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多,康桥就醒了,但他并没有起床,而是推推身旁的人儿,然后开始做“晨间运动”,嘿咻嘿咻,好辛苦的“做人”为人父母就是这么辛苦啦!
直到十点多,宝贝女儿睡醒了,哇啦哇啦抗议没人理她,他们才不得不起身,梳洗过后,打算到度假中心的餐厅去用“早午餐”,可是下船走不到几步路,远远的一瞧见两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家伙,康桥就开始咒骂。
“真他妈的,我在度假,而且昨天才刚到而已,他们又来找我干什么?”
“康桥?”邝求安狐疑地看看康桥,再望向那两个人。“他们是……”
其实对她来讲,那两个人也不算太陌生,在美国这两年,每隔一段时间,也许一、两个月,也许半年,他们就会出现在她家门口,只是康桥从未介绍过他们是谁,总是一见到他们就和他们出门去了。有时候两个钟头后康桥就独自回来了,又有时候,康桥会先回来拿两件换洗衣物,然后就出去个两、三天,回来后也没说是到哪里去了。
她问,他总是装作没听见,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虽然她也在猜想说是不是公司里的人,不过又不太对,因为每个星期康桥都会和史考特进行几个钟头的视讯会议,需要康桥亲自签名的文件,也会在月底派专人送来给康桥签,有急事也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要亲自派人来?
包何况,他们也不太像是在公司里上班的白领阶级,倒比较像是日本的黑道分子,只不过这两个人是洋人,而且他们不戴墨镜……
美国的黑帮分子有戴墨镜吗?
“你不需要知道。”说着,康桥把女圭女圭推车交给邝求安。“来,乖,你先带宝贝到餐厅等我,嗯?”
再看那两人一眼,邝求安才顺从的点点头。“好。”
独自带着女儿到餐厅,为免饿着女儿,她先把在船屋上泡好的女乃瓶拿给女儿自己去“啃”,又点了一份鸡汁麦片好喂女儿。服务生一离去,康桥就打手机给她了。“小安安,我会晚点到,你先点餐吃。”
“喔,好。”
收好手机,邝求安唤来服务生加点一份最便宜的套餐后,见宝贝女儿一边喝女乃瓶一边敲打玩具,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便转头打量处身的这家餐厅。
原木筑建的建筑物搭配原木桌椅,很有乡村原野的朴实风味,虽然是淡季,但毕竟是假期,客人也不算少,起码占了七成桌位,特别是最旁边那一票客人,男男女女十几二十个人,好像是在做什么特别聚会,十分热闹。
不经意的瞥一眼,邝求安便转开头去,但不到三秒,视线又拉回来,她狐疑地继续打量那票客人。
奇怪,有点面熟,她……在哪里见过他们吗?
然后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转头和身边的人说话,那张侧脸,瞬间唤回她的记忆,也让她有点怔仲。
韩颂奇。
还有他的医学院同学。
当年,韩颂奇还在医学院念书时,每逢假日,跟他要好的同学就会聚集到他们的公寓里来,总是男男女女一大群,也不管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了,她刚下班回家,就要她先准备好吃吃喝喝的才让她去眯一下眼,等她翌日下班回来,又要清理他们留下来的满地狼藉,那种经验,也是噩梦。那一大群人的吃喝,又要让她透支了!
伺候他们,又占去多少她休息的时间!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突然领悟到,与当时那种地狱般的生活相比,她现在无异身处天堂之中。
虽然康桥并没有请佣人,但他会跟她一起分摊家务,常常抢着下厨,或者干脆叫外卖或到外面吃,总是很小心的不让她累着;而他的同学们到公寓里来时,他也不允许他们像指使下人一样的指使她,有时候索性丢给她一大堆零食,把她赶进卧室里去看DVD,或者陪女儿一起玩、一起午睡。
他的同学,他自己会负责。
她感慨地轻轻叹息,康桥真的很疼爱她、体贴她,因为他是真心对她好,不是要利用她。
而韩颂奇,从头到尾,他只是要利用她而已。
默默的收回目光,她平静地把侍者刚送来的麦片挪到面前来,开始一汤匙一汤匙的喂女儿。上辈子的噩梦,她不想再去回忆了。
但是她不想再回忆噩梦,噩梦却不放过她,韩颂奇的女同学之一,无意中瞄到了她,又多盯着看了一会儿,因为她那种清逸淡雅的飘然气质真的很吸引人,就连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忽地,她惊讶地咦了一声,旋即转头向韩颂奇低语几句,韩颂奇疑惑地回过头来仔细看了片刻,蓦而惊愕地瞪圆了眼,随即起身朝她疾步而来。
“求安,是……是你吗?”
