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深染,挺拔的白杨树一排排耸立在一望无际的银色雪原中,山峦连绵起伏,宁静的小溪河在山边蜿蜒流淌,灰色的碉楼错落斜坡上,这景致,说有多美就有多美,虽然冷了一点,但有人就是不怕冷,就是爱这份冰冻的静谧。
此刻,碉楼前,一条颀长的人影负手傲然卓立,即使寒风凛凛,呼啸着阵阵刺骨冷意,他依然动也不动地远眺那白皑皑的雪山。
蓦地,碉楼大门打开,女人拎着一件厚袍子悄悄来到男人身后为他披上。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这么冷的天,就不会多加件袍子再出来!”
男人没吭声,甚至没看她一眼,只默默探手将她纳入温暖的臂弯里,她驯服地偎入他怀中,两臂锁住他腰际。
“四天了,老爷子,儿子一直没醒来耶!”
儿子一成亲就差人送讯儿给她,当时她就急着想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儿子心甘情愿的成亲?恨只恨某人一直没空,直到现在才有功夫陪她跑一趟,没料到恰好救了儿子小命,一想到这,她就满心庆幸。
幸好及时!
“看儿子那样昏睡,不省人事,我真的好心疼喔!”
男人隐透怒意的哼了哼,女人又好笑又好气的捶他一记。
“你真是个醋坛子耶,儿子的醋你也吃!”
大眼儿横过来狠狠瞪她一下,女人反而笑得更开心。
“啧啧,老爷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可爱啊?”
大眼儿炽焰焰的冒出怒火来,女人大笑。
“好可怜喔,老爷子,你愈生气愈可爱耶!”
咬着牙,男人恨恨地别过脸去,不想再理会她,却又被女人硬扳回来。
“别不理人家嘛,我哭给你看喔!”
女人扬起一张任谁都可以看中—除了某人——是装作出来的哭脸,立刻,他不动了,面无表情的任由她嘲笑。
“老爷子,其实你自己心里也很明白,你是真的好可爱嘛!”说着,她忍不住掐起一把细女敕女敕的脸颊肉。“我呢,就爱你这模样,每次出门,我就想拿你炫耀给人家看:瞧,我家老爷子多可爱!”
男人听得咬牙切齿,却仍是一动也不动地由着她掐他的脸巴子,于是,女人反而不笑了。
“老爷子,”她依恋的贴上他的胸膛。“我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呢!”
怒容瞬间敛去,男人静静的环住她,依然不语。
“老爷子,大夫说弘普的精神、体力都已耗尽,怕得昏睡上好些日子才会醒来,看翠袖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随时都红着眼眶,我就想到当年的你和我,就算大夫说你不会有事,可是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仰起脸儿,她深深凝视他。
“弘普也是为她受苦,如同当年你为我受苦一样,她心中的痛应该跟我相同,老爷子,真高兴弘普能找到一个愿意为她受苦的女人,而翠袖,虽然她的性子跟我不同,但我看得出来,她心疼弘普就如同我心疼你一样,所以……”
她很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拜托你好不好……”
“什么?”他终于出声了。
“别老是拿一张冷脸子给她瞧嘛,害她每次见了你就躲到我后面去,我都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
“……”
“起码笑一次给她看嘛!”
“……”
“来,先笑一个给我瞧瞧!”
“……”
“快,笑一个啊!”
“……”
“我哭给你看喔!”
“……”
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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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翠袖轻柔的拧着毛巾为金日抹拭脸庞、脖子、胸膛,抹着抹着,泪腺又开工了,水珠儿一滴滴往下滚。
他又瘦了整整一大圈!
“大姊,你干嘛又哭嘛?你哭再多,姊夫也不会马上醒来呀!”
“我没有哭,是眼泪自己掉下来的嘛!”
是喔,水龙头没关紧嘛!
袁红袖啼笑皆非。“大姊,大夫不是说了吗?姊夫起码得睡上十天半个月之后才会醒来,你就别急嘛!”
