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娴一直觉得上一代的奉氏女厨们,一定有着许多恩怨情仇故事。但这也就无聊时想想而已,倒没预料到心中所猜想的事会在某一天得到明确的答案。这一代的奉氏女厨们虽然知道新兴的名厨世家秋家一直想要透过她们找到奉家的主事者,但并不了解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执着,公开的理由是说要找奉家人来一较高下……这真是鬼扯了。奉娴一直觉得若只是想要在厨艺上较量,不可能会对奉家执着至此。要知道,想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名厨,要超越的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奉家而已,有本事就先把那些世界知名的大厨都给打趴了再说吧!所以,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故事里,秋家人八成占了一些戏份。
然后,在今天,在一个很神奇的偶遇下,猜想被证实了。
奉娴很庆幸自己长着一张温柔而淡定的脸——所以当她看到传说中的代理奉主的女儿时,脸色很正常。看到总是行踪成谜、身体虚弱的代理奉主大人时,脸色也还好。她比较期待的是亲眼看到目前姐妹们还不知道、而又非常想知道的八卦,在她面前闪亮亮地揭露出来!这八卦自然是:代理奉主大人的……女儿的……妈,究竟是何方神圣?
没听说过奉主大人已经结婚的消息,所以暂时还不能以妻子称之。不过这一点也无所谓,奉氏的人不婚却生子是常态,反正就算是结了婚的,也大多都离婚了。这或许是性格使然、族风使然,以及,命运使然。反正从来不以爱情为重的奉氏人,自然不可能在爱情路上走得顺遂。不曾费心经营的东西,永远别想要得到超出努力所得的收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当那个小名唤作娩泽的女娃儿,对着一名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士大声叫着“妈妈”时,奉娴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地球好危险,我要回火星”的冲动。
奉娴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不意退进了身后金郁骐的怀抱里。
“你还好吗?”金郁骐发现她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像是突然被抽光了力气,变得很虚弱的样子。“我已经打电话给李哥了,等会他会过来开车接我们。”
“我……没事。”她低声道,原本想离开他怀抱的,但接下来的画面让她庆幸自己一直乖乖被金郁骐扶着,没有将他推开,不然一定会跌坐到地上去!因为,她看到原本一直看起来很高高在上、强势而凌厉的秋星华,在好不容易停止了对奉静言的目光宰杀之后,看向“孩子的妈”时,浑身一震,脸色先是不敢置信,然后下一秒变脸成狂怒,咬牙而出的声音,像是刀锋一样逼人——“这是你的孩子?你生的孩子?”
“是啊,长得很可爱吧?”平静而愉快的声音,然后对他打招呼道:“好久不见,星华。”
“好久不见,奉、如、意。”恶狠狠且火爆的目光,配上他平静的语调,呈现出一种诡异阴森的气场,向四面八方蔓延,让一旁的人忍不住又退开了几步。
从三人诡异的气氛里,连瞎子也猜得出来他们之间是有往事的。奉娴安静的跟着退走,安静的看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坚决不让主角们发现她正在场。
代理奉主脸色一向云淡风轻——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有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所以很难从他的表情读出什么;而,奉大总管向来以一张笑得风情万种的笑脸让人毛骨悚然,想从她脸上看出真实情绪,自己的功力显然还不够。所以,答案全在失控的秋星华的一张俊脸上——对奉静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恨意;看着奉如意时,目光震惊且愤怒、情绪强烈到无法遏制,在场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怎么也无法压抑住的怒火与伤痛。
原来,真是爱恨情仇的剧目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看的狗血剧,手上没票的看客自然会被清场。所以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就算多多少少可以跟眼前的主角们沾上点亲故关系,也不会被允许留下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所以,他们被打发了。
本来就对这几个人不熟的林佩文当然对这场陌生人的三角关系毫无兴趣;金郁骐虽然也认识奉如意,但这种私人感情纠葛,他没有关心(好奇)的立场;再说到一直在扮演空气的奉娴,虽然眼前三人里有两个人是她的boss,但她可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而自讨没趣的硬要凑热闹。她一向很有分寸。所以三人都很干脆的留下秋星华,道了声再见就走人了。
走出日本料理店,跟林佩文道别后,两人就站在大门外的骑楼下,等着李哥开车过来送他们回家。奉娴站在柱子旁,目光像是专注在看着料理店灯箱上的尾牙广告,但心思却是跑得老远,不由自主的涌出好多感慨,这令她觉得不舒服。对于奉氏的一切,她习惯了冷眼旁观的姿态,从不将自己代入其中,可今天怎么会因为见到了比上一次看到时更为虚弱的代理奉主而满心烦乱呢?她又不是奉殃那个奉主大人控!