邝求安抬起眸子,淡然一笑。“韩颂奇,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韩颂奇更是吃惊。“真的是你!”
邝求安莞尔。“是啊,真的是我。”
“但是这里是美国呀,你怎会在这里?”
“我结婚了,是我老公带我来的。”
韩颂奇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小女娃。“这是……”
由于小家伙咿咿唔唔拒绝再吃了,邝求安便用纸巾为女儿擦干净嘴,然后她把女儿抱到自己大腿上来,因为小家伙已经快坐不住了。“我女儿。”
“是吗?”不知为何,韩颂奇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阴郁。“原来你已经结婚,还有女儿了。”
“你呢?你也应该结婚了吧?”
“嗯嗯。”韩颂奇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瞥见服务生送来一份餐,他月兑口吩咐服务生,“送到我们那桌去!”然后他转回来目注邝求安。“我那些同学你都认识,到我们那桌去聊聊吧!”话落,也不管她同意与否,径自推着女圭女圭车回到他那一桌去。
邝求安啼笑皆非,可是女圭女圭车都被他绑架了,她只好抱着女儿到他们那一桌去“聊聊”
“邝求安,你……变得好漂亮呢!”韩颂奇的男同学之一,惊讶地评论。
“不,她不是漂亮,而是……是……”韩颂奇的女同学之二,认真的端详邝求安。“唔,是她的气质真好,要是她有念大学,人家一定会说她是中文系的!”
邝求安笑了。“我有,旧金山大学一年级,历史系。”
众人更是吃惊。“咦咦咦?你在旧金山大学念书?”
“我老公要我去念的,但是我不会讲英文,得先上一年语文课程,去年才进旧金山大学的。”邝求安淡淡地道,但每个人都听得出她提到她老公时,语气里的幸福。“我老公知道我很想念大学,又说美国老学生多得很,我的年纪并不算大。”
“那倒是真的,我在华盛顿大学上课,学校里还有五十几岁又回来修博士学位的呢!”男同学之二。“你还年轻得很哪!”
“我现在也知道了,我们学校里,三十岁以上的学生多的是!”邝求安笑道。
“那么,你是和颂奇分手后不久就结婚了?”
“四天后。”邝求安坦承。
四天后?
在伤心绝望之下,随便找个男人就嫁了吗?
“那……呃,恭喜你了。”言不由衷的道喜。
“你们呢?也都是来留学的吗?”邝求安问。
一群人相互看了看。
“有一半人是,另一半人是先来看看环境,”韩颂奇苦笑。“我们并不是都有能力出国留学的,要先赚够学费之后才能出国,不然就得靠奖学金。”
她了解,连念医学院都要靠她养的人,怎会有能力出国留学?
“那么你们现在是申请到奖学金了,还是赚到学费了?”
“哪可能,小小住院医师又能赚多少钱?”男同学三。
“美国医学院的奖学金也不是那么容易申请的好不好!”
“那真是……”邝求安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辛苦你们了。”
“那你呢?”女同学二。“你过得如何?你老公又是做什么的?”
不自觉地漾开幸福洋溢的笑靥,“我很幸福,我老公很疼爱我,”邝求安真心道。“他在加大柏克莱分校修博士学位。”
“加大柏克莱分校?”众人惊呼。“他也是留学生?”
“不,不是,他是在美国出生的东方人。”
华侨?
众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转注在女同学三身上,因为她也结婚了,丈夫是个年近四十的华侨,由于个性保守拘谨,在美国找不到合适的老婆,就跑回台湾去找。
为了到美国留学,她答应嫁给他,条件是他要供应她修硕士、博士的费用。
“呃,那……他有工作吗?,”
“有啊,他有一家公司。”
丙然!
有点年纪的华侨,虽然事业有成,但在美国找不到中意的老婆,或是嫌洋女人洋骚味太重,于是就跑回台湾去找,然后就找到了邝求安。毫无疑问,温柔驯从、任劳任怨的邝求安是最佳的老婆人选,也难怪邝求安才刚和韩颂奇分手,那么快就能够找到对象结婚,而且,通常年纪大的男人都会很疼爱年轻的老婆的。
“你丈夫能娶到你,算他运气好!”男同学二诚心道。
“没错,是男人都会觉得你是最好的老婆,”男同学三,“不像颂奇他老婆,简直是……呃!”蓦然噎住,瞄向韩颂奇,歉然以对。
韩颂奇面无表情地僵硬片刻,而后长叹。
“算了,是我自作自受,还怕谁知道!”