“我不是急,我是……”翠袖抽噎一下。“心疼嘛!”
心疼?
那就没辙了,心疼那种事是不管姊夫有没有醒来都会有的。
“等姊夫醒来,你对他好一点就是了嘛!”
“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翠袖一再拭去泪水,但它们总是又冒出来。
“对姊夫,我真是没话说了,原以为他只是个娇生惯养的皇亲贵胄,豪门大少爷,没想到竟是那样执拗又悍勇,没亲眼瞧见,真的很难相信那是姊夫耶!”袁红袖赞叹道。“难怪大姊会挑上姊夫,傅叔叔和于大哥还真是没得比呢!”
“我宁愿他不是这么勇敢!”
不勇敢还算是男人吗?
袁红袖抓着脑袋想一想,觉得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呃,我说……说……”她拚命动动脑,想要转开话题。“啊,对了,真令人惊奇,姊夫的爹爹下手比姊夫更厉害、更狠毒呢!”
丙然,翠袖的泪水立刻止住了,余悸犹存地打了个哆嗦。“真的,真的,好狠喔,直到我们离开之前,还有好多人,呃,半截,呃,总之,还有好多哀嚎声呢,好可怜、好惨烈,听得我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我也是,”袁红袖搓着手臂,点头附和。“头一次觉得杀人场面好恐怖,只想快快逃开!”
“所有的杀人场面都很恐怖好不好!”翠袖横她一眼。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可以了吧?”袁红袖受不了的叹道。
“我说的本来就是对的!”
袁红袖掹翻白眼。“是,是,都是我错,行了吧?”算了,这话题也不够好,血腥味太浓了,再换一个吧,不过,换什么呢……啊,有了、有了!“姊夫的爹娘看上去好年轻喔!”
这个话题就对了,翠袖两只眸子马上亮晶晶的闪烁起来,很是兴奋。
“对对对,比爹娘还年轻呢!”
“大姊也这么觉得?”
“是啊,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是你姊夫的哥哥、嫂嫂呢……”
话说回四天前,当傅康背着她回到村寨里时,恰好看见一、二十把兵器一起劈到金日身上,黄希尧虽也在战圈里,但隔着金日有一段距离,根本来不及救援。
眼看金日即将被砍成肉片,她正想张嘴拉出一道霹雳无敌惊人的尖叫声配合一下,下一瞬间,那一、二十把兵器竟然扑了个空,铿铿锵锵互撞在一起,有几把还不小心伤到了自己人。
她不禁呆了一下。
耶,人呢?
慌忙转眼四顾,随即发现金日被一个男人托在双臂中,再被转至另一个像铁塔般高大的壮汉双臂上,那壮汉立刻把金日送到立于村寨口的女人跟前,那女人身后还有一个精干汉子。
再一次,她正想不顾一切冲到金日身边,那女人却抢先一步发出飓风般的超级怒吼。
“可恶,他们竟敢把我儿子糟蹋成这样子,老爷子,惩罚他们!”
话声一落,只见那个救了金日的男人飞身随便兜上两圈,明明手中无刀亦无剑,适才所有攻击金日的家伙却在眨眼间全被砍成了两截,上半截在神哭鬼嚎,下半截在抽搐颤抖,只剩下黄希尧一个人站在那里惊骇到差点两脚瘫痪跪到地上去。
他是场中唯一不与金日敌对的人。
然后,那个男人飘身来到翠袖身前,翠袖几人不约而同惊惧地连连往后退,旋即又定住脚傻眼。
金日?
不,不是金日,他们只是容貌极为酷似,大大的眼儿、小小的嘴,还有那嫣红粉女敕的腮帮子,几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金日是活泼的、是风趣的、是爱笑的、是潇洒的,而且不到二十岁。
但眼前这个男人是冷冽的、是无情的、是残酷的、是邪恶的,而且已经上三十岁了。
他是谁?
金日的大哥?