奉氏的一切,跟她没什么关系的。生生死死、起起落落,她从来不在乎,也绝对不会从现在在乎起。
“虽然一直知道你是那个神秘的奉家人,但这五年来却从未听你谈起奉家。”
“是啊。”她淡淡地应。
“而现在,我是你的男朋友了。”金郁骐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一边肩膀轻轻靠在柱子上,两人站得很近,没有互相触碰到,却显得很亲昵。
“所以?”意思是?
“如果你觉得心里烦,可以跟我说。若你愿意说的话,我会感到很荣幸。”
“你怎么会把奉家和‘烦’这个字划上等号呢?”笑了笑,她不以为他能解读出她的心事。
金郁骐偏头想了下,漂亮的眉头微微皱起,道:“我没有办法形容,可是我就是觉得你心里烦。”忍不住抬起一只手轻轻揉着额头,不确定地道:“或许,我们以前曾经谈过?只是我忘了?”
奉娴心中一惊,他……这个金大少……“小娴,我甚至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比我想像的更为亲密,这真奇怪,不是吗?”大脑里一阵阵抽痛,像在阻止着什么。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金郁骐只是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总不能说:因为我背上的抓痕。当我发现身上出现那个不应该存在的抓痕时,竟一边恍惚迷茫,一边又感到理所当然,隐隐有着一丝丝窃喜与自得。而当我带着那暧昧的抓痕下楼遇见你时,心中产生的不是心虚愧疚感,而是没来由的喜悦,像是那抓痕的唯一凶手,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别人。然后我便毫无道理却又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们之间的牵绊,一定比我知道的更深。
他不是个善于思考的人,自然没办法从一些蛛丝马述里去推论出什么结果,因此,他只要相信直觉就好了。
“我没有办法解释,就当是心有灵犀吧,我觉得这样很好。”
“有什么好?我看你好像挺迷糊的样子。”看他甩着头,看起来一脸茫然,却笑得很无谓,就知道他又犯了“想不出来就算了,反正天塌不下来”的毛病。
金郁骐朝她露出轻松的笑容,道:“是有点迷糊没错,不过,因为是你,所以怎样都好。”
奉娴望着他,一时心中百味杂陈。这个对她并没有太多了解的金公子,近来总是做着出乎她意料的事啊……真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因为他愈来愈像“他”了?还是她正在朝他沦陷?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
由于他们太专注于彼此,所以当六七个壮硕男子已经悄悄模近他们身旁时,他们竟没有发现,直到狠狠一拳朝金郁骐肚子挥来,金郁骐狼狈的凭着身体优秀的反射神经行动,躲过那一拳的同时,还将奉娴拉到身后,但他的身后也有人!
