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日本少男少女时装流行的发源地,非东京原宿莫属,尤其是代代木公园与明治神宫一带,更是日本新一代青少年流连忘返的地方,奇装异服的酷哥辣妹随处可见,标新立异、劲爆火辣、超炫超前卫。
但原宿同样也有时髦高档的香榭大道——表参道,优雅而富有风情,洋溢着贵族的气派,在这样一条充满法式风味的林荫道尽头还有一片悠闲宁静的高级住宅区——南青山。
这里是南青山三丁目一处充满文艺气息的高级住宅区,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大大小小独栋的深院和式洋房,居民也不是什么庸俗的社长议员,而是高雅的文化艺术界人士,住在这区的女人起码有一半穿着传统日式和服,也有不少男人穿羽织和服出入,不用说,他们说起话来也特别有“深度”,很有“意境”,平常人不一定听得懂。
任育凯就在这种很有“深度”、很有“意境”的住宅区住了四个月,虽然他不太明白大哥为什么要替他找这种住处,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很有深度又很有意境的人,也许是这里的环境比较单纯吧!
话说回来,初来日本前三个月,那位邀请他来散心的大学同学只要没课,就窝在他这边,确实很尽责地带领他熟悉附近的环境,帮助他适应独居的生活。
但从这个月开始,由于那位同学不小心被一位漂漂的长腿美眉电到,决定要发愤图强立志追马子,于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不闻不问,连通问候电话也没有。
不过任育凯并不在意,他都二十四岁了,一般日语也大致能通,自己生活应该难不到哪里去吧!
“泡面又没了?奇怪,不是前两天才补货的吗?”
他狐疑地嘟囔,自厨房回到卧室里,穿上毛衣和大衣,再围上围巾又戴上手套,然后到玄关换上鞋子,开门,他深深吸了口气。
是梅花的香味吗?
他暗付,踏出一步,回手关门,循着石板道穿过前院来到大门,开门出去,再右转沿着人行道缓步朝车站前的商店街走去,寒风瑟瑟毫不留情的迎面扑来。
Shit!都二月中旬了还这么冷!
任育凯瑟缩着把围巾拉上来包住半张脸,稍微加快了一点脚步……猝地,他停步回过身去,满心疑惑。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每次他单独出门的时候,老是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他?
这还不算什么,最令人寒毛直竖的是,有时候他单独在屋里时,也会觉得好像有其他人躲在屋里的某个角落偷窥他。
他不会是被什么变态盯上了吧?
蹙眉想了半天,任育凯还是甩甩头抛去那份疑惑,决定那是错觉,因为太敏感而产生的错觉。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直到街角的24小时便利商店,他站在门口,等待自动门打开……
叮咚!
提醒她有客人来的铃声响了,叶问晴立刻转头看了一下,随即扔下拖把,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柜台后,双颊有丝不自觉的赧红。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一样,谢谢。”
“好,不过……”问晴犹豫一下。“今天的寿喜烧便当和天妇罗便当是刚送来的,很新鲜,先生要不要带两盒回去?”
瘪台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好吧!那帮我各拿一个,谢谢。”
他一漾出笑容,问晴的脸没来由的更热,热到她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连忙疾步走出柜台,提了一个篮子在方便面的商品架迅速来回绕了一圈,放入一大堆年轻人惯常购买的方便面和两个便当,不到两分钟就回到柜台后结帐。
“先生,吃太多方便面不好喔!”她问,不敢再看他,一边按键,一边把算过帐的东西放入纸袋内,考虑一下,又取出来,拿另一个不会破的塑料袋来装。“虽然现在的方便面大都没有放防腐剂,但营养不均衡也不好。”
“我知道,不过……”年轻人耸耸肩。“吃方便面最方便,不是吗?”
“您……一问清迟疑着。“自己一个人住吗?”
年轻人颔首。“这是我必须学习的事,独立,我总不能倚赖家人一辈子吧!所以,我得一步一步来,现在我才刚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哪有空管他吃得好不好、够不够营养?”