不对,金日是长子。
难不成是……
“等等、等等,老爷子,别动她们,千万别动她们呀!”
那女人赶过来了,同男人一样年岁,三十左右,俏皮可人,尤其那双杏眼溜溜的妩媚,活生生会说话似的。
她一到近前来,先一把将男人扯到后面,再来回仔细端详翠袖姊妹俩,“你们俩哪一个是……嗯,”目光定在翠袖脸上,唇畔泛起盈盈的
笑。“我猜,你就是小日儿的老婆吧?”
小日儿?
翠袖猛然张大嘴。“您……您……您是……是……”
“模样儿可真甜呢,嗯嗯,我喜欢、我喜欢!”女人笑咪咪的将柔荑抚上翠袖的脸儿,“老爷子,瞧,这可爱的小泵娘就是咱们的儿媳妇呢!”她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男人说。
男人冷哼,翠袖不禁瑟缩了下。
“别管他,他那人就是这个样儿,有我在,别怕他会欺负你!”女人喜爱的挽住翠袖的手臂。“来,我们得送小日儿去看大夫,他的情况不太好呢!”
“但……但……”翠袖吶吶道。“您……您是……”
女人眨眨眼。“你就跟着小日儿叫我们阿玛、额娘吧,别的我们不爱听,嗯?”
阿玛、额娘?
翠袖低喘。天,真的是公公、婆婆大人!
不过……
他们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
“……如果你姊夫不是长子,我一定会认定他们就是你姊夫的哥哥、嫂嫂,”翠袖一边回忆当时,一边继续为金日抹拭胸膛,抹到刀疤时稍稍停了一下。“直到现在,我见到他们时,还是会有不可思议的感觉呢!”
袁红袖突然哈哈笑起来。“最好玩的是,姊夫的爹爹虽然老是冷着一张脸,阴森森的,可是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爱耶!”
翠袖呛了一下。“别……别胡扯!”
袁红袖挤眉弄眼。“你自己都快笑出来了,还说我胡扯!”
“我……我哪有!”
“还说没有,你的嘴角还在抽筋呢!”
“……”
不一会儿,房内骤然爆出姊妹俩抑不住的笑声,想压小声一点都压不下去,还愈笑愈大声。
没办法,谁教那位“长辈”长得那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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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冬至,窗外雪花飘飘,楼内塘火融融,翠袖刚喂金日喝过药,正在替他擦拭小嘴儿,某人一头撞进房里来,妩媚清灵的杏眼,俏皮轻快的笑靥,可不正是满儿。
“来来来,今儿个是冬至,我亲自下厨煮了馄饨,一起来吃吧!”
“可是……”翠袖两眼瞥向床上的人,不想离开。“我想待在这里……”
“你待在他床边够久了,”满儿硬是挽起她的手臂。“都快半个月了,你也该离开这屋里出去走走了,到楼下,到隔壁房都可以,去和你妹妹聊聊天,出去玩雪也行,起码活动一下筋骨吧!”
“但红袖每天都会来陪我聊天啊!”翠袖一本正经地驳白。“我也有到隔壁房里换衣服,到厨房拿水,还到楼下取柴火呢!”
这小泵娘脑袋里橕了一根竹竿吗?
满儿翻了一下白眼。“我是说,要你离开这房间到处走走,别老杵在这儿,不然等小日儿醒来,问我床边怎会多一尊石膏像,我怎么回他?”
额娘说话好有趣喔!
翠袖笑了。“我一直有在动嘛!”
满儿叹气。“是、是,你的确有在动,你的动就是替小日儿擦身子,替小日儿翻身子,喂小日儿喝药,喂小日儿喝汤,从头到尾都是小日儿,你又不是他的奴隶,干嘛这么累?”
“但是……”翠袖偷偷瞄一下满儿身后。“倘若阿玛身子不舒坦,额娘不也会这么伺候阿玛?”
才说她脑筋直,可又弯起来了!
