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轩内,石桌上摆满了琴思泪亲手做的南方点心,杭傲正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琴思泪在一旁伺候,时而在空杯上斟满茶,时而用手绢为杭傲拭嘴。
“三少女乃女乃,您的信。”
添富送来一封书信,琴思泪放下茶壶,接过书信来,本以为是家书,然一展开信纸来,才一眼就满眼困惑地攒起了柳眉,看完后更是满月复疑惑。
“这封信好奇怪。”
“怎么啦?”
“这……”琴思泪仔细想了又想。“寄信人妾身并不认识呀!”
“哦?是谁?”杭傲随口问,再咬下一大口梅花糕。
“丁宛君,应该是位姑娘吧!”
噗一声,杭傲嘴里一泡梅花渣渣屑屑全喷射出来了。
“丁……丁宛君?”他呛咳着重复道。
“耶?那不是姑爷以前的老相好吗?”碧香月兑口道。“干嘛找我们家小姐?想示威吗?”
多嘴!
杭傲气急败坏的横过去一眼,碧香耸耸肩,没在给他怕,装作没看见地专注他处,继续咕咕哝哝的。
“碧香又没说错!喔喔喔,还是说,不是以前的,是现任的?”
等老婆背过身去,他一定要偷偷杀了这鬼丫头!
“鬼扯,没那种事!”杭傲又气又急,满头大汗。“成亲后,给了她三千两,我就没再找过她了,真的,老婆,我发誓!”
“还真狠,人家也跟了姑爷你两年了呢!”碧香有嘟嘟囔囔的。
“碧香!”杭傲怒吼。“姑爷我到底什么时候欠了你什么?”
见杭傲那副慌里慌张的样子,碧香笑得嘴歪眼眯,百分之百的幸灾乐祸。
“碧香哪里说错啦?”活该,谁教他爱玩女人,让女人都找上门来对上她家小姐了!
“你……”
“请问夫君……”
一听琴思泪出声了,杭傲吓得差点跪下去,没空再跟碧香对嘴了。
“老婆大人、祖宗、太上皇,你可千万别听信碧香的胡言乱语呀,那个丁宛君并没有跟我,我只不过是……咳咳,偶尔会去找她解解闷儿而已,再说,她十五岁就被梳拢了,当时我还不认识她呢!总之,我头一次找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浑倌了,我可不必负什么责任吧?”
“……呃,妾身只是想请问夫君,何谓老相好呢?”
一阵静默,杭傲与碧香面面相窥,满头满脸的黑线。
一时忘了这女人过去二十五年来从不曾出过门,又是书香人家的大闺女,自然没听过那种市井之词,结果他汗流浃背的解释了大半天,全都是……
白搭!
好片刻后,杭傲才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尴尬得苦笑。“那是我……呃,我以前睡过的女人,妓……妓院里的女人。”她最好不是连妓院是什么都不知道!
琴思泪当然知道。
只不过是没听过那些“专有名词”而已——她又不上妓院,既然没听过,自然不懂,因此杭傲和碧香的对话虽然很简单,却听得她一脸茫然,满头雾水!
“喔……”她明白了。“那么梳拢和浑倌又是何谓?”
“梳拢是妓女第一次接客伴宿。”杭傲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解释。“浑倌是已非清白之身的妓女。”
琴思泪点点头,而后垂眸寻思,适才夫君和碧香的对话内容到底是何意?
半晌后,她才低喃,“原来如此,”举眸,“那么,既是夫君已无意再去找那位丁泵娘,她要见妾身是为何呢?”
见她并不生气,杭傲暗暗松了口气,“她想做我的妾室。”端杯尽饮杯中酒,先压压惊再说。“又不是没别的男人想为她赎身,收她回去做妻做妾,偏她就是咬定了我。”
放下书信,琴思泪持壶再为他斟满。“莫非是丁泵娘对夫君有情有义?”
“有情有义?”杭傲轻蔑地冷哼。“才怪,她根本就看不起我!”
琴思泪讶然微愕。“这又是为何?”
杭傲冷然一笑。“丁宛君出身官宦之后,因种种原因而流落青楼,但她依然自持自傲,那原也是她的风情,应是令人赞赏的,可她却傲到不将一般人看在眼里,包括我在内,对她而言,我的出身低下,是卑贱的商贾……”
他嘲讽地哼了哼。“是啦,她高贵、她高尚、她高雅,在南方,或许会有不少年轻文人、风流雅士因同情、因怜惜,或因男人的自傲而挺身而出,拯救她月兑离苦海,但在北方,管她出身哪里,不就是一个妓女罢了……”
琴思泪柳眉微蹙,但没吭声。
话语忽顿,“说到这……”杭傲目注琴思泪,眼神忐忑。“你也会看不起杭家吗?我是说,你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而杭家是满是铜臭味的商贾,一香一臭,我都很想看不起我自己!”
琴思泪莞尔。“怎会?我爹说过,士农工商无论是哪行哪业,即便是厮役奴仆们,在我们生活中具是不可或缺的,只要是靠自己的努力,那么,就没有任何人可以瞧不起你了!”
