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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情一线牵 第六章

无锡宫家镳局,原只是一家平平凡凡的镳局,接的是普普通通的镳,赚取不多不少的费用,维持着不大不小的格局,在江湖上,听到的人多半也只是:“宫家镳局?嗯,听说过。”如此而已。然而自五年前,宫家镳局局主的大闺女出嫁的那天开始,它就开始变得不平凡起来了。

短短数年间,镳局扩大了一倍不只,在江湖上的名声更是响叮当,宫家镳局局主和两个儿子也都不需要再亲自跟镳了,他们只要闲闲坐镇在镳局里,把接到的工作交由手下镳头、趟子头去负责就万无一失了。

如今,尽避宫家镳局经常接下那种没有人敢接的镳,可是,不管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远远一瞧见宫家镳局的旗帜,包管一溜烟就不见踪影,没有半个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就连绿林九大帮也会尽量避开,因为……笑阎罗的亲家,谁敢动!“岳父大人,小婿又来拜望您了!”

独孤笑愚很夸张的对着宫孟贤长长一揖,宫孟贤则咧着大大的欢喜笑容上前扶起他。

“好了,好了,笑愚,不要每次都来这一套让人发笑!”

“岳父,这是礼嘛!”

然后,独孤笑愚笑吟吟的为宫孟贤介绍慕容羽段和默砚心。

“原来她是你妹妹。”宫孟贤喃喃道,看她都不吭声,八成是哑修罗吧!

“咦?岳父认识小砚?”

“她来托我送过信。”

“对喔,我都忘了!”就是那封从头到尾只有四个字,连抬头落款都没有,令人山崩海啸、天昏地暗的信。“我还想说是……”是什么没了下文,人已经被迫不及待的宫孟贤拉着坐下来了。

“来来来,快告诉我,雪菱和我那几个外孙如何了?”

“好得很,岳父,悲惨的是小婿我啊!”

爆孟贤呆了呆。“你?悲惨?”是谁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惹上七修罗?”

独孤笑愚滑稽的一叹。“自从雪菱又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我老爹、老娘就把她当成宝,我这独生儿就变成屁了!”

屁?

爆孟贤扑哧失笑,宫仲卿、宫仲书则很不客气的放声大笑,而宫仲卿的老婆崔莲更是笑得差点把怀里的襁褓摔下地去。

“没你这个屁,雪菱也生不出什么来呀!”宫孟贤忍笑道。

“就是说嘛,”独孤笑愚委屈地嘟嚷。“没有小婿我辛勤插秧耕种,他们又哪来孙子可抱?”

“真是辛苦你了。”宫孟贤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肚子里的笑意却快爆了。

“谢谢岳父的安慰,还是岳父最了解我了。”独孤笑愚装模作样的抽抽鼻子又按按眼角。“对了,雪菱千交代、万嘱咐,要小婿记得问问,姑姑和表哥他们两位可曾再惹事来让岳父头痛了?”

不知为何,宫仲卿和宫仲书相对一眼后,刚止住的笑霍然又爆发,宫孟贤同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恐怕他们再也没机会惹是生非了。”

“咦?为什么?”都翘辫子了不成?

“自从唐门那件事之后,表弟也着实安分守己了好一阵子,不过,三年大概是他的极限了吧,前年他又惹了一桩不大不小的祸,”宫仲卿笑着说。“这回爹二话不说就亲自把姑姑和表弟拎回陆家去,请他们别再把陆家的麻烦丢给宫家了,这话说得重,陆家觉得很没面子,就替表弟娶了个老婆……”

“那表哥可开心了!”独孤笑愚月兑口道。

“不,他可惨了!”宫仲书幸灾乐祸地接着往下说。“因为陆家替他娶的老婆是个出了名的母老虎,可凶悍了,姑姑母子两个每天和她大战三百回合,战输了想逃出陆家都逃不掉,最后不得不屈服于母老虎的婬威之下,每天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那才真的叫悲惨!”

“总算有人压制得了那对嚣张的母子了!”独孤笑愚喃喃道。

“那可不。”

“那表姊的女儿呢?”

“送去给夏侯家呀!”宫仲书理所当然地说。“无论如何,那总是夏侯岚的女儿,他不能不管。”

“说得也是。”

“呃,说到这,妹夫,你可有大表妹的消息?”

“……完全没有。”又闲聊了一阵之后,独孤笑愚眼神一转,飞向宫仲卿、宫仲书。

“我说,两位舅子,最近可闲?”