满儿又叹息,“好吧,那我换个词儿……”她伸出大拇指往那个老是贴在她身后的“跟屁虫”一此。“若是你不去陪我们吃馄饨,你阿玛会生气喔!”
阿玛会生气?
翠袖惊喘,不由自主又瞄向满儿身后,顿时觉得允禄的表情好像真的更阴沈了,还给她哼了一声,不禁吓得慌忙点头。
“好、好,我去、我去!”
满儿不由失声大笑,“老爷子,还是你行,我喷了半天口水,居然比不上你哼一声呢!”再对一旁的精干汉子点个头。“铁保,大阿哥交给你了。”
“是。”铁保恭身应诺。
待主子们都出去后,他轻步来到床边,凝目仔细审视小堡子,心头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激昂的愤慨。
他和小主子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在他的印象中,小主子总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十分得意,那张小女乃娃的脸儿也总是圆圆润润的十分可爱,二十多年来,何曾见过小主子如此瘦瘠孱弱、气息奄奄的模样,此番头一遭见到,不由得使他既愤懑又痛心。
可恶,若是他在小主子身边,拚了命也下会让小主子被折磨成这样!
他慨叹着拿开搁在枕头旁的毛巾,又见小主子的被子没盖好,便细心的把被子掖紧了,想一想,又去多取来一条毯子为小主子盖上,刚拾掇妥当,忽见小主子的睫毛一阵细细的颤动,徐徐扬起。
“大阿哥,您醒了?”他惊喜的大叫。
圆溜溜的眸子睁大了,金日看着铁保,眼神先是一片茫然,片刻后才逐渐转为清澈,然后,他显得有点困惑。
“铁保?”
“是,大阿哥。”铁保弯腰趋近金日,以便听清楚小主子低弱的声气儿。
“北京城里的铁保?”
“是,大阿哥。”
“庄亲王府内的铁保?”
“是,大阿哥。”
金日眨了眨眼,努力理清意识。请告诉我,我在作梦。”
铁保失笑。“没,大阿哥,您没作梦。”
不是作梦?
也就是说,眼前的人不是周公,也不是周公他儿子,而是真真正正的铁保,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爷、福晋带我来的。”
“……他大爷的!”
“大阿哥,铁保是哪里做错了,让您一见就搓火儿?”铁保嘴里问得委屈,其实心里快笑翻了。
“阿玛、额娘会带上你一道来,这只有一个原因:额娘要你来眼着我。”金日咬牙切齿地道,细弱的音量稍稍拉高了,眼里火花缤纷灿烂。“他大爷的,我自由自在一个人,干嘛要你来跟着碍事儿!”
“不只铁保啊,大阿哥,”铁保硬憋住笑。“还有何伦泰呢!”
金日呆了呆,申吟,“真他大爷的!”又喘回原来的弱声弱气了。
铁保是塔布的儿子,何伦泰是乌尔泰的儿子,当年塔布和鸟尔泰才十二岁就伺候在允禄身边,如今铁保和何伦泰都二十五了,早该轮到他们俩来跟着金日,可是金日跟他老子不一样,他不喜欢有人跟在他后面拉屎拉尿,于是死推活推,打死不让他们跟着。
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让他们逮着机会跟定小主子了,怎能轻易放过!
铁保忍不住笑开了。“大阿哥,有铁保和何伦泰伺候您不好吗?”
金日嗤之以鼻的哼给他听。“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惹人硌应了!”
“福晋要铁保在这儿伺候您呢!”铁保愉快的说。
金日恨恨一咬牙。“扶我起来!”
“是,大阿哥。”
铁保小心翼翼的扶他起来靠着好几颗枕头半坐半躺着,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金日便喘得差点断了最后一口气。
“天爷,我……我是攀了山,还……还是奔了三……三千里路了?,”
“我说,大阿哥,”眼看小主子的脸色竟然开始发青,铁保笑不出来了,心惊胆战地猛吞口水。“您再躺回去比较好吧?”
