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箭穿透胸口的刹那,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清醒时,只听见微弱的交谈声——
“没救了!一箭毙命!”
“这可怎么好?要怎么向圣上交代?他可是圣上面前当红的多罗贝勒啊。”
他微微错愕,正要开口斥责他们的放肆,却发现自己的嘴无法发声。变哑巴了吗?还来不及细想,忽然见到眼前浮现两张脸。
牛头与马面。
他吓了一跳,连退数步。
“查,多罗贝勒胤玄年方十九,于子时毙命。阎王有令,拘此死魂回地府受审。”
这下,他极端骇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死的事实。想他一生虽然短暂富贵,如今一死,他也不惋惜。是万岁爷教得好或者他天性如此已不能得知,但就他有记忆开始,他的双眼总向前看,不曾回头过。额娘就曾说他是个笑脸贝勒,阿玛则说他没有历经大苦,所以没有烦恼。
“走吧,误了时辰,对你我都不好。”牛头意外地没有为他拷上锁链。
他迟缓地点头,跟着他们走。
每踏一步,脑海就晃过此什么,难以抓住。踏了十步距离,他忽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方才晃过脑际的是什么?
“死魂莫要逃。”
“他不是逃,看样子好像……有点问题呢。”
“问题?难道是想起了他的前世?小表皆要入森罗殿、过奈河桥才知种种前世罪孽,他连奈河桥都没有过,万一想起了……”
“又如何?他已经死了,把最后的机会也给用尽了,独孤玄与王芸娘对他再无意义了。”
不知是哪个人名劈开他混乱的思绪,从中抓出分明的条理,一条又一条,狠狠地揪起过往那个令人伤心又不甘的回忆——是回忆吧?还是作梦?或者……是前世残留的余念拖住他的思绪?
“走吧,死魂。上了森罗殿,受了审判,若有机会再投胎,可别再逆天而行啦。”
胤玄闻言,缓缓地站直身体,一步一步跟着他们走,每走一步,脑海的影像便愈来愈显明,也让他愈来愈不甘心。
他活了十九年,直到死了,方知他投胎的原因与目的。错过这次机会,就再无与芸娘相见的机会,他不甘心啊!
饼去多罗贝勒的生活记忆逐渐从他的脑海淡去,独孤玄的爱恨几乎左右了他的思想。
奈河桥就在前头,牛头马面在交谈,他不作二想,反身往回跑。
表魂的脚步在地府中极其轻微,牛头马面立刻回头,大叫:
“死魂!独孤玄!你往何处逃?阳间已无你眷恋的人事物,快回来!”
胤玄奔进一片黑暗中,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四周是什么地方,脚下有轻微的骚动,像是生前他走在无数的芦苇中。
他明白脚边看不见的东西是什么了,立刻蹲下来将身子缩到最小;明知双眼有些呆滞,仍是努力锁定四处寻找的牛头马面。
“死魂莫要再挣扎。你逃了,又有什么用?阎王要你三更死,你逃过一时,逃得了一世吗?”牛头走走停停,四处张望。
“你胤玄命中注定十九该绝,若是你前世独孤玄没有自焚而死,你下世的命不会这么单薄。独孤玄时你已错过一回,难道你现在还要为天女违背你的命运吗?”马面走到他面前,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他。
他连动也不敢动,如果有之身,此时此刻必是满头大汗。
牛头马面寻找许久,懊恼道:“难道他身形快到连我们都没有发现就跑出鬼门了吗?”
“那也是有可能,毕竟他的体质与天女王芸娘相似,连他这一世有没有承续他的能力,咱们都不知道。”
“逃出鬼门又如何?他也只不过是阳世间的一缕幽魂。他死时神眼未开,不碍事的,在天亮前找得到他即可。”牛头马面的对谈愈来愈远,像是召集小表去找他。
他不动声色又过了一会儿,牛头马面又回来东张西望。
“他果然逃出鬼门了,连点动静都没有。”
声音又飘远了。胤玄自幼在宫廷生活,虽受万岁爷的宠爱,但也看见宫廷里的勾心斗角,太监们之间的争权、后宫的争宠,每天死上一、二十人,不会有人吭声。
尤其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不会不清楚,连带着他也成了眼中钉,要玩心机他不是不会。
又耐心地等下去,直到牛头马面回来第三次后,他才探出头,逃出鬼门。
回到阳世,他仍是躲躲藏藏的。他不敢回自己的身体旁,怕牛头马面已在旁等候。
无数的小表在阳世间飘荡,像在找人。他能逃到哪里去?
他不甘心啊!既然他如愿地转世了,为何要在死后才忆起前世种种?这不是存心让他前功尽弃吗?
难道他与芸娘当真无缘无分?前世是姐弟,今世却永不相见?来世呢?还有这个机缘让他们共处一世吗?
不甘心、不甘心啊!就算随便找个尸体还魂,他也要见到芸娘——
“找到了,在这里!”有小表叫道。
“我不甘心,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永不超生,我也要找到她,见她最后一面!”他的灵魂用尽所有的力气呐喊,下一刻,他消失在众小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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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再聚集时,不知身在何处。
黑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
“谁……谁啊。”细小的声音在近处响起,他立刻闭嘴,怕是小表来找。
“是不是有人在那里?我看不见你。”
这一次,他听出是女子的声音。他迟疑了下,说道:
“你是谁?”