又犹豫了下,“我可以请问您是什么时候……”问晴忐忑地问,不知道对方是否会生气。
年轻人没有生气,“再三个月就满两年了。”他很坦然。
“那么久了?”问晴惊呼,猛然抬头。“怎么会现在才……”
年轻人又耸肩。“因为我忙着让爸妈相信他们不需要为我操心,没时间调适自己的心情,逼到自己快发疯之后才觉得不对,所以赶紧搬出来外面住。Gee,当时我还曾自暴自弃到想要自杀呢!”
他低叹,现在回想起来,仍会为当时的绝望想法而挥一把冷汗,幸好他及时亡命“逃”出来,飞渡重洋远远避开那个逼得他濒临崩溃边缘的环境,这条小命才得以保留到现在。
思及此,他忍不住绽出自豪的笑。“结果成绩不错,才四个月而已,我已经成功的度过『愤怒和不安』的阶段——虽然满屋子的家具都被我砸光了,现在开始进入『接受这个缺憾将会跟随我一辈子』的阶段,未来还有『生活规画』和『前途发展』等阶段必须慎重思考并付诸实行,不过我想我应该可以顺利走到最后,然后就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回去见我老爸老妈了。”
“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问晴衷心道,为他的勇敢和自信而赞佩。
“谢谢妳对我的信心,”年轻人咧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笑开了。“这对我是很大的鼓励。”
入眼他那帅气迷人的笑靥,问晴控制不住地又脸烫起来,急忙垂下眸子去,“如果有需要的话,请尽避找我帮忙没关系。”她诚心诚意地说。
“我想暂时不需要吧!我以前的大学同学已经带我熟悉过这附近的环境了,至于日常生活,我需要学习自己打理。”
“那么,如果你想要到远一点的地方……”
踌躇一下,“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自信立刻萎缩到只剩下一根头发那么多。“人多的地方暂时还是不要吧!我还没有准备好,明明四周都是人,却什么状况也搞不清楚,这种感觉实在很恐怖,我还是会……呃,害怕……”
说到这里,忽地,他困惑地攒起了眉宇。“奇怪,我怎么会跟妳说这些呢?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吧?”
“八次,我才来这里上班半个多月……”问晴慢吞吞地把最后两盒杯面放入袋子里。“你会跟我说这些,也是因为你需要说出来,可是又不愿意让家人担心。而你的朋友们又都极力避免在你面前谈起这件事,不想『提醒』你是有缺陷的人,这么一来,你就完全没有发泄的机会了。”
年轻人沉默一下。“妳怎么知道?”
“因为……”
问晴把袋子推到年轻人面前,将发票放在年轻人手上,再抬眸凝住年轻人的脸,这回,她没有脸红,因为她看的不是年轻人的五官,而是那副几乎遮去他半张脸的墨镜。
“曾经,我也跟你一样,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她喃喃道,回忆的视线停在墨镜上片刻,再往下驻留在他手上那支国际公认盲人专用的白手杖上几秒,“世界突然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我的生命在一夕之间跌落到谷底,但……”随即又回到他脸上。“度过了四年灰黯的生活之后,三年前,我终于移植了眼角膜而重见光明,所以如果你有耐心一点……”
“抱歉,也许妳的运气很好,但是……”
年轻人摘下墨镜,露出漂亮的混血儿五官,无奈的苦笑,那双深邃的瞳眸漂亮依旧,却没有半贴生气。
“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我的眼睛恐怕是复元不了了。”
“该死,他又买一大堆泡面回去了!”
“好好好,今天晚上我再找机会去偷回来,可以吧,妈咪?”
“小心一点,别让小凯发现了!”
“是是是,我会变身为老鼠,绝不会让他发现。”
“咦?二哥今天吃便当耶!”
“偶尔吃一次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自从他那个同学不来了以后,他几乎餐餐吃泡面,不然就啃面包……”
“可是这边的泡面不但种类多得吓死人,有些还满好吃的哩!”
“没错,而且『图』副其实,外面包装上有什么,里头就有什么,包装图有卤蛋,里面就真的有半颗卤蛋耶!”
