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曾应允韩长钰,倘若女儿又被休回娘家来,便同意让女儿嫁给外甥为妾,结果女儿非但没有被休离,更被宠得有点离谱,在这种情况下,琴老先生自然不可能要女儿改嫁给外甥为妾。
要真是,他就真的是老糊涂了!
可是,韩长钰对琴思泪的痴心,琴老先生也是很了解的,为免引起莫须有的事端,他决定将杭傲带着琴思泪搬到扬州来的事隐瞒下来,希望借着时光的流逝,韩长钰也会逐渐淡忘那份不该有的情意。
然而,实际上的演变偏偏是往另一个令人困扰的方向跑。
虽然不住扬州,但韩府所在的建阳离琴府也不算太远,琴思泪业已搬到扬州的事,终究还是传到韩长钰耳里了,当下,韩长钰就气急败坏的赶往扬州,要找琴老先生理论。
当时,杭傲离家还不到一个月。
“姨父,您不是答应过我,要让表妹嫁给我的吗?”一进琴家,韩长钰直接跳过最基本的请安,劈头便气势汹汹地提出质诘。
他这是在做什么,要债?
琴家欠了他什么了?
琴老先生两道灰眉甫一纠结起来,琴伯渊眼见表弟的态度竟是如此不敬,便也不悦地抢先反驳回去了。
“表弟,请搞清楚,我爹允诺的是,倘若妹妹被杭家休离,而她又首肯,我爹就不再反对让妹妹嫁与你为妾了。可是……”他的口气也很生硬。“我妹妹并没有被休,没道理要她改嫁给你吧?”
琴伯渊说的是事实,也是理,韩长钰不由窒住了,气势马上流失了一大半。
“但……但……表妹搬回南方来了,你们不该没通知我!”
不该?
琴伯渊双眉挑高,神色更是不以为然。
“请问表弟,虽说是亲戚,但你姓韩,我们姓琴,琴家出嫁的女儿回门也只是我们琴家的事,与你们韩家何干,你又凭什么道理非要我们通知你不可?”
“凭……凭……”凭了老半天,韩长钰终究凭不出半个说得出口的道理来,因为,他本来就无理。
他没道理可说,琴伯渊可有很多道理要讲。
“不过,你来这一趟也好,趁这机会,我不得不告诫你几句……”他的表情和语气都隐隐透着几分严厉。“无论如何,我妹妹已是杭家的媳妇儿了,生是杭家的人,死是杭家的鬼,你不能再对她存有任何非分之想了,你自幼饱读圣贤书,这点道理应该懂吧?”
懂,懂,他当然懂!
可是,他就是放不下呀!
一次又一次,他错失了她两次,在何家蹉跎了八年青春之后,金媒婆又以谎言玩弄了琴思泪第二次得到幸福的机会,够了,他不想再错失她第三次了。
她有权利得到幸福。
而他也有权利追求至爱。
但双方家长却无视小辈的痛苦,一再横手加以阻碍,说他们是出于疼爱子女的心,谁会信!
不了,再也不了,既然表妹搬回南方来了,无论原因是为何,他都认定是天意要再给他一次机会,而这一回,拚着背上满身骂名,就算要他带着表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要再任由双方家长摆布了!
这回机会,他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对我而言,再是天大地大的道理,都比不上表妹的一生幸福重要!”韩长钰愤怒地辩驳。“难道你们都没听说过吗?杭家那位三少爷年少气盛,是个任性跋扈的小霸王,表妹嫁给他绝不可能得到幸福的!”
“那你就错了!”琴伯渊摇摇头。“确实,妹夫年少气盛,也相当任性,但他却十分的疼爱妹妹,两者并不相冲突,事实上,我爹还曾经劝诫过妹夫,说他不应该太宠溺妹妹,却被妹夫一句话顶回来,还顶得我爹哑口无言,心服口服。”
“什么话?”韩长钰月兑口问。
“妹夫说,妹妹已经是杭家的媳妇儿,不再是琴家的女儿了,就算他要宠坏妹妹,那也是他们杭家的事,琴家的人已经管不着了!虽然话说得很冲,语气也相当不敬,可是……”琴伯渊感慨地笑叹。“单凭这句话,就可体会到妹夫对妹妹的深爱,而在他的呵护下,妹妹也确实十分幸福……”
“不可能!”韩长钰再次冲口而出,很有自信地断然否决。“或许她看上去很幸福,但那只是她硬装出来要安慰你们的,对,一定是!”
一定是?
听他那种“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只相信我自己愿意相信的”的语气,琴伯渊不禁直皱眉头。
表弟没发现自己偏执得有点昏头了吗?