“怎么了?”邝求安关心地问,纯粹是基于多年朋友的交情,她没爱过他,他也没爱过她,他们从来都只是朋友而已。
“我是为了出国留学,才不得不抛下你和我老婆结婚的。”韩颂奇语气平板地说。“但她实在很狡猾,结婚前信誓旦旦说一结婚就会送我出国,结果结婚翌日,她就改变主意,说要等她怀孕之后才让我出国,免得我在国外变心……”
“去年他老婆终于怀孕了,才放他出国,可是……”女同学一翻了翻眼。“他老婆说等她生下孩子后就会跟过来了。”
邝求安听得目瞪口呆。先是利用女友,然后又利用老婆,还敢说人家狡猾,这男人到底是怎样?他就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更可怕的是,他的同学们竟然都支持他!
“而且啊,他老婆好凶悍的,”女同学三愤然道。“我们只是去和颂奇讨论出国留学的事,他老婆不但连杯白开水都不给我们,还全程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好像我们跟颂奇有一腿似的,就差没明说要我们快快滚蛋!”
“颂奇常常跟我说,跟他老婆生活在一起好痛苦,”男同学四注视着韩颂奇的目光充满同情。“她不但不像你会照顾颂奇的生活起居,还反过来要颂奇伺候她,明明他家有佣人的说,反正,就是财大气粗的千金大小姐一枚!”
也许那才是正常的,像她这种被骗到最后一刻,还要人家明明白白告诉她说她上当了,她才会知道受骗了的笨蛋,世上并不多吧?
“既然你对她有要求,自然也要付出一些什么吧?”邝求安很公正地说。
“但是她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毕竟是她的丈夫呀,她竟然……”韩颂奇咬牙切齿,既不甘心又愤怒。“竟然当着所有亲友的面,说我是为了钱才和她结婚的,这种老公就要好好管教,不然很容易出轨!”
那也是事实,不是吗?
“至少你现在可以出国留学,如愿以偿了。”世间事难得两全其美,起码他得到他所选择的那一全,该满足了。
谁知韩颂奇又大大叹了口气。“我还没找到学校呢!”
“怎会?”邝求安惊讶地道。“你的成绩很好啊!”
韩颂奇苦笑不语。
“如果不选择学校,很多学校他都可以进去,可是……”女同学二瞥韩颂奇一眼。“他只想进加大旧金山分校,那就不太容易了。”
“我老婆上个月生了,下学期她就要来找我,”韩颂奇苦着脸抱怨。“要是我还没有学校可念,她一定会叫我回台湾去,乖乖在她爸爸的医院里担任住院医师就好了。”
“那又有什么不好?”
“她又不是独生女,将来医院是由她大哥接手的,我一点机会都没有啊!”
“……”邝求安彻底无言。
“所以啦,就说你可以先随便挑一所学校去念,”男同学二建议。“然后继续申请加大旧金山分校,这也可以嘛!”
韩颂奇欲言又止片刻,深深叹气。“也只有这样了。”
“那就挑一所加州北部这里的大学,”男同学二很高兴韩颂奇终于肯听他的建议了。“方便你就近继续申请加大旧金山分校,有事邝求安也可以帮你的忙……”咦?她?
“不,不行!”邝求安慌忙拒绝。“我已经结婚了,不方便,真的不行!”
就在邝求安忙着拒绝时,坐在邝求安对面的女同学二的视线突然被拉开了,她赞叹地遥望着刚从餐厅大门进来的年轻人,笑容灿烂,挺拔率性,帅气得不得了,餐厅里所有的女性!除了背对着他的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去,还像被苍蝇纸黏住了一样,怎样都拔不开。
只见他环顾一圈后,困惑地搔搔脑袋,然后到柜台那里询问,柜台边的服务生当即朝他们这方向指过来,他点头道谢后,便笔直地往这儿过来,女同学二下意识左看右看,左右两桌都没人,这方向也只有他们这一大桌……
不会是找他们的吧?
