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日,夜。
整个皇宫喜气洋洋,所有人彻夜不眠的忙着,正在为明日的大婚做最后的完善工作。每一个细节都要一再推敲,每一个步骤都要一再排练,每一个典仪物件都要上油擦到最亮,绝对不容许有任何不完美的瑕疵出现。
礼部的所有朝官、内务府的所有宫官都不断的奔走于上皇宫各处室——司礼监、御用监、尚衣监、尚膳监、尚宝监、司设监、钟鼓司、织染局、都知监等,没有一处敢遗漏,全天候监督他们该成完的工作,目光牢罕盯住,密切注意,务求明日有最完美的呈现。
这一夜,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有自己必须忙的事,就连心情很哀怨的后宫诸妃们,也得将朝服准备好,并好好盛妆打扮一番,在明日黄昏出席婚宴,向新进正妃、侧妃按着品级高低朝拜、或被朝拜。
而明日盛大典礼的主角、被万民瞩目仰望的皇帝本人,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独自清闲。
紫光帝今夜应该焚香净身,前往太庙祭拜天地与列祖列宗,必须静坐在宗庙里一整夜祝祷。每半个时辰祭上一片万代永昌香,得亲由皇帝本人自守着香炉,不能让香炉的火熄灭了——以此形式表示香火传承,绵延不绝,善尽婚姻的责任。
此刻应该在太庙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明夏宫、在明恩华的床上?明恩华对此虽有疑惑,但并很不想知道答案,所以她没有问。
如果她是个贤慧的皇后,或,以成为未来的贤慧皇后为终生奋斗目标,那么她就该从皇帝踏进她宫室的那一刻,穿上朝服、戴上妃冠,舍小情,顾大局,长跪在皇帝面前,苦口婆心劝谏皇帝速速回转太庙,切勿为了私情,而做出有违国家礼法的错事,让天下人诟病……但她不是皇后,也从不以当个被天下人称道的贤能皇后自许。
她只是个,爱上皇帝的女人。
她所做的一切,不管多忙多累多难,都是她付出爱情的方式。所以她不需要皇帝的感动,也不需要万民的称道,更不需要一顶后冠来印证她对国家、内廷的贡献——当然,如果后冠可以保证今生今世都能站在天澈身边,成为他最重视的那个女人的话,那她会争取。
“明日应是朕最后一次娶妻了。也好,省事……”欢爱过后的声音,低低哑哑,有一种缠粘的暧昧味道。
“……怎么说省事呢?她们都很美啊……”她轻轻说着,不让语气里夹带情绪。面孔隐在黑暗中,心情隐在话语里。
他低笑,气息故意拂在她面颊颈侧,痒得她直躲,却在他双臂的箝抱下,逃不开吋许。
“很美是吗?上回妳带两个孩子去参访蕴秀院时,每一个都见着了是吧?”
“是见着了,都很美丽。皇上不也见过了?上回千荷宴……”
“画着大浓妆,又站得那么远,虽美,却也分不清是怎么个美法。”
“您也不用分得清她们,光一个海姬公主,就足以倾国倾城了。”
“海姬公主确实是。”紫光帝同意。
“是啊……”她叹息。
“听说妳与她们在蕴秀院比试各种才艺,是吗?”
“……是的。而且臣妾无能,落败了。”再叹。皇帝老爷究竟还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呢?“幸而一旁的柳助教挺身而出,帮臣妾挽回一点脸面。”虽然紫光帝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可她还是说明了下。
“落败了?”他修长的手指滑到她下巴,轻轻将她侧着的小脸转向他,好让他印下一个吻。
她身子轻颤,承迎他的吻时,无法控制拥抱他渴望,于是依从心中渴求,伸出双手,紧搂住他腰,让两人的心可以贴近、更贴近,没有任何空隙。
“我的明夏宫如此万能,怎么会落败?妳是故意的吧?”他也搂紧她。
“没有的事,皇上。臣妾才艺确实远不能及……”两人抱得太紧,所以她开口说话时,两片樱唇不断在他唇上贴拂着,像是一种亲密的调情勾诱……
“妳啊……”紫光帝的欲意轻易被撩起,再度压下她,惩罚似的以唇在她脸蛋、身上狂放肆虐。
“啊……”她惊呼。
紫光帝突然想到她手臂上有伤,顿了一下,问:
“手疼吗?”