“就是说咩!不像我们台湾的泡面,图上什么都有,里面怎么吃都只有面和汤,最多给妳几粒葱屑,塞牙缝都不够。”
“是喔!既然你们两个都那么喜欢吃泡面,那以后从小凯那边偷回来的泡面都交给你们了,我煮的饭你们都不准吃!”
“欸?怎么这样……呃,现在想想,泡面实在不怎么好吃,就算不想吃饭,我也宁愿吃妈咪的什锦面,料多又实在,味道比这边的什么乱七八糟拉面好上一百倍,对不对,大哥?”
“对对对,妈咪的手艺超棒,要是参加这边的什么电视王比赛,冠军非妈咪莫属!”
“啊,二叔的排骨掉了!”
“糟糕,那只剩下生菜和味噌汤,该死,他为什么不叫好一点的东西来吃?又不是没钱!”
“哎呀,他不吃了!”
“可恶!好,明天我替他叫,叫最上等的寿司!”
“他会说送错了。”
“塞点钱给餐厅送货员,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小凯收下来。”
“那干脆叫怀石料理好了!”
“怀石料理有外送吗?”
“我怎么知道。”
听了大半天,任沐霈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几个啊!实在是……”
在客厅和餐厅之间,原是作为隔间的矮柜子全被搬开,换成一张长桌子,桌子上仿佛电视墙似的迭放着十台监视器屏幕。
此刻,吟倩大马金刀地端坐在桌前的高背椅上,任育伦、任琉璃、任翡翠和双胞胎各自捧着饭碗排成一排站在吟倩后面,嘴巴忙着吃饭,眼睛则忙着跟随屏幕里头的人转过来转过去。
餐桌旁只有任沐霈和晓晨两个人乖乖坐着吃饭,任亦翔被绑在女圭女圭椅上噘嘴赌气不肯吃饭。
“……要是让小凯知道你们这样监视他,他会发飙的!”
但那六个人看得正精采,没人有空去理会可怜的一家之主。
“啊,味噌汤也打翻了!”
“二哥一定又擦不干净。”
“没关系,我会找时间去帮他清扫屋子。”
“二哥连干净的衣服和脏衣服都分不清楚。”
“琉璃,待会儿找机会去把妳二哥的脏衣服拿过来!”
“是,妈咪。”
“他要去洗澡了,交给你啰,小伦!”
“啧,男生看男生,真没趣!”
吟倩起身把宝座让给任育伦,然后赶鸡似的驱走所有女性同胞。
“清场!清场!限制级镜头,女生请回避!”
“可是我跟爸爸一起洗澡的时候就看过爸爸的限制级镜头了呀!”任玛瑙反驳。
“以后不准再跟爸爸一起洗澡!”
“欸?怎么可以这样,我抗议!”
“抗议驳回!”
“妈咪……”
“闭嘴!”
“但是,妈咪,”放下喂儿子的汤匙,“爸爸说的没错,小凯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很生气的。”晓晨不安地瞄了一下监视器屏幕。“居然连浴室里也有,这样一点隐私权都没有了嘛!”
“小心一点不要让他知道就行了嘛!”吟倩满不在乎地拿碗添饭,坐到任沐霈身边去。“如果真的不幸被他知道了,那就推到妳爸爸身上,哼,我看他敢不敢对妳爸爸发飙!”
“推到我身上?”任沐霈啼笑皆非。“喂,老婆,我只说要跟他一起暂时搬到日本来住,可没说要做这种事,这是妳叫小伦做的好不好?”
“我担心他呀!”待要夹菜的筷子又收回,吟倩理直气壮地辩驳。“想想看,刚到这里的头一个月,他只要单独一个人就砸家具出气泄愤,如果不是我们这样监视他,他早就被那些破碎的花瓶、玻璃什么的割得头破血流了!”