正是疑惑间,却见那年轻人停住了脚步,就在邝求安身后,好整以暇地环起双臂,好像对他们的谈话很感兴趣似的。
现在,坐在邝求安对面的人都注意到了那个年轻人,也察觉到他的诡异举止,但始终没有人把他和邝求安联想在一起,因为他太年轻、太帅气,也太出色、太显眼了,跟温柔内向的邝求安一点也搭不上来。
“为什么不行?”男同学三质问。
“就算你们分手了,也还算是朋友吧?”
“这……”邝求安为难地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是……是我老公他……呃,他很大男人的,他不喜欢我跟其它男人太接近……”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嘛!”女同学一。
“对,对,要修博士学位,又要处理公司的事,他一定很忙,要瞒着他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女同学三。
“不!”邝求安异常坚决地断然道。“我绝不会瞒骗他任何事!”
“别这样,求安,”韩颂奇低声央求,还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你应该了解我的苦衷,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地,我也只剩下你可以求助、可以倾诉了!”
当年,他就是用这种软性手段骗到了她,此刻,他想重施故技博得她的同情,期待她能够在他有需要的时候,跟过去一样全心全力来帮助他。
况且,他现在才了解到,温驯听话又任劳任怨的邝求安才是真正适合他的女人,他实在不应该为了那个刁蛮的富家女而放弃她,两年前如果他选择的是她,她也会拚命工作筹钱来让他出国留学的。或许,他还来得及挽回她?虽然他们都已各自结婚,但如今这种社会,离婚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比啃玉米还简单。
随便签个名,没什么困难的吧?
“你有那么多要好的同学,他们都可以帮你啊!”韩颂奇一握住她的手,邝求安下意识就想甩开,可是午睡时间到了,宝贝早就睡翻在她的臂弯中,她不想吵醒女儿,只好忍耐。
“他们帮不上忙,”韩颂奇摇摇头。“假期过后,周齐他们就要各自回美东、美南或美中的大学,秦绍芸住在洛杉矶,可是她老公看得她死紧,剩下的人要回台湾,在美西,只有你帮得上我呀!”
“不,我帮不上!”邝求安依然摇头,十分坚定。
“喂喂,邝求安,你这样就太绝情了吧?”女同学三不满地抗议。
“我绝情?”邝求安淡然一哂,“我想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他,是他……”她转注韩颂奇。“对不起我的!”
“所以,你记恨?”
“恨?”邝求安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字眼,蓦而失笑。“不,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他,相反的,我很感激他,是他抛弃了我,我才有机会认识我老公,我老公真的好疼爱我,他……”她叹息。“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谢谢你的夸奖,老婆!”
“咦?”
邝求安愕然回首,但见康桥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后,还向她伸出双手。
“来,宝贝睡着了,交给我吧!”从邝求安怀里抱去女儿,让娃儿趴睡在他肩头上,然后康桥故意看向餐厅的时钟,然后下命令。“午睡时间到,你们母女俩统统给我回去睡觉!”
“喔。”邝求安乖乖起身离座站到他旁边,还顺手把女圭女圭车“救”过来。
康桥很满意的搂过她来亲了一下,再面对那一桌呆若木鸡的男男女女。
“我叫康桥,是小安安的老公,我正在训练她如何做个只会吃喝拉撒睡的天下第一懒人,所以有事需要帮忙的话,请来找我,不要找她,谢谢。”语毕,他搂着邝求安转身,举步前,眼角注意到邝求安座位前的套餐根本没动过。“小安安,你还没吃吗?”
“还没有。”
“没关系,叫他们再做两份热的送到船屋去吧!”
“餐厅有外送吗?”
“没有,不过我点的餐,他们非外送不可。”
“呃?”
“你忘了吗?这座度假山庄是我的呀!”
对话到这里,他们人也离开餐厅了,而韩颂奇这一桌人依旧目瞪口呆,说不出半句话来,好半晌后,大家才不约而同将目光投注在韩颂奇身上。
你抢得赢他吗?
那个年轻、帅气、迷人又富有的年轻人。
你真的抢得赢他吗?
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也许是因为这一句评语,只是严格禁止她以后再跟韩颂奇见面而已!