“不疼。已经大好了……”
她用力勾住他颈项,迎接他的狂野。紫光帝低低一笑,再无忌惮。
狂浪的情潮袭得明恩华娇喘连连,却没有闪躲。当她明白何谓之后,也度过了青涩无措期之后,面对心爱男人的索欢,她总是全心投入,不感羞耻。
这人,是她深爱着的男人!他的心、他的身,她全都在意,她要完全给予,彻底占有!他来到她这儿,就是她的!只属于她一人的!
他索欢于她,又何尝不是她也在索欢于他?!
就算拥有的时间短暂到一刻也好,一个时辰也好,一天也好,哪管下一刻他走后,今生就不再来。但,现在,他是她的!她的!
她的热情对紫光帝而言是个惊喜,她从不以言语说出对他的爱恋倾心,但她的身体总是如此大胆迎合,让他知道自己确实也让她得到快乐。这种快乐是双方的,而不是只是男人索取、女人奉献,仿佛床笫之事就只是让男人发泄兽性,而女人就像献祭一样的只有牺牲忍耐,若是表现出一点点快乐,会被天打雷劈似的。
女人总是认为欢爱是为了达到一个神圣的目的——生孩子,为男人传香火。所以不可以表现出对渴望着迷,生怕被冠上轻浮浪荡的字眼。
男人不会喜欢女人这样的,至少紫光帝不喜欢。这也是他几年来能一直公平而冷淡对待所有妻妾的原因。他觉得床事让他索然无味,跟谁欢好都一样。年少时还会因为贪图新鲜而喜新厌旧,但后来,女人是新是旧,都无甚差别了。
当床事成为一种责任与政治需要时,当起一个清心寡欲的勤政帝王,一点也不困难。
虽然身子再度火热交缠,但仍有一股气堵袭上紫光帝的胸口,让他心房又被揽得纷乱起来。这个女人,总是把他搅得很乱!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对他太戒备了,总是客气、不讲真心话,也不抱怨委屈,就算是这么情动交缠的时刻,亦将心防守得滴水不漏。也许是不想为他添烦,但这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提防?
她怎么可以这么开放热情,又如此保守谨慎?!
她把他当国君谨慎着,所以不能对他完全放下戒心,即使是现在!
可以隐忍、可以强硬,有手腕有能力、有胆识有冷静,但这些特色在发挥时,都下在他预期内。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她在意的究竟是什么?连当面的为难侮辱都下放在心上,是无视还是退让?
唉,他真是不懂她……
这样的烦躁,使得他有些后悔从太庙偷跑出来。
他承认来到明夏宫的动机算是不怀好意——起于想看看她对于自己的君王夫婿的新婚,是怎样的表情?身为目前后宫独宠的天之骄女,他的婚事,对她的打击应是最巨大的吧?
他以为她若不是表现得失魂落魄,就是表现出贤德妻子的宽容大度,但都不是。她先是惊于他的到来,后是温柔的服侍他更衣,在他抱住她时,温顺的让他为所欲为。什么也不问,全心投入与他的欢爱中,没有抱怨、没有劝诫,只让他感到她深深的依恋……
紫光帝确定这个谜样的女子是倾心于他的。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愿意让他知道!
至于她不愿让他模清的部分,他就只能陷在迷雾中,继续不分东南西北的迷路着。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花了太多目光注视她时,一种不妙的危机感让他无数次决定尽快杜绝掉对她的关注,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对她,他已经欲罢不能了。
注视她的起因来自监视、控制、利用的必要,他当她是日后务必清除的政治障碍,不在于她有罪,而在于他必须完全掌权,所以明家不能再坐大,必须被打击!