“不……不要,让……”金日虚月兑似的阖上眼。“让我歇口气儿。”
铁保连忙去倒杯温热的参茶来给小主子喝,好半天后,金日才缓过一口气来,喘咳几下,无力的睁眼。
“我老婆呢?”
“被福晋逼着离开大阿哥您的床边去吃馄饨了。”
铁保依然战战兢兢地端详着小主子,唯恐小主子的脸色继续发青,再下去就会变绿,然后变黑,那时可就不妙了。
“被逼?干嘛,那馄饨给谁下毒了?”
见小主子还能要嘴皮子,铁保这才放心了一点。
“打从大阿哥您昏倒那日开始,半个多月来,少夫人一直守在您的床边寸步下离,不是伺候您,就是握着您的手掉眼泪,眼看少夫人一天天苍白,福晋觉得不好,趁今日冬圣,便亲自下厨煮馄饨要少夫人一块儿去吃,但少夫人坚持不愿意离开您的床边……”
“是么?”金日很夸张的拿眼左右张望。“我可没瞅见翠袖在哪儿,躲床底下不成?快,把她叫出来,我想瞧瞧她!”
铁保失笑。“是福晋威胁少夫人,说若是她坚持不肯去跟大家一块儿吃馄饨的话,王爷会生气,又那么恰好王爷哼了一声,顿时吓得少夫人半句话不敢多说,慌忙跟着福晋去了。”
“额娘……”金日哭笑不得,又咳了好几下。“真诡诈!”
“大阿哥,”铁保看着金日。“您精神还好吧?”
“好又怎地?不好又怎地?”金日没好气地反问。
“奴才该去通知福晋说您清醒了吧?”
“去通知少夫人,福晋就不必了!”金日喃喃道。
铁保又失笑。“是,奴才去通知少夫人,可您千万别乱动呀!”
“等我能动的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这话。”金日咕哝,喘咳着,疲惫的阖上眼,就这么几句话,他已经累得可以再睡上三天三夜了。
片刻后,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他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额娘,您不进去?”
“不,他最想见的人是你,你先进去吧,我们待会儿再进去看他。”
未几,他感觉有人坐到床边来,软软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贴放在他胸前。
“夫君?夫君?”
有人在呼唤他,低柔的轻喃中透着迫切的期盼,他却依然睁不开眼,于是,他握住放在他胸前的柔荑,眼睛打不开,那就张嘴说话吧!
“躺下来。”
“咦?”
“陪我睡,好久没让你尝尝我的『骚』劲儿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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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真的又睡上三天三夜,金日这一觉可也睡到了翌日几乎同一个时辰才醒过来,喝过药和鱼汤之后,总算又多长了些精神,铁保很识相的自动退场,和何伦泰一起守在房门外,免得待会儿被某人拿扫把轰出去。
待闲杂人等一离开,金日便要翠袖坐近他点,仔细审视她片刻后,心疼的抚挲她憔悴的脸儿。
“瞧你,这般劳悴,那些该死的藏人究竟是如何挫磨你了?”
怎么也没想到,才两句话而已,原本还温驯地任由他抚模的翠袖,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嚎啕大哭起来,金日一呆,顿时仓皇失措地慌了手脚。
“咦咦咦?你……你这是怎么了?该死,那些藏人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饿肚子?鞭打你?还是……”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话猛然顿住,怒气冲冲的掀开被子要下床。“可恶,我要去分了他们的尸!”
翠袖慌忙按住他。“不用你去,他们已经被分尸了!”虽然不是左右两半,但上下两截的“效果”更惊人,他应该会满意。
“呃?”
“而且他们也没有对我怎样,是……”翠袖哽咽着拉回被子帮他盖好。
“是什么?”
“你。”
“我?”金日一时茫然,继而啊的一声,“你等了倍儿久是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已是没日没夜没死活地赶路了,可是……唔!”他的嘴被捂住了。
她摇摇头,抽噎着。“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
拉开她的手,他点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只要她不掉泪,什么都行!
