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请留步!”
细碎的小跑步声由远而近,语气中有着可怜兮兮的意味。
姊姊?叫谁?
单夜茴才步出校园,想看司机是否已经来了,不料却被叫住。她回过头,看到一个与她相似的身影
相似在于:及腰的直发、公主头的发式。今天上学可以穿便服,她们共同穿着样式相似的雪纺纱白色素面洋装,没有意外的话,可能是出自同一设计师之手。唯一无法相同的是单夜茴的背包世上绝无仅有——因为那是出自她双手巧思制成。
有必要弄得这么像吗?一张明媚的脸明明像芭比女圭女圭,何苦去当日本搪瓷女圭女圭来不伦不类?
“请问你是?”心下其实是有底的。
“我是晶晶呀!早上去找姊姊,姊姊还没有来上课,我有留纸条的。想邀请姊姊明天晚上参加弟弟两岁的生日,没有等到姊姊的回覆,所以找突兀的来找你了。”单晶晶红扑扑的脸蛋表示出十足的善意。
单夜茴轻道:
“抱歉,我不便参加。”
“为什么?姊姊,难道连你也瞧不起我们吗?我们有共同的血缘呀。你不会知道,自小甭伶伶长大的我,多希望有一个高贵美丽的姊姊来疼我、来陪我玩。被全世界的人瞧不起也没关系,我另在乎姊姊你呀!”单晶晶双手激动的拉住单夜茴右手,始终不肯放。
“抱歉,我真的还有事,不方便与你谈这件事。”
“姊姊!”单晶晶双手一抱,简直快将单夜茴扑倒。
单夜茴轻拧住细致的眉峰,费了好一会工夫才拉开八爪章鱼,浑然不知远处有人以长镜头相机连拍了好几张相片,每一张都可供八卦杂志写成可歌可泣的故事。
嘿嘿,赚到了!
贰周刊的小胡脑中已想了数十个版本来写成故事了。单家的千金小姐耶!从来没有人能瞧到她的真面目,莫、单两大世家的保护简直是不遗余力。自这个绯闻爆出来一个月以来,他天天在这边站岗,就是怕不到伊人相片,接送的司机直接把车子开进校园,让外人无从窥视起。
吕小姐实在太够意思了,向他保证今天的站岗不会无功而返,明天的头条有着落了,呵呵……。
心满意足的转身想走,不意被身后一堵人影吓得几乎破胆,小胡破口骂了出来”妈的!什么挡路作杵在这边吓老子……”还没骂完,倘瘦小的身子立即离地三寸教人钉在围墙上,一只硕大的拳头拧住他衣领压迫住颈子,让他几乎断了气。
“贰周刊?也只有这种三流杂志敢冒着生命危险造谣生事了。”高大的男子在背光下,让小胡瞧不清其长相。“即使贵社总是随时准备好了一大笔钱准备赔偿、准备了数个版面准备道歉,也不代表你可以不经莫家同意就把单小姐的照片公开。”
“你……你……素……水……(你是谁)?”勉强挤出的声音破破碎碎、颤颤抖抖。
“我是谁不是重点。重点是以后贵社若再敢拿单小姐的相片做文章,乱绝对不是只有这样而已。”男子取下小胡脖子上的相机,使力砸向墙壁,在重击声带来的碎裂后,底片曝光了,相机没了,而相机所有人正努力不让自己抖得像秋天的落叶。
“你可以走了。”
彷佛刚才的暴力行为不是他做的一般,此刻男子在阳光映照下,一派乎和温文。他和气的笑着,替小胡理好衣领,让他双腿再度踏回地球表面,哥俩好的拍了下小胡肩膀,差点没吓瘫了小胡,以为自己中了化骨绵掌。
“还不走?想一起去喝茶吗?”男子愉悦的问。
小胡当下连滚带爬的走人,连问对方是何人的勇气也没有。妈呀!鲍司的奖金再高也得有命丢花才行。小胡很明确的感受到自己若不信邪,小命绝对是不保的。
原本小胡站立偷拍的地方,由男子递补,果真是上佳的偷窥方位。他看到校门口原本上演的认姊剧码已演得差不多。正统的单家大小姐冷淡客气的摆月兑了单晶晶,返身回校园内。而那位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小可怜立即将泪一抹,露出深沉的眼光……。
莫靖远错了,晓晨小姐是需要保护的。
唐劲转身回车上,知道自己务必把这件私下的委托做得十全十美。纯真的千金小姐绝对不会知道居心叵测的人可以有多邪恶与不择手段。
这日,天气稍热,春风送来的不再是料峭的冷意。于是当车子驶入一排通往高级住宅区的林荫大道时,单晓晨便叫司机放她们下车;她想要散步走回去。才十分钟的路程,通过了山下的保全哨站,基本上已不怕有危险。这边治安良好,每五分钟有一辆保全车巡过;社区成立十年以来,没传出绑架勒赎事件。
