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焦的热。
七月,正是德州最闷燥的季节。
死寂的午后时分,愤怒的烈阳以所向无敌之姿无情地鞭笞下来,咆哮的热浪形成平地上的水影,唯有单调的引擎声轮转在辙印累累的公路上,冒着一阵阵可疑的蒸汽,扬起一片令人灰头土脸的尘云。
虽然巴士里有空调,但凝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沙漠荒原,沙丘隆起于大地之间,龚以羚仍不由自主地喘着气,终于明白想要在白昼的沙漠里看到活蹦乱跳的生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放眼望去仅有一株株搔首弄姿的仙人掌动也不动地伫立在漫天黄沙里卖骚,周围点缀着一丛丛滚草、豚草、蛇草及曼陀罗,焦黄而悲伤,远处高高低低的丘陵似大海波涛涌向天边,这一片荒芜的景致比可口可乐的巨型广告招牌更明显。
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景色依旧,蓝天与枯地,仙人掌依然满身刺,没有半只鸟停下来唱歌,没有半朵花冒出来飘香,连白云也懒得动一动,彷佛巴士只是在原地跑,笔直的道路前方是永无止尽的终点。
这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更不适宜列入休闲旅游地点之一。
“我真是疯了才会跑到这种地方!”她自言自语地喃喃嘀咕,“不过……”无奈地喃喃自语。“也只有到这种地方来,他们才找不到我。”
“妳是离家出走的?”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声音,她不禁吓了一大跳,转眼一瞧,原来是走道另一边的墨西哥女人不知何时跑来她身边坐。
她的英文腔调真奇怪。
报以羚心想,同时不置是否地耸耸肩。“我是来找工作的。”不过很好听。
“到哪儿?”
“艾尔帕索。”美国境内最偏远的城市。“我听说有色人种在边境城市比较好找工作。”
墨西哥女人打量她。“妳家里需要妳赚钱回家?”
报以羚也不甘示弱地瞪大两只乌溜溜的眼打量回她。
“不需要,但我必须养活我自己。”
眉眼深邃,微笑妩媚,就如同之前所见过的每一个墨西哥女人,她不得不承认几乎所有的墨西哥女人都拥有令人无法忽视的美貌,起码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见过半个丑陋的墨西哥女人,虽然皮肤黝黑了一点,不过和非洲人一比,其它有色人种都只能站一边去自卑,再眼花撩乱的颜色也比不上一个黑字。
“妳几岁?”
“十八。”
墨西哥女人点点头,彷佛同意她的年龄已经可以独立了,然后叹息。“可是现在时机不对了,以前那儿的确是有很多工作机会,但是现在……”她顿住,又问:“妳是华人?”
报以羚又耸肩。“华人,美国人,随便妳说。”
“可是妳看上去像华人。”
墨黑的乌眸乌发,五官明丽端秀,那一对东方人特有的杏眸清莹澄澈,有几分倔强,几分率性,几分直爽,还有几分俏皮的神采,在牛仔裤T恤包裹下的高挑身材苗条优雅,曲线曼妙。
报以羚无法否认自己的外表,但仍不认输地立刻纠正对方的口误。
“不,我看上去像东方人。”
“也对。”墨西哥女人再次点头。“那妳最好说妳是日本人,千万不要说妳是华人。”
“为什么?”华人又是哪里不对了?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墨西哥女人再度吐出无奈的叹息,“艾尔帕索与格兰德河对面的华瑞斯同样是美墨边界上最大的贸易城市,墨西哥那边的华瑞斯甚至比美国这边的艾尔帕索更繁荣,但是……”她露出苦笑。“自两、三年前开始,那些跨国公司纷纷关闭设置在美墨边境上的保税加工出口工厂,成千上万个工作机会就这样平空消失了……”
“这又关华人什么事?”
“他们改到中国去设立工厂了。”
“那也不能怪华人呀!”龚以羚就事论事地反驳。
“我知道,但是……”墨西哥女人苦笑。“当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天气很好他也要抱怨。所以妳千万不要说妳是华人,大部分的工作机会都已经被华人抢走了,妳还要跑来跟他们争剩下来的少数机会,他们会很生气的。”
的确,这种情况确实令人不爽,不过这里总还是美国吧?大家一起公平竞争有什么不对?墨西哥人自己不也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抢美国人的工作。
“可是……”
“各位先生小姐们,梭诺拉到了,要继续上路的可以下车休息十五分钟,但请准时回车上来!”
一听到司机大爷的宣布,龚以羚立刻吞回她的辩词,唬一下跳起来。
“我要下车。”她喃喃道。“再不下去走走,我会抓狂!”
