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娥媚从来没有想到动手煮一顿简单的午餐会是那么困难的事!她向来对所谓的千金小姐不屑之至,想不到自己也是娇贵得可以!她不知道该拿这种情况怎么办?瓦斯已快用完,上头火苗由大火转为小火,在那边苟延残喘的燃烧着。她确定平底锅中已炒了十分钟的蛋炒饭还需要二十分钟的火候,米粒还是白色的,以前在外面吃好像全炒成酱油色才算完成。至于为什么它会散发出焦味,就令她万分纳闷了。另一边煮着玉米浓汤,蛋花一直跟着沸腾的水溢出锅外,她只好一直加水下去,现在已经倒了满满一锅了,可是汤却没有变浓。这样能吃吗?她饿扁了,而外面又太冷,她可不打算出去吹冷风,就为了一顿午饭——送瓦斯的怎么还没有来?
火快熄了。
电铃声宛如天籁的响起,从乌烟瘴气的厨房中奔出来,她连忙去开门,被灌入的冷风吹得直哆嗦。
“送瓦斯。”有些低沉又有些尖锐的声音在门外说着。
她看清是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小男生,大概是变声期吧,声音才会怪怪的。天哪,他不冷吗?学生夹克实在单薄得可以,夹克内就只见一件卡其制服,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衣服给瓦斯桶弄脏了。不过这男孩十分高大,一七五以上的身高,看来很强壮,才搬得动这瓦斯桶,要爬四楼呢!
“你没有叫瓦斯吗?”男孩不耐烦的问着,看着杆在门口一脸莫名的纪娥媚。
“有!有!”她忙让开。心中还在想他会不会冷的问题,是K中的制服,名校耶!但他们K中的冬天制服有待加强,御寒的程度实在令人怀疑。
“厨房失火了?”男孩大吼,放下瓦斯奔入厨房。
“呀!”她猛然想起她还在煮东西,怎么会有那么多黑烟呢?刚才怎么没有发现?她急急跟了进去。
“你在胡搅什么鬼东西!食物很多浪费不完吗?”男孩出口就是一阵大骂!
“我在煮饭,要吃的,看看你做的好事!”她大叫,指着炉上那盘精心照顾的蛋炒饭被水浸浮上来,一颗一颗焦黑得吓人!完了!这下子她还是得认命的出去吃。
“那有人炒饭不加油的?而且还不拿铲子翻动一下?你以为只要打一颗蛋,放一碗米就可以等吃了是不是?”男孩不敢置信的问她。天!这笨女人用米粒做蛋炒饭!
她的确是那么想。可是在他宛如看白痴的眼光下,她可不打算承认错误。“我——只是忘了!”老天!帽子下的他剑眉星目,长得可真是好看。
男孩显然当她是大笨蛋,不打算理她了。他将瓦斯扛进来,替她装好。这个时代没几个人用得起瓦斯,也没几个人有幸去糟蹋一颗宝贵的鸡蛋。男孩认为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是生来浪费粮食的,他敢打赌她根本不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一个很怪异、很不文雅的叫声从纪娥媚肚子中响出来。
男孩诧异的看向身后那个捧着肚子怒瞪他的女孩——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
他太清楚这种声音了——看来只有依赖那一锅混浊的蛋汤解饥了;她还是抵死不出门,早餐加中餐仅靠那锅不知能不能喝的汤——今天真是个悲惨的星期天!她开始怀念学校餐厅每天供应那一些食不知味的食物。人类最基本的也只是充饥而已。她发誓,以后用餐时绝对不会再边吃边批评了。