任沐霈静默一下,然后叹气。“这倒是。”
“不过,”吟倩也叹了口气。“没亲眼见到他那样疯狂的破坏,我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隐藏着那么深浓的愤怒,难怪他会逼得自己差点崩溃。还有,第二个月,他不生气了,却老是一个人沮丧地抱着脑袋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看得真好心痛,但是我知道我帮不了他,他只能自己想开。”
“可是从第三个月开始,二哥已经逐渐恢复正常了不是吗?”任琉璃忙安抚道。“他发泄过了,也沮丧过了,相信不久就会重新振作起来,说不定再过两、三个月,他就会高高兴兴地自动回台湾……”
“错!”任沐霈面无表情地泼出一大盆冷水。“从现在开始才是最困难、最难跨越的阶段。”
任琉璃呆了呆。“为什么?”
“他是发泄过了,也沮丧过了,现在也逐渐能接受他的世界从此以后就是一片黑暗,但,在黑暗中要找回他的自信谈何容易,如果不能找回过去的自信,他永远也振作不起来,甚至会孤独一辈子……”
“孤独一辈子?”吟倩扯开嗓门叫。“为什么?”同样的问句,语气却尖锐许多。“我不信瞎子就没人爱!”
任沐霈歉然的睇视爱妻。“这不是女孩子方面的问题,而是小凯的问题。妳是女人不了解,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自信的话,就算他有多么深爱对方,他也不敢表示出来,更不敢接受对方的感情,因为他没有自信让对方幸福。”
吟倩咬住下唇半晌。
“那怎么办?我不在意他是否能重新振作起来,但我无法忍受他必须孤独一生的想法,那……好可怕!”
“我知道,”任沐霈温柔地揽住爱妻,“生活多么悲惨难过都无所谓,只要有贴心的人陪伴在身边,这点我很了解。”他拍拍她的手。“放心,如果我们知道他喜欢上哪个女孩子,我们可以帮他,不是吗?”
“怎么帮?”忽而双眸一亮。“啊!我知道了,可以先让他们上床,逼小凯不得不负责……嗯,对,真是个好主意!”
这是什么馊主意!
任沐霈眉头才刚皱起来,那边的抗议声浪就波涛汹涌地淹过来。
“妈咪,不公平,”任育伦大叫。“当初我才碰晓晨一次,妳就要把晓晨锁进保险箱里,说没结婚就是不能碰她,连牵牵手都不行,现在……”
吟倩斜斜地横去一眼。“你?请问,你婚前玩过多少女人?”
任育伦窒了一下,脸色有点赧红,两眼忐忑地瞄向晓晨。
“也……也不是很多啦……”
“不是很多就已经够多了,但小凯,别看他一天到晚和女同学出去玩,又交过好几个女朋友,可是他从来没有越过最后一道线,这一点他最像你老爸,除非打算和人家过一辈子,不然他绝不会占人家便宜,占了人家便宜,他一定会负责任。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了。”低低嗫嚅一句,任育伦灰头土脸的转回去盯住屏幕,叹气。
男生看男生真的很无趣耶!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儿子中意的女孩子还不知道在天涯海角哪一方,妻子已经兴奋莫名的摩拳擦掌准备替儿子拐个老婆来作伴,任沐霈不禁摇头叹息不已。
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非这个女人莫属!
数着脚步,任育凯模索到厨房,打开右边算来第一个橱柜探手进去模索……再模……又模……
奇怪,又没有了,不是昨天才买的吗?难道放错地方了?
于是他打开每个橱柜伸手进去模索,但,没有就是没有,而且,真的很奇怪,他从来没有清理过厨房,可是厨房总是纤尘不染,就像屋内其他地方一样,仿佛刚刚才进行过一年一度的大清扫似的,他看不见,但模得出来。
困惑地呆立片刻后,他才一一关上所有橱柜门,决定出门到商店街去吃味噌拉面,顺便再补货——再这样补下去,有再多的钱也不够他花,而便利商店则会因为他这个有史以来最爱吃泡面的客人而发大财。
但走不到卧室,半途中门铃响了,他只好先拐去开门。
“谁?”
“是我……呃,便利商店的店员,你还记得吧?”
是她?