上坡路走得十分耗体力,单夜茴拿过晓晨的书包。
“让你负担轻一些,比较不容易喘。”
单晓晨没有费事的拒绝。她从不计较琐碎小事,何况夜茴的决定一向不容改变,除非自己以命令的口气抗拒,否则耗尽了口水也不会有转圜。而单晓晨从不以命令的姿态对别人。
她笑:
“你一个身高一六○的人扛着一个背包、两个书包,而我这高高大大的人双手空空,在外人眼中看来不知是什么样子。”
“应该有的样子。”
“佳姨走不出自己的心结,你何须随她的心结起舞?”收住笑脸,单晓晨淡然的声音里带着责备,顿住步伐看向永远退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夜茴。
单夜茴不肯回应这种问题。低下头,任丝发垂盖住面颊。
“算了。”甩头就走,俏丽的短发随动作跳跃了下,才又服贴回原位。她挥着双手活动,直到体力开始不支,才渐渐放缓了大步走的速度。
有一户人家的墙边种着正盛开的松叶菊,千百朵的同时绽放,她伫足欣赏,并且等着向来慢条斯理的夜茴跟上。该怪自己忘了把书包搁在车上,否则就不必教夜茴硬要扛着十公斤重的书包爬坡。
“看什么?”夜茴缓缓走近。
“松叶菊,开得多嚣张。”她侧脸要看妹妹,不意被眼角余光吸引住,不由自主看向十字路口延伸过去的一盏路灯下,站立着一名男子。
毫不突兀的存在感,彷佛他理所当然该是在那里;也彷佛,他可以理所当然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不管是荒漠山野,抑或是冠盖云集的名流夜宴……。
奇怪?哪来一串念头?不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哈——啾!”夜啾不小心吸入了空气中木棉花的棉絮,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喔,你终于泱定与我一同步入过敏的不归路了吗?”她抽出手帕,让夜茴擦鼻水。
“小心,空气中飘着木棉。”捂着鼻子,整个气管好难受。
“那我们快些回家吧。”
“嗯。”
想接过书包,但夜茴不肯放手,只好任由她了。两人在上坡路段辛苦的走着。果真不久后,晓晨的喘息声愈来愈急促。
“休息一下吧。”单夜茴拉住单晓晨。
“不用,就快到了。”挥开她的手,实在不愿再多此一举的表示自己没那么不中用。
不一会,单宅的黑色镂花铁门已然在望……并且还俯带了个意外的“惊喜”单晶晶。
想必是不得其门而入吧。
“姊姊。”单晶晶小跑步过来,娇女敕女敕的呼叫着。
单晓晨没什么表情的拿过自己的书包,返到一边看戏。
单晶晶果然一迳的对夜茴殷勤:
“姊姊,我等了好久喔。看!这是我织的围巾,以后你过冬就不怕过敏了。我花了一个月才织成功的。”晶亮的眸子渴求被赞美的言词。
“我不需要,哈——啾。”单夜茴耐不住鼻腔内的麻痒,又打了个喷嚏。
“喏。”模出一张面纸,单晓晨打斜里送来。
“我的面纸刚拆开的,很乾净。”不知自哪偷学来的习惯,单晶晶口袋里也装满了面纸。在掏出时“不小心”的推落单晓晨手中的那一张。“对不起呀。来,姊姊请用。”
单晓晨退开一步,双手环脚的上下打量这名“新”妹妹。她会认错人并不意外,因为某小杂志刊登过一张大堆头的相片,箭头直指着单夜茴,称之为单家小鲍主。
没错,单夜茴的绰号叫“小鲍主”,但却不代表她是单家正牌千金。不过从没有人去说明其谬误,甚至乐意去误导。因为这么一来,正牌千金的危险会转移。种种有关绑架、勒赎、伤害的事件,便会由替身来承受。连单夜茴也同意众人这么做,尤其以她执行得最彻底。
单夜茴没接过面纸,冷淡道:
“怎么来了?我不记得曾经请你来作客。”
单晶晶微撅红唇。
“同样是妹妹,待遇却有差,不分乎。”
“当然有差。共同生活十七年毕竟感情深厚。”单晓晨伸手勾住夜茴的肩膀,口气十足得意洋洋。
单晶晶直到此时才算正眼看向高姚的“姊妹”——一张极为清秀并且偏向中性的面孔,闵黑的眼撞凝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会看透人心似的。令人讨厌!