于是他专宠她,等她因得势而在后宫兴风作浪、为了给家族谋利而开始企图干政、让她劣迹斑斑得天下皆知后,以后好方便收拾。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明恩华所经历的每一个事件,初时以为定是一个宠妃的历程再度上演——他将她宠上天,给她作威作福的权限,看她怎么与那些妃妾斗。怎么争权,怎么压制别人,怎么被权力腐蚀,终至面目可憎,被他厌倦。
但她不乖,不肯照着历史上已演过千百遍的剧码搬演。害他的冷眼变成冷笑,又转为猜疑,然后兴味,到如今,竟是说不出的懊恼了!
他懊恼,因为她让他欣赏。不该是这样的!但却已经是这样了。
明恩华不像明恩雅,不像明家人,不像任何一个女人。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她这些特色,让她成为一个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宫妃类型,独一无二的,未来也不可能会再有。
他愿意为了她的不同、为了对她的另眼相看,而更改已经打算做的事吗?
不,他不可以。
不管她是一个多么聪慧的女子,多么喜爱着他,日后,她都一定会恨他的吧?
想到这里,他用力吻咬她唇,没有放轻力道,完全不管被他吻肿的樱唇,在出席明日的婚宴时,会让她多么难做人,定会被非议得很惨吧……
那些将在明日进宫为妃的女子,包括海姬公主,在进宫前都得前往蕴秀院学习一切皇家规矩,由丰秀公主、咏絮郡主教导。那时他就想着丰秀公主强邀明恩华到蕴秀院,绝不会只是教学交流那么简单,总要给明恩华一些颜色看的。
自认为皇家第一才女、日曜皇朝最博学的女学者的丰秀公主,对于明恩华的敌意其来有自。除了他亲口赞扬明恩华的才学惹她老人家不快外,另一点来自于迁怒。
丰秀公主十几年来一直想让自己的女儿与皇帝结亲,一生都在为了享受皇室尊荣而努力。她前面的两个女儿,都被她想尽办法嫁给了当年最有力角逐帝位的皇子为妃,不料那两名皇子如今不是死亡就是流放。不过她没死心,趁着这次紫光帝选新妃,强要将最小的女儿塞进秀女名单中,当时承办的咏不敢得罪丰秀公王,只好照办。不过紫光帝从头到尾都没有勾选这个表妹,这笔帐,丰秀公主就直接算在后来接办秀女事宜的明恩华头上。
蕴秀院一行,明恩华被那五个未来“姐妹”围堵着考较琴棋诗画,非要她大展才艺与五个人拼搏不可,这一切若是没有丰秀公主在背后撑腰,那些女人哪来的胆子与明恩华过不去?要知道,现在整个内廷几乎都在明恩华的掌控下,只差没有一顶正式的后冠来正名而已。
要是明恩华心胸狭窄一点、目光浅短一点、睚眦必报一点,那些人甚至不必等进宫,就会被弄死了。
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这样做,她不是一般女人,她是明恩华。
明恩华……
“恩华……”这是她的名字。
“……皇上?”她剧烈喘息,几乎喘不过气,努力的应着。
“恩华……”他只是想叫她的名字。
“皇……”她停住,不叫皇上了,再也忍不住情动,低低的,低低的,以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道:“天澈……澈……”
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也许没有吧,在激情的最高处,他们意识一片抽白,谁说了什么,谁又会听到?