康桥并没有因为她和前男友见面而生气,邝求安原还有点胆战心惊的,这下子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假期过后的日子,情况开始有点诡异了,那两个久久才来找康桥一次的男人,变成三天两头就来一次,然后康桥就会失踪几个小时,或者两、三天,直到暑假开始,他又要出门了,而且一去就是……
“最多三个星期,这件事就能搞定了。”
“喔。”
环住邝求安纤柔的娇躯,康桥俯首深深地吻住她,好半晌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满眼歉意地凝住她。
“我知道,暑假一开始我就应该带你去度假,或者回台湾,或者回日本……”
“不要说应该,度假本来就是有空的时候才去的,现在你有事,不能去是理所当然的。”邝求安体谅地道。“再说,现在才六月中,暑假还有三个月,我们只要有半个月时间回台湾和日本就行了,这是我答应过两位老人家的,至少寒假、暑假我们要回去探望他们。”
不过,从离开台湾后,他们一次都还没有回去过。
去年春节,她挺着大肚子,康桥怕她太辛苦,所以他们没有回去;去年暑假,她生产不久,也不可能回去;今年春节,康桥要赶一份特别报告做学期成绩,他们还是没办法回去。这个暑期再没办法回去,就要拖到明年春节了。
“要是真的不能回去,打电话去跟他们说声对不起就好了。”
“但是我答应他们了!”康桥莞尔,“你不但是个好老婆,还是个好媳妇呢!”说着,他又亲亲她,然后放开她,提起旅行袋。“好吧,我会快去快回,尽快把事情办妥!”
“小心一点。”
“我知道。”
邝求安表现得很体贴,也很洒月兑,可是康桥一出门,她就开始感到寂寞了,于是她跑到女儿房里,躺在熟睡的女儿身边,闻嗅那甜甜的女乃香味,感受那温暖的气息,很快的,她的寂寞感消退了。
“没关系,爹地很快就会回来了,有妈咪陪你,宝贝就不会寂寞了哦!”
她说的是反话,不过,话本来就是要说来安慰她自己的,有安慰到了就好,管她说的是正是反。
可是寂寞还是小事,麻烦的还在后头……
“哈啰?”
“求安?”
“韩颂奇?”邝求安惊呼,不敢置信地把话筒拿下来看看,再放回耳际。“你怎会知道我家的电话?”
“我请朋友帮我到旧金山大学去查的。”
不懂,他这样费尽心思查她家的电话是为何?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呃,你能不能出来和我见个面?”
“不能!”邝求安不假思索地拒绝。“我答应过我老公,绝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不要这样,求安,我只想再跟你见一面,不要这么狠心拒绝我。”
“我说过,我答应过我老公……”
“瞒着他就好了!”
就像他一样,瞒着他老婆和前女友见面吗?
“我也说过,我不会隐瞒他任何事。”
“……求安,算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邝求安有点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求过她,即便是当初要设计她自愿提供他在医学院念书时的生活费,他也是用拐弯抹角的哄骗,没说过半个“请”字,更别提“求”了。但现在,他却说出那个“求”字了,还连着两个……
“我不懂,我跟你都已经分手了,又能帮你什么呢?”
“我……我……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没有一家医学院肯收我的!”
“咦?为什么?你的成绩很不错啊!”
“可是……唉,你是知道的,我很容易紧张,尤其是面对那种可以决定我未来前途的人,我不但紧张,还会慌张害怕,所以每次面试前我就开始紧张,到了面试的时候,我回答的每一句话都是结结巴巴的,不要说面试人员听不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结果,没有一次面试能通过……”
好……好惨!
“那……那……总有不需要面试的学校吧?”
“是有,但都是那种程度很差的医学院,要去念那种烂医学院,我就更没有机会进加大旧金山分校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谁让他有那种毛病。
“可是,那种事也是要靠你自己去克服的啊!”
“我试过了,就是没办法啊!”
“那我又能怎样?”
“你可以帮我,就像那次校庆我参加知识竞答比赛前一样,你一直安慰我、鼓励我,半秒钟都没有停过,到我上场时,我就没有那么紧张了,还拿到了第一名,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次之后,她的喉咙整整沙哑了一个星期,赢得的奖金却被他拿去请同学吃喝掉了,她连一口果汁都没喝到。
“你可以请同学帮你。”
“我到加大旧金山分校面试的时候,他们就试过要帮我了,可是他们会想休息,会停下来吃饭、喝水、上厕所,谁也没办法做到像你那样半秒钟也不停的持续那么久……”
除了她,又有谁能?
“而且那次知识竞答,我是在当天到校之后才开始紧张的,距离比赛时间也不过才三、四个钟头而已……”
而已?
“但医学院的面试,我都是在前一天就开始紧张了,距离面试时间至少十二个钟头以上……”
十二个钟头以上?要她连续不断的讲十二个钟头以上,他想要她的命吗?