“你是谁?小我三个月出生的妹妹是吗?”
“我干嘛告诉你。”
“真没教养。”
“承让。”懒得理会这些无聊事,她将手掌贴在对讲机上方的感应器,不一曾,对讲机传出电脑合成声音:
“欢迎回家,小姐,请进。”
铁门打开后,单晓晨进去前对夜茴道:
“你自己处理,我没意见。”
既然夜茴乐于当她的替身,她岂能狠心拒绝?反正,她相信这种机会不会太多了。与其吩咐她别做,不如找别的方式让她放弃。
随她去了。
才走上台阶,立即有人为她拉开大门。不是管家阿伯,而是王秀佳——夜茴的生母,父亲的小妾,并且可以料见是永见不得光的身分。
随着年岁增长,王秀佳在此处的身分日益尴尬与艰难。单毓琉当她是可有可无的闲人。要不是当年有莫君怡的亲口应允,今日的她不知早被撵到哪个乡下去自生自灭了。原本就不是顶美丽的长相,加上年华老去,谁还会多看她一眼?
单家佣人成群,有管家打理一切,家务事容不得她拿鸡毛充令箭的指挥。连佣人也不尊重她,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后,额外的指使准是没人理会的下场。
因此在很久很久以前,王秀佳就知道,与其期盼单毓琉的善待,还不如好生服伺两位小主子,下半生才能寻个依恃。一个早已不临幸她的枕边人根本不会扶正她的名分。以单家重门户的势利眼,哪愿迎入一名“狐媚子”当少女乃女乃的?
当她生下一名女儿后,她便绝望了。常常不理会女儿的哭闹叫饿,由着佣人去打理。直到小少爷——莫靖远有一日训斥她的失职后,她才惊觉小少爷挺看重这个异母妹妹的。因此打夜茴懂事后,她不仅把女儿打扮得像晓晨——晓晨穿的、吃的、用的,每天编的发型,无一不拷贝在夜茴身上。然后天天耳提面命女儿必须全力讨好少爷与小姐,才会有富贵的日子可以过。
习惯了住在单家的奢华生活,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到自己乎凡的世界。为了维持这一切,她什么都愿做。
“小姐,你怎么自己拿书包?夜茴干什么去了!?”王秀佳连忙接过单晓晨的书包,怒气上扬。
“我让她在大门口办一点事。吕莫若的女儿找上门来了。”轻松一句堵回发火口。
王秀佳心中一惊!这件事近来一直让她寝食难安。小心翼翼的探问:
“听说老爷子有考虑让孩子入户籍哩。”
“嗯。”女佣送来一杯热牛女乃,她端着往楼上走。
“哎唷,谁知道是不是真正单家的种。可惜少爷人在美国,事情闹成这样真是丢脸哪。”王秀佳跟着走上去。
“佳姨,我想小睡一下,让我安静两个小时好吗?”喝完牛女乃,将杯子交给秀佳,她浅浅一笑。在得到王秀佳噤口的点头后,将房门关上。
趴在大床上,她决定好好睡上一觉,不花费半个脑细胞丢想无聊的事情。
单晓晨……如她母亲一般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两次远远的打量,唐劲已能明白的感受到那种知书达礼的教养。若不是由莫君怡所出,单家还生不出这种出色的女儿呢。
单家其他的子女,他见过好几个;近来闹得满城风雨的单晶晶血缘与晓晨最近,但没一个有她浑然天成的好教养。
忍不住的,他会将六岁那年的记忆抓出来企图与此刻脑中所思的人影做一个叠合。
六岁那年,纤弱的君怡阿姨发现他在偷觑着她。他以为他看到了公主,一个美丽却会随时消失似的公主。高贵的公主没有斥开他这个滚了一身泥土的小男孩,不仅替他擦去脸上的呢,还送了他一朵开得好美的兰花。那时,倘知道自己遇见了真正的淑女名媛,不是以前父亲工作那间公司老板的女儿那么凶悍、那么鼻孔朝天、那么珠光宝气却苛待员工,而是温柔、典雅、威仪天生而不迫人……。
他从不怀疑君怡阿姨生下来的女儿必然与她相同的高贵,即使子女身上有一半单家的血统。