在他低吼出声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声音一定会被盖过,于是低叫——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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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平静,她很理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必然。
她以为自己已经充分的准备好一切来面对现实,因为她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找任何人麻烦。大婚的晚上,宴会结束后,她睡得很早、睡得很香,她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她什么都能控制如常,却控制不了自己的难过。
她没有办法叫自己不要难过……
皇帝大婚,罢朝三日。会这么慎重,主要是这次大婚里所迎娶的藏冬宫正妃大有来头,新上任的藏冬宫可是个堂堂公主呢,当然要特别对待,以表对海中国友谊的重视。
那夜被他啃咬出来的红瘀,还淡淡的烙在她唇瓣上没有褪尽。如今那张啃咬她的嘴,此刻也许正在新人身上制造相同的烙痕吧?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得到任何一个女人的心。
哦不,也不一定需要他刻意为之,许多倾心于他的女人,在他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不也是陷入了?
总之,她知道,八月八日大婚过后,世上又会多了五个爱惨了他的女人,她们会精心计画着如何抓住皇帝的心,让自己恩宠不衰。
明恩华很难过,很惆怅。虽一时无法从这样难受的心情里挣扎出来,但她不会允许自己耽溺这种负面的情绪中太久。她不会让自己步上金秋宫的后尘,如果她像金秋宫那样轻易就能被闺怨打倒气病,那她对天澈的爱,就太脆弱了!
不堪一击的爱,不是真正的爱吧?
纵容自己认输很简单,因为再也无须努力了,也有很多方便的借口可以用来原谅自己。毕竟坚持本来就是条很艰辛的路,毕竟坚持不代表终会等到回馈,也许努力了一生,竭尽了心血,心爱的那个男人都不会被感动。
拥有过太多女人爱情的他,爱情对他而言太廉价,已无法让他感动。
所以她爱他,从不奢想他的感动。她只是在为自己的爱情付出而已,虽然爱着他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
可,他不止是她爱的男人,还是她的丈夫,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她可以爱得理直气壮的男人。所以就算辛苦,也会因为知道他属于她而感到甜蜜。
“娘娘。”明翠走进书房,在她身边轻轻唤着。
“嗯?什么事?”明恩华恍然回神,才知道自己又走神了,手上的书册拿了半天,也没看几页。
“流伶求见,有事秉报,正在外头候着。”
“那就让她进来吧。”
“还有一事,容小婢先向娘娘报告。”明翠小声道。
明恩华疑惑着看着明翠小心谨慎的神色。问:
“怎么了?”
“大少爷让人传话过来,说老夫人身体有恙,对娘娘极之想念。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娘娘向皇上告假,回家探亲小住几日。”
“母亲病了?!”明恩华心一乱,连忙起身问:“很严重吗?为何要我回去小住……”突然住口,冷静下来,凝视着明翠。
明翠静静的望着明恩华。主仆两人相处二十载,心意早已相通,许多话已无须言明。宫里耳目众多,就算再隐密的地方,都不会是说话的地方。
明翠在一会儿的静默过后,缓缓说道:
“老夫人很想念娘娘,成日念着,茶饭不思,汤药也不肯喝。大少爷对此相当忧心。”
“我知道了。我会上表向皇上陈情,请旨出宫。”明恩华心中一片沉重。叹了口气,道:“没其它事的话,让流伶进来吧。”
“是。”明翠退出去。
不一会,一身中性劲装的流伶走进来,施了个简礼后,以她一贯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报告道:
“方才,柳丽池在静姝书馆以言语冲撞了藏冬宫,被藏冬宫命人掌嘴。”
什么!明恩华站起身,一股气怒直往上冒。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在宫里斗上了?!
这两人的梁子结于上回在蕴秀院的文试。被她遣回蕴秀宫继续当助教的柳丽池,因为钟情于皇上,对于海姬公主这些即将嫁与帝王的女人们,早已心存怨恨,从没给过好脸色。在文试场上,更是以诗联对句将海姬公主给打败,海姬公主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那时明恩华就想,这两人日后再遇上,一定会闹出事的。为了防范这情况,她将柳丽池从蕴秀院调回来,让她掌管静姝书馆,让她们再无机会正面迎上。
没想到该发生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那海姬公主是个心高气傲又睚眦必报的人,眼下见自己地位崇高,又极之受宠,就迫不及待跑到静妹书馆去找柳丽池报仇……其实这算是什么仇呢?不过是一点点面子之争而已,觉得丢脸,就搞出这么大动静,也太张狂了。
得势的人应该对那些失落的人多一点宽容的,因为妳已经将所有别人求之不可得的优势都占尽了,难道还在要口舌上耀武扬威,将人踩得抬不起头才满意吗?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也是个笨女人!