金郁骐没有来得及躲过接下来的第二拳、第三拳,同时,一块沾着麻醉药的手帕紧紧捣上奉娴的口鼻,在意识离她而去时,奉娴恍惚听到一道带着笑的男性嗓音自我介绍道:“还喜欢我送你的见面礼吗?哦,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麟,是你的弟弟。”虽然在这个危险的处境里,胡思乱想很不应该,但奉娴在彻底昏迷过去前,最后的一个想法是——不知道农民历上是不是写着——今日:宜出行,访友,认亲,吉凶难料,自求多福……当赵飞青接到李新全的电话,知道金郁骐以及奉娴失踪的消息时,她人正在赫泽帮的会议室里,与一群对镇帮令势在必得的人开会。
面无表情的听着二妹、三妹,以及支持她们的长老们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直白地要求她立即做出决定,同意将金郁骐带来赫泽帮的正气堂,在众人见证下,解除当年的催眠,并交出镇帮令。还有,更得白纸黑字写下放弃帮主之位的证明,以及,由金郁骐亲手将镇帮令传给下一任帮主,当着所有帮众的面完成交接——当然,下一任帮主是谁,由她们说了算!
她们敢这样有恃无恐,无非就是凑齐了可以帮金郁骐做一整套中西合璧催眠术的人。当然,并不是全部原班人马,其中有一个道士目前处于失踪状态,不知道是已经寿终正寝了,还是移民海外,反正是下落不明中。但这没有关系,不是非得当年的人都在不可,只要懂得施为那套法术的人就成。而能用的道士,她们也找到了。所以现在她们占有最大的赢面,赵飞青需要她们手中的人来帮金郁骐解除催眠,赵飞青更想得到的是儿子平安的保证,在接下来赫泽帮争权夺利的动乱中,为儿子争取到有力的靠山。
目前无论怎么看,赵飞青想要的,只有她们两姐妹能够给。赵飞青不找她们合作还能找谁合作?任她在国外再怎么强悍,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她儿子若还想在台湾平平安安过一辈子,那么赵飞青无论如何都得对她们客气一点。
这几日见向来张扬、我行我素的赵飞青乖乖的来到帮里和她们开会周旋,要不是有求于她们,岂会将姿态摆得如此低?自幼在赵飞青阴影之下成长的赵家妹妹们,无不对此感到快意不已,像是这一辈子的郁卒都在此尽数吐出!
就在这时,赵飞青接到的第一通电话来自李新全。在李新全失去冷静、惊慌失措的声音里,知道了儿子和他女友在日本料理店前被掳走的消息。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盯着赵飞青看,拉长了耳朵想听清楚从手机里传来的大呼小叫声是在传递着什么重大的消息。可惜电话里头的人说了什么内容,除了赵飞青之外,其它人是听不到的;但从赵飞青变得慎重的表情,以及她居然能容许有人对她大呼小叫来看,就知道电话里说的事情很重要。
“好的,我知道了。”赵飞青没有多说什么,回了这句话之后,结束通话。
“大姊,发生了什么——”赵染青非常关心的立即问道。
赵飞青浓眉微挑,对老三的急切只丢过去一眼,就算应付了;接着她在手机上按了一长串号码,也不回避所有正在虎视耽耽的人,就当着大家的面与人通起话来。
“sam,是我。把你掌握到的情报,以友情价提供给我吧。”当然,她使用的语言是英文。
在场的赫泽帮位高权重的大老们,一辈子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连国语都说得不怎么轮转了,更别说是英语了,简直一听到就头昏脑胀,变身为听雷的鸭子,被雷声轰得七荤八素,双眼直冒圈圈。
当然,会议室里也坐着几个年轻一辈的精英分子,他们都是被精心栽培的帮派未来希望,就算不是出国深造过,至少也有大学学历,听懂一些基本的英语会话不是问题。不过,就算是如此,也不容易从赵飞青简略的语句里听出些什么有用的讯息。
“是这样吗?我了解了。谢啦,bye……啊,不用了,这点小事,就不劳您大驾,您的热情令我十分感动,不过光是支付给你的情报费已经令我倾家荡产,再也负担不起更多的了,所以只得很遗憾的拒绝你的好意,这点小事我能自己搞定……嗯,是的。既然知道是他干的,就没问题了……这不是最糟的状况,我为此感到满意。bye。”收线。
“大姊,是什么事?好像发生了大事是吗?”赵永青很快的走到赵飞青身边问着,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因为她敏锐的觉得眼下赵飞青正在处理的事八成跟金郁骐有关。
还没等赵飞青开口,长桌另一边的赵染青接到了一通电话,火速跳起来大吼着此刻接收到的劲爆消息——“什么?!金郁骐被人绑架了!”