“不是最近,是一直都很闲!”

“那么,可否请两位帮个忙……”

离开无锡城之后,独孤笑愚三人就和慕容羽段、默砚心分道而行了。

“我们有点事必须先去处理一下。”独孤笑愚说,并对君兰舟和傅青阳分别使了个眼色,后者二人点点头,径行飞身离去。“至于你们,也有点小事想请你们帮个忙……”

“大哥请说。”慕容羽段忙道。

“镇江府的方天戟曹雄,他下了帖子来!他老父八十大寿,虽然岳父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但他们父子俩在江湖上也算是有点名声,岳父不能不理睬,所以呢……”独孤笑愚拎给他一个包袱。“麻烦你顺路将这份礼送去可好?”

“方天戟曹雄?”慕容羽段似是有些愣怔,但马上就回过神来。“当然好。”

“很好,那之后你们就直接到金陵去,我会在那里和你们会合的。”

“是。”很高兴慕容羽段如此“听话”,独孤笑愚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忽又对默砚心招招手,将她唤到一旁去耳语了好一阵子,然后双方相互道别、分道扬镳,一往西、一往北。慕容羽段将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而独孤笑愚将为他铺路……

北行官道上,一骑骏马不疾不徐地往前奔驰,马背上,慕容羽段一手控缰,另一臂小心翼翼地圈紧了身前的妻子。

虽然听爹娘提起过,默砚心拥有一身骇人的武功,但也许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识,容羽段压根儿没把这件事实放到心里头去过,在他心目中,默砚心依然是个柔弱的小女子,因此,当他们要上路时,他还特别要默砚心与他共骑。免得她不小心摔下马去了。

“砚心。”原以为她又魂游到天外天去了,没想到怀里的妻子闻声立刻仰起娇靥来,彷佛早已准备好要响应他的呼唤了。

“那位方天戟曹雄……”慕容羽段犹豫一下。“呃,记得爹曾提起过,当年爷爷曾经想过要把妻儿交托给至交好友,以便能全心去帮助默家逃过劫难,却没料到,那些平日与他称兄道弟的至交好友,在危难之际,竟没有半个愿意伸出援手来,那位方天戟曹雄他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默砚心眨了一下眼。

“我并非对曹爷爷有所怨恨,只是……”慕容羽段又顿了顿。“默家遭劫三年后,慕容家的琉璃窑开始遭人恶意破坏,虽然苦撑了数年,但最后终于完全无法接单谈生意,生活陷入困境之中,当时爷爷也曾经再次去寻找他那些至交好友帮忙,但是……”

默砚心摇摇头。

慕容羽段露出苦涩的神色。“妳『说』对了,他们依然不愿意伸伸手帮个忙,即使如此,爷爷也不曾埋怨过他们,他说他们没有义务一定要帮我们。然而,大约是十二年前!当时我们已搬到苏州将近二十年了,爷爷尚未去世,清明时,他带我们回乡扫墓,途中巧遇曹爷爷一家人,爷爷热切地和他打招呼,他却……”

默砚心又摇头。慕容羽段叹气。“人情冷暖,当时我确实体会到万分,曹爷爷不但假作没听到爷爷的招呼,甚至假作没看见爷爷,就那样视若无睹地从爷爷面前大步走过去,不过爷爷还是没有生气,他说我们必须体谅人家的苦衷……”

默砚心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头一次,慕容羽段在她淡漠的眼底瞧见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所以,令我困扰的是……”他低语。“此番前去,我该用何种态度面对曹爷爷,是以世交晚辈的身分前去拜望,顺便送礼呢?或是以陌生人代宫伯父送礼过去的身分呢?”

默砚心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

“妳的意思是,”慕容羽段以迟疑的语气猜测道。“不要用世交晚辈的身分,用陌生人的身分即可?”

默砚心点头。

慕容羽段略一思索。“说得也是,既然曹爷爷不想与慕容家有任何牵扯,我也不好勉强他。”

默砚心又眨了眨眼。慕容羽段怔了一下。

“妳是说,以往曾经拒绝伸出援手,或者当面假作不认识爷爷的人,我也都要假作不认识他们?”