“那只有你才办得到,所以,求安,帮帮我吧!”
她才办得到?
他那些要好的同学们都办不到,为什么她就非得办到不可?
不,被他哄骗了十年,做牛做马七年,那已经够了,她不会再笨下去了,特别是要违背她对康桥的承诺,她宁死也不愿。
“不,我也办不到。”
“求安、别这样,就算没有爱情,我们之间也有十年的感情,看在那十年的情分上,你就不能帮我这一次吗?”
他竟然把她在他们分手时所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她了!
邝求安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我帮了你七年,够了。”
“求安,请不要这么绝情,我……我现在去找你好了,我想我们当面谈应该会比较好。”
“不行!”邝求安大吃一惊,他怎么可以……“我老公……”
“他出差去了,要三个星期后才会回来。”
邝求安更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有我的办法,总之,等我,我十五分钟内就到!”
“不,你不能……”
邝求安急声拒绝,但电话已挂断了,傻了好半晌后,她才突然跳起来,慌慌张张的准备了一提袋东西,然后抱着女儿急急忙忙出门,咚咚咚咚跑到一楼去敲门。
“莲达,能不能让我躲一天?”
“呃?”
半个月后,康桥风尘仆仆赶回来,才刚踏进公寓一楼大门两步,房东家的门就突然打开,他正想问一声好,嘴巴却连打开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就被莲达绑架到她家里头去了。
“我得告诉你,乔斯,这样不行的!”
“呃?”康桥满头问号,一脸茫然。
“安妮尔她呀,这半个多月里来……”详详细细的,莲达把所有的状况告诉了康桥。康桥的脸色愈听愈阴沉,但他始终静默无声。
“那男人三天两头的跑来,安妮尔也三天两头的往我这儿躲,我是无所谓啦,还乐得有人陪我呢,可是安妮尔很辛苦啊,她总是一听到电话铃响就吓得脸发白,你得想想办法,不然你要是又出差,她又得辛苦了!”
“我每天都有打电话给她,她为什么不说呢?”康桥终于出声了。
难怪她叫他打手机,不要打家里的电话,原来她常常不在家,躲到房东太太这里来避难了。
也难怪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肯定她所说的“我很好,家里没事”这句话是在说谎,所以他才会在工作甫告一段落,最后结果都还没出来之前就先拉腿跷头,就为了赶回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废话,她体贴你嘛!”莲达嗔怪地横他一眼。“她说你在工作,很辛苦的,不想用这种事去让你烦心,那会耽误你的工作进度,所以她打算等你的工作整个结束后,再把全部的状况详细的告诉你啊!”
康桥又缄默片刻,然后叹气。
“女人太体贴,有时候也会让男人很头痛的!”
莲达顿时翻了一个大白眼给他看。“男人,就是不懂得知足!”
门一打开,门外是出差提早回来的丈夫,门内是一手抱孩子,一手拎大提袋,好像要背夫离家的妻子,这种情况到底是怎样呢?
“要到哪里去吗?”康桥似笑非笑地问。
“……”邝求安张着嘴,半声都吭不出来,满脸的慌张再加一抹因突然见到他而添上去的错愕,看上去实在很滑稽。
见老婆那副惊慌失措的锉样,康桥再也忍不住失笑。
“好了,老婆,”他走进门内一步,一手关门,一手丢下旅行袋,再一手接过孩子,一手揽住老婆往沙发那边去。“我的事情都办完了,有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了吧?”
“办完了?”邝求安喃喃道。“全部都办完了?”
“对,全部都办完了,以后不必出差了。”
话声刚落,邝求安的手提袋往下一掉,哇地一声就哭进康桥怀里了,康桥不由呆了呆,他可没料到老婆会这么惊天动地。“慢着,慢着,老婆,别哭呀!”再也顾不得女儿了,他随手将小娃儿扔进游戏围栏里让她自个儿去翻天覆地,好全心呵护老婆,“来,有什么问题告诉我,我都会帮你解决的!”说着,他把老婆带到沙发坐下,并将她抱在怀里。
“那……那个韩颂奇……”
“好,好,你的前男友,他怎样?”
“他……他……”
“嗯嗯……喔喔……原来如此……”
老实说,他实在听不懂老婆呜呜咽咽又抽抽搭搭的到底在说些哈玩意儿,十句里头他大概只听得懂一句,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从房东太太那里得知大略情形了,现在,他只想知道房东太太也不清楚的细节。
“他为什么一定要缠上你?”