才进宫八天,整个后宫情势都还没搞清楚,就跑去树敌,不是笨蛋是什么!
是,柳丽池确实只是个小小的女官,而她海姬公主是堂堂的藏冬宫正妃,对这些女官可以任意揉捏使唤,甚至是处罚。但她到底知不知道柳丽池是咏的人?!而咏可不是好惹的!
不管咏与柳丽池的感情亲不亲厚,柳丽池被打了,就等于打在咏脸上,无论如何,都算是得罪咏了!
“柳女官现在如何了?”明恩华问。
“她被打了二十掌,容伤唇裂齿落。”
“太过了。”明恩华深吸口气。“送太医院了吗?”
“已经送去了。”
明恩华点头,走出书房,对一旁的明翠道:
“回房更衣,我要去太医院。”
流伶跟在明恩华身后。明恩华想了一下,回头看她,对她道:
“流伶,给妳一个任务——妳去藏冬宫,保护藏冬宫的安全。”
流伶不解她为何下这个命令,所以冷淡的脸上带着一抹疑惑。这是要她监视海姬公主吗?
明恩华道:
“保护好她。她是海中国的公主,不能在宫里出任何意外。”
也许是她多虑,但多一点防范也是好的。咏、柳丽池两人都不是会善罢甘休的角色。尤其柳丽池被打得毁容缺牙,这对一个美女来说,比要她的命更严重,以后肯定还会有事发生。
唉……
她还是,想办法出宫一阵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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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婚之后,紫光帝第一次见到明恩华。
今日是八月十七,也就是说,他们已有十日没见面了。
一方面是忙碌,一方面是他在等,等明恩华求见。说不上是什么心思,但他就是在等,非要她主动来求见,他才会见她。即使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往明夏宫跑,但总是强自按捺下,安抚自己躁动的心,一再对自己道:等明日吧,若明日她没来,他就去。
明日又明日,变成一种说不上的偏执,偏执的非要等到她来,不然绝不妥协!连自己想来也好笑,这是在跟谁过不去啊他!
直到见到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见她。他必须用力稳住自己,命令自己好好端坐在御案后,如果不这么做,他一定会依从心中那股火燎似的疯狂冲动去行动——跳过桌案,奔向她,将她搂住,蛮横往身体里揉去!狠狠吻到她晕,吻到她瘫软在他怀中,什么地方都不能去,看她还怎么躲他!
是的,他就是认定她在躲他!
这些日子以来,每一个宫妃都来拜见他了。都是怕他将她们遗忘,有了新人后,从此忘掉旧人。所以都来到他面前,求见的借口五花八门,都是琐碎至极的小事。无非都是为了见他,为了唤起旧日恩爱的时光,让他对她们多一些关注垂怜。连金秋宫都拿了女儿予暇的事当借口来见他了,就只她没来!
这不是躲他是什么!
