋朝那群迂腐的士大夫的卑劣手段--送个女孩儿去摆平政治纷争。
施家是新竹政坛大老,六个儿子有五个娶了中国小姐当老婆,剩下老幺三十几岁了,还镇日流连酒国春色之中,某日在马路上踫到女子中学的校花卓妤欢,当下惊为天人,指天咒地非娶她做老婆不可。
他父亲爱子心切,加上作威作福惯了,随即一通电话邀约卓仲凯商议“市政大事”,两个昏瞶的老头子,越谈越投机,越聊越有味,卓妤欢就此成了这场利益挂勾的牺牲者。
十八岁的她虽然外表羸弱单薄,性子却刚硬得很。几番大吵大闹犹不能改变她父亲的心意时,她索性离家出走,避居她姨妈位于新店附近的笼烟楼。
可惜她跷家的手法太生女敕。躲到亲人家有个鸟用?任何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跷家三原则:不找亲人,不打电话,不两袖清风,胡里胡涂跑出来。
但凡离家都有些无可奈何的理由,并且带着惩罚他人(泰半是自己的父母)的意味,当然常常一个不小心反而惩罚到自己,那是IQ较低的人才会犯的过错。
跷家要跷得恰到好处,时间的拿捏是一大要诀。
在父母忧心如焚,懊恼自责的当日赶快回家,大伙抱头痛哭,虚情假意忏悔一番,包管立刻雨过天青,有求必应而且皆大欢喜。
卓妤欢就是不懂这层道理,才会把她父亲激怒得火冒三丈,一条铁链锁住她青春狂野的心,也浇熄她追求自由爱情的渴望。
被关的人无计可施,尤其是被关的地方又很牢固,逃逸无门,绝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卓妤欢所以呕血,一则乃急怒攻心,一则是饿坏了,肚子里头空荡荡的,不吐血还能吐什么?
她的苦老女乃妈最清楚也最同情,“妤欢长大了,她有她自己的看法。”
“十八岁的女孩懂什么?”
“你也知道她十八岁,这么年轻你就急着把她嫁出去,不怕人家说你靠女儿的裙带想攀龙附凤,结交权贵?”
“住口!”他手里的茶杯朝墙角飞去,落地,居然没有破。
为了泄怒,他重重一脚踩碎,连杯盖都未能幸免。回想他一生为家庭事业奔波,却得不到妻子的谅解,女儿的支持,临了,还跟自己最要好的哥儿们反目成仇,他恨,脚底更加使力。
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一前一后背弃了他,为了不同的理由,却同样伤他的心。
“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我连她什么时候走?跟谁走?上哪儿去都不知道,怎么找她回来?”走得好!女乃妈的心里其实挺乐的,若不是她拚了老命仍找不到钥匙,卓妤欢早让她给放了。现在她得以逃离虎爪,不啻是老天有眼,刻意放她一条生路,还找她回来做什么?
“妳装蒜!”卓仲凯吹胡子瞪眼地,“那间小木屋除了妳我谁也不知道妤欢藏在里头,凭她那点力气能弄断铁链逃逸无踪?”
“也许有贵人相助或佛祖显灵也说不定,”女乃妈这会儿是豁出去了,她看透了卓仲凯的居心,相信他急着找妤欢并不是因为她的安危,而是怕无法对施家交代,横来竖去,全是为他自己着想,谁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敢顶撞我?”卓仲凯威胁道:“不怕我撵妳出去?”
女乃妈微微一怔,不愠不怒,“三个月的遣散费,再加两年的退休年金,我现在就回房收拾行李。”
“免谈!要离开可以,想拿遣散费?等下辈子吧!”
“那么小气啊!”女乃妈无奈地摇摇头,“好吧,逼不得已,我只好等年底你参选立委时,再到你的政见发表会上吐吐苦水,混口选举饭吃。”
“妳这是在威胁我?”
“这哪是威胁?根本就是恐吓!”女乃妈胸有成竹,无惧无畏地步向二楼。
客厅里只剩下卓仲凯盛怒的身影,和浓浊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