这个意外的消息令整个会议室的大老们都跳起来,七嘴八舌的追问着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不是有一大堆人在暗地里保护金郁骐吗?那些人干嘛去了!乱哄哄的声音将原本肃穆的气氛给转变为菜市场般的喧闹,有的人吼着赶快派人出去找,有的人掏出手机在聚集手下,有的人打开会议室大门,跑进跑出的,叫嚣着抄家伙……赵永青环视着乱哄哄的会议室一眼,然后目光转回赵飞青身上。赵飞青挑着眉,微微耸肩道:“如你所听到的——我儿子被不知名人士掳走了。”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赵永青牢牢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怎么会?我担心得快要死掉了,你没看出来吗?”
“你——”嘻皮笑脸的说着担心的话,谁相信你这样就叫担心得快要死掉了啊!混蛋!赵飞青一肚子火,却发不出来,只能在心中狂吼兼内伤!
在赵永青火爆瞪视下,赵飞青的手机铃声再度响了起来——赵飞青看了看手机面板上的电话号码后,没有立即接起,而是长长的“哟”了声,才按下通话键。
“Hello,Johnson”
怎么又来一个老外?赵永青与赵染青此时站在赵飞青身边,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听到西洋名字之后,有点头大的互相看了眼,只希望这回讲的语言不是英语……很幸运的,是中文,但仍然无法从赵飞青的应答中获得有用讯息。
“……我现在知道了……不,我非常惊讶啊,你听不出来可不是我的错……既然你如此盛情相邀,我怎么会拒绝赴约呢……啊?这名字是……你给自己取的中文名……会不会太难写了点?谁提供给你的?你确定那人不是在整你?……你早就已经成年了,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没意见,也管不着,自己努力就是了,你不用特意打电话向我报告——”
接着,赵飞青就没有再说话了,手机放在耳边好一会,然后拿到眼前打量了下,笑笑的对两个妹妹道:“手机还有电,那么,就是我被挂电话了。”
“这个人是谁?看起来好像跟你很熟的样子!”赵永青追问,挡住赵飞青,一副非要得到答案的架式。
“啊,是抓走郁骐的人,你可以称他为绑匪。”
“什么!”赵染青惊叫:“是绑走你儿子的人?那你怎么还一副轻松的样子跟他哈啦一些有的没有的?你疯了吗?!你儿子在他手上耶!”
赵飞青伸出食指摇了摇,说道:“将人绑走,而不是直接杀害,就表示有所图,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我儿子或许可能吃一些苦头,却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们别紧张。”
到底是谁的儿子被绑架了啊!懊紧张的人是你好不好!在场的人早就都围了过来,不用人维持秩序,全都安静的听着赵家三姊妹谈话。此刻听到赵飞青对他们的“安慰”,都产生一股想掀桌咆哮的冲动!
赵飞青是在场最冷静的人,仿佛被绑走的不是她儿子似的。这种近乎冷酷的冷静,令所有人不由自主的为之胆颤心惊,突然觉得这几天以来,自以为逮住了赵飞青的弱点,而任意对她要求东要求西、在言语上更没少了冷嘲热讽,对她这个被剥夺了帮主大位的大小姐,就当成一只落水狗欺负了,反正正处于弱势的她,也不能反抗不是?