想千里渡越美国的方式有许多,灰狗巴士是其中最方便节约的一种,虽然比较慢,而且巴士内也没有多余空间让妳偶尔跳跳迪斯科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更不如火车那般舒适,但搭乘灰狗巴士也有个非常特别的地方是火车绝对比不上的。
每隔一段时间,巴士就会进入一个车站让客人下车方便或四处溜达一下,有人下车,也会有新的客人上车,甚至还会换车或换司机,因为这样,坐灰狗巴士可以见识到许多美国风光表相下的真实面貌。
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一条街的繁华,几间破房子从头看到尾不用三分钟,小得可怜。
于是,此生没见过这种迷你小镇的人脑袋里不由得浮现出疑问──
这里仍然是美国吗?
甭零零地住在这种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加油站以外什么也没有,他们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喝汽油?
或者德州电锯杀人狂就住在这儿?
不过当龚以羚持着怀疑的眼光环视周遭之际,四周寥寥几位小镇镇民同样也当她是天上掉下来的外星人似的盯住打量不已,她才两只眼,当然拚不过人家好几对X光,害她一阵不自在,赶紧低头看看自己是不是石门水库没关好,或者胸前少扣一颗钮扣开了天窗。
“这里的人多半都没有离开过这里,”随后下车的墨西哥女人在她后面解释。“而东方人又极少打这儿经过,所以他们很好奇。”
“猜想得到。”龚以羚咕哝,讪讪地自我解嘲道:“不过他们永远看不出来我把章鱼脚藏到哪里去了,我敢跟妳打赌!”
墨西哥女人噗哧失笑。“妳真有趣。”
报以羚耸耸肩,先到加油站的盥洗室排队上厕所,再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可乐,才刚喝到一半就到了上车时间,大家纷纷回车回座位,那位年轻墨西哥女人依然坐到她身旁来。
“既然墨西哥人这么讨厌华人,妳又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龚以羚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出门在外,多疑才能保得万年身。
“我在达拉斯帮佣,夫人是华人,她对我非常好,不但薪水比一般帮佣人高,而且一到假日就会补贴车钱赶我回家,也不忘买一些小礼物让我带回去给孩子,她总是说孩子们没有妈妈陪在身边好可怜。所以……”墨西哥女人微微一笑。“我一点也不讨厌华人。”
“哦!”龚以羚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的警戒心太强了,因为我在圣路易被人家骗得身上只剩下三十美元,我可不想连这三十美元也被骗走了。”她坦诚地表示自己的歉意。
“不,妳没错,”墨西哥女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在美墨边境城市被扒、被骗、被抢、被偷的情况很多,妳是得小心一点。”
“我叫以羚,”为了回报对方的亲切,龚以羚主动先报出名字。
“以琳?”
“不,以羚。”
“以……琳?”
“不,是以……算了,以琳就以琳。妳呢?”
“露意娜,”墨西哥女人笑得爽朗。“二十七岁,四个小孩。”
“四个?”龚以羚惊呼,吐了一下舌头。“好厉害!”
“我在想,如果妳坚持一定要到艾尔帕索找工作,身上钱又不多,那妳最好先住到我家来,”露意娜好意的提出邀请,充分表现出墨西哥人的热情好客。“妳要知道,艾尔帕索的工作真的不好找,也许住上两、三个月都找不到工作哟!”
报以羚脸上喜色飞闪。“妳住在艾尔帕索?”太好了,可以省下住宿费了!
“不,我住华瑞斯。”
“华瑞斯?”喜色黯然沉褪。“我没有办签证。”
“这……”露意娜蹙眉略一思索。“妳是拿哪一国的护照?”
报以羚迟疑一下。“美国护照。”
露意娜的神情很明显地放松了。“那就没问题了,从艾尔帕索到华瑞斯根本不需要经过海关手续,而且由于很多美国年轻人没事就跑到墨西哥去,每逢周末也有不少美国人专程到墨西哥购物,所以只要是拿美国护照的人,回来的时候也不会受到严格的盘查。”
“为什么?”龚以羚一脸不解。“妳说的美国年轻人为什么会没事就跑到墨西哥去?”
“因为未满二十一岁的他们可以在墨西哥正大光明地饮酒作乐。”
原来是想尝尝违法的滋味,不过……
墨西哥?