她泪眼汪汪地瞅住他。“不要再那样糟蹋你自己的身子了好不好?”
沈默一下。
“我没事了。”他小小声说。
她不语,依然瞅定他,泪水猛往下掉。
“我……”他不太自在的咳了咳。“真的很好。”
她仍是无言,继续瞅定他,抽噎一下,泪水掉更凶。
“别……别这样嘛,”他不安的咧咧小嘴儿。“我真的没事了,最多再喝上几天药,包管又生龙活虎了!”
她还是不吭声,瞅他瞅定了眼,抽噎好几声,泪水像瀑布一样。
他叹息。“我答应。”除非有不得已的状况。不过后头一句只能在心里头念着,可不能真说出口。“现在你可以把眼泪收起来了吧?”
见她抹去泪水后,眼眶还是一圈红,他不禁心疼的把她揽入怀里。
“以后别再哭了,我会心疼啊!”
“那就别让人家哭嘛!”翠袖倚在他胸前,低喃。“你说我憔悴,你自己却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你说你心疼,我的心更痛……”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
金日赶紧低头认错,但翠袖彷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呢喃着。
“以前我不了解心痛是什么感觉,总是会好奇,现在我了解了,却又不想知道了……”
“翠袖,我发誓不会了!”
“难怪娘说单纯也不是坏事,起码我不会这么难过……”
“翠袖,我……”
“可是我终究还是了解了……”
“翠袖……”
“真的好难过喔……”
不管他怎么说,她一径自颅自说自己的,金日不由啼笑皆非,没辙,只好使出最后一记绝招,噘起小嘴儿,嘟过去……
当满儿领着一群人杀进房里来时,正好瞧见一副十分滑稽的画面。
某人使尽了吃女乃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止住老婆的自言自语,明明已经脸色灰白得快晕厥过去了,还死不认输的一边喘咳,一边硬把抖个不停的鸡爪子伸进老婆的棉袄里,就像那种七老八十又去咬女敕草的老牛,都已经进棺材半截了,还妄想再多吃两口新鲜女敕豆腐后才甘愿咽气嗝儿屁。
男人本色就是得“奋斗”到最后一刻!
很不幸的,老牛才刚咬到半口女敕草,嚼都还没开始嚼,眼前突然冒出一大票观众,双方先是同时呆了一呆,继而你瞪我、我瞪你的干瞪了半天眼,他不想半途而废,拚命使眼色要他们滚蛋,但观众们硬是一动也不动,也摆明了一旦进了场就不打算退场。
如此尴尬的场面,双方竟然能够保持暧昧的原姿势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投降,可见某对母子的脸皮确实不是普通的厚。
直至某只小手拚命拉扯老牛的衣袖,扯得整条袖子都快被扯下来了,老牛这才不情不愿的把爪子从女敕草的棉袄里抽出来,懒洋洋的松开环住她的手臂,让俏脸红透半边的女敕草连滚带爬的逃下床去。
真个是名符其实的色鬼。
“我说老爷子,请问该如何形容、之徒呢?”满儿笑吟吟的请教身边的大爷。
“……爷们群儿里不走,娘儿们群儿里蹭痒痒。”
“爷们……娘儿们……”满儿皱眉。“干嘛拉这么长呀?短点儿!短点儿!”
“……见着老娘儿们就拉胯。”
“嗯嗯,这个可以!”满儿满意的直点头。“小日儿,听见了?”
“听见啦!”金日佣懒的瞟亲爹一眼。“阿玛是在说自个儿吧?不然哪儿蹦出我们这几个,一个接一个落地,阿玛干活儿干得起劲儿,可忙死额娘啦!”
六月债,还得快。
儿子的脸红不起来——多半是因为身子太虚,娘亲只好替他红一下,外加又好笑又好气的轻啐一声,后面一堆人都在偷笑,满儿脸更红。
“就你那张嘴刁!”