大门外那柔柔软软的声音明明是在说话,却仿佛在吟唱旋律似的,听过一次就忘不了,还有……
任育凯立刻打开大门。
嗯,对了,就是这香气,闻起来真好,感觉整个身心都畅快起来,的确是她没错。但是……
“妳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偶尔我也会出来送货,看过一次你从这里出来。”
“原来如此。”虽然看不见,但任育凯仍无意识地睁大眼,徒劳地企图冲破黑暗的困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会不会是昨天他根本没把袋子拿回来,所以今天才找不到半包泡面?
“这个……”
有人拿起他的手来把一样东西放在掌心中,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对方的手好像有点颤抖。
“我想送给你。”
任育凯疑惑地模索了一下手中的东西。“CD?”
“在我……失明那段日子里,我曾经沮丧得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不是偶然听到这首歌,我想我一定撑不过那四年,但这首曲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它给了我支持下去的力量,呃,虽……虽然这是拷贝的,因为它是限量版的CD,市面上再也买不到了,我舍不得把原版给人……”
因为她声音中的惭愧,任育凯差点失笑。
“总之,你听了就知道,希望它也能带给你同样的力量。还有……”
他手上又被挂上两个袋子。
“吃太多方便面不好,这是『和幸』的猪排饭,快趁热吃,另外一袋是『豆大福』的甜点,晚上饿了可以当点心,就这样,掰掰。”
“欸?”就这样?怎样?“等等,等等……”
他还没“等”完,她已经跑走了,脚步声由近而远,好快,说不定她是短跑选手。
任育凯哭笑不得地关上大门,回到屋里,把袋子放在桌上,再模索过去把CD放进音响,然后回到桌旁坐下,打开便当,旋即停住,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还有怀念的笑。
原来是这首曲子。
记得老爸第三次发病时,由于相隔第二次发病不到两年,所以全家人都非常惊慌又恐惧,害怕老爸会就这样抛下大家走了,每个人都是对着老爸笑容满面,一背过身去就眼泪掉不停。
即使如此,老爸还是察觉到了妻子与儿女们的恐慌与无助,反过来频频安慰大家,这首曲子就是当时老爸为了激励家人而作的,还硬撑着病体带同两个儿子一起完成录制工作。
听,那两个不时冒出哽咽声的合音就是他和大哥。
因为是有特别意义的曲子,所以这首“希望”便成为路克出道以来出版量最少的限量单曲CD,全世界仅有五百张,同时也是唯一能与“泣血”并驾齐驱的葛莱美奖金曲,同样那般感动人心,令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却又情不自禁地由灵魂深处振奋起来,油然生出满怀对未来的希望。
那更是路克最后一张单曲CD。
之后,路克退出歌坛,换JR兄妹下海去迷死那些疯狂的歌迷,直到两年前,JR兄妹突然不再出现于任何现场表演中,CD专辑也只发行了一张,因为他该死的去参加了那场懊死的毕业派对,又该死的硬被拖上那个醉鬼的车……
那个该死的醉鬼!
他霍然站起来,想去关掉音响,却又因为动作太急太猛,一下子踢到桌脚,一下子撞翻椅子,最后狼狈地扑跌在音响前。
“Shit!Shit!Shit!Shit……”
任育凯咬牙切齿的诅咒着,优美旋律依然有力地诉说着光明与希望,他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与无望。
他的奇迹在哪里?
“我到后面点货,有事叫我。”
“是,店长。”
便利商店店长总是挑在这种客人最少的时候到后面去做一日盘点,问晴也习惯了,径自拿拖把来拖地,但同前天一样,才拖了一小块,叮咚一声,又有客人上门了,她侧首一瞧,忙又扔下拖把赶到柜台后,深吸了口气压下脸红的冲动。
懊死,她什么时候才能够克服这种毛病呢?