好,现在她来了,仍然美丽端庄,没有瘦一分,也没有肥一分,还是先前看过的雅致模样。
她来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恰然的神情让人如沐春风。望着他,然后,向他呈上一分奏表——
“这是什么!”他看完了内容,觉得有一把火在胸口烧着。
“恳请皇上恩准臣妾回家探视母亲,服侍她老人家数日,以善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紫光帝口气冷淡:
“明家主宅上上下下四百口人还不足以将岳母服侍好吗?妳的两个哥哥、二个姊姊,目前也都住在主宅里,还用得着妳回去服侍吗?为人子女,探望母病是应该,朕允妳明日一早回门探望,但在司钥下千两前必须回宫来。”
“皇上……”明恩华艰难的开口。
“怎么?不满意?那就别回门了,让太医去代妳尽孝更为实际。就这样吧,朕让太医院组一队人马去明府日夜照拂,定会将岳母照顾得身强体健,再无病恙,如何?”紫光帝说道。
“请皇上不要为难臣妾,成全臣妾忧母之情吧!”她跪下,恳切请求着。
紫光帝走下御案,无声来到她面前,没有扶起她,冷声质问道:
“为难妳?是妳为难朕才是吧!爆里才大婚,妳就急着离开,这算什么?再说,内廷事务如今都在妳治理之下,妳就这样撒手不管,是想放着由它乱去吗?”
她想走!她竟然想走!来见他就是为了请求离开!紫光帝被这个事实气得心火直冒。他等了这么久,就只等来她的逃离!这算什么!
她竟是这么没用的女人吗?觉得自己失宠就要逃,这样能解决什么事!
她是他的宫妃,逃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逃得了一世?!
“皇上,请您息怒,且听臣妾说明。”她抬头,没发现皇帝站得这么近,差点吓得向后倒去。
紫光帝略嫌粗鲁的扶住她,那力道重得让她往前扑贴在他大腿上。她惊得要退,却被他一手压住后背,整个人就只好这么尴尬的跪贴着他的腿。
“皇上……”她觉得好不自在。
紫光帝已让四周的人退下,没人看到他们这种不合宜的举止,无所忌惮,自然不肯放开她,就让她尴尬得无地自容好了,至少他会解气一点。
“妳不是要说明吗?朕听着呢,说啊。”
她心中叹息,乖乖的将额贴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她很想他,很想他,能这样亲近,也是好的。
“臣妾并没有将内廷事务撒手不管。今早臣妾已将所有事情都交办完成,即使臣妾短时间不在宫内,一切仍能运转如常。”
“妳不在,宫里无人作主,如何运转如常?”他哼。
“如果只是因为臣妾一时不在,宫里就乱成一团,那就表示臣妾对内廷的治理方式是失败的。”
“哦?说出个道理来。”
明恩华仔细说明道:
“臣妾已经将内廷的工作加以分工下去。以后内廷财务进出,由咏监理,张妃与杨妃副监理;宫官侍仆等人员管理,还是由内务府主管;金秋宫被臣妾委任以蕴秀院的监院;刘妃长于女红刺绣,臣妾将派至织染局女红司当司绣;林妃在宫务府协理后宫事务。至于其他新进的一正妃、四侧妃,因为还未适应宫内生活,也尚未了解她们所长,所以臣妾暂时没安排她们职务。如此安排,日后不管谁来掌理内廷,都可以顺利上手。当然,若有不完善的地方,趁此可以逐步找出问题,加以改进。”
紫光帝听完后,没有说话。
明恩华悄悄抬头,想知道他为何静默,却看到他正以一种奇异的神情望着她,似乎是有些欣赏,却又像是有些生气。怎么可能同时存在这两种情绪?一定是她看错了。
“皇上,如果您认为臣妾的安排还算妥当,没有疑虑的话,请允许臣妾回门小住一段时日吧。”
“妳说的一段时日,是多久?”
“嗯……三个月……不,一个月就好了。”瞄到一张大黑脸,很识时务的改口,但显然改得不甚理想,因为皇帝的脸仍是很黑。
“妳想回门,只是因为母病吗?”他问。一个月?还一个月就好了?哼!想都别想!