默砚心再点头。

慕容羽段又想了想。“也对,既然他们都不想和慕容家牵扯上任何关系,我就不应该让他们为难,毕竟,他们都是长辈。”

默砚心静静地垂下眸子。

“谢谢妳,砚心,多亏有妳给我意见,否则我自己总是左右为难,无法确定该如何做最好。”慕容羽段轻叹。“打从当年之后,除了太湖畔的渔夫们,慕容家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朋友了,别说是我,就连爹也没有多少与江湖人物来往的经验,幸好妳提醒了我,对,我应该站在对方的立场为对方着想才是。”

宽厚的人想法总是宽厚的。

不过,他这种宽厚的做法,对某些人来讲,却是自作自受的报应,那些人将会后悔莫及,却已来不及了。

除非那人脸皮够厚。

“对了,曹爷爷应该不会留我们过夜吧?”

“……”

“有也是客套?”

“……”

“嗯嗯,那我们就不应该留下,免得曹爷爷为难。”

方天戟曹雄与父亲翻江戟曹胜都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正派人物,因此,特地前来赶赴曹老爷子八十一需宴的贺客还真不少,即便不克前来,起码也要送份厚礼。

为此,曹雄亲自坐镇在收受贺礼接待宾客之处,以免闹笑话,譬如错把泰山派的少掌门当作是前来凑热闹的江湖新进后辈,或者误将奉命前来送礼的管事看做是武林先辈之类的。

因为,曹雄对人的脸孔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让他见过一次面,甚至只是不经意地瞥上一眼,他就不会忘记,而且他的江湖阅历丰富,就算是他没见过的人,也能从经验上判断出对方的身分是高或低,而结果也总是八九不离十。

所以,他一见到慕容羽段就不由得眉头一皱,出口的语气也不太好。“请教这位公子可是金陵慕容家的人?”他与慕容羽段曾有过一面之识,就是十二年前那一回,虽然慕容羽段已从懵懵懂懂的少年成长为成熟的年轻男人,但五官并没有改变多少,很容易就认得出来。慕容羽段立刻从曹雄生冷的语气中听出对方已认出他的出身了,但他依然不卑不亢几地抱拳为礼。

“在下慕容羽段,老家确实是在金陵,但迁居苏州已久了。”

丙然是那个慕容家的人!

二话不说,曹雄立刻换上另一副撵人的嘴脸来。“对不起,这儿不适合金陵慕容家的人来,请回吧!”

“我知道,我只是……”

慕容羽段将贺礼放在桌上,想说明他只是受人之托送礼来的,但曹雄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把贺礼推回去。

“这份礼我们收不起,请公子立刻离开,不要自找难看!”

“但这是……”慕容羽段为难的再把贺礼放回桌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并不打算留下来用宴,但至少要把贺礼送到。

“难道你们慕容家的人不只脑筋胡涂,连耳朵也聋了不成?”曹雄怒斥。“我们不希罕你们慕容家的礼,请你收回去,人也马上离开,不要等我叫人来『请』你走,大家都会很难看的!”

“可是……”

“你们金陵慕容家这份礼我们不收,听不懂吗?”曹雄生气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已经在赶他走了,他还厚着脸皮不肯走。“快走,我不想让你难看,别逼我不给你面子!”嘴里说不想给人家难看,大手却粗鲁的一挥,将慕容羽段的贺礼连同脸面一起扫落尘埃,包裹贺礼的包袱布也因而散落开来。

这时,四周因好奇而围拢来旁观的宾客愈来愈多,听了几句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一阵令人难堪的轻蔑声浪便一波波毫不留情地涌向慕容羽段。

然而慕容羽段始终面不改色,坦然无畏地面对周遭的轻视目光与嗤诋言语。

爷爷教导过他,只要心安理得,便行得正、坐得直,毋须介意旁人的眼光与批评,这点,他时刻谨记在心。

“曹庄主,我只是想解释一下,这份礼是……”

“够了!”曹雄不耐烦地怒喝。“给你脸不要脸,就别怪我……”

“慢着!”一旁,一位中年人突然弯身捡起从包袱内掉出来的一封信函。“曹兄,我想,呃,你最好先看看这个。”

由于他的语气不太对劲,曹雄只好按下性子瞄过去一眼……

“老天!”他猛抽气,旋即一把抢过信函来再仔细看清楚落款人,脸色顿时翻白。“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宫伯父托我送礼来的。”慕容羽段终于有机会解释清楚了。

“宫……伯父?”曹雄干哑着嗓门喃喃道,额上开始洒落毛毛细雨。“不……不知慕容公子和宫局主是……什么关系?”