但现在,大老们发现自己错了。赵飞青即使不再拥有赫泽帮少帮主的身份,对赵家来说,也只是个毫无权力的赵家大小姐,但她本身具备的危险性并不因此而减少……这个人,可是在国际佣兵界讨生活的猛人呢!这个被刻意忽略的认知,突然深深钉入所有人的脑海里,形成一抹隐隐的惧意……赵飞青就算发现这些人心底微妙的变化,也不会放在心上,只道:“我儿子如今的价值就在于他身上有着镇帮令的下落。你们还是想想在台湾可能对镇帮令有兴趣的人还有谁吧,如果你们希望赶在别人得到之前先行得到的话。”
“对镇帮令有兴趣的人,或许你比我们更清楚吧?”赵永青从来见不惯长姊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像是什么都在她掌握中一样!
“啊,大概吧。”赵飞青想了下,点头。虽然多出了Johnson这个意外,但其它都没有月兑出她所掌握到的。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何不直接跟我们说说?为何还要我们浪费时间去查?”赵染青质问。
赵飞青好笑地道:
“都让我这个外人帮你们把活儿都干完了,岂不是让你们怨我不给你们大展身手的机会?”
“这可关系到你儿子,你能撇清到哪里去?”
“若不是为了我儿子,你以为我会站在这里跟你们穷搅和?”这些人既想拉拢她,又怕她也存着夺取赫泽帮的贼心,更怕她伙同别的派系来跟她们作对……这种成天活在忧虑里的生活,亏她们还能乐在其中,斗得日月无光。
算了,现在没空陪他们演大戏。越过赵永青,她往会议室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赵永青叫道。
“还能去哪里?”赵飞青语气里带着点萧索,很轻的叹了口气之后,走人了。
问题是,到底是去哪里啊?不说清楚就走人,这太过分了吧!吊人胃口也不是这样的啊!一群人狠狠瞪着赵飞青的背影,只敢在心中抗议,却不敢跳出来阻止她离去。
算了,反正她不重要。只要赵飞青别来阻碍她们取得赫泽帮大位,其它什么都不重要!赵永青在心底咬牙着,然后招来三妹与心月复,开始讨论起如何因应金郁骐被绑架所可能造成的后果。列出对手的名单、派人出去查探……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镇帮令落入别人手里。
走出赫泽帮大门时,赵飞青抬头看着没半颗星星的夜空,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后,叹了口气。
看来今晚是不可能睡个好觉了,得好好准备准备,见儿子去。
唉,儿子太多,实在是很麻烦的事呢。想当年她老娘连嫁了两任老公,就为了拚命想生个儿子出来,却是怎么也没能如愿,直抱怨老天爷对她很有意见……现在想想,这是老天爷对她的厚爱吧?儿子这种动物,拥有了才知道自己命有多苦、上辈子到底欠了多少债。
瞧瞧她这一把老骨头被儿子拖磨得……唉。
“娴,你醒了?”一双温暖而熟悉的大掌轻轻揉抚着她两颊,将她唤醒。
奉娴觉得很不舒服,只是微微转动下了颈子,就产生了晕山路的效果,整个胃袋都在翻腾,酸水不断往喉咙冒……“嗯……”她的回应像在哀鸣。
“来,喝点温水,或许会让你觉得好一点。”
一杯水凑在她唇边,她皱着眉小口小口啜饮着。眼睛有点畏光,才张开了下,就赶紧闭上。小手下意识的抓紧金郁骐的衣摆,在喝了半杯水之后,才有办法让自己的声音顺利发出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只是挨了两拳。”很轻描淡写的带过,手指小心掠着她额前的发,将头发往后拨去,好让大掌可以准确测量她的额温。“现在觉得怎样?头晕有没有好一点?”
“好些了。”她抬起一只手盖在他贴在她额头上的手掌上,问:“我睡多久了?”
“你睡一夜了。现在是早上十点,想不想吃点东西?”
摇头。“现在吃不下。能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简单的说,我们被一个自称是我弟弟的人给绑架了。那个人叫赵麟,确实跟我长得有点像,不过他是混血儿,中文讲得怪腔怪调,就跟一般的老外一样。”
“那个弟弟……是怎么回事?算了,那不重要。”奉娴摇了摇头,突然想到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他为什么绑架你?”