真驴啊!原来到墨西哥不用签证,这样就不必担心会被他们找到了嘛!因为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跑到墨西哥。
对,这样更好,就躲到墨西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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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落矶山脉群山之间的艾尔帕索恰如一条通道连接美国与墨西哥,许多墨西哥人每天到艾尔帕索来打工,因此走在艾尔帕索的街道上,英语并不是最常听见的语言,反倒是西班牙话满天飞舞。
背上背了一个背包,手上也拎着旅行袋,龚以羚一路紧跟在露意娜身边,扬着一张好奇宝宝的脸东张西望,未几即发现有几个颈项上挂着照相机的人。
“这里的观光客是来看什么?”
“他们要到华瑞斯去看赛狗。”
“赛狗?”那是什么?世界狗选美比赛?
“不过赛狗还是没有斗牛那么刺激。”
“斗牛?墨西哥也有斗牛?”那不是西班牙的特产吗?
“当然,不过十月才开始斗牛季,这种时候在墨西哥要看斗牛只能到拉巴斯去看每个月一次的斗牛表演,但老实说,那实在没什么看头,骗骗观光客是够了,墨西哥本地人根本看不在眼里。”
因为正巧碰上下班时间,走没两步她们便被一大群墨西哥人包围住簇拥着挤向边界桥,桥上还有好几个墨西哥孩子拿着各种商品向观光客兜售,不过几分钟,投下通桥费后,龚以羚便莫名其妙地踏上了墨西哥的领土。
原以为会看见如同西部电影里那种贫穷的边界小镇,破败的旧石屋,粗糙的砂石路,黝黑的小孩子在漫天风沙里奔跑嬉戏,大孩子争先恐后围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讨钱,店家里的老板挂着谄媚的笑脸大叫着跑出来拔河。
“Welcome,amigo!”
一人一边拔得妳差点真的分给他们一人一半。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看到类似这种场景,但眼前的事实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入目所及既没有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也不会一张嘴就吃进满嘴风沙。宽广整齐的柏油路两旁伫立着新旧并立的矮层建筑物,大部分都是民俗手工艺品店、陶器店和酒吧餐馆。
还有许多墨西哥小贩肩上挂着各色小堡艺品,鼓起如簧之舌对观光客推销他那“举世无双霹雳无敌”的货品,几个墨西哥女人推着堆满仙人掌果实的摊子高声叫卖,放眼望去净是被阳光晒黑的皮肤衬着雪白的牙齿,深邃的五官上满布热情的笑容,乐天知命写在每一张淳朴的脸上。
转眼,道路树下也有三、四个十几岁的少年在那儿卖唱,满不在乎地唱,自得其乐地唱,不让人觉得他们可怜。
“他们唱得真好听。”龚以羚不自觉地喃喃道。
“墨西哥人天生是歌唱跳舞的好手。”
露意娜微笑着牵住她的手往右边巷道里走进去,七拐八转,走着走着,经过密集而拥挤的中下阶层住宅区,走着走着,走出了石墙市区,走着走着,龚以羚的眼睛也愈睁愈大。
真是伟大!
现在,她终于见识到类似电影中的场景了,斑驳的建筑,搭得乱七八糟的破烂违建摇摇欲坠,看上去好像一根手指头点过去就足以令它们崩溃瓦解了,坑洼不平的砂石路旁净是成堆的垃圾,苍蝇蚊子满天飞,蟑螂老鼠到处爬,道路尽头隐约可见炽热泛黄的奇瓦瓦沙漠,就像所有国家的贫民窟,肮脏又破落。
“露意娜,妳家……”她原想问露意娜家里有办法多她一个人住下吗?然念头一转,立刻改口问:“妳丈夫会允许妳这样未经他的同意便带个人回去住吗?”
露意娜回眸,禁不住又笑了。“传统的墨西哥男人除了新婚之夜以外,他们都得听命于妻子,如果妳有注意到的话,应该会发现许多墨西哥丈夫都走在妻子身后。”
她当然注意到了。
“咦?原来那是夫妻吗?我还以为那是工人跟随在雇主夫人身后呢!”
“不,那是夫妻。”露意娜大笑。“而且墨西哥女孩十几岁就得出去工作赚钱养家或独立,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点小忙,马可应该不会反对。”
话落,她停在某栋屋前。“到了。”
报以羚毫不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屋子就如同她想象中那样破败窄小,再进去一看……更意外了,居然还有隔间。
“妳可以和孩子们睡在一起。”露意娜指着后头那间房,然后注意到龚以羚的脸色,不禁迟疑地放下手。“呃!或许……或许妳住不惯这种地方?”
“不不不!”龚以羚慌忙摇手。“我住饼更糟糕的地方……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天哪,她真想甩自己一个耳光!