“你要吃这东西?”男孩不敢置信的问她。那锅汤——不!那锅热水中的蛋花已经浮出流掉了,只剩一团蛋黄沉在锅底——即使鸡蛋是他这一类人一个月来难得吃一次的东西,属于山珍海味,可是他仍确定,打死他他也不吃这锅东西,即使里面有蛋黄也是一样。
“要你管!装好了就走啦!”想不到她纪娥媚也会有被怜悯的一天,更何况这是个年纪比她小的男孩子。
男孩其实也不大想理她啦!不过,为了避免让她再去浪费食物,他决定替她做一餐。看向半开的纱厨,里面还有两颗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佐料,那批一佐料全部没折封过。于是他拉高袖子,开始替她整顿午餐。方便的是她有电锅,裹面有白米饭。
纪娥媚实在想叫他走,可是看他那么俐落的炒炒弄弄,好像很有两下子,就吞着口水看着他把相同的材料做出香喷喷的味道。那锅热水给他倒去了一半,他又开火,打一颗蛋,加葱花,加玉米,沸腾时再用太白粉去勾芡,再入味素盐巴,浓汤就真正完成了。
“好了,我要走了。”男孩宣布。
“哦,哦!等一下。”她匆忙记起要拿钱给他。男孩已经站在门口了,冷冽的风吹得她寒冷得半死。在房中拿钱后,又临时起意抽出一条她刚编好自己要用来过冬的白蓝相间的围巾走出去。“来。”她交钱给他,顺手替他围上围巾。
“做什么?”男孩有些被吓到的问,呆呆地看着这条手工精致的围巾。
“送你呀!算是谢谢你拯救了我的胃。”她还替他打个结。
男孩有些犹豫,但寒冷的天气中,一点点温暖是很让人不舍的,而他的确很冷。最后,他撇了撇嘴角,扬起一道眉毛。“谢了!不过我要救的不是你的胃,而是那些可怜的食物。”说完,一路笑着出去。
纪娥媚重重甩上门,生着闷气。那小表可真会讽刺人。不过,她的气很快的消了。饭桌上传来的阵阵香气将她的三魂七魄全勾走了,迫不及待冲过去,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在这种经济情况刚有起色的社会情况中,纪娥媚知道自己非常幸运。她的父母都有很好的职业,父亲是在最新颖的事业——纺织业中工作,是某大厂的主任,月入上万。而母亲是银行职员,也是铁饭碗。两人的收入让一家五口子生活优裕,皆可以受高教育。她上大学北上,租屋而居,月租八佰元外,父母还给了她三仟元零用。而三仟元是一般上班族的月薪了。她读的是室内设计这一门新颖的科目,可是她花费不凶。以一碗阳春面只要三块钱来计算,她一个月的伙食用不到五佰元,置装买书之外,还可以存下两仟元的零用钱。
买一辆脚踏车代步本是她下一个目标。可是那种前面有一条横的脚踏车让女孩子骑实在不雅观,反正走到学校只有二十分钟,天天坐三轮车又太花钱了。可是存这么多钱不花相当可惜,寒暑假回去都要缴回父母手中充公。
从邮局领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就低头瑟缩的沿着石子路走。又一波寒流笼罩在台北市的上空。她穿了两件毛衣,一件大衣,戴毛线帽,足蹬皮靴,还是觉得寒风刺骨。她实在不相信书上所说的那句“台湾四季如春”的鬼话。不到十度的气温与北极有得拼了。再冷一点的话,老天恐怕就要下雪了。——咦,好像走错路了!她怎么来到垃圾场了?又好像不是垃圾场,一堆一堆小山高的纸箱、报纸与玻璃瓶,看来都像是有人整理。比较像是收购破铜烂铁的置放地。以前没走过这一条路,她有些好奇,一堆一堆小山似的东西后头,好像有间小屋,很克难的以木板、铁片钉成,至少这是有门的。门外,有两个身影正在搬三轮车上收购回来的报纸。是那个穿学生制服的男孩,熟悉的背影扯动她的心。是他吗?那个小男孩?