单晓晨很美、很柔、很纤弱,即使面对有心机的人如单晶晶,也是客气不失礼的。毕竟年轻,所以尚没有威仪来遏止别人的得寸进尺。而善良的天性常会使得她吃了大亏而不在意。
单晶晶与其母并不是问题。有疑问的,反倒是单夜茴——这一个不被总裁与靖远放在“须防范”名单中的安全女子。
直觉这玩意儿,虽来得全然没根据,但他不会忽略心口涌上的警讯。才见上她一次,印象太过深刻,没来由的让他立即凝聚投射以锐利的眼光。投身于商场数年,能够让他戒备的事情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毕竟他鲜少曾遇见自己能力所未逮的棘手事;若有人(事)能让他下意识升起高度警戒,久久松不下心神,那便表示此中大大有问题。
是的,单夜茴给了他太多疑问。
为什么他所得到的资料里,有关她的调查却少得可怜?除了知道她是单毓琉与王秀住所出的庶女外,就是她自幼被培育成单晓晨的随侍;有空手道黑带的实力,也擅长擒拿,小了晓晨五个月出生。就这样。
事情绝对不可能“就这样”的。
习惯性忽略的事物往往是大麻烦的酝酿处。而单夜茴,正是他感觉到忽视不得的人物。
单晓晨虽年轻稚女敕,但目前看来还算能自保;倒是单夜茴需要他稍微费上一点心了。
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再怎么心机深沉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没理由让自己警戒成这样,放着成桌的公事不动手,思绪全不由自主的转在以名小女生身上,简直不合常理。除非她真的很危险。
她——到底有多危险?
“嗨,唐劲,最近半年的损益表、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股东权益变动表。”莫诗伶不怀好意的将一叠半山高的文件放在已然没有空位再置物品的桌面上。“下个月的股东会报,看你的了。”往常这些财务报表都是由她来做,然后没日没夜的与自己手下的小组成员研究分析财务报表所展示的讯息以及拟定未来营运方针。要人命不打紧,得不到赞赏的掌声才教人气馁。现下,这项苦差总算移到别人头上了吧。
唐劲视满桌公事而不见,直立起身望向莫诗伶。
“你对单晓晨有什么看法?”
“像个精致易碎的搪瓷女圭女圭。我们年纪实在差太多了,所以了解也不是很深。只一直知道她长得很好。”莫诗伶每年在爷爷的寿宴上才得见上小表妹一次,每次都觉得她很可爱,除此之外,她忙着公事,搭飞机来来去去的,根本没时间去当闲千金成天与人泡茶聊天。何况当她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时,不是呼呼大睡就是与未婚夫去渡假。若要问她晓晨的事,还不如问她今年国际金融走势比较能得到回应。
“那,你对单夜茴也没什么印象了?”唐劲又问。
“她?是晓晨的影子,没什么值得说的。算起来她并不是我家的亲戚。要不是靖远他们兄妹俩肯与她玩在一块,基本上我们莫家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她为什么肯以影子自居?”
“不然她在单家就生存不下去了。喏,单晶晶近日来不是急欲取而代之?”
她的助理在外边敲门,她才忽然想到有事。
“吸呀,我得走了,中午与泰和的经理有约。再见,反正单夜茴不值得担心啦。”
不值得担心?
唐劲缓缓走到窗边,往上瞧着城市的蓝天。在大楼与大楼的夹杀下,想要看到广阔的天空,何其不易?尘世的秽气直上天听,污去了天空蓝的权利。
若想呼吸,必得更上高楼,才不会觉得大楼的林立彷如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怪手,企图拧住自己呼吸的权利。
如果他是单夜茴,他会想得到什么?