“额娘自找的么!”不待满儿变脸,金日即刻接下去问:“我说额娘,好好儿的北京城不待,没事跑到这荒野山岭来干嘛?”
“来煮馄饨啊!”满儿回答得可顺溜。
“那我的份儿呢?”
“没。”
“没?”金日挑高了眉毛。“额娘不是说来煮馄饨的?”
“是啊,”满儿笑咪咪的点点头。“还是你阿玛最爱吃的虾肉馅儿呢!”
“我也爱吃啊!”金日咕哝。“你们大家都吃了?”
“热呼呼的吃啦!”满儿亲热的挽住允禄的臂弯。“你阿玛吃最多!”
“那为什么我没?”金日抗议。
“因为大夫说你暂时只能进汤汤水水的,其他不成。”满儿一脸无辜。“你要喝馄饨汤吗?啊,不成,馄饨汤有油水,你也不行喝!”
“……他大爷的!”
“你说什么?”
“没。”
“最好是没。”
除了坐床沿的翠袖和允禄、满儿之外,床前,袁红袖、铁保、何伦泰、黄希尧和赵青枫几个人全笑开了,至于傅康和于承峰,他们先一步赶回建昌向袁夫人报平安讯去了。
“翠袖,等我好了,你做给我吃!”金日不甘心的嘟高了小嘴儿。
“好。”
“虾肉馅儿的。”
“可你别嫌我做的没额娘好吃喔!”
“放心,你做的一定此额娘好吃!”
满儿没吭声,反而允禄不悦地眯起眼来了·
“别瞪我,阿玛,”金日满不在乎地嘿嘿笑。“就算额娘叫你干啃萝卜,你都会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萝卜;可我不觉得,也就是说,咱们父子俩口味不同,你不能逼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干啃额娘的萝卜,我是你儿子,又不是你孙子!”
大家全笑翻了,除了允禄,不过他也没生气,因为满儿笑得最大声。
“你这小子,可真是犯贫!”
金日嘻嘻一笑。“是额娘教导有方!”
满儿眯了眯眼,贼贼的笑起来。“那么,等你好了之后,也该轮到你阿玛来对你教导有方一下了,思?”
金日瞄一下表情阴冷冷的允禄,也嘻嘻笑着。
“那就不必了,阿玛才不想管我的事儿,我可不要惹他心烦。”
“不会、不会,只要我说一声,你阿玛一定会很『开心』的管!”
“开心的是额娘,阿玛才不会开心呢!”
“我说会就会!”
“不会!”
“会!”
“是喔,阿玛是你孙子!”
话刚说完,呼一下,人影乍闪,允禄已如幽魂般栘身至床前,金日才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铁铸般的五指已然紧紧掐住他的颈项,床前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流露出狈厉又邪佞的煞气。
“你说什么?”冷酷、生硬、残忍得不似人类发出的声音,没有人怀疑允禄是否真的会亲手扭断儿子的颈子。
霎时间,包括翠袖在内,所有人都骇傻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而金日,他几乎快窒息了,但他半声也没吭,反正他叫破喉咙也没用,老爹绝不会松手,不过,那个能让老爹放手的人已愤怒的大叫过来了。
“你敢动小日儿一根寒毛,我就哭给你看,哭到你死都下能安宁!”
铁手立刻松开了。
但满儿还是气不过的踢他一脚,“你杀谁都没关系,竟敢动我儿子!”再奉送一拳,“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又一脚,
“你竟想杀了他!”再一拳。“好,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那个被踢又被揍的男人铁青着脸色一步步往后退,白净秀气的可爱脸儿逐渐扭曲成一副恐怖的表情。
“不许再踢了!”他低吼。
静了一下。
蓦地,满儿很夸张的哇哇大哭了起来,只有鸡猫子鬼叫,没有半滴泪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回娴贵妃找我进宫去探口风,问我要不要找个伴,我就在猜是你在外头看上了哪位名门闺秀绝世美女,说不定早就姘上了头,连孩子都生了,所以你现在才要杀了我的孩子,从小日儿开始,一个一个杀,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那女人和孩子接回……唔!”