说来可耻,会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是,他炒的那一盘蛋炒饭是她有史以来吃过最好吃的,到今天想起来还会流口水。
她还在猜是不是同一人时,男孩突然转身面向她这边好像要拿什么东西,看到她也呆了一下。是他!而且他还认得她。因为他笑了出来——用一种很嘲弄的笑容。
纪娥媚迫使自己向他走近。
“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在搬瓦斯。”
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答案,这问题超越陌生人的界限了。
“阿扬!快点,我们还要出去捡一车。”另一个人,一个五旬左右,满口槟榔的老头,操着一口山东国语叫嚷着,眼睛还瞟了她一眼。
那种敌视与冷漠一看就知道不怎么像善男信女!般不好一肚子坏水,还有火爆脾气呢——当然,这是纪娥媚单方面的想法。因为那老头命令男孩再与他去捡垃圾。
小男孩没多说,又转身去搬纸箱。
“你还没告诉我呀!”她不死心的跟在他身边。
“我在这边工作换取免费住宿。搬瓦斯、当水泥工赚生活费。”他不大情愿的说着。
他还是个学生呀!做这么多工作,怎么应付得来K中繁重的课业呢?他的父母呢?
“把你的同情收起来!我并不可怜!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天天打扮得好看,不必愁三餐吗?”男孩凌厉的表情口气对她低吼!
“不!我没有!”她叫着,她的确是同情他小小年纪如此辛苦,可是那不能算可怜,这又不可耻!哦!她似乎伤到男孩的自尊心了。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却被他手掌的热度吓了一跳!天!他发烧了!他的脸色黝黑中透着暗红!
“你生病了!”她惊呼!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关心这个陌生男孩,可是他的处境让她心酸。
“走开,不关你的事!”男孩像被烫到一样地甩开她的手,粗鲁的推了她一把!
“哎呀!”很不幸的,她没站稳,往后跌倒,接着,脚踝传来疼痛。一根绊倒她的棍子正巧倒在她左脚踝上,更巧的是,棍子上头生锈的钉子直直刺入她的腿肉男孩没有发呆太久,连忙一把拔起钉子,俯身吮出脏血。纪娥媚一时忘了痛,呆呆看向跪在她脚边的男孩。
“阿扬!别理那女人,我们走了!”那个丝毫没有侧隐之心的老人跨上破三轮车叫着。
“阿伯,我先带她去敷药,一会儿就回来。”男孩对老人说着。
“她死不了的!你——”老人就要破口大骂。
不过男孩已经扶起纪娥媚走了。
“能走吗?”他小声的问着。
“可以。”现在有些痛了。不过医院是一定要去的,因为这男孩需要看医生。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可怕的老人。他的破口大骂声全给北风吹散了音调,不知在吼些什么。
“那老人?”她小心的问着。
“没关系,他只是脾气不好而已。”小男孩不甚在意。感觉自己大脑有些昏沉,也不知是温度又高了还是怀中的女人让他心跳不定。
她好小,大约只有一五七的身高,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两人这样靠着其实很温暖。她身上好香,不是刺鼻的香水味,而是淡淡的香皂味混着她特有的幽香——闻起来很舒服——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一个女人——因此一个月前的印象到今天依然没有忘记,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悸动。
“你怎么不用围巾?”她不大高兴。
“工作中,会脏掉。”他回答。
马路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辆三轮车。反正她脚的疼比不上寒冷的刺骨,何况血没流那么急,用走的也不错。她月兑下大衣包住两人,双手环住他腰。因为他发烧,体热十足,可以供她取暖。没什么好避嫌的,他反正比她小,她心中是这么笃定的想。
“你——”小男孩低头看她,神色怪异。