“不要紧,”露意娜不以为意地微笑。“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可以搬到好一点的地方去住了。”
“呃!妳的孩子们呢?”龚以羚忙着想转开话题。
“应该在市场帮他们父亲的忙,马可白天在市场卖水果,晚上在餐厅工作。”露意娜热心地帮龚以羚把旅行袋放到孩子们的床上。“睡这儿,可以吧?”
“当然可以!”龚以羚感激地握住露意娜的手。“谢谢妳,露意娜,谢谢妳,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妳的。”
然而最教她大感意外的是,露意娜的丈夫马可见到她不但没有生气,还高兴得很。
“妳在找工作?太好了,我们餐厅有三位女侍一起请假,简直快忙翻了,妳就先来帮一下忙吧!晚班可以吗?”
就这样,短短一天之内,龚以羚不但得到了一个朋友,也找到了住处和工作。
啧啧,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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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可工作的餐厅叫“斗牛士”,午前十一点开始营业,半夜三点休息,分日夜两班,纯墨西哥装潢,供应辣得吓死人的纯墨西哥餐点,还有墨西哥合奏乐团的热情演唱。
打工经验丰富的龚以羚在一天之内就熟悉了她的新工作,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不外乎是招呼客人,送餐饮结账单之类的,虽然她不会西班牙语,但由于餐厅的客人多半是观光客,只要会一口流利的英语便绰绰有余了,不到十天,她便驾轻就熟得彷佛她早已在那边工作一、两年了。
不习惯的是那些猪头客人。
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年轻美国人既傲慢又像一条条争相发情的狗,看也不看一眼餐厅精心制作的佳肴,更充耳不闻表演台上的歌唱演奏,只忙着一手挥舞着华盛顿的人头,一手模一把那个女侍的,吃吃这个女侍的豆腐,最爱听女侍们装模作样的尖叫。
她终于知道餐厅里的女侍为什么老是请假──被这些家伙们拐去“玩”了,纵使她们明知道他们说的只不过是腻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但还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哪一回就有机会到美国去过好日子了,就算不行,多塞几张华盛顿的人头到里也好。
“小姐,陪我过两天,说不定我有办法安排妳到美国工作喔!”
她才刚从美国逃出来,干嘛还要回去自投罗网?
“很感激您的好意,先生,不过我在这边工作的很愉快,并不想换工作。”
“或许妳愿意带我到各处游览,我可以……”
她又不是导游!
“诚心建议您,先生,华瑞斯有专业导游,他们一定比我更能胜任导游这份工作。”
“那么如果我想邀请妳参与一项既刺激又……”
男人就是爱刺激!
“斗牛,先生,拉巴斯每月一次的斗牛表演保证能满足你们男人的嗜血心理,本餐厅备有交通地图待索,需要我拿一份给您吗?”
幸好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遭碰上,没那么容易被几句骗小孩的话拐去,无论那些美国富家大少爷们投出多少诱惑球,她总是能老神在在地一球接一球的打回去,支支全垒打,无动于衷地把他们当成一只只猪头打发掉。
不过男人就是这么贱,愈是得不到就愈是不甘心认输,不服气之余竟然打起赌来,于是他们的诱惑手段也逐渐变本加厉,夸张到令人哭笑不得的程度。
“陪我一天,这颗一克拉钻戒就是妳的!”
听得好笑,龚以羚差点没嗤之以鼻地哼给他们听。
“抱歉,先生,我最讨厌钻石了。”
“陪我一天,外面那部法拉利就送妳!”
“抱歉,先生,我没有驾照,要你的法拉利干嘛?推车练体力?”
“陪我一天,我就娶妳!”
“抱歉,先生,您喝醉了,要不要我请吧台帮您调杯醒酒汁?”
如果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她倒是很愿意拿这些只会吃喝玩乐泡妞儿的公子哥儿们当沙包来练练拳头,但既然应付这种赖皮烂货也是工作项目之一,她只好硬挤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吞下满心的厌恶感,等待下班后再找个时间来好好想象一下:亲手把那些大少爷们拆成一百零八块究竟会有多快意?
不过每个人都有他的耐心底线,而龚以羚的耐心底线就在她每个月的那一天──那一天不管什么事她都无法容忍!
从第一回开始,她家大姨妈来拜访的模式就不曾改变过,第一天,浑身不对劲,大姨妈不情不愿地点点滴滴来报到,提醒主人“血战”即将开始;第二天,头昏昏脑胀胀,浑身直冒冷汗,小肮绞痛得彷佛有人拿搅拌器在里面打蛋汁,鲜血更像瀑布一样狂泄不已,不到一个钟头便得上盥洗室报到一趟,否则非出糗不可,所以这天她照惯例会穿上黑色的裙子或长裤,以免一个疏忽造成难堪到不行的场面;到了第三天,一切疼痛流血会在两个钟头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也会因为失血过速造成严重的贫血现象。
第一、三天她还能忍耐,但第二天就是有人送金山银矿来给她,她都无法容忍对方的骚扰,更何况是那种无聊人士的搁搁缠。
去死吧!