所以,她对待奴仆们都是那么的和气有礼。
“岳父大人到时听开明的嘛!”杭傲安心地喃喃道。
“因此,夫君你也不应该看不起因不得已而流落风尘中的女人,”琴思泪义正辞严地再追加一句。“她们也是被环境所逼迫,很可怜的!”
杭傲微微瑟缩了一下,“我也不是看不起她们,只不过……只不过……”搔搔脑袋,再耸了耸肩。“我想,就像你所说的,丁宛君看不起我,那我自然也就看不起她啰!”
琴思泪惶然顿悟。“她不尊重夫君你,夫君也就不想尊重她了?”
杭傲重重点头。“就是如此。”
琴思泪略一思索。“夫君何不替她赎身,也算功德一桩?”
这个笨女人未免好心过头了吧?
杭傲啼笑皆非,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我说老婆,你就是不懂,丁宛君自己就有足够的积蓄为自己赎身了,但之后呢,她又能如何?要替她赎身,就得有法子替她安排未来的归宿呀!”
也是,妓女从良最是不易。
“夫君不也说有人愿意收她为妻为妾吗?”
“是,还不少呢,但都是些以妻妾成群的色胚老头子,她不愿意。总之,那女人虽然瞧不起我,但毕竟我很年轻,两相比较,还是跟我比较‘好看’。”
好看?
是说夫君生样比较俊俏吗?
那倒是。
“但夫君既是无意,她找妾身又有何用?”琴思泪困惑地再问。
杭傲翻了翻眼。“想也知道,多半是认为你比较好说话,只要滴上几滴泪水给你瞧瞧,你就会心软求我收下她了。”
琴思泪不以为然地皱起柳眉。“收妾收丫头是夫君的意愿,妾身焉能插嘴!”
她不能插嘴,还有谁呢?
心头又揪起那股子不舒服的滋味了,杭傲咬了半天牙根,终于硬生生压下懊恼的不甘心。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想插嘴的!
“你要去见她?”
“夫君以为呢?”
“不妥。”
“为何?”
为何?
还用得着问,理由多得是,真要让他说,说到几十年后都说不完,光是听就可以让她听到白头了!
可是……
虽然理由多得说不完,却没有一个说得出口,起码他是说不出口的,既然说不出口,也只好用耍赖的。
“总之,无论你有多么同情她,也不能替我收下她。”
“请夫君安心,这点妾身是明白的。”
她能明白是最好……
“既然如此,你见她又有何用?”杭傲没好气地说。“安慰她吗?多此一举,说不定她还以为你是在嘲笑她呢!”
嗯嗯,自尊心强的烟花女,是有可能这么想。
“那夫君以为妾身如何是好?”琴思泪认真的请教。
“就由我去见她吧!”杭傲仰杯一饮而尽,横臂抹去酒渍。“如同窦艳梅,我得让她及早死心,免得误了她的姻缘!”
“说的也是。”螓首微俯,琴思泪福了一下。“那就有劳夫君了。”
有劳他?
明明是他的问题,她却表现得像是她的麻烦,谦卑的请求他代他解决,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呀?
杭傲不由自主地横眼瞥向碧香,发现后者也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唉,这个女人纯净是够纯净了,却又纯净得太过火了,老是在那里搞不清楚状况,令人啼笑皆非。
还说他不成熟呢,到底是谁不成熟呀?
要让丁宛君死心,其实也不是太困难啦,只是要多一道“手续”——两人面对面,一切挑明了讲。
“老实说,你找上我老婆真是大错特错!”
“为什么?”
“因为我老婆是个嫁夫从夫的女人,我要娶妾,她只会忙着安置妾室的房间,半个字也不会多说;倘若我不想娶妾,她也不会吭上半句话,因为娶妾收丫头是丈夫的权利,妻子没有资格干涉,这是她的认知,所以,找她是没用的。”
丁宛君沉默片刻。
“三少喜欢那种女人?”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杭傲坦然道。“但是,我可以慢慢教她。”
“为何她可以,宛君就不行?”丁宛君直问。
论容貌,那女人并不美;谈清白,她是浑倌,那女人也是再嫁的妇人,都不是黄花大闺女;至于年龄,她大了杭傲两岁,那女人却整整大上杭傲五岁。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那女人了?
两道修长的剑眉往上一挑。“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又为何一定要跟我?”杭傲反问。
丁宛君微微抽了口气,“你……”及时噤声。
杭傲莞尔一笑。“对,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丁宛君讶异地睁了睁眼。“那三少为何要来找宛君?”
杭傲耸了耸肩,“我喜欢听你弹筝,不过呢……”忽又咧嘴笑开来,一整个得意洋洋的。“我老婆弹的筝比你好听,往后我就不需要再去听你弹了。”
丁宛君又静默好半晌。
“宛君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你太傲了,杭家供不起你!”
丁宛君抿了抿嘴,“宛君懂了。”端庄地福了一下。“那么宛君告辞了,往后也不会再来打扰三少了。”
目注徐步离去的傲然身影,杭傲淡然一哂。
好了,这个也解决了,就如同他想象中一样,只要把话挑明了讲,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她自动退场了。
愈是高傲的女人,其实愈是容易打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