“借取暖一下。”她笑。
男孩没再开口,穿上大衣的袖子,正好护卫住她。
到了医院,纪娥媚还一直在想男孩的事。如果刚才那间破屋就是他住的地方的话,那么她不禁要担心他怎么能熬过这个冬天!没错,他是身强体壮,可是那种恶劣的环境叫人怎么过呢?加上他不眠不休的工作,他会死的。清早五点给人送牛女乃、报纸,下课时间要帮老人捡三车废纸破瓦,夜晚送瓦斯,星期假日去当杂工——铁打的身子也做不完这些事。而所得的酬劳加起来一天不过只有十几块的收入,星期天了不起五十块。这么微薄的薪水,却得耗这么多的力气,她好心疼。她知道有很多家庭的孩子课暇之余要工作,但还没见过这么辛苦的。
“多少钱?”男孩问;一脸的不高兴。
他被设计去看医生,挨了两根针,拿了一大包药,并且绷着一张俊脸。他看不起医生,不过他绝对不会欠人家钱。
“以后再还我好了!人家说欠钱易还,人情债最难偿。我比较喜欢人家欠我还不了的债。”她坐在长凳上昂首看他,眼中闪着淘气与精灵,一双手扯住他夹克两边。
“到底是多少?以后再还也要有个数目。”他坚持着。这么问给了他一直看她的好理由,她美丽的面孔尽收眼底。她好漂亮,让他忍不住想直看她。
“我会告诉你的!走吧!再问下去我要开价一百万了哦!”她勾住他的肩往门口走。
走得有些跛,他轻轻揽住她的腰——那种纤细柔软的触感让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瘦?”他问。
“饿瘦的,又没有人煮给我吃。”她皱眉,二十三寸的腰身,差不多了。她其他地方可是相当有肉呢!虽然穿大毛衣看不出来。
“你就不会自己出去吃呀?”他真不敢相信。
“太冷了,宁愿饿死也不要冷死。”她说出她的选择。
说真的,与异性相依偎的感觉真不错。以后她找对象一定要找个这么高,又有这么温暖胸膛的人当男友。追她的人不少,可是她从来就没那个心情让男的牵手勾肩。在未到一定的情感就有亲密的动作都是不合宜的。只因他是小男孩,小了她足足四岁,她才会如此与他接近,因为那是无害的,而感觉又那么的好。
他们先走回垃圾场,却见男孩的书包、行李都给丢到门外来了!而那老头正叉腰坐在门口瞪他们。
“滚!傍我滚!俺以为你是好孩子才收留你,想不到你也是一条小色狗,见到女人就起色心——”更多不堪入耳的话全在他口中吐了出来。
“住嘴!你这个死老头!少拿你的狗窝当金屋,以为大家抢着住吗?搞不好明天一场地震这屋子就会垮成平地。得意成什么鬼样子!你这个虐待民族幼苗,残害国家主人翁的罪人,糟老头——”要开骂,纪娥媚绝对不甘示弱。
“别说了!”男孩拉住她,已收好自己散落的东西。
“滚!宾!”老头气得几乎吐血,只能一直重复这个字。
“我们走!”她一把抓起他的书包,一手拉住他手回身就要走,还不忘回骂一句:“我祝你早日搬新家,好运一点的话,明天就会有强风吹垮你的破屋!”
她像火车一样冲到她的公寓才止步。
“你把事情搞砸了。”男孩坐在沙发上抱怨。天!他头好晕,这女人让他无处容身了。
“如果你能与那老头住一起,以工作换住宿,为什么不能考虑我这边?”她不满的叫,她早在心中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说什么?”
她坐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双手缩在毛衣袖子中兴高采烈的摆动着。
“你可以住我这里呀,我有一个房间空着,又离你的学校比较近——”
“我不要你的施舍!”他大吼!他宁愿做工累死也不要接受人家施舍,尤其是她……
“不要大叫好吗?声音好像鸭子叫!”她抱怨的看他。
小男孩哭笑不得。
“你……”
“先听我说!当然也不是白住的!我要你替我煮三餐,当我的管家。”她拉住他粗糙的双手。“你这双手什么都能做,在相同的报酬下,为什么不选最好的呢?你不会嫌弃煮菜弄饭吧?我真的做不来,而附近除了菜场,也没卖什么吃的。我常常饿肚子。”她又诱之以利。“K中不好读耶!你快高三了吧?功课更紧凑,我这边两个房间都有灯、书桌,我一些考大学的参考书与测验卷都还留着,可以让你看。k中的人没考上大学会好丢脸的,何况你读得这么辛苦,是不是?”
见男孩深沉的脸色,她使出杀手锏。
“先生!你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我命令你住进来!”