“你……”
他正想点醒韩长钰,要韩长钰理智一点,忽尔又顿住,略一思索,视线悄悄移向琴老先生,透出询问的眼色,后者会意,也偏头想了一下,颔首,于是他收回目光,对着韩长钰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毕竟你们是表兄妹,也许久没见了,我想让你们见个面聊聊,于情于理也是说得过去的。”
毕竟,杭傲并没有说不准妹妹见任何人,只要多陪上几个丫鬟,应该无妨吧?
“好好好!”原以为要见到琴思泪比登天还难,没想到琴伯渊竟主动提出要让他和表妹见面,韩长钰不由喜出望外,拉腿就自动自发的领前“带路”。
“走,我们现在就去!”
目注韩长钰雀跃的背影,琴伯渊摇摇头,随即举步跟上去。
为了琴思泪,韩长钰已然失去读书人的自持与自律了,希望在他亲眼见到琴思泪,理解到她根本不需要他之后,能够及时省悟并摆月兑那种偏离正轨的执着。
因为,琴思泪已经得到她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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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一瞧见琴思泪纤细修雅的身影,韩长钰先是狂喜得几乎无法自制,差点失控地吼过去。
两年未见,原来思念之情竟比他自以为的更深刻啊!
然而下一刻,喜悦开始流失,疾快的步伐也跟着减缓,而后,他怔仲地停下了步履,目光定定地望住那个他深爱了多少年的女人。
那是……她吗?
琴家并不是有钱人,琴宅也就不可能大到哪里去,琴思泪未嫁前的绣楼自然也是小小巧巧的,矮矮的砖墙围着一楝小小的楼,加上一座小小的院子,反正就住上琴思泪和她的贴身婢女两人而已,也不需要太大。
那是之前。
此刻,韩长钰所见到的是,矮墙已被拆除,小楼后多了一座大大的花园,在高耸的围墙内,有假山,有小桥,有荷池,还有一座精致舒适的亭台。
琴思泪就斜倚在亭台内的长榻上看书。
“这是妹夫坚持的,”身后,琴伯渊悄声解释。“他说之前的绣楼太狭窄,住起来局促不舒适,非得花大钱买下后面那块地加盖一座花园不可,虽然妹妹只是偶尔才会回来住几天。”
“……”韩长钰没吭声,依然怔着眼,不言不语。
绣楼是大是小,有没有花园,那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刻他眼里所瞧见的琴思泪,不一样了。
并非说是她挺着大肚子,模样不一样了,而是她的神态……
“小姐,您看书看好久了耶,要不要瞇一下眼?”
“我不累。”
“可是小姐,姑爷吩咐过,无论您做什么,都得时不时地歇会儿,不许您太辛苦了。”
“看书并不辛苦。”
“但姑爷……”
“好好好,我瞇一下眼,瞇一下眼!”
无奈地,琴思泪搁下书本,深吸一口沁着淡淡荷花香的空气,满足的叹息,螓首往后靠,明眸悄悄阖上。
“对嘛,小姐您乖乖听话,碧香才好对姑爷交代嘛!”碧香咕哝着上前为琴思泪盖上一条薄毯子。“就算打个盹儿也好,醒来再用上一些点心,之后,您要看书做女红都随您了!”
“是是是,都听妳的,行了吧?”
不管是在看书,或是闭目休憩,抑或吐出无奈的回应,琴思泪的唇畔始终都挂着一弯浅浅淡淡的笑,不是有意带出笑容,而是自然而然抹现,让人一眼就可以感受到她的心境。
自在,闲适。
这不奇怪,琴思泪原就是个清静淡泊的女人,环境再是困顿、再是贫瘠,她也能自得其乐地在平静中找到她的愉逸。
她就是那样容易满足的女人。
不同的是,此际的她,在自然抹现的笑靥中,除了自在闲适之外,又多出一种以往不曾见过的意味。
幸福。
这就是韩长钰所见到的不一样,琴思泪不仅仅是满足,更幸福,幸福得时时刻刻都散发出一种近似甜蜜的气息。
“为什么?”韩长钰低喃。
没头没尾,没有主题也没有任何提示,连他到底是在问他自己还是问谁都不知道,但是,琴伯渊很能理解他的困惑。
很好,他看见了。
琴伯渊松了口气。“因为妹夫真的十分娇宠妹妹,娇宠得我爹都忍不住提出劝诫,而我呢,倘若妹夫疼爱的不是我自己的亲妹妹,我想我也会看不过去,多半也要给他来上一顿长篇大论吧!”
“为什么?”韩长钰又呢喃,同样的三个字,依旧没头没尾。
“这个嘛……”琴伯渊仔细思索。“我想,是妹夫的眼光够厉害吧!没相处过一段时间,一般人是看不出妹妹有何特别之处的,但妹夫却一眼就窥见了妹妹包裹在平凡外表下的美好,无论如何,我佩服他,也感激他!”