对方沉默了下,说道:“你是男子,不能让你知道姑娘的闺名。”
他差点要笑出声,都是死人了,还管什么男女之分?
这是哪儿来的女鬼,这么可笑?
“好吧,你不说,我也不想知道。既然你在阳世逗留,必定也是逃出地府的,你方才见到牛头马面了吗?”
“牛头马面?”对方像摇了摇头,又怕他看不见,连忙补道:“没有。”
“没有?难道没有小表拘捕你?”他大感惊讶。
“小表?”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哪儿来的好运竟能避开牛头马面?”
“我……我只是一直待在姐夫这里。”
他心中迅速盘算。“你姐夫在这里做何官职?竟有如此神通。”
“姐夫他是都统勇勤公……你……你看见牛头马面了?”
“岂止!他们追我追了好久,我好不甘心啊!幸而遇见你,你这里既然能不被发现,可愿让我躲上一躲?”
“啊,你……你要待在这里?你跟……跟金大夫很熟吗?”
“金大夫?你认识?我确实跟他有几面之缘,也有过相托之事。”
是尸体!除了尸体还会有什么解释,他见过牛头马面又与金大夫相识?他必定是躺在停尸房的尸体之一。她浑身发颤,不知自己为何会遇见这种事。
“我好不甘心啊,让我死后才发现我的心爱女人。”
“心爱女人?”
她的语气低柔又让他安心,他一时松口,说道:
“我等她等了好久好久,在地府里我受尽折磨,我等着她……好不容易有机会与她相遇,我竟然忘了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若被牛头马面抓回去,这一世就再无缘份了!”
“哦……”她心里有点同情。“像姐夫的心爱女子我姐姐,一定跟我姐夫一样。”
这是什么理论?哪里来的女鬼这么的……单纯?
“谁说,夫妻一定是相爱?”
“姐姐跟姐夫就是。”
“哼,不必拿你姐夫跟我相比。”心里不知为何,隐约排斥她提到她姐夫的事情,于是再说一句:“男人是花心的,当他遇见他自认爱上的女子时,他妻子可就倒霉啦。”
“啊,你也是。”
“我没有。”他想大吼,但无奈说出话,立刻飘散在空中,他又怕牛头马面听见,只得压低声音:“我不会。我只爱她一个,生生世世的。”
“你也是男人。”
“我说,我不会!”他想掐住她的脖子泄愤。
“哦。”她闭嘴,然后又说:“可是你死了。”
“我死了!我是死了,不必你来提醒!我必须逃回我的身体里……”该怎么逃才能避开牛头马面?“至少,我得见她一面……”
“你已经死了。”
“混帐东西,我说我知道我死了!”
“哦。”她停顿,又说:“可是死人不能复活……”
如果有,那么他的怒气必会使整具身体膨胀起来。
“我要死而复活,我必须要复活,不劳你费心……”
远方有公鸡在啼,他直觉抬起脸,四周黑暗在褪去。
他吓一跳。要白天了吗?若是白天,他岂不是曝光了吗?
鲍鸡啼叫之后,有人在敲门。确实是敲门的声音,这里究竟是哪里?黑暗褪得极快,快要将他的形体暴露在阳光之下,他连忙再往黑暗中钻去,愈钻愈近那个女鬼。
“糟了,若是被发现……”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她同情地问。
“你能帮什么?若真能帮忙,让我回到我的身体内啊……”黑暗缩成一团,他能感觉身边就是女鬼了,却仍然看不清她的容貌。
“如果我能的话,我当然希望你复生,就能像我姐姐跟姐夫……”
“别再提你姐夫了!”他喝道,想要伸手抓住她,忽然一团熟悉的气流沿住他的手臂爬上来。是谁?这种熟悉感……”
敲门声仍然持续而轻柔。
她小声说道:“我不提,可是有人在敲门了,你快走吧。”
“走?我走不了啦,一出去就见牛头马面……”
“我送你一程。”她是指她到金大夫那里烧香烧纸钱,但他却觉那气流忽然变强,将他震离她的身边,然后剥夺他最后的神智。
当他回过神来,已站在自己的尸体身边。
牛头马面大叫:“死魂,快回来!”
他回头看他们一眼,然后毫不考虑地投回自己的体内。
她猛然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抱着棉被滚到地板上。
“拈心,起来了吗?”外头的声音在喊,是姐夫的。
他通常喊三声,若无回应,他便离去,以免吵她休息。
“我起来了。”她揉揉眼睛。
“起来就好。可愿陪我一块用早饭?”
“好。”她爬起来随意抓起衣服穿上。
当她开门时,博尔济略感惊讶地看着她疲累的小脸。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拈心只是没有睡好。”
“没有睡好就快回去……”
她摇摇头。“醒了就睡不着了。梦可怕。”
他自然明白她的活。“你作恶梦了?又是颜色的梦吗?”
“不是。他知道她不会主动说出,于是又柔声问:“那是什么梦呢?”
“是尸体在找心爱女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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