男孩看着她,问出他的迟疑:“孤男寡女的,不怕人家说话?”他被优渥的条件打动了,也知道她手艺差到不可言喻的程度。可是道德的批评她可以不在乎吗?她又为什么会对素昧平生的他那么好?只凭一时热心就不怕引狼入室吗?
纪娥媚想了想,再看了看他。
“人家一看我们年纪就知道是不可能有差错的,我大你四岁耶!对别人说你是我弟弟就行了。你看来这么正人君子,我看来又这么清纯无邪,谁会将我们想歪?”
“可是你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心存非礼之心?”他问着。
可是他就是让她信任呀,没有理由的信任。在他奔入厨房为陌生的她做饭时,他取得她胃的信任;在他不顾老人大骂地为她吸出脏血,扶她去医院时,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不信任他?
“你会吗?”她才不信。
可是他没回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
纪娥媚认为大事已定,没什么好争论的了。她还打算一个月给他五百元薪水,但她不要现在说,她知道他会生气,他太傲了。现在重点是他们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欢迎加入呀,室友。我叫纪娥媚。”
他好笑的看她,真奇怪的名字。
“纪娥媚?你和峨嵋山有什么关系?”
她不回答反问:“你的名字呢?”
“邵飞扬。”
她挑眉,叉腰看他说:“那你和莱特兄弟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他真服了她的反攻能力。
“那不就得了!我与峨嵋山一点关系也没有。”她起身,拿起他的行李,却被他抢过。
她没异议,打开她房间旁另一扇漆着蓝色漆的门,与她的白色门做分别。
六坪大小的空间,一张单人床,书桌摆在窗前,光线十分充足。棉被枕头一应俱全,还有一个衣橱。很简单,可是却是他住饼最好的一间房间。
“将就着住吧!浴室在厨房隔壁,共用的。”她看看时钟,已走向五点,她肚子饿了。“我们晚上吃蛋炒饭好不好?”
“我吃稀饭就行了。”他声明,白米饭对他而言太奢侈。
她瞪他。
“煮稀饭很麻烦的你知不知道?这么大的块头吃稀饭会饱吗?不行!我们吃一样的。你不用替我省米了,我妈每个月都会拿一袋米上来,吃不完的。”
“你富有是你的事!”他口气有些不驯。
“不要又来这套了,邵飞扬!我生活宽裕不是罪过,我可也没有浪费半点。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可以顺便替我洗衣、拖地,什么你能做的全去做,累死你最好。”她气呼呼的,模样十分可爱。
他轻轻一笑,摇头。
“我过意不去的是自己可以吃这么好,而家中的母亲、弟弟全喝地瓜粥过三餐。”眼中是无尽的落寞。
她好想安慰他,双手轻抚他的脸,道:“有了你这种好孩子,他们会有苦尽笆来的一天,家中还有什么人?住那里?”
邵飞扬一生所盼望的就是赚大钱让家人过好日子,他从不对外人说家中的事,可是纪娥媚的温柔善良让他刚硬的心被攻陷一处温柔,他从没有这么爱看一个人过。
“我母亲在替人补衣服、洗衣服,养着我们三兄弟。我考上K中就离开汐止的家到台北市来,完全自食其力,有时候还可以存下一点钱拿回家。弟弟们都还小,一个才十二岁,一个才九岁。大家住在铁板小屋中,只有一张通铺床与一架二手缝纫机,还是借钱买来的。”他喜欢她双手的温暖——好喜欢。
邵飞扬所说的生活并不算少见。她知道很多地方的人也是这么过着。这种人家的子女,倘若挺了过来,将来会是人间龙凤。至少邵飞扬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尤其景气正在缓缓复苏,百废待兴,等他成年时,将是带动台湾经济起飞的中坚份子之一。如果他肯吃苦,又懂把握时机,一定会有大成就,他必定会成功。
但是,他父亲呢?
“你爸爸呢?”