沉吟再沉吟,仍没有定论。眉峰却不由得蹙起了纹迹。
女校后方,近垃圾场的一隅,向来少有人烟,毕竟一票娇贵的千金们没人能忍受垃圾的酸腐味。因此,垃圾场后方的草地,便成了不会有人迹的宁静之地。
臭味?并不那么重,大概是顺风虚的关系。单晓晨在一连串喷嚏中被请出教室。本来该乖乖向保健室报到的,但实在没有睡意,便走来这个秘密天地了。
今天夜茴背了个枫叶造型背包,她看了喜欢,拎着晃来晃去,倒是没料到会派上用场——就在她跳上围墙后“嘶”地一声,左手袖子裂出了十来公分的开口笑。
喜欢坐在这个位置,因为一棵榕树伸出它粗大的枝干横在围墙上伸展,正好成了靠背依恃。上头枝叶茂密可遮阳,当风拂过,正好成了午憩的地点。
掏出了针线,从七彩线团中找出了与外套相同的深蓝色。她的针黹工夫虽然没有夜茴的出色,但至少上得了一些台面。当然以“千金小姐”的身分来说,会拿针线好像已是了不得的成就,常常惹来旁人的大惊小敝。所以她不轻易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她会的与她不会的。
在她来说,没什么可不可以,必不必要;生活平淡不如何,精神也不怎样,总是过日子而已。因此她特别讨厌琐碎的事。许多事在别人眼中看来也就太过漫不经心。
将破洞补好,正要摊开检视时,不意瞧见校园外墙不知何时站立了一名男子。烈阳映在他墨黑的镜片上,反射出她诧然的面孔。他站得不远,大概距她只有五、六步。
她怎么没发现他的存在呢?如同上次一样……上次?啊!是了,上星期与夜茴步行回家那一次,也看过他。这个人为何能做到让人浑然不觉他的出现?也居然做到了即使突兀出现也像存在得理所当然。
多稀奇的一个人。
他走过来,在她晃动的腿边停住。
她背靠着榕树,右腿曲立在墙头上,左腿在外墙打着轻快的拍子。他与她的视线衔接在四十五度的角度。
“我是唐劲。”他开口。
“那我是谁?”她缩回左腿,双手圈住膝盖。
“你是单家二小姐,单夜茴。”
她是夜茴?多么新奇!在太多人这么以为之后,也许她该改姓名以满足众人的期盼。
“有何指教怩?唐先生。”
“在单晶晶急欲取代你成为『影子』的现在,你认为你的处境安全到可以随意闲晃,不怕意外发生吗?”
“我以为她的目标是大小姐。”单晓晨心口一紧,发现自己居然没想到夜茴可能曾遇到的麻烦。若不是眼前这位陌生人的提醒,她是全然不会有防范的。
“是,她的目标是晓晨小姐,因此你的存在便碍眼了起来,不是吗?”
“你称她为『小姐』?为什么?我没见过你,你不是单家的人。”会称她为小姐的不只单家,还有莫家。比起单家的一目了然,莫家的枝节繁茂,就难以记忆了。他自称是唐劲……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单家?”语气像是由鼻腔哼出。“我服务于莫氏,不是你们单家支使得起的。”
好傲的口气!像是表哥表姊们谈单家的方式。果然不愧为莫氏的员工,想必是舅舅们用心栽培的精英之一吧?
单家让莫家瞧不起的,并非家世的渊源或暴发户的行止,而在于单毓琉的花心下流,高攀了莫家娇花,却从来不是守贞的丈夫。莫若怡的病笔,也成了单家的罪状之一;要不是还有两名子女牵连了单、莫两家的关系,今日还页不知会走向什么局面。
“呀,你大概就是曾与哥哥共事过的那位唐劲吧?”终于想了起来,她弹着手指问着。
“是。靖远提起过我?”不得不评估靖远兄妹对这位庶出妹妹的情谊是否比他预期的浓重。
“他喜欢聊一些奇人轶事。”她微笑,张扬着弯月眉打量他。
这是一张宜喜宜嗔宜冷淡的面孔,笑容破开了脸上的微霜傲气,竟不令人感到难以适应。
奇人轶事?他几时是荣列其上的人来着?努力拉回心神,才惊觉自己竟然失神在小女生天真的笑靥中。
“那么你对我是有相当的了解了?”他闲问。
“怎么会?我顶多知道你是哥哥眼中很有才能的人,其他就没了。”有才能并且极有可能在十数年后成为莫氏权力核心的举足轻重人物——哥哥稍稍提过。
这个男人并不好了解;表情很淡,不轻易表现出嗔怒,也不会给人傲气冰寒的感觉。有些企业界人才,尤其出身世家的,往往有不自觉形于外的傲气,手段冷酷无情也忠实的表现在冰冷的面孔上。像她二舅就是典型的代表人物,商界封之为“修罗”;这种人也不是不好,只是很让人打由心底提防起来。
他的眼睛炯然有神,清明机敏,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人,自然,也不会闲晃来这边就为了与她聊天。
他……该不会对单家的二小姐产生兴趣吧?以他的“高龄”,会看得上她这种青涩到连果肉都来不及长好的果子吗?瞧不起单家,自然对单家人不会有高级评价,何况他是莫家那边的人,情形就更值得玩味了。
他干嘛跑来与单夜茴聊天?