“当然……”
她欲低下头,却被他手指强硬的阻止。下巴被牢牢握住,定在只能仰望他的角度。
“说真话。”他命令。他真恨透了她的敷衍。
说真话吗?明恩华脸上的平静终于碎裂,显得有些凄楚,语气微颤道:
“皇上……臣妾很努力……很努力的学着……当一个深明大义的宫妃……可是,有时候,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并不表示自己一时之间能够做到……臣妾,会难过。可是,就算难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只要、只要给臣妾一点点时间,在这当口舒缓过去……就会好了。所以臣妾需要离开一下……请皇上恩准。”
“妳难过,所以不想见到朕是吗?”他语气里不带情绪,让人听不清他是喜是怒。
“是。”她没有迟疑的应。
“大胆。”像是斥责,可是看起来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若朕就是不肯恩准呢?”他放开压制住她后背的手,自己缓缓蹲下来,与她乎视。“妳又待如何?”
“臣妾能如何?”她哀愁地道:“臣妾不能如何。”
“会恨朕吗?”
她定定望着他,由着他锐利的目光打量,坦然无惧。
“不,臣妾不会恨您。”
“为何不恨?因为爱吗?”他语气带着些许嘲弄。
这个视女人的爱如敝屣的男人啊……
她勇敢而真诚道:
“是的,我爱你。因为我爱你。”
“永远都爱吗?”
他还是嘲弄的口吻,但为什么她听起来却像是在索取他所不屑的承诺?
她没有回答。
他等得不耐烦,又问:
“妳把爱说得这样坚定,却没有持续到永远的自信吗?”
她突然笑得飘忽,淡然道:
“爱情不是斩不断的血缘,爱情不是没它就不能活的食物,爱情不是永远高挂在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所以如果我现在给你爱你一生永不变的保证,那也一定是假的。”
“妳!”紫光帝觉得有一种被背叛的火大。
“我只能保证,我将会爱你到不再爱你的那一天。也许是永远,也许是……”她没再说下去。
紫光帝的表情很吓人,如果把下半句说完,别说回娘家了,她恐怕连明夏宫都不用回去,一生就在御书房里、在此刻写完句号了。
吓人的静默在御书房里持续了非常久……
直到她跪得双腿发麻抽筋、全身冷汗直冒快晕过去,再也受不了时,轻颤颤的启口——
“皇上……”
她的声音将他唤回神,他微微一顿,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形状凄惨。一把将她拉起来,让浑身无力的她靠在自己怀里,双手按摩着她僵硬的身体,动作很温柔,但口气却很差——
“妳回去吧,我让人扶妳回明夏宫。”想走?想都别想!
“那……回门的事?”
她就是不肯放弃是吧!以前怎么会觉得她胆小怕事呢?如果她连他这个天子都敢得罪,全天下还有能让她怕的人吗?!
叹了口气,紫光帝虽然还气着,却还是为她心软了。不甘不愿的说道:
“好吧!朕允妳回去,从今日起算,妳必须在三日后回来。”
从今日起算?!三日后回来?!这样根本连一天半都不到啊!
明恩华不敢置信的侧首望着窗外的黄昏天色,马上就要晚膳了,而晚膳之后,很快就下千两了。她就算现在就飞奔回明夏宫,命人马上打包行李、准备车马、排列出宫仪仗,也来不及出宫啊!
“……谢皇上恩典。”她艰难的说道。很努力不让自己咬牙,当然更不敢跟皇帝老大讨价还价,因为讨价还价只会正中他下怀,让他藉此取消这项恩典。
心情不知为何变得很好的紫光帝,低头吻了她一下,看着外头的天色道:
“晚了,该是用膳时刻,朕让人传膳过来,爱妃陪朕吃可好?”
她能说不好吗?“谢皇上恩典。”
“向来都是朕到爱妃的居所夜宿,今儿个既然妳人都来到上皇宫了,那今夜就在朕的寝宫睡下吧。”紫光帝很愉快的又想到一记花招。
她无言……
这个男人就是要千方百计拖延她回娘家的时间就是了。
“谢皇上恩典。”她挤出一抹笑。
紫光帝被她黄连的表情逗得很乐,哈哈大笑的放开她,走到御书房门口,将门拉开,对外头侍候的人道:
“传膳!”
站在他身后的明恩华,望着他得意昂扬的背影,淡淡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