他目中有淡淡的伤痛。
“死了!在我十二岁时出海,发生海难,就没再回来了。”
“那么,你的母亲很伟大,她对你的期望一定很高。”她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
“是的。她说即使去典当一切,她也要让我读大学。”大学的学费是他另一个隐忧。
“现在烦这个太早了。”她拉他的手,一路走到厨房,很期待的笑着看着他说:“烦我们的胃才实际。”
他当然没让她失望的做出香喷喷的晚餐。谈话中才知道他每年暑假都在汐止一家小餐馆当厨师的助手,因此才学得这一身好手艺。噢!这样一个勤奋向上又孝顺的好男孩,早生几年她一定会倒追。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这一种的才行。
让他住到她这边,不是施舍,不是可怜,而是油然而生的钦佩与感动。她喜欢他的个性,这么一个好男儿,是应该在他最艰苦的时候拉他一把。既然相识了,就是有缘,将她的宽裕分一些给他是惜才之心,而不是怜悯。多一个人生活,感觉很不错,至少她不会再无聊的对着空气说话了。
半夜被寒风敲打窗户的声音惊醒,顺便起来喝水。突然想到邵飞扬的退烧药不知吃了没有,入睡前他好像还有一点热度,这么冷的天气,他还是再吃一包药比较保险。于是她倒了一杯水,轻敲他房门,没人应声,门没栓上,她悄声推门而入,里面漆黑一片。
她扭开台灯,看到他端正的睡姿。棉被盖到胸月复之间,双手放在小肮上,直挺挺的,动也不动。这人睡觉也不会翻身吗?还是睡死了?
她手探住他额头,不烧了。再模模他的手,有些冰,于是下意识拉他双手放到被子下,将被子拉高到他脖子。以前母亲察她的床都是这么做的,她也习惯这么对待别人。没发烧就好了,看他睡得那么好,也不忍心叫他起来。于是她又端了茶走了出去,没发现身后一双凝视她的眼眸——
星期一实在是讨厌的日子,她一大早就有课,不甘心的爬出温暖被窝,直打哆唆的换衣服,然后跌跌撞撞的一路睡眼惺松走出房间。她揉着眼睛,一边还打着哈欠。
“早。”神清气爽的声音在她头上方传来。
她张大嘴巴看着一张英俊男孩的面孔大特写。他一手撑着桌子,俯身站在她面前相距不到十公分的地方,他笑起来好炫人,像阳光一般的笑容。
久久,她才合上嘴巴。
“早。”
他身上穿着干净的制服,配合他宽阔的肩长身高,看起好挺拔。她喜欢他的背影。
他做了稀饭、荷包蛋与一些小菜。她精神一下子来了,飞快地刷牙洗脸,端正的坐在饭桌旁。
“开动!”她开心的大叫。
两人正吃得尽兴,门铃却响了起来。她疑惑的去开门,见到的是对面公寓的同系同学石中顺。他一脸的笑意看她。“一起上学吧,我请你吃豆浆烧饼。”
她摇摇头,拉开门让他看到她已有早餐。
“不了!我老弟正巧很会煮饭,今后不必一大早赶着出去吃了。”
“你弟弟?K中的?好厉害。”石中顺斯文的脸上一片奉承。他追她两年了,可是这年头的恋爱流行含蓄,自由恋爱还没那么明目张胆。好感的表示只有如此,偏偏纪娥媚又十分不解风情,只当他是同学之间的友好对待。
她挥挥手。
“你先走吧!我还没吃饱。”说着就关上门了,转身却撞上邵飞扬的胸膛。他何时站在她身后?做什么?
“他喜欢你?”他问,口气不悦。
“大概吧?我又不喜欢他,大家不过是普通朋友。”她又喝完了一碗粥,顺手将空碗交给他。
他脸色怪怪的替她盛了一碗。
“怎么了?”她咬着筷子问。
“很多人追你?”他不喜欢她那么受爱慕。
“没有吧,我可不会自以为是的认为与我交谈的男子都对我心存爱慕。我又不是国色天香。”
但是,在邵飞扬眼中,她却是独一无二的美人,没有人比得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