“因……因为……”
邝求安又呜呜咽咽说了一大堆,幸好,哭了好一会儿后,她已经平静多了,这次说的话康桥起码懂了七成。
“不敢相信,”他喃喃嘟嚷。“为了他的医学院面试,逼你非帮他不可?”
“嗯……嗯……他……他还……”
“什么?竟敢威胁你?他以为他谁呀?还有,你为什么会笨到去相信他?”
“我……我们交往十年了,他的个性我了解,他是真的被逼急了。”邝求安怯怯道。“他家很穷的,本来他爸爸是要他高中毕业就出去找工作赚钱养家的,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爸爸让他继续念书,但念医学院要办学贷,还要我养他,他家里根本拿不出半毛钱来,为了到美国留学,他勉强自己和一个富家女结婚,结果留学的机会眼看着就要错失了……”
现在,邝求安几乎没在哭了,反而像个小婴儿一样,舒舒服服地躺在康桥的怀抱里,时而抽噎一声而已。
“那也不关你的事呀!”康桥不满地咕哝。
“他快抓狂了!”邝求安叹息。“一旦他老婆来美国找他,发现他根本通不过面试那一关,就会把他抓回台湾去,这么一来,他就只有乖乖的在他岳父的医院里做个小医生,他不甘心……”
“也有那种不需要面试的学校啊,虽然学校可能烂了一点!”
“他就是不要烂学校嘛!他想出名、想赚大钱、想自己开医院,首先就得拿到名医学院的证书,所以……”
“他就威胁说要绑走宝贝,逼你一定要帮他,而你也傻得相信了他?”所以她才会害怕成这样。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她无所谓,但是她的宝贝女儿,她心头的最爱,她永远的牵挂,她绝不能让她出任何事!第一段人生,她为了追求愿望实现而奋斗。
第二段人生,没有女儿她要怎么活?
而韩颂奇就揪住了她这个最大的弱点,威胁她、恐吓她,使她害怕得丧失了正常的理智与判断力,恐惧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只会到处躲,无助地一看见康桥就哭到他怀里去了。
康桥是她唯一的依靠啊!
“你不在,家里只有我和宝贝,我不敢不相信嘛!”邝求安嗫嚅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康桥不禁哑口。对,这不能怪她,因为他也有错,错在他不在家!
“你可以报警啊!”
“我没有证据。”
“录音啊!”
“我录过好几次了,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录不起来嘛!”
“笨蛋!”
邝求安瑟缩一下,低头不敢出声了。康桥板着脸好半天,终于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这女人有时候就是笨了一点,我又不是不知道。”
邝求安委屈地偷观他,抽噎一下。“说我笨……”
康桥双眉一掀。“连录音都录不起来,不笨吗?”
邝求安的脑袋又掉下去了。“笨。”
康桥摇摇头,将她放到沙发上,起身去检查电话,片刻后,他手拿着电话录音的小录音带转过身来,面无表情。
“录音带坏了,要换。”
“……喔。”
邝求安可怜兮兮的垮着脸儿,康桥两眼瞪着她继续板脸,可是不到十秒钟,他就忍俊不住笑出声来了。
“老天,你这个样子,教我怎么气得下去嘛!”
邝求安委屈地啾着他,不语;康桥笑着丢下录音带,过去再次将她拥入怀里,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好好好,没事了,我回来了,一切交给我就行了,嗯?”
“你会保护宝贝?”
“不,我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
“你要杀了他?”
杀了那个“俗辣”?
他已经不做大哥很久了好不好!
康桥啼笑皆非的低头看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威胁你,我就威胁他,不过要耍这种勾当,我可是比他高段喔!”
都会用开山刀砍人,用手枪杀人了,威胁又算得了什么。
“嗯。”邝求安终于安心了,有他在,一定没有问题的。“你累了吗?我去放水给你洗澡。”她讨好地说。
“等等,”康桥拉住她。“你刚刚不是要出门吗?是不是他打电话来过了?”
“还没有。”邝求安摇头。“是昨天他说要是再找不到我,他今天就会直接过来,不会再打电话通知我了,所以我想早一点出门,免得撞上他了。”
“好,”康桥放开手。“那就先去替我放水吧!”