自从第一次碰上他来买东西,由于他是瞎子,她习惯性地多放一些注意力在他身上,所以才会注意到他拿着一包方便面捏在手里快捏成一包碎面了,脸上是无法抑止的愤怒和自我厌恶。
她以为他会拿眼前可以碰触到的任何东西出气,没想到当她上前要顶替那些可怜的商品作代罪羔丰时,他却立刻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还跟她开玩笑。
“我正想试试自己有没有超能力,说不定能够不用眼睛就知道手上拿的是什么玩意儿……”
当时她不但惊愕,更感动,因为她能了解他的愤怒和那种极端的自我厌恶,一般的瞎子,除非是已能以平常心接受自己的缺憾,不然碰上这种状况的话,通常都不太容易适时制止自己的愤怒,更何况是顾虑到他人的感受。
这个男人,拥有一颗不可思议的体贴人的心。
就在那一瞬间,她便悄悄喜欢上他了,每一天,她都在期待他能够再出现,而他也果然时常出现在店里,然后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虽然她一再警告自己,就算他看不见,别人也会瞧见,但她就是会脸红,一次又一次的脸红……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她大声问,好让客人确定柜台在哪里。
一听到声音,任育凯马上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前行,直到手杖敲到柜台,他再往前一步才停下,又模一下柜台边缘以确定自己和柜台之间的距离,然后拉下包住下半张脸的围巾。
“昨天的便当和甜点,我想谢谢妳。还有……”他掏出皮夹。
“不用了,”问晴按住他的手,旋即又闪电般缩回去,好像他的手有电流会电死人似的。“如果你真想谢我,请我吃饭。”
任育凯怔了怔。“请妳吃饭?”
“对啊!我请你吃饭,你回请我吃饭,这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
任育凯静默了会儿,忽地笑了。“我想,妳已经决定要到哪里吃了吧!”
“当然。”问晴笑吟吟地说。“我们先到『比良乃』买三人份的人形町寿司便当,再到汤岛天神社去赏梅,虽然你看不见,但香味你一定能够闻到。还有,听听其他赏梅游客的说话口气和内容,你也可以猜想说话的人大概是什么样子的,久了以后,我保证,不需要直接看见人家的表情,你也大致能从人家的说话语气里察觉到对方的想法。”
任育凯慢吞吞地收回皮夹。“好,我请妳吃饭,还有赏梅。”
丙然没错,她并不是要钓凯子——要钓也不需要钓他这种瞎子,她只是好意想带他到外面走走,并教他如何利用其他感官来代替眼睛。
“如果梅花的香味和妳身上的香味一样恰人,我想我会很喜欢的。”
“咦?你喜欢吗?”
突然,香味变浓郁了,任育凯下意识往前模了一把。“嗯?这是……”
“香包,我做的。”问晴很高兴地任由他拿走香包去闻嗅。“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调配适合你的香味。”
“那就不必了,男人身上有香味实在很奇怪,我连古龙水也不习惯,不过……”任育凯仔细闻嗅。“这是调配出来的?”
“对,这是家传,所以别问我是什么调配出来的,我不能告诉你。”
“就算妳说了我也不懂。”任育凯喃喃道,把香包递回去。“我叫任育凯。”
“耶?”刚拿回香包的问晴呆了呆。“你是中国人?我以为……”
任育凯又笑了。“以为我是洋人和日本人的混血儿?抱歉,妳猜错了,我是台湾人,不过我老爸有洋人血统,他才漂亮呢!儿子都娶老婆了,走在路上还是有一大堆女人对他流口水,害我妈咪恨不得把他用狗链子锁起来。”
“啊!你结婚了?那你太太……”
“又错了,”任育凯叹气。“是我大哥结婚了。”
“哦,抱歉。”问晴有点尴尬。“呃,我叫叶问晴,也是台湾人。”
这下子换任育凯惊讶地咦了一声,马上改用中文问:“妳也是台湾人?”
“对,我的亲生父母都是台湾人。”叶问晴也换成中文回答他,有点生涩,而且发音也不是很正确。
“……亲生?”
“我……”问晴迟疑一下。“算是被领养的吧!”
“……算是?”