“唔,算是间接关系吧―这是……”慕容羽段瞥向身旁的默砚心。“拙荆,很抱歉,她不爱说话,拙荆的大哥是宫伯父的女婿,前些日子我陪同大舅子一起去探望宫伯父,他……”

接下去慕容羽段又说了些什么,曹雄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因为他的脑海里早已是一片兵荒马乱了。

请等一下,宫孟贤的女婿是……

笑修罗!

笑修罗是他的大舅子?

也就是说,慕容羽段的妻子是笑修罗的妹妹……不爱说话……

哑修罗?一个多月前单人匹马歼灭了千仞堂的哑修罗?!

轰的一下,曹雄脑际砰然炸翻,脑浆四处喷溅,脚下不由自主地连连倒退了好几大步―如果不是后面有人挡住他,还不晓得会退到哪里去,然后,脸色幡然转绿,额上开始下倾盆大暴雨。

慕容羽段的妻子竟是哑修罗?

天哪,他竟然不知死活地惹上了哑修罗,胆敢对哑修罗的夫婿如此恶劣,下一个被哑修罗歼灭的就是曹家了!

曹雄这辈子从不曾如此慌乱过,慌乱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来应该如何补救才好,再见慕容羽段把掉落地上的贺礼捡起来放到桌上后,就待转身离去,吓得他差点跪下去磕头。

“等……等等,等等,慕容公子,请留步!”

慕容羽段讶异地回过头来。“曹庄主尚有何吩咐?”

吩咐?

不不不,谁敢吩咐他!

“慕……慕容公子,”曹雄硬挤出一张比较像哭的笑脸,结结巴巴的道。“远道送……送礼而来,真是辛……辛苦了,敢请入……入席一享寿宴……”

“多谢曹庄主的好意,不过羽段尚有要事待办,心领了。”慕容羽段抱拳告辞,又待转身离开,可他本意虽是不想让对方为难,曹雄却以为他生气了,骇得一身冷汗狂飘,差点连尿也憋出来了。他可不想成为曹家覆灭的大罪人啊!

“不,不!”情急之下,他一把捉向对方的手臂,就怕慕容羽段如果就这样走了,今天曹家是办寿宴,明天就得办丧宴了!

“慕容公子,请不要……”

不过,他的手几乎才刚碰上慕容羽段的衣袖,又忙不迭地缩回去,而且比刚刚更惊骇地连连倒退不已,甚至连周围的人也跟着退退退……退出大老远,每个人的表情都不是普通的惶惧,脸上也都挂着一个大问号。

是不是该逃命了?

慕容羽段先是觉得疑惑!他们怎么了?为什么各个都一副刚刚吃了一口凤凰肉,吞下肚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吃的是耗子肉的模样?

不会是真的吃到耗子肉了吧?

随即,他惊觉到什么似的侧过眸子去看身边的人儿,这才明白到底是什么吓着了他们。

只见默砚心那张清幽月兑俗的娇靥,不知何时竟掩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之色,澄澈如水的美眸凶光闪烁、煞气毕露,右手一把精致而锐利的短剑闪着凛冽的寒芒在水袖间若隐若现,宛似在昭告着无情杀戮的预言。落尘仙子业已化身为夺命罗剎了!就算有人曾怀疑那样纤细柔弱的她,是不是真的是那个歼灭千仞堂的女杀星,现在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难怪大家吓得只想逃命。

不过,慕容羽段并没有被吓到,他只是觉得很惊异,原来他那个可爱体贴又勤劳苦干的小妻子,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不可思议!

“砚心,不可如此无礼!”他低低道。“这里是寿宴,怎可耍刀弄剑的?快,收起妳的短剑,跟人家致个歉,嗯?”

然后,最最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一瞬间,短剑隐没,默砚心敛起冷容寒眸,双手搭上腰际,就像一般小女子一样对大家福了一下。

喀咚!喀咚!

好几个人吃惊得跌坐到地上去,其它人则是愣脸傻眼地呆在那边,散落一地的下巴没人捡,有人不小心一脚踏上去,不知道是谁的下巴被踩扁了。哑修罗竟然学人家福身?难以置信,这不可能是真的,不是他们的眼睛有问题,就是哑修罗的脑袋瓜子有问题!

“各位,失礼了,拙荆稍微冲动了点,尚请各位多多包涵!”慕容羽段尔雅地对众人一揖到地,再对曹雄抱了抱拳。“曹庄主,多谢你的美意,但羽段真是有要事待办,不得不告辞了!”

话落,他牵起妻子的柔黄,转身离去,然后,大家听到他对妻子的“责备”

“砚心,往后不可再如此冲动了,知道吗?”