邝求安一进卧室,康桥便眉开眼笑的大步走向粉粉女敕女敕得像个洋女圭女圭似的宝贝女儿。
“宝贝,要不要跟爹地一起洗澎澎啊?”
邝求安说得没错,韩颂奇是真的快抓狂了,不,他是已经抓狂了!他奋斗了这么久,努力说服爸爸让他办学贷念医学院,哄骗邝求安提供他生活所需,拐到富家女送他出国留学,为的就是将来能够成名医、赚大钱、开医院,高高在上的睥睨众人,轮到他来看不起过去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谁知就在这临门一脚上,一切就毁在他那个老是紧张的毛病。
不,他不甘心,长久以来的奋斗,他不能功亏一篑,辉煌的远景,他绝不会让它成为泡影!
所以他才会去威胁邝求安,看准了康桥不在,那个柔弱的、温驯的,被他骗了十年而不自觉的笨女人就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就算她抗拒一时,但最后,她还是非得听从他的命令不可。
他完全没有料到康桥会提早回来!
“你怎会在这里?”一看见开门的人竟是康桥,韩颂奇不由自己的失声惊叫。
康桥莞尔,“这是我家啊,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说着,门大开,人往后退。“来,请进吧!”
韩颂奇犹豫着,想走人,又不甘心。“我……”下一刻,人已经被拖进去了。
“进来啊!”康桥泰然自若地硬把人拖进门,旋即砰一声关上门,断绝对方的退路,再继续把人拖向沙发,粗鲁的按坐下去,这才放开对方,自己在韩颂奇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落坐,悠悠然的跷起二郎腿,提声大喊,“小安安,客人来啰!”
“喔!”
卧室里,传来邝求安的回应,不过应声跑出来的却是一个小小人儿。
“爹地!爹地!”
“宝贝,我最最可爱的小心肝!”
康桥喜滋滋的抱起香喷喷的宝贝女儿,左亲右也亲,刚出卧室的邝求安不禁抿唇而笑,转到厨房去了。
“呃,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韩颂奇不安地问。
“今天一大早,”康桥漫不经心似的说。“搭夜机赶回来的。”
“喔。”那么,邝求安都告诉她丈夫了吗?
“因为我想念我老婆和孩子。”再加一句。
“那……那是当然。”应该还没有吧,不然她丈夫不会这么友善……
“听说韩先生最近也很,呃,‘关、心’我老婆?”
韩颂奇僵了一下,“那是……是因为我和她是老朋友了,哈哈,好久不见了,想来看看她,和她聊一些往事而已。”他干笑着解释。
“是吗?”康桥似笑非笑地轻应。
就在这时,邝求安从厨房出来了,手上捧着托盘,上面是给韩颂奇的可乐,康桥的啤酒,还有宝贝的果汁和饼干。
然后按照康桥的指示,在把可乐递给韩颂奇时,她对他细声低语。
“讲话要小心一点,他外公是台湾纵贯线的角头,他爸爸是日本黑道第二大帮住吉会的会长喔!”
铿锵一声,可乐落地了。
韩颂奇面色惨绿,脸颊肌肉在抽描,嘴角也在发抖,心中哀号不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邝求安同情地瞄他一下,默默蹲下去收拾。
康桥则露出一脸夸张的惊讶。“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呢!”
“没没没……没什么……”舌头在咬舌头,不对,是舌头在咬牙齿,也不对,是牙齿在咬牙齿,还是不对,是牙齿在咬舌头,这就对了。“我我我……我想告辞了!”韩颂奇结结巴巴的想站起来,可是两个膝盖头也在打架,就是站不起来。
“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呢?”忽地神情一沉。“是我们招待不周吗?”
吓得差点跪下去,“不不不,没没没……没那种事……”韩颂奇惊恐得快哭出来了。“我我我……我只是突突突……突然想起有有有……有急事……”
“是喔,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好留你了……”
“谢谢谢……谢谢,”韩颂奇勉强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那我走……”
“可是……”
“……”僵住,汗流浃背。
“我希望你知道,我很宠老婆的,不希望有人背着我让她难过,你……”康桥慢条斯理地说,一边还逗弄着宝贝女儿,看也没看韩颂奇一眼。“明白吧?”
“明明明……明白!”
“下次你要来找她,最好先通知我一下,嗯?”
再来找她?
不,这辈子他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是是是!”
“好,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谢!”下一秒,大门打开,再一秒,不见人影,康桥和邝求安望一眼洞开的大门,再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失笑。
简单利落,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