问晴的表情有些奇怪,不过任育凯看不见。“总之,我后天轮休,那天你方便吗?”她又改回日文。
任育凯立刻意识到自己问到不该问的地方。“当然方便,事实上,我每天都很方便,除了学日文点字以外,我根本没事可做,妳知道,就像那种早该打包丢弃的垃圾一样,除了占位置,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处。”
他说得自嘲意味十足,问晴却没有安慰他,反倒笑了。
“跟那时候的我一样,当时我也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无用的废物,但是……”垂眸望住手上的香包,她悄然落入回忆中。“我听到了那首曲子,突然问,世界又不一样了,一个月后,我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于是,我从谷底爬到山巅,虽然看不见,但我确信自己还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所以……”
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放心,慢慢来没关系,当你习惯眼睛不再是可以使用的感官之后,你会发现善用其他感官就可以弥补这项缺憾,因为这个世界不一定要由眼睛来看,只要能学会用心来看,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比眼睛看到的更清楚。这不容易,但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她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在告诉他一件过来人的经验,这远比那些空泛的鼓励更令人信服,尤其是用她那种柔软又坚定的嗓音说出来,不明缘由地就是特别容易让人接受。
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温热的感动,使任育凯冲动地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柔柔的、软软的,就跟她的声音一样,模起来好舒服,但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手果然有点颤抖,不知道为什么,是他太莽撞了吗?还是她胆子太小?
或者是……
“真希望能看到妳的样子。”
“我可不像你这么漂亮,不过……”迟疑一下,她才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还是可以『看』呀!”
“可以吗?”她的脸好烫,发烧了吗?
“可以啊!”问晴仰起脸来任由他模索,并为他解说他模到的是什么样子的脸型和五官,以便让他和手上模到的感觉搭配起来。
“我的脸不大,但很圆,对吧?或许你会以为我很胖,其实不是,我只有一点点胖……呃,比丰满再多一点肉的那种胖,可是因为我很矮,所以看上去就满胖的,不信的话模模看就知道我不是那么胖……咳咳,我不是请你模我身体……”
任育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然后模向她的鼻子。
“现在你模到的是鼻子,普普通通的就是鼻子,眼睛不大不小,有双眼皮,但不深,不过嘴巴非常小巧,这大概是我脸上最好看的部位。”
任育凯描摩着她的嘴型。“樱桃小嘴?”真的好小,小得令人吃惊。
小嘴笑开了。“对,而且颜色非常漂亮喔!是同学告诉我的,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同学?”任育凯继续模向她的耳朵,长发。“高中?大学?”
“艺大音乐系现代作曲科一年级,四月中旬开学。”
“作曲啊……”任育凯若有所思地定住,“嗯,那应该很好玩。”说完,他感觉到她的脸皱了一下。
“好玩?我可不这么认为,我高中上的是艺大附属音乐高等学校,那时也有教简易作曲,我努力奋斗得头发差点白了,还险些过不了关呢!”
任育凯微微一笑,收回手.“也许是妳没抓到诀窍。”
“诀窍?作曲也有诀窍?要真有,那每个人都可以当名作曲家了!”问晴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告诉你,那要靠天份,我是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天份,但我想试试看。”
“那就加油吧!”
“你呢?你又是念什么的?”
“物理。”
“物理?”问晴想了一下。“你可以继续朝理论方向进修啊!”
任育凯耸耸肩。“再说吧!”
问晴了解地点点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概吧!”任育凯不置是否地应道。
问晴原想再说什么,就在这当儿,眼角瞥见店长点完货出现,她忙吞回那些话,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问:“请问先生需要什么?”
任育凯愣了一下,旋即听见另一双脚步声,顿时恍然大悟。
“呃,请给我三包五丈原拉面……”
“又吃方便面。”问晴以不赞同的语气低声咕哝,仿佛小表在抗议又没有冰淇淋可以吃。
任育凯尴尬的笑了一下。“那,今天什么最新鲜?”
“御饭团。”
“那就御饭团。”
听她离去拿御饭团的脚步声,任育凯不禁叹了口气。
以后要买泡面可能不太容易了,明明他是花钱的大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