“以琳,妳的脸色很苍白,要不要请一天假?”马可满眼关心地端详她。
“不用了,”龚以羚想摇头,忙又停住,免得自己先一个晕头转向跌进酒桶里去作药酒的泡料。“今天汀亚娜她们两个也没来,客人又这么多,如果我也请假的话,你们一定会忙得跳楼。”
“妳放心,这里的楼不够高,跳了也不会死。”马可幽默地说。“不过妳说的没错,今天客人特别多,尤其是女客人,因为迪卡斯回来了。”
“谁?”龚以羚无意识地顺口问,暗地里努力命令自己忘却上的不舒适。
“迪卡斯,常来餐厅里客串表演的歌手,他的吉他弹得一级棒,歌声更足以使所有女人跪在他面前任他为所欲为。”
“哦!”龚以羚根本没听进去马可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脑袋愈来愈晕眩,小肮痛得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我该去工作了。”天哪!从来没这么痛过,明明已经吃过止痛药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真想躺下来瞇一下眼……
不,绝不能躺下来,根据过去的惨痛经验,这一天她要是躺下来,必然会一觉睡到出血停止,即便是圣母玛丽亚降临也叫她不醒,不清楚状况的人看见了肯定会以为她被谁杀得满身是血,吓坏别人也吓坏她自己,搞不好她醒来时已经被放在解剖台上等待验尸了!
“好,不过妳要答应我,有什么不对一定要说出来,妳可以到后面的储藏室去休息一下。”
“没问题。”等她死了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然后,她就在昏昏沉沉中开始工作,也没有注意到表演台上不再是往常表演的合奏乐团,只觉得有一股低沉柔和的歌声幽幽传入耳内,奇异地减缓了她的痛苦,餐厅里也比往常安静,大部分客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醉在那醇厚磁性的歌声中。
大部分,不是全部。
“先生,”龚以羚忍耐着把那只好像海星一样,大剌剌地扒在她臀部的狗爪抓开,“请问你还要点些什么?”并忍气吞声地询问狗爪的主人,一个倨傲的金发年轻人。
不到一秒钟,狗爪又回到原位,还加上抚模的动作。
“只要妳答应陪我一天,我就告诉妳。”
海星会爬吗?
“先生,如果你不想点任何东西,请别胡乱招手,我们可是忙得很呢!”龚以羚啼笑皆非地再次抓开那只狗爪。
依然不到一秒钟,狗爪又贴回原位。“我当然要点东西,可是妳必须先答应陪我出去一天,我才要告诉妳。”这回不再只是单纯的抚模,而是粗鲁的又捏又揉。
她又不是面团!
“真是够了,先生,我没空陪你在这儿胡闹,”龚以羚咬牙切齿地再把那只狗爪拉开她的臀部。“你要是不想点东西,那我要走了,我还有好多工作呢!”
“我还没点过东西妳敢走!”金发年轻人沉声威胁。“我会向妳们老板申诉说妳这个女侍傲慢又自大,要他开除妳!”
“谁理你!”龚以羚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即转身要离去。
没想到对方竟敢说走就走,金发年轻人拉不下脸来承受这种轻视,立刻借着三分怒意和七分酒意,自以为潇洒地伸手锁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回带,龚以羚惊呼一声差点如他所愿地跌进他怀里。
幸好她反应够快,及时用另一手抵住桌面,却又因为势子太猛而撞翻了水杯,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水都泼洒至金发年轻人身上,后者又惊又怒地跳起来,三分怒意已然扬升至十分。
“太过分了,妳这婊子!”他口不择言地怒吼。“竟敢……”
婊子?他竟敢叫她婊子?
被了!她的忍耐到此为止!
“竟敢怎样?”她吼得更大声,并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全泼到他脸上去,“这样吗?还是这样?”再将色拉盅也摔到他身上。“为什么不敢?对付你这种就是得这样!版诉你,我还敢这样!”
报以羚用力拉开他衣领,把一整盘红辣辣的猪肚全倒进去,然后得意洋洋地拍拍手,再傲然回身想来个漂亮的光荣退场,不料转势太快,眼前骤然一阵黑,双腿一软,恰好跌入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里。
啧,好逊的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