“不管你是基于什么理由愿意成为晓晨小姐的影子,希望你不是单晶晶之流的人物。”校园内响起下课钟,他不打算再留下,打过照面即可,未来还很长。
“你以她的保镖自居?小题大作。”她轻嗤。他有终极保镖的身手吗?即使有,又当台湾是什么地方?一时好玩的伸腿踢向他胸膛,不意——“呀!”
足踝被制住,按着不留情的一扯,她身子不稳的侧向校外,求生本能让她的双手攀住他宽肩,才发现他儒雅西装行头下,竟不是软趴趴的女敕肉与单薄的排骨架。
食指悄悄戳了下他颈背的筋络,感受到他浑身肌肉快速一抽,是个反应迅捷如豹的男人。
视线与他接上,变成她下他上,角度大大不同。
“大胆的女孩,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多着呢。”她笑,跳下他双手的抱搂。
“你不回学校了?”
“既然跷出了学校,不趁机当个坏孩子怎么成?”她一向随性,也不特别注重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的。
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理智不断的示意他得回公司处理公事了;繁重的公务与公司内部人员的排挤示威,在在考验着他的能力,若不迅速做出一些傲人的成绩,很难建立自己的版图与威信。
必须做的事太多了,他不能把时间耗在一名无关紧要的小丫头身上,毕竟她并不是他的正主儿,身上没有莫家高贵的血统,有的,只是单家那种低下的传承,理她做啥?
“你为什么跟着我?”走了百来公尺,停下步子平息自己稍微紊乱的气息,一往一辆板擦得光洁的铁灰色丰田车车盖坐上去。
还真是巧,她尊臀正坐着唐劲的重。
唐劲打开车门。
“我没跟着你。”说着违心之论。
她打量着车子里外,讶然道:
“九五年的车种你可以保养得这么好真不简单。你有洁癖,也讨厌混乱对不对?”
她很聪明,并且观察入微。
“怎么不认为我请专人保养?”
“有专人保养怎么可能会随时保有乾净的车体?我哥哥的每一辆车都有专人伺候,但他还是有本事堆满成山的杂物。”衣服、毯子、手机、电脑……东一件、西一个的,常弄得后座不能坐人,前座难以攻占。对大哥来说,正好用来逃避女人搭便车的纠缠,所以认为自己乱得很有智慧。每次她要坐入前,都要等他清理完才进得去。
“我没搭过这么清爽的车,可以借我坐一程吗?”
“大小姐怎么坐得惯小日本车。”他微撇唇角。
“大小姐连脚踏车都骑过。”她跳下车盖。“可以吗?也许你可以顺便教我开车。”
他不发一言地将她领到车子的另一边,打开车门送她入客座。“等你满二十再说吧,小表。”
真是鬼迷心窍了,做着一件又一件不台理的事,此时甚至决定载一个小女生去兜风。
看着小女生兴致盎然的面孔,就是狠不下心违逆她的期盼。
“拐你去卖掉,跷课的坏学生。”他恐吓着。
“看在你长得很顺眼的份上,钞票一半分你数。”她好天真纯“蠢”的娇叫。
他笑,真正的发自内心,终于忍不住伸出右手探向小女生的短发,觉得全天下再也不会有比她可爱聪慧的小女生了。
——单夜茴,温柔可人,美丽秀气,让人忍不住想呵护,不让她受到一丝委屈……。
这是后来调查来的书面报告,同样的失真且笼统。不,她拉不秀气,也不可人温柔,但唯一对的是:他怀疑有人忍心让她受委屈,拂逆她的希冀……。
这大概会是一场走了调的剧码吧?
他心中有了这个预感。
他的直觉一向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