“根据我的观察,他私底下应该是跟我的四姨结盟,目标也是那个镇帮令牌,他想得到赫泽帮……”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思索了起来。
“你四姨?你肯定吗?”
“这里是我四姨名下的别墅,我刚才确定了,正是位于郊外温泉区的那一幢。”
“你怎么会知道你四姨名下有什么房子?”
“我表妹曾经招待我来这里度假。”金郁骐微笑道:“也幸好是被绑来这里,换作别的地方,我就没办法确定了。”
“你觉得事情并不太糟,是吗?”
“嗯,他们只是想要镇帮令。”他将她一只手包在双掌里,安抚着她。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吗?”沉吟了一会,奉娴突然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问?”带着点好奇的声音。
“因为……”已经不再感到那么晕眩的奉娴小心张开眼,直直望进金郁骐的眼中,说道:“我突然不能确定你现在是谁。”
她看到金郁骐的瞳孔蓦然一缩,温柔的脸色尽敛,只剩下严肃,定定盯视着她,带着一点怒意质问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现在是金郁骐,还是金公子?”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我很认真。”奉娴正色道。
“奉娴!我是谁?我会是谁?我这样还能是谁?你竟敢认错!”他低吼,彻底被惹怒,眼中带着受伤的神色,像在指控她的背叛。
奉娴捧着他脸,没有跟着他火大的情绪起舞,只问道:“从昨天晚上我们被掳来之后,你一直都是清醒的吗?”
“我当然很清醒!那个白痴被揍了两拳就昏倒了,我接手之后,就一直清醒到现在!当他们试图对我解除催眠,让一票混着道士、神父、心理医生的神棍们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将计就计的佯装恍神。但是!我很确定即使在那个时候,我都是清醒的——我是你的男人,不是你那个白痴老板!”
奉娴轻道:“你太激动了。这真是奇怪……”
“奇怪什么?我并不觉得!还有,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你会认不出我了?你!”
她用力抱住他,以唇吻住他的激动,试图让他冷静一点。在奉娴百年难得一见的主动之下,暴走中的喷火龙总算暂时被按捺住了。
在热吻尚未失控到转变为滚床单的激情时,奉娴很理智的结束掉它,抢回自己小嘴的自主权,对还想凑上来纠缠的他道:“记得吗?当年你以为自己将要被消灭掉时,也是这样激动的,一点点对你的否定,就能让你暴跳如雷。”
“那不同,我现在生气是因为你竟然……”
“一样的。”
“哪里一样?!”金郁骐觉得此刻奉娴没道理的坚持,真是不可理喻!
“或许昨天晚上他们对你所做的催眠解除是有效果的。还有,另一个可能性是……金公子已经能察觉到你的存在了,他现在没有出来,却是醒着的,所以他的意识会影响到你,让你的表现会有点像他——”
“不可能——两种都不可能!”
“郁骐,你试过跟金公子沟通吗?”
“没有,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你是谁?
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说话声令心情无来由烦躁不已的金郁骐再也发不出声音,整个人猛地楞在那边,一时竟动弹不得!
“郁骐?”