笔事说得正精采,又顺又溜,下文还有好几百箩筐,足够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偏某人没有耐性听下去,冷不防探手攫来她的脑袋,当着所有人的眼,重重的吻下去,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除了金日、铁保和何伦泰。
好半晌后,允禄才松开她,满儿一脸迷醉嫣然,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作贼心虚,嗯?”
语声甫落,娇躯已被托起,人影一闪,踪迹杳然,众人又是一阵错愕。
“令堂……”好半天后,黄希尧才说得出话来。“不会有事吧?”
“有事儿的是阿玛,绝不会是额娘。”金日笑嘻嘻的揉着自己的颈子。“阿玛这下子可惨了!”被掐这么一下,换来看场好戏的机会,嘿嘿,值得。
翠袖连忙去拧热毛巾来替他热敷。
“阿玛不会真的……杀了你吧?”她胆战心惊地问,两手还在发抖。
“怎不会,保证毫不迟疑,倘若额娘没有阻止他的话。”金日抬高下巴,方便她替他热敷。“这天底下可没有阿玛下不了手的人,父母,兄弟,子女,他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的扭断我们的颈子,除了……”
他微微一笑,“额娘,额娘是阿玛唯一下不了手的人,不但下不了手,而且步步退让、事事容忍,甚至于……”大眼儿徐徐垂落。“只要额娘说句话要他去死,阿玛也会立时立地的死给额娘看,连原因都不会多问一句……”
“咦?”黄希尧惊呼。“难下成……难不成当日你说的人就是……”
金日嘿嘿笑起来。“没错,就是阿玛。”
翠袖看看黄希尧,再看看金日,满眼困惑。“谁是阿玛?”
这话问得可真奇怪!
金日不由莞尔。“以后你就知道了。”
“姊夫,你爹爹又不是哑巴,干嘛都不说话?”袁红袖不甘寂寞,也凑到床边来问。
“阿玛原就不爱吭话儿,心里头一憋闷就更严重,几乎不开口,真跟哑子差不离。至于他为何憋闷……”金日咧嘴一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多半是因为额娘硬逼着他来找我,阿玛最讨厌管我们几个孩子的事儿了!”
“但姊夫,你是他的亲儿子呀!”
“那又如何?阿玛心里头只有额娘,我们根本放不进他眼里,还嫌我们碍眼碍事儿呢!”
真有这种父亲?
“令尊……”黄希尧迟疑一下。“究竟是内城里的哪位?”
“别问,”金日轻轻道。“阿玛跟我一样,出了京就不提自个儿的身分,更不想让人知道我们是谁——除非必要。”
“但纪山大人知道姊夫是谁,也知道姊夫在这儿了呀!”袁红袖辩驳。
“他是知道,但他不会随意说出去,”金日淡淡一笑。“他不敢。认得阿玛和我们几兄弟的人都知道,一旦出了京,就不能随意泄漏我们的身分,即使当面也最好装作不认识。”
“为什么?”
还用问,庄亲王府里的人出京多半是为了“办事”,一旦身分被揭穿了,还能办什么事儿?
不过,这种回答可不好讲。
“免得给我们添麻烦。”
“可是……”
袁红袖还想再问,金日很夸张的打了个呵欠,拉被子作势要躺下去。
“我累了,三妹,待姊夫我睡会儿,精神好点儿再来陪你唠扯如何?”
“唠扯?”
“聊天。”
“啧,聊天就聊天,干嘛捞什么扯,我还捞鱼咧!”
于是,众人陆续离开,翠袖扶金日躺下后,正想去把火盆弄旺一点,手腕却被他攫住。
“别走,躺下来陪我,我先眯一下眼,待会儿就让你尝尝我的『骚』劲儿。”
话说完,他也睡着了。
想让她尝尝他的“骚”劲儿?
等他有力气发骚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