“但,他明明那么年轻……”韩长钰不甘心地低语。
“说得也是,妹夫还比妹妹小上五岁呢!”琴伯渊颇为感慨。“可是,你、我都是读书人,别太肤浅了,外表不重要,年岁大小也不能做准的,这世间多得是幼龄神童,可也有一生到老都是胡涂人的,单凭他能珍惜妹妹的眼光,我就不敢轻看他了!”
静默了许久、许久之后,韩长钰才又开口。
“那我……怎么办?”
目注表弟那惨淡的神色,琴伯渊同情地吐出轻叹。“表弟,你是真心真意爱我妹妹的吗?”
“自然是!”
“那么,见到她已得到幸福了,你应该替她高兴,不应该再来骚扰她了!”
韩长钰再次沉默了,又是好半晌过后……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爱了她好久好久了,这份情……”话愈说愈小声,愈说愈茫然。“又该何去何从?”
“就让那份心意化为祝福吧!”
“祝福?”
“我知道不容易,但是……”琴伯渊拍拍他的肩。“只要你肯去做,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
总有一天?
是的,总有一天他会做到的,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先前,虽然琴思泪很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但她并不幸福,那是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放不下,坚持要争取她的理由,然而,在她已得到幸福之后,他又有什么理由去争取她呢?
没有了!
就算他真能想出理由来,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必须先破坏她现有的幸福,所以,他不能。
因为,他确是真心真意爱她,希望她幸福的!
“嘻嘻嘻,小姐您还真乖呢!”
“不乖行吗?否则夫君回来又要唠叨上大半天了!”
“小姐您知道就好!”
“唉,我可怕死他了!”
碧香格格笑个不停。“那也难怪,姑爷要真唠叨起来还真是有一套呢,叽哩呱啦,叽哩呱啦,地久天长,没完没了,连换气都不用,真奇怪他怎没憋死!”
琴思泪也笑了,可也有点无奈。“偏偏夫君又都是为我好。”
“那可不,姑爷可疼死小姐您啦!”碧香卯起来点头。“前儿个我还听老爷在那儿嘀咕呢,说是谁家的男人宠女人宠成这样的,肯定是个没用的废物,可偏偏姑爷做起生意来又挺有一手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耸耸肩。“不过,说是那么说啦,老爷可也喜欢姑爷喜欢得紧呢!”
琴思泪颔首。“我知道,夫君虽然任性,但也十分风趣。”
风趣?
碧香不以为然地翻了个大白眼,“才怪,姑爷那不叫风趣好不好!那简直是侮辱了风趣那两个字儿!要我说啊,姑爷根本是在耍宝,爱搞笑!因为……”两眼瞄向主子。“姑爷就爱逗小姐笑,每回小姐被逗笑了,姑爷就开心得很……”
琴思泪忍不住又绽开笑颜。“有时候,夫君还真的相当孩子气。”
“但是,连大少爷都说了……”碧香碰碰茶壶,温了,便示意伺候在亭台外的婢女去换壶热茶来。
“姑爷这个人好生复杂,说他暴躁,该冷静的时候却又比任何人都冷静;说他幼稚,可一说起成熟话来,偏偏又头头是道、样样是理的让人回不了嘴;说他吊儿郎当,办起正事来可也一点都不马虎;说他……”
顿住,不耐烦地胡乱挥挥手。“总之,姑爷啊,让人小看不得就是了!”
琴思泪颔首同意。“我也常常觉得,并不是我年长夫君五岁,而是夫君年长我五……”想了想,好像不太够,多“一点点”好了。“五十岁!”
五十岁?
有没有那么老人家啊!
碧香呆了呆,忽又噗哧失笑。“对对对,说得对,姑爷的奸诈等级至少高上小姐五十年,小姐就算苦练一辈子也追不上!”
“但是……”琴思泪漾开幸福满满的笑靥。“夫君的奸诈都是为了我。”
“那可不,为了小姐那比豆腐还软的心肠,姑爷便立誓做个百年不世出的大奸商,要堆砌金山银海给小姐您挥霍;为了小姐的安全,姑爷又使诈耍阴谋甩开师妹小姐,好搬到南方来让小姐您舒舒服服的过好日子,唉唉唉……”
碧香很夸张的叹气。“姑爷还真是爱惨了小姐您呢!”
“我……”双颊浮上两抹晕红,“也是。”琴思泪羞赧地坦承。
她也是?
是什么?
爱惨了她的夫婿?
霍地,韩长钰背转过身去,“请……”双拳紧握,沉痛的深吸一口气,“给我一点时间!”话落即快步离开,不敢过去见她,甚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就怕自己会更舍不下。
她都已经爱上她的夫婿了,他还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