再见他的妻子温顺地点了点头,于是,喀咚、喀咚,又有好几个人歪到地上去了。

太了不起了!

不晓得他是跟玉皇大帝还是阎罗王借的胆子,竟敢出言“责备”他的妻子,更厉害的是,他不但没有被当场“歼灭”,他的妻子居然还如此温驯地服从他的“教训”,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啊!

简直就是神!

“砚心,妳……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吗?”

“……”

“不是妳?那是谁?”

“……”

“是岳父、岳母和几位舅子?”

“……”

“原来如此,难怪……”

难怪他想尽快赶路到金陵去接回儿子、妹妹和表弟,却怎么也赶不了路,走了大半个月,竟然才到达龙潭镇。

敝异的现象就从他们离开曹家翌日开始,突然间,路上的江湖人物多了起来,然后那些江湖人物居然全都认识他,而且他们都急于对他示好,不是那个摆桌请他赴宴,就是这个请他到家里去做客。

虽然他极力婉拒,但眼见他们在遭拒之后,不知为何竟露出一脸的悚惧惶恐,那模样真的很可怜、很令人同情,总让人自觉拒绝了他们是犯了什么万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似的,无奈,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带同妻子前去赴宴、前去人家家里做客。结果,一路走走停停的,当他们赶到龙潭时,竟已过了大半个月了。龙潭镇不算很大,可也不小,客栈起码有六、七家,不过,慕容羽段特意挑选了一家最僻静的小客栈过夜,只希望在那里住宿,不会那么容易被“捉”到。

幸好,一夜安眠,没有任何人来敲门邀请他们去赴宴、去做客。

“好了!”

慕容羽段将一面铜镜放到默砚心手里,再退后一步,看着她默默凝视着镜中的人儿,然后双颊又泛霞晕,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温柔的满足。

打从苏州出发开始,他们一路走来,有时住客栈,又有时露宿荒郊,但不管是在哪里醒来,总是由他为她梳发挽髻横钗,这一点从不曾改变过,相信以后也都不会改变。

“收拾一下,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他说着,继续看着她默默收好铜镜,默默拾缀包袱,再默默地转向他,那早已熟悉的惊艳感再次浮现心头。

她真的很美,美得清奇、美得月兑俗,就像仙子般不惹尘埃。

偶尔他也会忍不住纳闷,天下男人尽可任由她选择,她究竟为什么愿意嫁给像他这么一个平凡的男人呢?虽然他无意自我贬抑,但他毕竟是平凡的,这是事实。不过他也不会被这种疑问桔住自己,不管她有多美,无论他有多平凡,终归只是皮相,有一天,皮相会老化、会改变,也就无所谓美丑平凡了。

而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这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收拾好了吗?”

她点头。

“好,那我们走吧,离开客栈后先找家饭铺子用过早膳再欧程吧!”

说是这么说啦,不过,慕容羽段只一打开房门,就知道他的计划又得临时做变更了。

“慕容公子,我家老主人有请公子与夫人过府一叙。”

门外,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恭恭敬敬地施下大礼,见他一副等候多时,说不定熬了一整晚的模样,慕容羽段不禁暗叹,心知八九成又动不了身了。

“敢问贵主人是?”

“九阳双刀钱锁山。”

丙然,又是当年拒绝对爷爷施以援手,并曾对爷爷视若无睹的“至交好友”之一,这一路来,他不晓得碰上多少个了,每个都像是早已忘却当年往事,拚命对他示好攀交情,使他啼笑皆非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原是打算顺应他们的希望,既然他们不想和慕容家有所牵扯,他也就假作不认识他们,以免他们为难,可若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他又该如何?

总不能一脚踹出去吧?

“这……敢请管家转告贵主人,”一如过去半个多月,他试着要委婉地拒绝,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接到儿子了。“晚辈现有要事在身,不克前往,他日定当……”

谁知话还没说完,中年管家竟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了,慕容羽段顿时傻眼。

“请公子务必……”

“等等,等等,你先起来再说!”

“不,请公子先答应……”

“可是……”

再一次,慕容羽段才出口两个字,管家竟然开始磕起头来了!

慕容羽段目瞪口呆,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迥眸看看妻子,后者依然是一脸漠然,好像根本没瞧见任何异样似的!多半又魂游九天去了,他再回过头来,管家还在磕头,他不禁暗暗申吟不已。邀客邀到这种地步,未免太好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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