呆楞了许久许久之后,决定面对现实的金郁骐一手撑住额头,闭上眼,咬牙对奉娴道:“他正在对我说话,在脑子里。”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好奇而带着点不悦的声音。
——这是我的身体,你才是不应该存在的那一个。冷漠的声音。
——这是无礼的指控,请你慎言——金公子有些生气了,但向来要求自己随时注意保持优雅的人,自然不会口出恶言。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什么德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冷哼——你这个人……究竟在胡说什么!金公子从没有被这么无礼的冒犯过,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听着。在我出现的时候,你最好安静睡着,不许企图偷听,那么我们还有和平共处的可能。原住民金先生才不管长期住户金公子现在的心情如何,居高临下的说着他的决定。他不喜欢被偷窥的感觉,所以当他醒着时,金公子就不应该有意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金公子努力压制怒气,试图跟这个野蛮无理的人以文明的方式好好讲讲道理。
但显然人家并不给他机会,一点也不想听他废话要求你这颗装满稻草的脑袋去想清楚我在说什么很难,所以我不为难你,你只要照做就好!。理所当然命令的口气。
你凭什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你突然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的身体里,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蛮横的对我下命令,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啊!一定是解除催眠的关系,对不对?Fly跟我说过,我身上的催眠效力只到我三十岁!然后我身上可能会产生一些变化,这些变化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人来解除催眠将可能的伤害降到最低——你就是那个“变化”对不对?我身体里产生了一个虚假的人格……不,应该是说,我的神经受到损伤,所以有人格分裂的倾向;但这都是假的,你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人格、催眠术的后遗症……金公子发现自己的脑袋从来没有这么好用过竟突然间一路畅通了起来以前就算抓着一些线索,也没有办法继续想下去,总是有碰壁的感觉,东想西想,都只得到“此路不通”的结果,所以养成了他凡事不多想的乐天性格。
现在,不一样了,他竟然可以推想出很多事,并将前因后果给串连起来!
如果意识是像身体一样实质存在的东西,相信此刻金公子一定在被揍成猪头之后,一拳抡飞成天边闪烁的一颗星星……从金先生周身散发出来吓人的狂暴气息里,可以感受到他内心正在上演单方面残杀的暴虐小剧场。金公子很明显感受到他“幻想出来的人格”现在的心情极度不爽;而那种强烈的怒火,竟然让他不由自主的跟着烦躁起来!他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生气到怒不可遏、几近失控的程度,这情绪对他来说,太过激烈了,于是他下意识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浑身散发虐杀气息的金先生,满心沸腾的怒火,竟一点一滴的消停了下来,就像一颗被吹胀到极致的汽球,在即将爆炸之际,被悄悄扎了一个针孔大的小洞,然后,就漏气了,就焉下来了……这是,心电感应……?
辈处在一具身体里的两个清醒人格,一时间都静默了。
在冷静下来的片刻,他们才发现,彼此的心思不仅可以交流,还能互相影响在他们都不自觉,也不刻意,甚至不愿意的情况下,那种讨厌的事,还是发生了!
金先生突然想到方才奉娴对他说的话我突然不能确定你现在是谁。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个草包已经拥有影响他行为的能力了,所以才会让奉娴产生混淆的感觉!不深觉被冒犯的金先生低吼一声,怒道:!你现在就给我睡觉!当我在时,不许醒过来!
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早就处于被冒犯状态的金公子,被这个虚假人格的嚣张样给气得无法反应。这世界真是太荒谬了于是再也挂不住优雅的面皮对恶人以礼相待,并期望得到同等尊重,是他太天真了。因而,他高声宣告主权道:
不应该出现的人是你才对吧?这是我的身体,你只是我的幻觉,请你离开!
你还搞不清楚是吧?用你装满杂草的脑袋好好想一想,你的人生只有二十年!这个已经三十岁的身体,是属于我的!
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
身为笨蛋,你听不懂是正常的。你不必懂,只要听我的话就行!
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无礼的人!从来没跟人吵过架的金公子气急败坏了!
你当然没有见过!对于所有你认为应付不了的束西,你永远选择逃避。以自己脑袋、空空为荣的人,没有资格批评别人!
甭僻宅男金先生,由于性格阴沉,毒舌本事浑然天成,无需经验累积,就能轻易将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你!你这个恶劣的假人格,我一定要让你消失掉!
懊消失的人是你,鸠占鹊巢的家伙!
两个对峙的人格怒火相向,在严重互相排斥的意识空间里,他们的世界霎时变成一台坏掉的电视屏幕般沙沙作响、模糊不清,然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全部被黑暗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